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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奇怪的实验

 

相传在上古时期,世界由四方圣兽割据,分别是苍龙、白虎、朱雀、玄武。

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这四大圣兽亦是如此,几千上万年来,它们争霸不休,难分高下。终于在某次大战后,苍龙一族力战三英,拔得了头筹。只不过这一仗苍龙也是元气大挫,身受重伤流落至民间下落不明。后面有人说,那条奄奄一息的上古苍龙幸得一名赶考书生相救,才——

“喂喂喂,张腾海你说够了没有!”沈照不耐烦地推开了在自己耳朵边喋喋不休的好友。

“嘿嘿,”张腾海不死心地凑了上来,“阿照你听我说完嘛!”

沈照翻了个白眼,张腾海兴致勃勃又说了起来:“那书生救活了濒死的苍龙,苍龙为了报答救命之恩,许下承诺为书生完成三个愿望,阿照你猜猜,都是些什么愿望?”

沈照似笑非笑地看着张腾海,挖苦道:“所以故事就从中国神话一下转到了阿拉丁神灯?”

“哎呀,你不懂,”张腾海拿起手中的录用函,抬头望向面前这栋金碧辉煌的高楼,“人家说这苑氏集团的祖先,就是传说里那个救下苍龙的书生。苑氏集团之所以能百年不倒,靠的就是背后那条苍龙的神力。”

“得了得了。”沈照不信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眯起眼睛顺着好友的目光望了过去。阳光穿透云层,把他的影子也一并投射在了眼前建筑的玻璃上。他的体格健壮,但那影子却在折射出青色彩光的玻璃上看起来有些扭曲。沈照看着自己映在玻璃上的脸,不知是不是错觉,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看见了那一扇扇玻璃窗下,闪闪发光的青色龙鳞。

“您好,请问二位是报名的应征者吗?”一名接待模样的年轻女人走了过来,妆容精致的脸上带着亲切的笑,张腾海有些局促地在裤腿上搓了搓手,点点头。

“不好意思,这边需要先与两位核实一下身份信息。”女人打开手中的平板,涂着鲜艳甲油的指尖在屏幕上跃动。

“张腾海,25岁,籍贯x城,大学毕业于s市,目前无业。”

张腾海摸摸后脑勺嘿嘿一笑,年轻女人又将目光投向沈照,“沈照,26岁,籍贯x城,高中毕业于s市。曾因偷窃入狱2年,目前无业。”

沈照和好友互看了一眼,随后犹豫着点了点头。女人并没有对沈照的前科多说什么,依旧带着公式化的笑容,“核实完毕,二位请跟我来。”

三人一前一后进入苑氏集团那栋气派非凡的大楼,乘电梯通往了高层。女人将他们带进一间空房内,里面有约摸三十来个年纪相仿的男人。沈照他们似乎是最后才到的,还没坐下一会,从里间走出了三名医生模样的男人。

“大家久等了,感谢各位于百忙之中前来参加这次苑氏集团的实验,我是这次实验的研究员方千耀。”自称为方千耀的男人用四平八稳的冰冷声音对这次实验做起了介绍。

“什么「百忙之中」啊……”沈照小声嘀咕了一句。从刚才一进门,他就立刻察觉出了在座的大多数人恐怕都是和他一样的无业游民——这种贫穷的气息,以及对金钱的渴望,他实在再熟悉不过。

叫方千耀的男人扫了一眼沈照,继续开口:“各位是我司经过多方评定初步筛选出的录用者,稍后会由我的同事领大家去采血室进行最后的血样分析,分析结果将在4小时后出来,届时通过者将与我们签订合同,在未来一年内配合我司的相关实验与研究。”

“就是说我们还要再选一轮才能正式录用咯?”坐在角落的平头青年出声打断了方千耀的话。

“是的。”

小平头挠了挠脑门,“最终录用的工资有多少?”

“根据总部的指示,最终录用者在通过试用期后,每月将会获得税后30万的薪酬。”

“30万?!”过于庞大的天文数字让在场的人都不由得倒吸了口气。沈照咽了口唾沫,看了眼好友,张腾海此时脸上已经浮现出了无比雀跃的神色,沈照望向不远处的方千耀,举起手问道:“不好意思,我想问下关于这次实验的具体内容是什么?”

方千耀轻推鼻梁上的眼镜,声音冷淡:“很抱歉,出于保密协议,我无法透露更多。但可以保证的是,这次实验绝对不会对各位的人身安全产生任何影响。”

沈照沉默了片刻,才问:“……实验合法吗?”

