书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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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日

 

裴少爷难得低声下气地求人,陆斯泽在旁边看笑话,对人道:“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你要知许帮忙补课,补课费可不能少。”

裴宇幽怨地瞪人一眼,刚要开口说话就听oga附和alpha的话赞同道:“斯泽说得有道理,我可不当免费劳动力。”

“好好好,”裴宇受不了俩人一唱一和,认命道:“知许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只要不犯法我都能满足。”

课后补习的事情敲定下来,裴宇每天下午放学和江知许去学校附近的咖啡店学习两个小时。店里有不少同校学生,埋头奋笔疾书,看来大家都好卷啊。alpha放下笔感叹。

江知许无奈地用钢笔轻敲一下他额头,指着手腕上的表提醒:“你还有十五分钟,最后两大题一字未动。”

“我这是放松眼睛,抬头看看窗外,不然容易用眼疲劳。”

alpha脑子不笨,甚至可以说是灵活,尤其在数学方面思维敏捷。只是有一个致命缺点——无法长时间集中注意力。而自主招生考试分为上下两场,一场两个小时,中间只有短暂的十分钟休息时间。

“你一直没法集中注意力是不行的。”江知许认为自己既然答应了alpha,就要尽最大的努力。“我建议你可以尝试做一些集中注意力的训练,比如射击,在某一时间里只盯住一个目标,而不为其它事物所动。”

“好的。”裴宇一口答应下来,弯起眼道:“知许,你真是太好了,以后要是有哪个alpha娶了你,简直是他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江知许神情一僵。他又想起了傅琛,想起了施瑾,想起他们在一起那么般配的画面,还有沈庭书那句你以后和喜欢的人也会幸福的。他才明白人是真的会被年少不可得之物困扰一生。

而裴宇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脸上表情略显尴尬,摸摸头试图转移话题。

“欸,我看最近上课柯靳老盯着你看,他想干嘛啊?”

江知许有时候会被alpha令人堪忧的情商折服,淡笑着反问:“我难道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吗?”

“还有,你看他盯着我看,不间接证明了你其实也盯着我看,你干什么?喜欢我啊?”

“当然不是!”裴宇立马矢口否认,可说完只觉得更尴尬了。

他之所以经常盯着柯靳,是不想让有心人有机可乘,毕竟像江知许这类貌美成绩好还是s级的oga在校的受欢迎程度不是一般人能比的。都说肥水不流外人田,他可不想江知许和别的a在一起。

然而今天自己脑子似乎不太好使,尽说了些让人误会的话,他不甘心,尝试着为自己找补:“我只是想告诉你,柯靳他不是什么好人,你离他远点。”

“嗯?”oga闻言饶有兴致地问:“怎么说?”

“你看不出来么?他一眼渣啊,绝对是那种新鲜感不超三个月、会辜负oga真心的渣男!”裴宇为了使自己更有说服力,一番话说得义正言辞,铿锵有力,惹得周围人纷纷投来探究的目光。

江知许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开口时笑里藏着刀:“裴宇,你再不好好写卷子,我就告诉陆斯泽上次是你把咖啡洒他书包上的。”

期中考试在周五进行,前一天中午江知许约裴宇去图书馆,翻开两大本笔记本,在字迹端正隽秀的纸上用红笔勾划出重点,让人回去记。alpha对他感激涕零,拉着他的手说一定要请客吃饭。

“可别。”他边说边抽出手,兀自活动有些泛酸的手腕,说道:“你请我吃的饭还少么?我自己都要不好意思了。”

“上次虽然是我要吃,但是是陆斯泽请,最后还是傅琛付的钱。”

对方跟他扣起字眼,江知许回答当时说的是玩笑话,你别当真。但裴宇这人不喜欢欠人人情,见请客吃饭不成就说那下午我们去商场逛一逛,我挑个礼物送给你,作为答谢。

江知许无奈,只好接受。整理好课本抬手看了眼腕表道:“时间不早了,去食堂吃饭吧。”

他们最近走得极近,吃饭放学都黏在一起,一个是a一个是o,让有些同学看了很难不想入非非。简繁就是其中之一,课后过来问江知许,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为什么这么说?”当事人听后一脸茫然,甚至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简繁眼神往旁边的空桌上一瞥,压低声音道:“还不明显么?你们最近形影不离。”

“昨天下午我陪我妈去买包,看见你们从xxx的专柜出来,我当时怕你们尴尬,就没打招呼。”

江知许笑出声,否认道:“我们只是朋友。”

“真的?”oga半信半疑地靠近,他被逼得头不得不往后仰,举起手发誓:“真的。我帮了他一个大忙,他送我礼物,礼尚往来。”

“好吧。看来是我误会了。”oga一脸失望地坐回去,撑着下巴无聊地转笔,突然想起什么,环顾四周才放心地说:“你知道傅琛的对象么?二教3班那个叫施瑾的oga。”

“嗯,他怎么了?”在听到这两个熟悉的名字后,江知许有预感,接下去对方说出口的应该不太会是好消息。

果然,简繁凑近了对他道:“这次期中他考得不太理想,平常都是前一百名,这次竟然排到三百多名去了。”

“这未免差的太大了。”

高三学期的每一次考试都至关重要,检验着学生一段时间以来有没有认真学习。施瑾平时稳居年级前一百,这次期中排名掉至三百多,在外人眼里看来都是落差极大的。

“对啊。”简繁也觉得诧异,继续道:“我男友就和他一个班,施瑾成绩一直很稳定,而且很努力。”

他说着想到上上周班群里发的视频,猜测道:“是不是心理压力太大了?考试紧张没发挥好。”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江知许张张口只能如此说,简繁还要继续讲,可被班长的声音打断了——

知许。班主任叫你去一趟她办公室。

一教和二教老师的办公室都被安排在同一层,以教学科目分类。二教三班的班主任和他们班主任都教语文,所以被分在一起。江知许刚要敲门进去,就见施瑾从里面走出,oga垂着头,路过他时手肘不小心蹭过他的手臂,说了声抱歉。

他想叫住对方,可是想不到安慰的话,几番欲言又止,最后看着oga有些瘦削的身影拐进楼梯转角,消失在视野中。

施瑾沿着楼梯一直来到天台。手机调了静音,他自从出成绩后就一直没看,贴在校服口袋里像一块烫手山芋。

他找了一处相对干净的地面坐下,抬头望着十月份的天空,紫外线依旧强烈,射得人睁不开眼。

他安静坐了一会儿拿出手机给alpha打电话。

那边应该是在忙,隔了大概有一分钟才接听。背景闹哄哄的,显然不在家里。

“怎么了?这个点给我打电话?”

傅琛的声音一如既往,给予他从小就缺少的安全感。施瑾情不自禁鼻头一酸,眼泪滴在校服裤上洇出一片深色。他把手机贴近耳朵。

“没事。我就是…有点想你了。”

这段关系好像从一开始就不对等,尽管傅琛在小心翼翼维护他的自尊,可阶级的差异和原生家庭的打压让他敏感又自卑。尤其在江知许出现后,看着oga与裴宇他们融入一体,嬉笑打闹,他更加无地自容。

现在他连唯一可以拿出手的成绩都没有了。

或许他母亲说的是对的,自己妄想的一场美梦也该结束了。

傅琛处在名利场中心,人声嘈杂。他离开找了一处安静的地方停下。

施瑾那边或许是信号不好,声音卡顿,他没听清oga的最后几个字,只知道对方说了我什么…

“今天是周五,晚上我去找你吧。你妈妈应该会同意你出门?”