以他贫瘠的见识,很难想象有什么合法合规的渠道能够一年赚到三百多万。

“很抱歉,无可奉告。”

模棱两可的答复将不安再次放大,空旷的房间一时没有人再吭声,直到有谁的手机铃声响起,才打断了这份局蹐。众人将视线转向声源,只见那人拿起手机,半晌才一脸不可思议喊道:“居然是真的……!本来想说碰碰运气,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手机提示音陆续响起,沈照口袋里的手机也震了震,他拿起打开,上面是一条银行的到账短信。

——2000块。

仅仅是到场,就可以拿到他打零工半个月的工资。

“大家应该都收到了汇款短信。在血样核实结果出来后,不论录用与否,在场的各位都将收到后续的尾款,我们将会按照时薪2000来给各位结算工资。”

“时薪两千?!”张腾海夸张地喊出了声,“你刚才说结果要四个小时才能出来,那就是说我们每人还能再拿到八千?!”

“是这样。”方千耀微微点头,随后朝身后跟着的两名身穿白大褂的男人颔首示意,其中一名便扬起温和的笑容,“那么还愿意继续参加这次实验项目的,请在这边排好队,由我来带大家去采血室。”

刚才还有些踌躇不决的人们纷纷起身排队,张腾海见沈照还坐着不动,连忙一把拽起他,“阿照你发什么呆啊,抽个血就能赚一万块的机会,可不能错过了!”

沈照就那么半推半就地进了采血室,室内的装潢与医院无异,触眼可及都是一片刺目的冰冷白色。

采血工作进行得十分顺利,大家一脸兴奋地坐在长凳上等待结果,期间还有工作人员端来各式的餐果和饮料。张腾海夹起一块煎得两面金黄的金枪鱼,又朝嘴巴里灌了满满一口饮料,“阿照,你……嗝!你怎么不吃啊?”

沈照皱了皱眉头,“腾海,你不觉得这实验怪得很吗,什么都不说,只管让人抽血。随便来一趟就是一万块。”

“嗨,来都来了,你还在这纠结这个干什么!”张腾海把嘴里的金枪鱼咽了下去,“再说,现在可是法治社会。这么大的苑氏集团,能骗我们什么啊,都是大老爷们的。”

看沈照不接话,张腾海又开了一瓶饮料递过去,“哎呀,你就别想了!小秋不是马上就要开学了,你前面那份零工刚辞,去哪搞那么多的学费啊。难得考去了那么好的重点大学,你说是不是?”

沈照接过饮料,粗糙的指腹无意识地摩挲起冒着冷气的饮料瓶。

那时父母车祸双双去世,只剩下刚上高中的自己和弟弟沈秋相依为命。那时候沈秋还小,时常在晚上蒙起被子掉眼泪,沈照也总是装作不知情,一直等到对方哭得睡着了,才偷偷擦干净那张被冰凉眼泪浸染的脸。

“阿照?”张腾海又喊了一声沈照,沈照回过神,不自觉扬起眉毛笑了一笑。他长得周正,好好捯饬一下也算得上帅气,冷不防这么一笑,让张腾海还不由得愣了一下,“嘿,你小子,真没道理啊,明明一块长大,怎么光你长那么帅!”

“去去去,把你嘴里的肉咽下去再说话啦!”沈照仰头喝了一大口饮料,清甜的液体沁入心脾。

他想到小秋最好甜口,于是伸手又去拿了两瓶饮料,正要往裤子口袋里塞,就见那个叫做方千耀的男人走了出来。

“血样检测结果已经全部生成,等一下会有短信通知各位结果,尾款也将陆续发放。”方千耀像是一台播报机器,嘴里说着不带感情的话,“各位在确认完结果后,如果未被录用,就可以自行离开了。我司十分感谢大家的配合。”

张腾海伸了个懒腰,拿起屏幕亮起的手机,“哇,阿照,真的诶——又转了八千!你的到账没?”

“啊,到了。”沈照仍然觉得匪夷所思,再次核对了一遍银行余额,确认无误后正准备将手机塞进口袋,却想起裤子的两边口袋都装着饮料。只好把手机拿在手里跟在张腾海后面,这时手机忽然又响了一声,是短信的提示音。

「恭喜您通过了本次血样检测,已被此次实验录用,稍后会有工作人员与您取得联系,请在等候室暂作休息」。

张腾海走在前边要出门,发现沈照还站在原地,“喂,阿照,走啦!”

“……我被录用了?”沈照喃喃自语,“腾海,我好像被录用了?”

“啊?”张腾海一时没听清,往回朝沈照走去,却见方千耀也往他们的方向走过来。

方千耀的目光落在沈照身上,“沈先生,你好。关于血样结果,你应该已经收到讯息了。如果没有异议的话,请跟我来会议室签订合同。”

“什么什么?!”张腾海夺过沈照的手机,兴奋地大喊,“可以啊,阿照!发大财了发大财了!!”