屏幕另一端一直没有回响。傅琛把手机从耳边移开,打算挂掉发信息给对方,这时施瑾才开口。

他的声音好像含着细沙,有些哑。只说了一个字——

好。

江知许把班主任要求他准备的演讲稿交过去,从办公室出来时,看见了走廊上的oga。

施瑾对他笑了笑,素白的脸显得疲倦,哑声说道:“我刚才去你们班找你,裴宇告诉我你在办公室。”

“嗯,老师吩咐我完成一个任务。”江知许边说边轻轻带上办公室的门,走到人面前问:“要不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他们去了学校附近的休闲餐厅。施瑾对这里印象深刻,搅着杯子里的咖啡说,当时多谢了你的烫伤膏。

江知许微微抿起唇,想了想才道:“你不要灰心,还有期末考试以及接下去的自主招生。”他总觉得自己的安慰有些苍白,便又在后面添上两句:“如果你心理负担比较大,找不到人倾诉,可以来找我。”

“嗯嗯。”oga这次竟然点了头,可随即说出口的话让江知许脸上表情一怔。

“如果我在国外觉得孤独,我会尝试联系你的。”

“什么意思…你要出国?”

“是啊,这是我目前最好的选择。”oga说着露出明媚笑靥,那是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可也带着说不尽的遗憾。

“我妈一直希望我考上一所好大学,国外那所高校,虽然比不上帝国理工,但也不错。我努力学习,拿到学位,将来应该可以找到一份体面工作。”

江知许觉得oga此番决定太过莽撞。他知道他们学校和国外一所国立大学一直都有长期合作,每年会给出几个特定名额。学费方面由大学支付,生活费就要靠自己了。

“只是一次失意,并不代表你不行。你真的不用再考虑一下么?”

“我已经下定决心了。

施瑾想自己从小到大都活在他母亲给他定的目标下,考附属高中,考帝国理工。他没什么主见,跟傅琛约会alpha问他想吃什么他只会回答随便,我都行。但这次他要为自己做一次主。

见oga心意已决,江知许不好再劝,只问:“什么时候走?”

“下周一。我已经把表格填好交给班主任了。”

“傅琛…”他犹豫着说出这个名字,试探性地问:“那他知道么?”

“今晚就会知道了,正好把分手一起提了。”

“你们要分手…”

“异地恋就够难了,何况是异国恋。”施瑾说着眼眶还是红了,声音微微哽咽。“我们一直都不是一路人,坚持到现在,我已经知足了。”oga接过对方递来的纸巾擦擦眼角,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然后说道:“知许,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说。”

“你为什么,会喜欢傅琛?”

施瑾走得决绝干脆,在那晚和alpha见面提出分手后就单方面拉黑了对方所有联系方式。

他回到家收拾行李,房门外是朱婷带着哭腔的辱骂,翻来覆去无非就是那几个词——白眼狼、没心没肺的东西。我和你爸含辛茹苦把你养大,你就这么迫切要摆脱我们?我们还没老就被你嫌是累赘了么?

他听得已经麻木,把衣柜里不多的几件衣服叠好放进行李箱。转身去拿收纳盒里要带出国的东西,却一眼就看见那个白色的正正方方的礼盒。

一串英文字母镶嵌其上,光看外表就价格不菲。他走过去拿起盒子,慢慢打开,是一枚戒指。

心脏一瞬间抽疼,施瑾想起那天在商场,alpha动作轻柔地牵起他的手把戒指缓缓套进无名指,然后说道:“素圈很适合你。”

爱里夹着钝痛感,而昔日的承诺都不作数了。他合上盖子,放进收纳盒,连同那些不需要的作废的,被第二天早起的清洁工人倒进垃圾车里,扬长而去。

一周后柯靳也要出国。作为柯市长最宠爱的独子,向来是要什么有什么,生日举办派对,那么出国留学当然就要举办欢送会。

江知许收到alpha的邀请,周五晚上和裴宇他们一起开车过去。

傅琛意志消沉,眼底下一片青紫。因为施瑾一声不吭的离开他疲于社交,却迫于家族压力不得不参加。傅尧臣对于他被提分手的事表现冷淡,冷淡的背后似乎说明这是意料之中。

陆斯泽几人都知道他心情郁结,而安慰的话太苍白,所以一路上沉默无言。连裴宇这个气氛组都给嘴巴上了封条,专心开车。

半小时后抵达目的地,柯靳出来迎接,边说边领他们上了一艘游艇。

游艇总共16层,每层都有对应的娱乐场所——ktv、酒吧、电影院,应有尽有。柯靳一掷千金包了整夜,邀请全班同学参加,打算通宵达旦,不醉不归。

大家都拍手称好。紫色灯光暧昧,台上dj花式打碟带动现场气氛热烈,人群随着鼓点强烈的歌曲开始舞动,肉体与肉体的碰撞、酒精与香烟的混合,大家都身陷在纸醉金迷之中无法自拔。

江知许借口去接电话,逃离那个令他头晕脑胀的地方来到卫生间。即使没怎么碰酒,他浑身上下还是无可避免沾染上别人呼出的酒气。以及衬衫的白色领口不知道被谁的口红蹭了,一抹艳丽的色彩逗留在上面。

他感到有些烦躁,暗暗懊悔自己今晚做了一个错误决定,不满意地“啧”一声,嘀咕一句早知道就不来了,殊不知身后有人。

傅琛和他一样的感受,因为无法忍受酒吧幽暗环境和嘈杂噪音而抽身离开。

然后就看见oga背对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衬衫的领口大了,还是oga的脖颈纤细,一低头就露出后颈半块冷白细腻的皮肤,在灯光照射下犹如瓷一般。

盯着oga的后颈看是一件很不礼貌的事,傅琛知道,所以把目光移开,手握拳状抵在上唇轻轻咳了一声。

或许是大家都在酒吧里疯玩,所以四周安静得过分,即便是轻声咳嗽,oga看上去似乎也被吓到了。转过头来那受惊的眼神让他脑海中一闪而过某些不完整的片段。

自己好像在那里见过。

可当下的场景容不得他细想——江知许在看清来者是谁后有些尴尬地用手遮了遮领口,然而反效果,他看见了那个口红印。很醒目,自然也很暧昧。

他一时竟然不知道说什么。

“我出来透透气,里面有点闷。”还是oga找了话题开口,才不至于让周围落针可闻。他点点头,突然觉得经由对方一说,自己身上也开始燥热。

江知许觉得alpha今晚怪怪的,可他说不上来怪的点在哪里,见人点头之后像是没有其他话要说的样子,便打算离开。

在途经alpha身边时,却被一股拉力攥住了手腕。他回头,看见傅琛正紧紧握住他的手不放,力气很大,似乎要把他的腕骨捏碎。

“傅琛……”他只来得及喊对方的名字,剩下的话便淹没在一个充满威士忌酒气的吻里。

仅仅是唇齿相依,alpha没有再进一步。江知许脑中空白一片,行为却已经快过思想,先一步推开了眼前男人。

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木质沉香,混合淡淡的皮革和烟草气息。江知许心跳激烈如擂鼓,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神色复杂地看着对方。

傅琛后退几步,与oga保持安全距离。他头脑昏聩,血液沸腾,闭眼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刺痛让他勉强保持清醒。

“你给陆斯泽…他们打电话。”简短的一句话却说得有些吃力,江知许知道,发情期对于ao而言有多痛苦,在没有伴侣的陪同下只能依靠抑制剂和强大的精神力支撑着度过。而且等级越高的ao发情期持续时间越长,对耐力的考验也越强。

江知许承认自己有私心,看着喜欢的人深受发情期的折磨他无法做到视而不见,打电话给陆斯泽他们有什么用呢?同性之间只有相斥没有相吸。这是基本常识,也是alpha变相的拒绝。

“如果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除了我以外的任何一个oga,你都不会表现得这么抗拒吧?”

“毕竟只需要一个临时标记。”

oga太聪明,话里的潜台词总是一听就懂。可目前的形势超出他的预期,甚至连本人都无法预测接下去的走向。

傅琛看着对方如雾的眼眸闪烁悲伤,下腹的躁意更加强烈。他顶了顶腮,仅存的理智告诉自己不行。不能是江知许。

这时门外由远及近传来脚步声,两道男声随之响起,其中一人声音像糖果般甜腻,含笑着问:“为什么不去房间里?”

另外一个轻浮地回答:“当时是追求刺激啊宝贝,你今晚想用什么姿势?”

“说什么呢…混蛋…”

露骨的对话给身处悬崖边缘摇摇欲坠的理性最后一击。在外面俩人即将进来之前,傅琛眼疾手快推着oga走到最里面的一个隔间,反手上锁门。

几平米大小的空间显然难以容纳下两个身高腿长的成年男性,江知许被迫贴墙站立,傅琛就在他身后,滚烫的体温透过单薄的衣料传递到他身上,他感觉自己皮肤也跟着变得烧灼。

太近了,近到他可以明显感受到对方下身所起的变化,挺立坚硬让自己面红耳赤,不由得发出一声轻哼。

傅琛伸手捂住他的嘴,命令似的口吻:“别出声。”

外面的小情侣自然闻到了空气中浓郁的信息素味,其中alpha问:“难不成不久前有同学已经干过我们想干的了?”

oga对于这种事情还是有些难以启齿,闻言小声说:“那还在不在这里了?被发现的话多尴尬。”

门外的俩人对于走不走,留不留的问题起了争执,你一言我一语争论不休。江知许被alpha宽大的手掌盖住大半张脸,慢慢地感到呼吸困难,仰头难耐地喘息。

傅琛看着oga因为缺氧而潮红的脸,呼在他掌心的温度烫的惊人,感到找不到出口发泄的欲望在体内膨胀数倍横冲直撞,要一点点击溃他最后的心理防线。

再强大的alpha也无法违背本能,自制力在天性前就像人类在灾难面前一样脆弱,不堪一击。ao之间信息素的互相吸引在百年的进化过程中已经成为一种遗传基因根植于细胞。

门外小情侣最终还是走了,交谈和脚步声一点点远去。傅琛再无法抑制,欲望像脱缰的野马,对准oga后颈那微凸的腺体咬下去——

意识迷蒙间他想,傅尧臣的目光确实很准,他们甚至连信息素都是同一类型,木质香,一个是沉木,一个是冷杉。

裴宇今晚没有喝得醉醺醺。因为来的路上陆斯泽已经丑话说在前头:“你要还和上次那样我可不会再善心大发。”他自知理亏,也知喝酒确实误事,所以浅尝辄止,基本全程在蹦迪,累了就去沙发上躺下歇会儿。

陆斯泽也坐那儿,跟旁边几个oga聊天。看得出来他态度敷衍,只是出于礼貌不好抽身离开。

裴宇一过来,他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立马起身说自己有事,然后拉着人坐电梯直达顶楼。

这是一处极佳的观景胜地,可以俯瞰整个海面,远处几艘出海渔船的航标灯,亮与暗和谐地浮动着。

他们在露天泳池旁坐下,裴宇一直觉得身边空落落,像少了谁,可惜摄入了酒精的大脑反应迟钝,现在到顶楼被海风一吹,突然就无比清醒了。

“咦?傅琛去哪儿了?还有知许?”他一拍大腿总算记起来。

陆斯泽听人这么一问随口应道:“你管他们呢,总不可能开房去了…”

他话音才落,就听人崩溃大喊:“你干嘛拆我cp!我磕的是你和知许,你怎么能说未来老婆和好兄弟开房这种话呢……”

陆斯泽被他喊得一脸见了鬼的表情,等回味过来骂道:“你有病吧!你这么爱当月老怎么不给自己牵条红线?”

裴宇正要据理力争,口袋里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起提示音,于是他暂时放下唇枪舌战,打开手机一看,是傅琛给他发的消息,说江知许身体不舒服,自己先送他回家了。

裴宇:“……”

隔了半响,他眼神幽怨地瞪了一眼姓陆的,啐道:“死乌鸦嘴。”

傅琛在发送完消息后合上屏幕手机反盖在大腿上。他仰面靠在车座椅上,一手摁着有些发烫的机背,一手揉捏酸胀的太阳穴,心里一团乱麻。

今晚的变故打得他们双方都措手不及,可是事情既已经发生,就没有转圜的余地。江知许也是同样想法,在强忍着身体不适打电话和江酌言说今晚可能会闹到通宵,为了防止晚归打扰到你们休息,我就回市中心的房子住了。

这是他第一次和父母撒谎,还是这么严重的事情。

江酌言要是知道宝贝儿子被情敌的儿子标记,弄得一身青紫交错,恐怕会拿枪半夜造访傅家老宅。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现在傅琛送他回市中心,一路上彼此缄默不言,各怀心事。

后颈的咬痕很深,留下一排清晰的齿印,脖子也好不到哪去,甚至因为皮肤白皙,反衬得那些痕迹更加触目惊心,像被施暴了一样。江知许不知道明天要以怎样的方式回学校上课,但他更担心的,是他们没有做任何防护措施…

alpha大概也想到了这一点——庆幸他没有忘记初中生理课上学过的知识,oga即使不处在发q期受孕率也极高。所以在司机路过药店时喊了停,推门下车,几分钟后递过来一盒左炔诺孕酮片和一瓶矿泉水。

傅琛微抿唇,第一次觉得有些话是那么难开口。

“店员推荐的是紧急的,不过她说这有一定副作用,服用以后身体可能会出现不适。”

他这时迫切地希望oga能够痛骂他几句,或者嘲讽,怎样都好,只有这样才能减轻自己的内疚感。可对方什么都没有说,顺从地接过,剥开一颗药和水吞咽。

“我知道了,”在咽下药之后江知许才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嗓子发干。“你让司机在前面小区门口停就行。”

“我送你下去…”

“不用了。”得到的是回拒,对方垂着眼应道:“我想你今晚也够乱,傅琛,我们都需要时间冷静一下。”

第二天气温骤低于前几天,天空雾蒙蒙的,在出门时飘起了雨丝。江知许折返回去取雨伞,然后乘地铁去学校。

因为比平常司机送的晚一点,他在校门口碰见了刚从车上下来的裴宇,alpha打着哈欠睡眼惺忪,头顶一根头发翘得老高,看见他后挥挥手,然后小跑着过来搭话:“昨晚幸好你提前走了,你不知道玩到后面有多疯狂,不知道谁磕嗨了撞倒一垒香槟塔,轰然倒塌,满地的玻璃渣和酒液。”