沈照有些恍惚地看着好友,随后就被另外几个身着白大褂的男人围了起来。

“喂、等等——”沈照挣了挣,却还是被不由分说地带离了这个房间,只好回过头冲张腾海喊了一句:“腾海啊,跟小秋说一声,我今晚不回家吃饭了!”

他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带进了另一间房,浑浑噩噩地在一沓沓合同上签完名,按了手印,恍然想起兜里那两瓶饮料忘记让张腾海帮忙带回去给小秋了。

沈照被安排在了一间配套十分完备的房里,一住就是一个星期。每天的三餐都有专人递送,他唯一可以做的就是靠在窗边百无聊赖地玩手机。

这天他正趴在床上,房门忽然被敲响,进来的人是几天未见的方千耀。

“沈先生,”方千耀的语气依然十分公式化,“今天你需要跟我们去一趟研究室,请收拾一下行李,我们准备出发。”

沈照把手机塞进裤子口袋,环顾四周,实在找不出对方嘴里所说的「需要收拾的行李」,只好拿起床头柜上那两瓶饮料,望向方千耀,“有袋子吗?”

方千耀没回话,沈照只好又把那两瓶饮料塞进了裤子口袋里,别别扭扭地走在方千耀后边上了车。

研究室离他现在住的这间公寓不远,进去后沈照被一路带进了最里面的一间房。这里说是实验室,倒不如说更像医院的手术室。沈照不安地坐在桌前的方凳上,年轻的研究员替他倒了杯温水,沈照谢过并接了过来,啜了一口。

微烫的温度某种程度上缓解了他心中的忐忑。屋内没有其他人,静得只有自己的呼吸声。

已经一个星期没有回家了,不过还好手机被允许正常使用。小秋昨天发消息说动身去学校,这样也好,免得只有小秋一个人在家,没人照顾。大一的学费也靠着前不久的验血费和之前打零工攒的一起,算是筹齐了。

好像一瞬间很多事都迎刃而解了,这大概就是金钱的力量吧。

如果这个诡异的实验给到的薪酬是真的,只要一年,就能赚三百多万,那小秋后续的学费简直是绰绰有余。他自己也可以不再因为有案底而担心各种公司的背调,跟打游击一样这里那里混几个月就辞职。靠这笔钱做点小生意,省着点花说不定这辈子都够用了……

虽然怎么想这个实验都怪怪的。

他正胡乱地想着,方千耀带着一名助手模样的人走进了房间。

“沈先生,我们从今天开始,就要正式启动实验了。”方千耀翻开手中的册子,“这个是我们目前所在的阶段,你可以看一下。”

沈照看不懂这些复杂的术语和图表,便直截了当地问:“这些我看不懂,我只想知道我具体要做些什么来配合你们?”

“这个嘛……”方千耀看了眼沈照手中空空如也的一次性纸杯,“我们今天会给你做一个小手术,然后会有工作人员带你去到远郊的观察所,去到那边,你自然就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

“手术?什么手术?”沈照警觉地抬眼,“之前有说过要做这个吗?”

方千耀笑了一笑,“手术内容在合同里已经写过了,沈先生没看吗?”

“什么……?”那么好几沓的合同,在一群人的催促和劝诱下,沈照根本没机会仔细看,现在怎么可能想得起来里边的内容?

他隐约察觉出了方千耀表情里透露的诡异,站起身朝后退了一步。

“你们要做什么手术?”沈照觉得头有些晕,本能地朝房门那退,腿却已经变得绵软无力。紧接着视线也开始模糊起来,一阵耳鸣过后,沈照就听不见任何声音了,扑通一声,高大的身体直直往后倒去。

沈照睁开眼,视线内是十分陌生的暗色天花板,坐起身时浑身还有一丝令人倦怠的麻痹感。他摸了摸裤子口袋,却没有找到手机,仔细一看才发现衣服裤子都被换掉了,床头还摆着两瓶前些天顺过来的饮料。

什么情况……

他记得那天方千耀说要给他做个什么手术,然后自己就莫名其妙晕倒了——不对,不是晕倒,大概是那杯水有问题。

沈照晃了晃昏沉沉的头,走下床,朝屋外喊了句:“有人吗?”

没有人回答他,但好像可以听见远处传来潺潺的水声。

沈照推开门,屋外的天空透着黄昏特有的混沌霞光。这似乎是一间装修十分古朴的房子,房门外就是一条长而蜿蜒的木质长廊,右侧的院子里种满了沈照叫不出名来的绿植,郁郁葱葱,让人有一种置身于古代深院的错觉。

循着水声,沈照沿长廊走到了尽头,才发现那声音来自院子里的一处人造置景。

流水穿过假山,哗啦啦地从高处淌下。借着半明半昧的光,可以看见假山旁站着一名身着白衣的男人。不,也许是女人也说不定——头发实在太长了。但是对于女人来说,似乎又有些太高了。

“那个……”沈照出声,却不知道要说什么,想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请问你知道方千耀在哪吗,我有事想问他?”