“你们昨晚闹到几点结束啊?”他看似漫不经心地随口一问,实际不动声色地与alpha拉开距离。学校里的谣言是小部分原因,更大的原因是他身上沾满了傅琛信息素的味道,早起用香水从里到外喷了三遍才堪堪遮住乌木的沉香。裴宇和傅琛关系亲近,他不想让人闻出来。

边聊边走进校门,林荫道两侧拉起横幅,上面的加粗大字是辩论赛的辩题。江知许才记起这周是文化交流周,每班都要准备一个节目,他们班选择了演讲,上周班主任刚让他交了一份演讲稿去办公室。

活动在第二节课课后开始。他们因为是高三,又是一班,所以按顺序排列是第一个出场。

这周与以往不同,遇上教育局领导来校视察工作,听说随行的还有市长。学校方面高度注视,班主任让他去主席台下的房间先候场,上台不要紧张,正常发挥就行。

他应了好,推开半掩的门进去,结果一眼撞见alpha正在脱上衣,露出流畅的肩背线条。

那一瞬间江知许感觉空气都停止流动。他尴尬不已,又联想到昨晚的事,恨不得立马转身离开,但权衡利弊之下还是强装镇定地开口:“老师让我来这儿候场,我看外面的门半遮半掩,就以为里面没人…”

解释间对方已经动作利索地换好衣服。一身主持人的标配,白衣黑裤加皮鞋,正装衬托得整个人更加挺拔,气质出众。

“可能是刚才出去的人忘记带了。”傅琛想忽略掉这个话题,指着旁边的办公用椅道:“你可以坐下背稿子。”

他佩服自己,更佩服眼前oga。他们都有强大的心理素质,能在一夜情之后第二天照常上学,面对面还能坦然交流。

江知许咬咬下唇,走过去坐下。

手中的演讲稿有三页纸,不多也不少,可他全无心思再看下去。如果说从家出发到推开这扇门之前,他还能把昨晚的一切当作无事发生,继续和傅琛像同学、朋友那样相处,那么在推开这扇门之后,他才明白自己在自欺欺人。

后颈处的轻微疼痛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自己,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变了质。而标记所产生的影响,让他开始排斥其他alpha的靠近。早上刻意远离裴宇,这也算理由之一。

他坐立难安,盯着稿子上的字迹,却一个也记不住。

傅琛见他不在状态,正要开口说话,就被门外探进来半张脸的班主任催促道:“傅琛,快整理一下上台了。还有知许,你在傅琛后面,一听到自己的名字就上台。”

早上出门的坏天气一扫阴霾,竟然升起太阳。霞光映照下,alpha一身白衬,笔挺地走上主席台,面向全体师生以及台下各位领导,露出公式化的标准微笑。

青春校园剧里的校草大抵就是如此,品学兼优,出类拔萃。裴宇在底下感慨:“怪不得这么多oga喜欢,要我是o,我也爱他。”说着做了个比心的手势。

陆斯泽和他站在一排,闻言故意恶心他:“你是a也不妨碍大胆追爱,放心,我不歧视同性恋。”

“你神经病啊。”

台下窸窸窣窣的轻响,台上alpha已经字正腔圆地念完开场白,举着话筒说道:“那么接下来有请,高三一班,江知许同学为我们带来演讲——xxx”

下面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江知许捏了捏掌心,深吸一口气迅速调整好状态上台。先问好,自我介绍,再进入主题。稿子接近两千字,如果换做平时,他断然不会出现中途忘词的失误,尤其在今天这么重要的场合,评委席坐着的都是外来领导,最中间穿白衬行政夹克的是柯市长。

稍作停顿是正常的,只要是三秒之内,所以台下观众并没有意识到不对劲。而傅琛离他最近,全程一直默默关注他的微表情、说话的语气,自然注意到了这和普通停顿之间的细微区别。

他目光一错不错盯着对方,见oga在停顿结束后环顾四周,果然选择了临场发挥。快速组织语言,表情要求自然,江知许面对台下乌泱泱的一操场人,临危不乱地即兴演讲。

好在最后完美落幕。下台时班主任递过来一瓶水,拍拍他肩膀说辛苦了,他没有回答,怕一张口就要当场呕吐,所以只牵动嘴角一笑,匆匆回了教室。

胃里一阵倒海翻江,江知许撑着洗漱台的边缘狼狈作呕。紧急特效药的副作用在这时显现出来,恍然间令他想起前几年做过一次胃镜检查,细长柔软的管子通过食道伸入胃部和十二指肠部位,搅动、牵扯。这种滋味他没想到生平还能体会第二次。

从卫生间出来什么胃口都没有了,简繁不知情,过来问他一起去吃饭么?听说食堂今天出了新菜品。可在走近看清他的脸色后也被吓了一跳:“你怎么啦?脸色惨白惨白。明明在台上的时候还好好的。”

“大概是昨天吃坏了肚子,所以刚才吐了。”江知许随口扯了个理由敷衍塞责,取下腕间的黑色皮筋扎起微微汗湿的长发。

简繁伸出手背贴了贴他前额,冰冷黏腻,不过没发烧,他缩回手,由对方的话想起早上听来的八卦,便凑近了点道:“我听说昨晚有人在卫生间闻到了很浓的信息素味,应该是某对小情侣追求刺激留下的…”

剩下的话不用赘述,他们都是成年人了,自然都懂。恰巧这时傅琛从门外进来,不清楚有没有听到简繁的话,只是在路过他们身旁时垂下眼,彼此目光在虚空中交叉,又心照不宣般移开。

alpha的发q期不会只持续一天就结束,显而易见昨晚并非意外,而是人为。傅琛心思缜密,在事发后第一时间就想到是酒有问题。可昨晚在场的其他人都没出现异常,那么摆明了是冲自己来的。

柯靳这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而且素来和他八字不合,他想不出除了对方之外还有谁会干出下药这么卑劣的手段,让信得过的人去查,结果一无所获。

背后大概是有人掩护。

大家族间再怎么暗斗,也不能把撕破脸摆到明面上。何况肇事者本人已经在国外逍遥快活,就算查出是他做的又能怎样?傅琛冷笑,自己总不能专门飞去揍人一顿。

他攥紧拳。想这笔债,总会有还的那一天。

十月很快步入尾声,十一月的第一周周末是个温度适宜微风和煦的好天气,不少父母带着孩子外出来公园野餐,美味的点心和格子桌布,空气中充斥欢声笑语。到了晚上,江家别墅装饰得像“豪华版野餐”现场——是一场大型聚会。

宾客考究的穿着、香槟和空气中沁人的花香,裴宇调侃这难道就是英国十九世纪末的遗风?但江知许没有时间同他闲聊。

他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绸缎衬衫,领口用一枚银白色镶钻的胸针系着蝴蝶结,脸上薄施粉黛,涂抹淡色的唇釉和一点点腮红用来遮掩面色的苍白。

今天是江酌言的生日,政界和军部来了一半以上的官员为上校贺生。沈庭书专心科研,一向不爱应付这种场合,所以迎接宾客的任务自然落在儿子头上。和来宾问好、聊天,如此程序江知许不知道机械地重复了多少遍。他感觉自己笑得面部肌肉已经僵硬。

当然不止他一个人需要面对那些难缠的大人,傅琛和陆斯泽他们也好不到哪儿去,尤其傅琛,因为傅尧臣的缘故,对他奉承谄媚的人特别多,江知许在得空中眼神与他擦过——对方被几个中年男人围住,举着高脚杯正在交谈。