那人缓缓回过身,他的怀里松松垮垮抱着一束花,看上去就像是刚从院子里剪下来的。

由于逆光,沈照看不清对方的长相,见对方并不回答,只好又问了一句:“你好,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那人还是不说话,只是抱着一怀的花从院子里走了进来。他一走近,沈照才发现他的着装十分古怪,看上去就像是古装剧里的人会穿的衣服。

“你是演员?”沈照走上前,那人垂着眼皮,沉默着从沈照身边走过。

昏蒙的光被院子里繁茂的枝叶裁剪成破碎的影子,照在那人莹白的脸上,他的眼睛狭长且眼尾微扬,长而密的眼睫微微垂下,带来一种雌雄莫辨的神秘美感。

沈照睁大眼睛,忽然感到一阵局促,“那个、我叫沈照,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微微侧过脸,淡淡道:“沧泽。”

沈照愣愣地眨了眨眼睛,这分明是男人的声音。

他短暂的爱情,就在一瞬间无疾而终了。

沈照尴尬地干笑了几声,“哈、哈哈,你也五行缺水吗?”

沧泽没有回答这毫无意义的问话,头也不回地沿着长廊走了。

“喂,沧泽——”

沈照跟在他背后追问:“你也是被苑氏录用的实验者吗?”

沧泽像是全然未觉,缓缓走在前方,他怀里的白色芙蓉偶尔会掉落一两支在地上,沈照便俯身捡起。

晚间的薄雾渐浓,笼罩在这望不到尽头的长廊上端,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走在这片迷蒙雾霭中。

沈照一直跟着沧泽来到了走廊的另一个尽头,沧泽停下脚步,推开木质的屋门,却没有进去。

“你为什么要跟着我?”他的声音就像是假山间那缕流水,冷冷清清。

“额……”沈照摸摸鼻尖,想了半天才不好意思地憋出一句,“那个、厕所在哪?”

沧泽朝不远处瞥了一眼,随后伸手拿走了沈照手中零星的几朵木芙蓉,把门关上。

木门合上时扇出淡淡的香风,沈照愣愣站在门外,良久才回过神来,忙转身冲向厕所。

他解开了裤头正要尿,却感觉胯下有一阵奇怪的凉意,伸手一摸,只觉得原先平整的地方好像有一处凹陷正在往里漏风。

——怎么回事?

沈照又摸了摸胯间,陌生的触感让他一时间尿意全无。他一脚踩在马桶盖上,一手拨开阳具,靠着厕所不甚明亮的光,对着洗手池前的镜子看了又看,呆愣了半天,才忽然惊叫出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的腿间,赫然出现了一处只应该长在女性身体上的器官!!

沈照提起裤子冲出厕所,“啪”的一声推开沧泽的房门,沧泽正坐在窗前摆弄刚摘回来的芙蓉花,见沈照一脸的惊魂不定,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仍旧拿着剪刀仔细地修剪着花枝的枯叶。

“你、你真的不知道方千耀在哪吗?”沈照喘着粗气,“还有、呼……是谁把我送到这来的,你有看见吗?”

“……”

沧泽没吭声,沈照的视线不由得落到了对方的胯间。白色的袍子松松垮垮堆积在那,看不出任何端倪。“你那里……呃……”沈照斟酌着问话,仍然觉得难以开口,只好含糊其辞地接了一句,“……还好吗?”

沧泽放下手中的剪刀,起身朝沈照走过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走得并不快,漆黑的长发像风一样融进了屋内昏暗的光线中,“我不认识你说的方千耀,也不知道你究竟是何时被送到的这里。”

沈照下意识朝后退了一步,沧泽垂下眼,纤长的睫毛半掩着那双狭长的眼眸,沈照这才发现对方的身高竟然和自己差不多。

沧泽伸出手,覆在沈照的胸前。沈照不由得一阵紧张,他用力咳嗽了几声,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警惕,“你干什么?”

沧泽掀起眼皮,“如果你没有其他问题,我要准备休息了,请不要再来打扰我。”

沈照被无情地推了出去。看着日渐西斜的太阳,只觉得这间宅子静得可怖。

他试着朝外面走,却发现屋外就是大片大片的森林,繁茂的枝叶将稀薄的日光吞噬殆尽,数条崎岖的小路延伸到漆黑的远方,鸟兽的啼鸣从四面八方传来。

沈照咽了口唾沫,他没有把握能在这么多条路里选出一条正确的,只好又回到了那间怪异的宅邸。

入夜,沈照躺在床上辗转难眠。他再次伸手探到身下,那处洞穴柔软得不像话,跟他浑身的腱子肉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空无一人的宅子,寡言少语的长发男人,还有莫名其妙长出来的女性器官……这到底是不是一个梦?