自古以来就有酒桌文化,而像今天这类场合,江知许酒量浅得一杯就倒也要装装样子,面不改色抿几小口,然后胃里又一次翻涌,强烈的反胃感让他不禁用手背贴上唇,难耐地闭了闭眼。

这是今天的第三次了。他在心里默数,早晨洗漱一次、中午吃饭闻见那盘红椒虾仁炒莴笋的油香味一次、第三次就是现在。如此频繁他当然意识到自己身体出了问题,一个最接近的答案就摆在眼前,可他不愿面对。

怀孕。

明明吃了紧急避孕药,还会怀孕吗?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躲在卫生间里忐忑不安地等待。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好像伊甸园里的亚当和夏娃,违背上帝的禁令偷尝禁果,就注定要受到惩罚。

果然,检验了三次显示结果都是两条红杠。

就算早有心理预测,那一瞬间的无措和惊慌依旧让他乱了方寸。要怎么做呢?告诉傅琛吗?还是自己偷偷去打掉?思绪纷呈到最后他只坚定了一个念头——留下是绝不可能的,他不会在十八岁的年纪挺着肚子上学。

上网咨询医生,如果孕周较小,可以使用药物流产,不过存在风险,一旦残留物没有清理干净就要面临做清宫手术的可能。

另一边的傅琛在交谈过程中心不在焉,眼神飘忽不定,时不时往某个方向瞥。他对面的几位都是老狐狸,修炼千年快成精,见此便自找理由到别处去了。傅琛第一次庆幸他们善于察言观色,把还剩三分之一酒液的玻璃杯放在路过侍者托举的托盘上,刚要迈开步子往oga的方向走去,就见从台阶上跑出一个小男孩,三四岁的样子,留着西瓜头,对江知许边喊哥哥边举起手中一根白色棒状物。

oga应声回头,却在看见男孩手中的东西时脸色倏地变白,肉眼可见地血色尽褪。

江知许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一瞬间停止跳动,时间也静止了,周围一切的人和物都被定格。

小时候看动画片主角使用超能力让时间停止救下行人免于车祸的情节竟然也会发生在现实中。抬眼和不远处的alpha四目相触之时,他觉得有种电光火石般的东西直击内心。

或许仅仅是十几秒,傅琛思维敏捷,已经反应过来,几个跨步挡在男孩面前,顺势抱起他利落转身的同时压下他举起的右手,面不改色地说:“哥哥带你去那边玩游戏。”

男孩并不认识这位突然将他拐走的大哥哥,下意识地挣扎,嘴巴里高喊着你是谁?快放开我,我要去找我哥哥!

小孩子大喊大叫起来很难不吸引周围人的注意。傅琛冷冷斜了男孩一眼,释放出微量信息素,不足以引起骚动,但足以威慑一个还没分化的小屁孩。

果然,聒噪的声音立马在耳边消失,男孩趴在他肩上乖巧、顺从、一动不敢动。

他抱着分量不轻的男孩快速穿越人群,避开监控死角,找了个相对安全的地方,放下人。

下一秒小男孩就看见比自己高出不知道多少个头的坏哥哥伸出手,随即不容置喙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把你手上的东西给我。”

心脏重新开始运转,血液却似乎还未供给上,双手冰冷,脸色白得像脆薄的纸。

江知许再没办法装作无事发生,匆匆回到卧室紧锁房门,拉开书柜最下层的抽屉,翻找夹在精装书本中的检测笔。

一共三支,缺了一支。好在alpha眼疾手快,才没有酿成大祸。

他跌坐在地毯上,精神高度紧张一松懈下来感觉浑身像被剥皮抽骨,疲软地要命。

门外响起脚步声,紧接着是指关节的敲击声,一声比一声急促。江知许还以为是保姆得了谁的指令喊他下楼,扶墙站起来,调匀呼吸,去拧把手。

然而外面站着的人根本不是保姆,而是傅琛,alpha逼近一米九的身高快要与门框齐平,江知许看着他动了动唇却发不出声音。对方耐心地等待了一会儿,才道:“不让我进去说话么?”

他于是错开身,在alpha进来后反手关上门,垂下眼盯着地毯上繁复的花纹。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为什么不告诉我?”

为什么不告诉我。江知许在心底细细咀嚼这几个字,感觉此情此景好像情侣吵架,alpha既气又急地在质问赌气的伴侣。可他们不是情侣,甚至连关系亲近点的朋友都谈不上。游艇上的那一晚,彼此间都默认翻篇了。

说不委屈是假的,但他好像习惯了把负面情绪藏心里,不外露。因此镇定自若地答道:“告诉你有什么用?反正迟早都要去打掉。”

傅琛闻言神色一僵,大概没想到是这样的回答——理智得过了头竟显得有些冷漠。不过说到底自己才是罪魁祸首,精子能力太强,事后吃了特效药还能中奖。

“对不起,这一切都怪我。”

他只能道歉。江知许不知道该说什么,喉咙发干,眼眶也发涩,咬了咬下唇,感觉那股才平息不久的恶心感又涌上喉口。

然后他听见alpha迟疑着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去?”

“我不去医院。”

去医院就会有记录,尽管医院方有义务依法保护患者隐私和个人信息,但他不想让除了当事人以外的任何人知道。

傅琛很快明白了他的顾虑,上前一步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说道:“我知道你的想法,事到如今这或许是最好的选择。”他停了停,似乎在斟酌用词,随后用一种恳求的语气继续道:“裴宇家是开医院的,我会提前和他打好招呼,你放心,不会留下任何记录。”

“你决定好时间,给我发消息,我陪你一起过去,行吗?”

江知许看着alpha眼底流露担忧,他好像是第一次在对方脸上看到这么“精彩纷呈”的表情,犹豫片刻后疲倦地点头,表示同意。

谈话暂时告一段落,亦或者结束。他打算请人离开,想自己一个人待会儿,就听见门外保姆的声音,说准备切蛋糕了,先生让我来喊您下楼。

回了知道。等保姆走后他们才出来,一前一后沿着楼梯拾级而下。傅琛走在后面,隔了两个台阶的距离,角度原因他几乎一垂眸就能看见oga从领口中露出的一截白皙后颈,由此联想到那夜的记忆。

在欲望的海洋里迷醉颠乱,载沉载浮。

他把视线投向楼下金碧辉煌的大厅,大家在谈笑风生,推杯换盏。突然开口:“待会儿下去,还是尽量别碰酒了。”

江知许脚步不由得放慢一拍,但没有停下,也没有回答。

楼下一众宾客中刚才那个险些酿成大祸的“西瓜头”也在,小孩子眼尖,离挺远就看见了江知许,正要开口喊哥哥,却在看见身后的傅琛时舌头一个急刹车,闭了嘴。

他有些畏惧地偷瞄了alpha一眼,刚好与人四目相对。

傅琛用一种打量的目光盯着对方,不说话,却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效果。小男孩被他盯得毛骨悚然,想起方才高阶信息素的压迫,很有自知之明地躲回他母亲裙后,决定还是不喊哥哥了。

江知许在旁边观察一大一小的眼神戏,他对刚才的突发状况还心有余悸,也明白童言无忌。不由得拧起眉。

小男孩是他大伯的孙子,所以才有资格随意进出自己的房间。

而傅琛看出他难以言说的顾虑,给他喂下一颗定心丸:“他不会乱说的。”

江知许看着他,莫名有一种心安的感觉。吐出两个字:“谢谢。”