沈照翻了个身,看着床头柜上静静摆放着的饮料瓶。耳畔的风声呼呼吹过,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睡觉之前他明明已经关上了窗子。

耳边的风不像是一时半会能停下来的样子,沈照只好爬下床,摸着黑走到窗边。窗子紧锁着,没有一丝缝隙,仿佛刚才的风声只是他的错觉。

就在他转身准备再次回到床上时,身后的窗外忽然闪过一道巨大的影子,沈照赶忙回头,视线里却仍是一片祥和。

他推开窗,将上半身探了出去,触眼可及的只有天边高悬的冷月,还有满庭院的婆娑树影。

没了玻璃的阻挡,风声更大了。呜咽的风铺天盖地,如利刃一般,好像随时都会划破沈照的皮肤。

可奇怪的是,明明是这样猛烈的风,眼前的树影却纹丝不动。

沈照揉了揉眼睛,“这到底怎么回事……”

他想着这也许是梦境,窗外突然又划过一道巨影。那身影快如闪电,眨眼间就消失在了夜色里。

沈照反手关上窗子,急匆匆推开门,屋外一片寂静,耳畔的风声也止住了。他朝院子里走了几步,在一棵矮树下发现了一抹青色微光。沈照俯身拾起那物体,冰凉而滑腻的触感自指尖蔓延,月色下那东西熠熠生辉,看着就像是某种生物的鳞片。

他想起了张腾海说过的那个传说,有些恍惚地坐在回廊前的阶梯上,手中紧紧握着那片青鳞,抬头望向了天边那轮孤寂的月亮。

沧泽推开屋门,就看见沈照歪着头坐在长廊上。他走上前,视线落在了沈照的手中,那里还握着一片青色的鳞片。

沧泽轻轻勾了勾手指,沈照手中的鳞片便散作齑粉消散在了清晨的朝阳中。

这间宅子位于山腰,夜间山雾很重,沈照在屋外睡了一宿,整个身体都往外散发着潮湿的气息。水汽濡湿了他额前的短发,也浸染上了他微颤的眼睫。

沈照的睫毛很短,很难给人以精致感,毋宁说他整张脸都与精致柔美毫不相关,但那管高挺的鼻子却生得极其端正,刀劈斧削一般,利落又干脆。

沧泽抱臂靠在走廊的廊柱上,闭上眼睛抬起头,感受着晨间的清风。阳光洒在他白皙秀雅的脸上,他已经许久没有好好感受过晴日了。

沈照揉了揉困倦的眼睛,此时的阳光对刚睡醒的人来说还有些刺眼,他眯起眼睛,视线聚焦在站在不远处的沧泽身上,愣了片刻,才声音沙哑地冲对方打招呼,“早啊,沧泽。”

沧泽瞥了眼他,算是回应。

沈照站起身,捏了捏坐麻了的腿,忽然“啊”的一声喊起来,“对了!”

沧泽懒懒望向他。

“昨天晚上,我看见了那个!”

“那个?”

“就是那个,咳咳,”沈照清了清嗓子,一脸神秘地对沧泽说,“龙啊,我昨晚看见龙了。”

沧泽轻嗤了一声,沈照脸一红,有些恼怒道:“你别不信,我可是有证据的!”

“是吗?”沧泽轻飘飘反问。

沈照把手摊开,却发现手中空空如也。

“你的证据呢?”

沈照一愣,连忙两手握拳,在沧泽面前晃了晃才收回来,“看得见的人才能看见,你看不见算了!”

沧泽不置可否地“哦”了一声,揣着手朝院子走去。他依然穿着让人难以理解的素色长袍,单薄的衣袖在晨风里上下翻飞,沈照抓了抓头顶的短发,转身也走了。

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吃饭了,这间古怪的宅子看上去也没有负责做饭的人。

沈照在房子里转了一会,才找到了厨房的所在。冰箱里整齐码放着丰富的食材,他拿起一截莲藕,放进了水池里。

莲藕还很新鲜,八成有其他人会定期过来这间宅子——毕竟他实在想象不出沧泽买菜的模样。

等人来了再问问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吧……吃饱后也可以去周围逛逛,看看这周围还有没有别人。

沈照一边切菜一边思考着最近发生的事。

身体忽然变成这样,难道这就是方千耀说的手术吗?

昨天晚上看到的那个影子,真的是龙吗?

还有那片消失的龙鳞……

脑子一片混乱了——可能是梦吧。

沈照自暴自弃地这么想着,塞了口饭在嘴里,“哇!……嘶,好烫!”他起身接了杯凉水,听见门被拉开的声音,一扭头就看见了沧泽。

“干什么?”沈照有些尴尬,把水咽了下去。

沧泽垂眼看向桌上的饭菜,片刻后又抬起眼,气定神闲道:“这个,我也要吃。”

“?”沈照觉得莫名其妙,又仰头喝了口水,含糊着回答:“要吃自己盛,饭在锅里呢。”

他坐到桌子前,瞥见沧泽以十分古怪的姿势在盛饭,沧泽一转过身,他连忙收回目光,装作认真吃饭的模样。

沧泽倒是不以为意,慢悠悠坐了下来,拿起筷子,朝菜碗伸出胳膊。沧泽的手腕又细又白,伸到沈照面前时,沈照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藕片冒着腾腾的热气,被送到了沧泽的嘴边。沈照瞥向沧泽,看对方轻启薄唇,细细咬在了藕片上,那画面甚是赏心悦目。只是这样美丽的画面只维持了不到一秒钟,沧泽就面不改色地把嘴里的东西吐了出来。

“喂!”沈照强忍着怒意,咬牙切齿,“有那么难吃吗?”

沧泽斜挑起凤眼,徐徐看了眼沈照,才说:“也不是。”

“那你就别吐出来啊,混蛋!”

“好吧。”

沧泽又拿起筷子,低头认真吃起了饭菜,不过脸上始终没什么表情,也不知那饭菜的味道对他来说究竟是好还是坏。

沈照懒得去问,扒了几口饭,问沧泽:“你昨晚什么声音都没听到?”

“没有。”

“好吧,”沈照心里觉得失望,又问,“你知道怎么从这里离开吗?”

“不知道。”

“那你知道回苑氏集团大楼的路怎么走吗?”

“不知道。”

“这个呢?”沈照戳了戳碗里的菜,“这些东西是谁送过来的?”

沧泽还是摇头。

“那你究竟知道什么啊?!”沈照有些气急败坏。

沧泽神容优雅地擦了擦嘴,缓缓道:“我知道我知道的事情。”

沈照满心烦闷地把碗里的饭吃完,留下句“你洗碗”,就气冲冲转身走了。

夜里,沈照一闭上眼睛就会不自觉想起昨天晚上看见的那个黑影,怎么都睡不着,于是索性起床坐到窗边,等着那黑影再度出现,却不知怎么的靠在墙上睡着了。

半梦半醒间,只觉得耳畔刮来一阵强风,沈照睁开眼睛,窗外的天空上又闪过一道长长的影子。

“是它!”沈照一下子精神了起来,从椅子上窜下,可打开房门时那影子已经消失得毫无踪迹了。

一夜无眠。

天亮后,沈照顶着重重的黑眼圈做了顿早饭,饭刚好,沧泽就掐着点出现在了厨房里。

沈照没有心情跟他打招呼,装好饭自顾自吃了起来。

沧泽自然也不会主动开口,给自己盛了碗汤,慢条斯理地用瓷汤勺一口一口地喝着。

两人默不作声地把早饭吃完,沈照和昨天一样放下筷子,冲沧泽说:“我吃完了,你洗碗。”

沧泽也不知道听没听到,依然不疾不徐地喝着碗里的汤。沈照没忍住,还是问了一句:“你昨晚……真的没听见动静?”

沧泽轻轻把碗放下,牛头不对马嘴地开口:“我还以为你终于懂了什么叫「食不言,寝不语」。”

这样的日子不知道维持了多少天,沈照每天晚上都能听见奇怪的风声,可地排布在沧泽的肩头,并一直延伸到了手臂内侧。沧泽的肤色比常人要白上许多,极薄的皮肤下,青紫色的筋脉清晰可见,脉络与红痕交错,密密麻麻,格外可怖。

沧泽猛地把衣襟合上,满脸煞白。

“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了?”沈照明明记得前几天还都是漂亮的鳞片。

“你都看见了?”沧泽一向四平八稳的声音听起来在发颤。

沈照觉得莫名其妙,但见沧泽这副模样,一时也紧张起来,“前几天不是把你从森林里抗……不是,抱回来,给你擦身体的时候看见了一点点。怎么了?突然神经兮——”

“出去!”

“啊?”

“我让你出去!”沧泽抬眼恶狠狠瞪着沈照,沈照满头雾水,“什么啊?”

沧泽伸手不容分说地把沈照往外推。

“喂、喂喂——你干什么?!”

沈照不明不白被赶出了房间,还想回身一探究竟,面前的门就“嘭”地一声被甩在脸上。

“什么人啊!!”沈照磨着牙,越想越气,对着紧闭的门扉怒骂,“你这条怪龙,前言不搭后语的,神经病!大白痴!——早点死了拉倒!!”