这下轮到alpha拧眉欲言又止了——他的负罪感和愧疚并没有随着时间流逝而淡忘,反而在今晚的一首插曲后像是给心里那把火添了助燃剂,由火舌舔舐烧至现在的熊熊大火。

“知许,其实你最不应该对我说谢谢,你明明应该恨我的。”

路边绿树和路灯的身影飞速朝后掠去,像老旧录像带按键回放一样。傅尧臣坐在副驾,抬头看车内后视镜,镜中反射出alpha有些冷厉的眉眼,眉间压出几道褶皱,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傅尧臣忙于工作,疏忽家庭,不了解儿子真正的性格,以为他还沉浸在被单方面分手的痛苦中走不出,见此冷哼一声,开口道:“你如果真那么在乎,现在就可以买机票出国,顺便还能看望一下你母亲。”

傅琛听后不想搭理。他还没从今晚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中理清思绪——江酌言在切蛋糕的时候将他拉到一旁,从上至下打量一番,目光傲兀,像叼在嘴边那根高希霸雪茄。来自身居高位且比自己年长的alpha的来回扫视令他不适,不过也只能强忍,好脾气地问一句:“江叔叔,我脸上是有什么脏东西吗?”

江酌言并不急于回答,吸一口雪茄,然后鉴赏从自己口中吐出的烟圈。

缭绕白雾在俩人之间缓缓升腾,看得傅琛有一种虎心隔毛翼,人心隔肚皮的感觉。他抿抿唇,耐心等待alpha接下去的话语。

果然,江酌言并没有晾他太久,取下含在口中的雪茄夹在指尖,挑眉问:“你有没有想过报考军校?”

“什么?”他一时未反应过来,年长者眼底浮现一抹笑意,把烟灰磕在玻璃缸的边缘,轻轻一抖,解释道:“抽雪茄的时候抖烟灰有个说法,不要像仇人一样碾碎它。我和你爸虽然不对付,但不会恨屋及乌。上次在医院,我承认自己说话方式不对,现在向你道歉。”

见alpha脸上的戒备依旧没有消失,江酌言也懒得拐弯抹角扯一大堆废话了,开门见山道:“军部今年改革,内部消息暂时还未公布——不再只对军校定向招生,只要是a级以上各项指标均达到的alpha,都可以报考。”

傅琛这下懂男人什么意思了。他微笑,问道:“江叔叔给了我一个建议,让我考虑报军校?”

“是。”

军部多年以来没有新血液,掌握实权的一直都是江家和廖家。江酌言深知新任的那位疑心病重,话里话外都透着对两家独大的猜忌。江平京前几天找他谈话,目的就在此。既然做不到保持高度集权统一,那么就要让那位知道他们的忠诚。

这是为什么今年军部新政策出台的原因,也是他找alpha谈话的真正目的。与其让别人捷足先登,还不如推荐傅琛。毕竟整个帝国的高层都知道他和傅尧臣不对付,他举荐死对头的儿子,至少不会惹人非议。

“为什么告诉我呢?世家子弟这么多,和江家交好的肯定轮不到我。”

江上校随口扯了个理由搪塞他:“因为你比例好,我刚才目测了一下,身高187到190之间,臂展和身高同长,进了军校说不定能入三军仪仗队。”

傅琛面不改色,心里却想您还能再敷衍一点么?可等到离开坐上车,他竟然真的认真思考起来——考军校,就意味着和傅尧臣为他规划的人生彻底背道而驰。他想起施瑾提分手那天哽咽着说他们不是一路人。怎么会呢?他很想告诉对方,他们明明都是不被爱的孩子,被父母掌控的傀儡。可现下oga已经去了国外,第一次反抗朱婷,第一次做主自己的人生。他感到心里的那把火烧得更烈,要把他整个人燃为灰烬。

“爸,”他下定决心,不要活得像个木偶。“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我不打算报帝国理工了。”

即使没有抬头,傅琛也可以预想他父亲此时的脸色,如风雨欲来的天空,阴霾密布。

“你在耍小孩子脾气么?”

“没有。”他很坚定地摇头,车内光线暗淡,反衬得他目光格外深透。“我想报军校。我根本不想当外交官,只是你想我当。你想我成为下一任傅部长,可你从来不想我愿不愿意。”

男人并没有把这些话听进去。媒体前的形象只是为了亲民,真正的他固执、冷硬、控制欲强。不以为意甚至有些刻薄地斥道:“你是听了谁吹的枕边风?还是今晚看江酌言手握强权,风光无限,心驰神往?你真以为军队是那么好待的地方?肩上的功勋是那么好得到的?战场上子弹不长眼,s级又怎样?”

最后一句话嘲讽十足,傅琛不由得攥紧双拳。从小到大,这样的贬低他不知道听了多少次。中考那年他以全市第一的优异成绩进入附属高中,苏云洲从国外回来,一家三口打算一起吃饭,可一直等到饭桌上的菜凉了又热热了又冷凉,玄关处也不见男人踪影。苏云洲忍无可忍,电话里和alpha大吵一架,他那时站在半掩的门后,清楚地听见那句冷冰冰的、嘲弄的——不要以为考了第一就可以得意忘形。

像一大盆冷水从头倾倒,浇灭了他对父亲这两个字最后的热情。

“刘叔,你靠边停一下。”他再无法像三年前一样装作没听见。他不是聋子。

车内气氛降至冰点,司机难为情地回头,又将征求意见的目光投向自己领导。

傅尧臣面无表情,只说了四个字:“让他下车。”

宾客陆陆续续都散了,保姆在打扫卫生,听见门铃声,便放下手中的活去开门。

一张五官优越的脸,面带微笑。保姆对他有印象,恭敬地问道:“傅少爷,您找谁?”

“江上校。”

“哦,江上校刚刚送宾客去了,要过一会儿才回来。您可以到会客室等他。”

“那麻烦你了。”傅琛不和人客气,走进去,等了不到五分钟,看见出现在门口的oga。

显然是刚洗完澡,换了一套珍珠白的丝质睡衣,长袖长裤,只露出脖子和脚踝,头发微湿,细白的手腕上圈着一根黑色皮筋,手里还抱着一盆百合花。素白纯净,花如其人。

江知许见到他一愣,随后便问:“你找我爸爸么?”

“嗯。我有些事想和江上校说。”

“哦。”oga温吞地点点头,把今天新到的鲜花放在茶几上,然后换下那几株枯萎的。

oga站在他身旁,距离很近,他可以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清香,从袖口和领口溢出,不知道是沐浴乳的效果还是信息素的味道。冷杉,清新、苦涩和木香交织而成的味道。

他放下茶,见人低眉垂眼摆花的样子问:“你是喜欢百合么?”

对方小幅度摇摇头,回答:“是我妈妈喜欢,所以我们家摆的都是百合花。”

“你父母感情很好。”

“是啊,我感觉在我爸心里,我妈是第一重要。有句话不是说,父母才是真爱,孩子是——”意外两个字还未来得及说出口便“胎死腹中”。江知许对上alpha的目光——对方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腹部,谁能想到哪里孕育了一条生命?一个真正的意外。

他感到无所适从,而alpha的目光赤裸裸、毫不遮掩。

傅琛觉得有股难以名状的情绪在心底一点点发酵,膨胀,最后占据他整个胸腔,以至于他鬼使神差般问道:“你真的决定好不要它了吗?”