他胡乱地骂了几句,又觉得索然无味。

“开门!听见没有!”他重重拍了几下屋门,里面无人回应。

一阵风吹了过来,带着些微的寒意。沈照抬头看了眼院子里开始泛黄的树叶,才惊觉夏天似乎早已经过去。

上次苑同云来已经是多久之前的事了?没有了手机和电脑,他甚至不知道今天具体是几月几号。

枯叶飘飘荡荡落了下来,沈照伸手接住。枯死的叶片了无生气,又因为这几天的连绵阴雨,握在手里湿漉漉的。

沧泽会死吗?

他想起了苑同云的话——「因为龙要死了」。

沧泽的伤势与这句话有关吗?

沈照脑内一片茫然,如果沧泽死了,那是不是就意味着自己可以提前回去了?

他不禁握紧了掌心。枯叶被他捏出破碎的声音,只一松手,就飘散在了风中。

自那天后,沈照就再也没有见到过沧泽的身影。

他赌气憋了几天,最终还是忍不住跑去了沧泽门前,侧耳听屋内的动静。

屋子里静悄悄的,沈照此地无银地左右张望了一下,试着推了推门,屋门轻而易举地被推开。

房间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花香,连日的雨让屋内的光线格外昏暗。

他蹑手蹑脚走进房间,床上蜷缩着一个人影,走近一看才发现沧泽正紧紧裹着被子,连脑袋都没露出来。

喂,就算是龙,这么睡觉也会被闷死的吧。

沈照轻轻捏起被子一角,缓缓向上掀开。微弱的光线下,一双浅色的眼睛正幽幽望向他。

“哇啊啊啊啊啊啊——!!”沈照吓得往后摔了一跤,他人高马大,一屁股坐在地上,连茶几上的花瓶都震了几震。

“吵死了。”沧泽坐起身,把被子严严实实地披在身上,只露出一张神色幽怨的脸来,“你为什么不打招呼就擅自进别人的房间?”

沈照定了定神,摸着胸口惊魂甫定,“你没睡干嘛把自己裹那么紧啊!?”

“那是我的自由。”沧泽扬起下巴,一副居高临下的模样,前提是忽略他那裹着被子的滑稽行径,“那你呢,为什么偷偷进别人房间?”

“那也是我的——”

“不许学我说话。”

沈照“哦”了一声,开始随口瞎编:“听见有声音,就进来看看。”

“什么声音?”

“呃……”沈照语塞,试探道,“猫叫?”

沧泽垮起脸,“骗人会让你感到开心吗?”

沈照于是坦白,“你那天莫名其妙发脾气,搞得我很好奇嘛!”

“有什么好好奇的。”沧泽不以为意,“快走,不然我要发火了。”

“不行,我今天不知道原因一定会睡不着的!”沈照这几天抓心挠肝地想知道沧泽忽然变脸的原因,“你告诉我我就立刻走,再也不惦记这事!”

“没门,而且我现在不想见你。”

沧泽皱起眉,从被子里伸出双手作势要赶沈照出去,沈照眼看着又要被轰走,一时激动开始胡言乱语,“你这家伙,该不会是被我看到了那个伤口,觉得丢人,所以才不敢出来露脸吧?”

沧泽一愣,脸“唰”地红了。

沈照也愣住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喂,你小子果然——”

“才不是,你走开!”沧泽涨红着脸,几乎开始咬牙切齿起来。

“你这个样子不就是被我说中了吗?”沈照没想到随口胡诌竟然能破案,不由得学着沧泽的语气揶揄,“喂,沧泽,骗人能让你感到开心吗?”

沧泽气急败坏地披着被子躺到床上,看起来已经在自暴自弃了,“随你怎么说。”说完就又把自己蒙在了被子里。

“喂——沧泽,沧泽?”沈照拍了拍床上缩成一团的龙。他来这里这么久,头一次觉得沧泽还挺可爱的。

沧泽赌气地朝里面又挪了挪,沈照也不强求,抱着双臂坐在床边,笑道:“我又没笑你。”

见沧泽不搭理他,他才收敛了笑容,一本正经道:“真的啦!”