周一返校,各班同学都接到了下周三举办秋季运动会的通知。这算是附属高中的一个传统,每年的运动会都举办得热烈而盛大,花费不菲。

班主任在班上呼吁大家踊跃报名,对于高三的学生而言,这是高中生涯的最后一届运动会,因此希望大家都能积极参加,为三年青春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同学们在台下鼓掌附和称好,下课后班长和体育委员拿着名单和纸笔问谁想参加,现在就可以报名。

“还是和往年一样吗班长?”有人举手发问。

“除了开幕式不一样,其他项目都和往年一样。”班长边说边翻看名单,为大家答疑解惑:“我们前两年的开幕式流程国旗校旗和会旗都是由四个男生抬着入场的,今年不一样,是骑马入场。”

“哇哦,那不得找马术好的人去,外形条件也要好。”

“对。”班长点头表示同意,抬了下鼻梁上架着的黑框眼睛,朝台下望去,问道:“有人自愿报名吗?今年还有一个规定,就是不能都是alpha,得有两个oga。”

班上的大部分oga都比较矜贵,不愿意在骑马射击方面下功夫,因此想找技术好外在条件又好的实在有些难为情。他扫了一圈,最后把目标锁定在后排的座位上,征求意见般问道:“知许,我记得你马术不错,你想要去吗?”

“嗯?”被突然叫到名字的江知许茫然地抬起头,看着大家的目光都聚集到自己身上,从走神的状态中解脱出来,不好意思地回答:“抱歉班长,你刚才说什么?”

“运动会开幕式是骑马入场,四个人,两a两o,我记得你马术课的成绩不错,上回训练障碍还得了第一,所以问你想去不去?”

alpha的目光中带着恳求——学校把开幕式的流程交给他们班算是一种信任和看重,不能让校领导失望。

江知许犹豫不决。如果在一个月前,他会不假思索地答应。因为马术是他的强项,在自己擅长的领域发光发热,既能让别人看见更好的自己,也能为班级带来荣誉,两全其美。可是现在他失去了决然的勇气。

“班长,我能考虑一下么?运动会在下周三,我这周末给你答复,好吗?”略微思索后他只能如此回答——alpha在他刚转来的时候帮助了自己很多,他不想当着那么多人驳了对方面子。

“好的,那我等你回复哦。”

一上午都心不在焉,讲台上老师说的话变成琴键上的音符,随着每次指尖的落下而飞出窗外。江知许的不在状态明显到裴宇都看出来了,在课上给他递小纸条,上面歪七扭八地用圆珠笔写着一句话:打扰一下,老师现在在讲哪里啊?

他把纸条折好收起,看摊开的课本上的页数,52。再环顾四周,发现老师已经讲到55页去了,正在解释最后一大题。

他侧过头对人用口型说了句什么。傅琛离他太远,即使没有近视也看不清楚。

alpha同样听不进去,左耳进右耳出,心底的燥意伴随课堂时间的推移而逐渐增加,他烦到去看手表,竟然还有二十分钟才下课。

时间像被拖着走,一分钟里的六十秒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他坐立难安,第一次不礼貌地打断老师讲课:“不好意思,我能去一趟卫生间吗?”

所有人都将视线投向他。裴宇也不例外,他心想今天一个个都怎么了?不是上课发呆就是要上厕所?

收到短信的时候傅琛在盥洗台上用冷水洗了一把脸,晶莹剔透的水珠挂在他立体的眉弓处,眉毛和眼睫湿漉漉的,近看有一种直冲心灵的攻击性的美。他将双手放在烘干机底下吹,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一下,他收回已经烘干的手,转而去摸它,打开是oga给他发的短信,只有简单的一句话:下午去吧,我请假。

他一瞬间五味杂陈,可还是回复对方一个“好”字。

江知许很少见到alpha开车,傅琛无论在校内还是校外都行事低调,与柯靳比是相反的两面。今天第一次坐人的车,竟然是去医院打胎,他同样百感交集。

路上俩人都沉默无言,江知许一直佯装看窗外风景,不去分心想接下去要面对的——在冰凉的手术台上大张双腿,再由医生拿着器具进入自己的私密处,扩张生殖腔口…他没有告诉alpha他对麻药过敏。

这一路的难熬程度与上午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总算抵达裴宇家开的私人医院,alpha把车停到地下车库,然后替他拉开后座车门,说道:“走吧,在三楼。”

做手术的医生是位年过半百的oga,姓林,穿白大褂戴口罩,笑起来时眼角渗出几丝细纹。见到他们后摘下口罩,脸上并没有表现得有多惊讶——他在这里工作二十多年,什么身份的患者没接触过——明星爱豆、某某高官的秘密情人、尚未成年就乱交搞出人命的富家少爷……诸如此类见识得太多,所以习以为常,把他们请到办公室坐下后问了一些术前的禁忌症,例如是否处于某种疾病的急性期阶段?

江知许听着医生提出的问题一一摇摇头,目光盯着办公桌上摆放的一盆绿植,叶片青翠欲滴。

“既然没有这些情况,”中年oga结束询问后建议道:“做微管可视是最好也最安全的,整个过程只需要几分钟,而且注射了静脉麻醉药,不会感到痛苦。”

“还是换一种吧,我对麻药过敏。”他听后将目光从那盆植物上移开,平静地回答。

旁边的alpha像被火烫伤了一般皱起眉,问:“那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了?可以最大程度减轻痛苦。”

医生摇头,露出无奈的微笑。

“傅先生,无痛人流都是要打麻药的。”

剩下的话不得已咽回去,alpha如鲠在喉。江知许和他对视一眼,玩笑般道:“你别这样看我,好像我命不久矣。”

见对方紧皱的眉头没有松开反而更加深刻,他又宽心道:“只是一个小手术而已,很快就结束了。”

确实很快就结束了,前后才二十分钟。傅琛守在手术室门口却感觉过了两个世纪那般漫长,口袋里的手机在响,是傅尧臣,他烦躁地挂断,又响起来,铃声刺耳像催命符,他干脆关机了。

腕表的指针走到三点,手术室的红灯刚好熄灭。oga在林医生的搀扶下走出,脸色有些苍白,其他无恙。

他步伐稍快走上前,医生以为他们是情侣,自然松开了手,对他嘱咐:“先别急着走,留下观察两个小时,没有异常才能离开。”

“知道了,谢谢林医生。”他干巴巴回了一句,目光就立刻落回oga身上,忧心忡忡地问:“还能走吗?”

下腹部的疼痛没有完全消失,每走一步就牵扯着痛觉神经。但是江知许不想在alpha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因此摇摇头,嘴硬说自己没事。

alpha闻言伸手去扶,彼此之间的指尖触碰到一起时,好像电流流经四肢百骸。

“我自己可以走的。”他并不习惯这种触碰,十指相扣,这不符合他们当下的关系。他挣了挣,但是没能成功。

alpha的手掌宽大,指骨修长,掌心与掌心贴合在一起,为他冰冷的肢体末端注入一丝温度,令人感到莫名的心安,也令人眷恋。

“我发现你对其他人基本上有求必应,唯独对我,一直在说拒绝。这一个月以来发生的事情让我们都措手不及,知许,你没有必要顾及我的感受而委屈了自己,你应该自私一点的。”

傅尧臣那辆四个圈的奥迪a8出现在校门口时裴宇是第一个发现的。他用手肘撞了一把身旁的傅琛,语气中透着不可思议:“欸,我没看错吧,那车牌号是傅叔叔的车?”

傅琛闻言顺着alpha所指的方向望过去,见马路边停泊一辆熟悉的车型,车牌号也没错。他目光暗了暗,想到下午在医院未接的两个电话,不知道他爸此番前来的目的是什么。

“真是活久见!傅叔叔今天父爱泛滥,想来接你放学了?”

“你幼不幼稚?”他并不是很想深聊这个话题,尤其在江知许面前,所以一个凌厉的眼神瞥过去alpha就自觉闭上嘴,然后换了话题。

“那傅叔叔来接你,知许就坐我的车吧,”边说边对着旁边的oga抛一个媚眼:“我送你回家哦。”

傅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下午自己说的那番话,还是出于愧疚,当即就替人拒绝了:“不用,他和我坐一辆。”

此话一出,裴宇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总感觉这个回答透着一股酸气,明明是兄弟却好像变成了情敌,在为谁送喜欢的人回家而争风吃醋。

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觉得自己真是被陆斯泽的思想污化了,怎么能幻想傅琛和知许之间有什么呢?

摇头,把肮脏的想法甩出脑海。说道:“行,那我先走了,拜拜。明天见。”

“明天见。”

江知许从出校门口到现在一直没说话,听到裴宇向他俩道别才回了一句,算是默认了alpha的话,跟在人身后上了车。

傅琛替他打开后座车门,里面并没有傅尧臣的身影,司机刘叔转过头解释:“少爷,是先生让我过来接您的。”

江知许看见alpha在听完司机的话后脸上裂出一道细纹,显而易见的厌恶。这算不算一种监视?上次去alpha家里给人过生日,他抬头望见大厅的四个角都安装了摄像头。

可最后傅琛什么也没说,只是嗯了一声表示知道,在江知许坐好后跨坐进来,对司机吩咐:“先去西颐港,再回家。”

后座空间宽敞,俩人之间隔的距离却可以再坐下一个人。傅琛有意缓解车内死气沉沉的氛围,主动提起运动会开幕式的事情:“班长人是不错,你作为转校生刚来的时候他帮了你不少,你欠他一个人情,还回去是应该的,但也没有必要这次还。”

言外之意就是如果你不好意思拒绝,我可以去帮你拒绝。

江知许却没有收下这份好意,回答道:“运动会在一个星期后,时间足够久,要不要参加,我会认真考虑的。”

这话说得模棱两可,没有一个明确答案。傅琛情感上不想让人去,然而理智告诉他去不去是人家的自由,自己无权干涉。

沉默又一次在俩人之间缓缓升起。江知许觉得他和傅琛的相处方式,既做不到和裴宇一样自然,又不是对柯靳那般,一见面就要皱眉、嘴角下压。他们的关系像手心忽然长出两道纠缠的曲线,暧昧不清。

车子抵达目的地,江知许推开车门下车,遇见从外面回来的沈庭书。沈教授落了文件在家折返回来取,看见儿子从一辆陌生的车上下来便多留心几眼,目光对车内的傅琛对视,他认出了对方是前几天生日会上见过的,傅尧臣的儿子。

“傅琛送你回来?怎么没喊他下来坐会儿喝杯茶?”

沈庭书对alpha印象不错,谦逊懂礼,朝车里年轻人微微一笑算是打过照面。

“他还有事。”江知许扯了个谎,不敢抬头去看oga的眼睛,生怕露出端倪。等了十几秒,见车子已经远去才问道:“您今天这么早就回来?”

“哦,我落了东西在家,取完就走。selena这些天请假,没人做饭你要不要跟我去研究所吃?总点外卖对身体不好。”

“不用,我中午吃得有点撑,现在不饿。”得知oga不会这么早回家他松了口气,语气透出倦意。他现在最想做的事情不是填饱自己的胃而是回到房间反锁门躺在床上。

“那我上楼写作业了。”

“嗯。去吧。”

又做梦了。

杂草丛生仿佛永远没有尽头的小径,两侧高大的树木在黑夜笼罩之下犹如鬼魅,风声摧残枝叶发出的怪响,梦中的身影一直在跑,跌跌撞撞,荆棘的尖刺扎破细嫩的皮肤,如火灼烧般疼痛。身后男人粗粝的嗓音隐隐约约传来,越来越近,暴怒的话语中夹杂不堪入耳的字眼…

江知许惶遽从梦中惊醒,坐了起来。他没有让整个房间都陷入黑暗,睡前留下一盏壁灯,流泻的荧光映出他瘦削冷白的脸,下颔收得有些尖,紧抿双唇,额汗如珠。

十几年前的场景至今历历在目,他忘不了那晚发生的一切,每一桢画面都清晰无比,对他而言时间似乎并不能治愈伤痕。

缄默良久,等待剧烈跳动的心脏恢复正常的频率,他才慢慢从噩梦中恢复如初,疲累地闭上眼,再度睁开,一双眉眼在薄暗中依旧明亮,只是眼尾泛红,隐有水泽。

他定了定神,够到床头柜的手机打开看一眼时间,才凌晨两点。可睡意经此一击烟消云散,他披了件外套推开阳台玻璃门走了出去。

上次失眠还是在得知傅琛和施瑾在一起后,单方面的失恋让自己抱头哭泣,一晃眼已经过去这么久。相爱却不能相守,后者出国,前者则阴差阳错和自己上了床,三个人的游戏中他对施瑾最愧疚。

虽然游艇那晚傅琛被人下药,而自己会错意,误以为是普通发情期,一个临时标记就好。但他还是觉得抱歉。

外面响起敲门声,他以为是自己幻听,等回头看发现门被推开,沈庭书不知何时出现,摁了墙壁的开关,整个房间亮堂堂。

“还不睡么?”oga问道,缓步走来。

江知许不想让人发现任何破绽,因此强打精神诙谐地回道:“我在看孤魂野鬼有没有出来游荡。”

沈庭书笑了一下,故作惊讶:“这么有闲情逸致?”

江知许于是不再和他玩笑,板起脸来正经地问:“您不是也这么晚没睡?找我谈心么?”他边说边走到oga身边挽上他的手臂将人往里带。“外面风好大,不要感冒了。”

“有个数据错了,核对到现在,耽误了时间。我预感你没有睡,看来真是心有灵犀。”沈庭书拉着人在沙发坐下,距离他们上次促膝长谈还是去年,圣诞节前夕他和江酌言飞去国外陪儿子一起过节。

他知道江知许从小性格独立,遇事总是第一时间自己解决,非必要不会麻烦父母,所以对儿子放心的同时也有不少忧心。刚好趁着所里的新研究项目告一段落,他能放假休息几天,于是挑了今晚这个夜深人静的时段找人谈心。

“我前几天听selena说,你最近胃口不好,而且常常一个人坐着发呆,是有什么心事么?”

oga的温言细语让江知许鼻间一酸,一向控制得很好的情绪在这一刻有些失控。可他不能说,未婚先孕是让整个家族蒙羞的事,他从小受到的教育是不能像野兽般寡廉鲜耻。

“没事妈妈,”他摇摇头,不想让对方为自己担心,以学业为由再一次撒了谎,心里默念对不起。“可能是马上要体考和自主招生考试了,心里有点压力。”

沈庭书点点头,附和道:“高三有压力是正常的,不过也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无论你最后考上哪所大学,我和你爸爸都希望,那是你自己喜欢的。”

“你要记住,我们永远是你最坚强的后盾,是你可以依靠的港湾,也是可以无话不说的树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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