沧泽露出一双眼睛,将信将疑地打量沈照。

沈照瞥了一眼他,嘴边不由得扬起恶劣的笑,神色倒是温柔,“那个其实很帅啊。”

“胡说。”从被子里传出来的声音听起来发闷,沧泽喃喃道,“明明很丑。”

他一手抚上自己的右肩,疤痕还未散去,蛛网一样凹凸不平的触感宛如在触摸叶片上恶心的青虫——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只要变身就会留下这种痕迹,运气好的话一两天就会消掉,运气不好则要花上十天半个月。

“你知不知道现在很流行纹身啊。”沈照的话听起来不算正经,“那种黑帮大哥,最喜欢纹花臂了。古惑仔你知道吧?外套一脱,满胳膊的龙啊凤的,帅得不行。”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沧泽还在抗拒,但语气里明显有了松动。

“没骗你啦。”沈照懒洋洋地抱臂靠在床头,他微微侧过头,垂眼看向沧泽。那张脸几乎有一半隐在了昏暗的光线中,但即便如此,那深邃的轮廓依然引人侧目。

沧泽目不转睛地看着沈照的脸,缓缓眨了眨眼。

“所以不要再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啦。”沈照轻轻拍了拍沧泽的头顶,柔软的黑发像是夏天里冰凉的河流。

沧泽被摸了脑袋,也不避让,反倒是下意识闭起了眼睛。沈照一愣,赶紧收回了手。

——不太妙不太妙,这家伙最近看上去总是可怜兮兮的,沈照不自觉间就把他当成了小秋来看待。

“呃……”沈照抓抓脸颊,心有余悸地清了清嗓子,干笑了几声,想打破这种略显诡异的氛围,“哈、哈哈,不过最近天气挺差的,好像出了房间也干不了什么事,要不你还是在屋里待着吧。”

沧泽坐起了身,望向窗外阴沉的雨,神情略带恍惚,“雨天不是也挺好的吗?”

“嗐,好什么呀,”沈照伸了个懒腰,抱怨起来,“天天下雨,我洗的衣服没几件能干的。苑同云他们再不来送物资,我都要开始裸奔了!”

沧泽转头看向还穿着短袖的沈照,若有所思道:“最近天有些凉了。”

“是啊,入秋了吧。”沈照漫不经心地接话,“说起来,你可是龙啊,龙不应该可以呼风唤雨吗?”

沧泽扬起下巴不置可否,沈照见他不搭腔,又说:“其实不会也没什么,我就那么一说,你可千万不要自卑。”

“……谁说我不会了。”沧泽没沉住气,轻易上钩,他的手略略一扬,就听屋外的雨声渐小。

“真的停了?”沈照觉得稀奇,走到窗边推开窗子,方才还哗啦啦下着的大雨已经只剩下几点雨丝了。他兴奋地回头,“可以啊,你小子!”

沧泽面无表情,但眼中还是不免逸出了一些得意之色。只见他纤细的指尖在空中轻飘飘一划,原先乌云蔽日的天空一下子云开雨霁。阳光穿透薄云,照亮了阴沉沉的屋子。

这无法用科学解释的奇妙异变让沈照不由得眯起眼睛,他仔细看向空中的红日,暌违已久的阳光洒在他的脸上,为那张小麦色的脸渡上了一层独属于初秋的淡金色。

“如何?”沧泽清越的声音里带着矜持的自傲,神情看起来如同等待被表扬的孩子。

沈照心头一动,就又想抬手去摸对方的头,手伸出去一半觉得不妥,硬生生改去拍了拍沧泽的肩,“不赖不赖!除了这个,你还会什么?”

沧泽睨了他一眼,不太情愿地开口:“你当看猴戏呢。”

“怎么会,”沈照十分狗腿地拍起马屁,“您可是高贵的神龙啊!”

沧泽轻哼一声,慢悠悠说道:“风雨雷电,这些对我来说都不是难事。”

他一脸臭屁,沈照觉得好笑,但也没有泼冷水,“这么讲,当初半夜我听到的风声,果然就是你弄出来的吧?”

“风声?”沧泽迟疑了片刻,“你说的是这个吗?”他把手伸了出来,掌心向上,片刻间就听见呼呼的风声从他指缝中流出。

沈照凑上前去,沧泽便把手伸到了他的耳边。陡然而起的奇妙微风在沈照耳边发出长啸,沈照惊奇地抬眼,不敢置信地盯着沧泽的脸。

“太神奇了!”他咕哝着发出惊叹,“果然不管多少遍,还是忍不住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沧泽看着那双明亮又深邃的眼睛,忽然觉得掌心的风变得难以控制起来。

他收拢手指,指尖扫过沈照被风吹得发凉的耳朵,有那么一瞬间,他很想抚摸上去。

“表演结束。”沧泽垂下手,板起脸转身朝屋外走去。

“啊?这就结束了?”沈照喊了一声,“还没听够呢!”

沧泽出了门,声音从远处飘了进来,“我饿了,想吃草莓炒章鱼。”

沈照不禁翻了个白眼,“什么啊,那是身为人类的我应该听到的菜谱吗?”

饭后,沈照监督着沧泽洗碗。沧泽只动了动手指,原本乱糟糟的厨房就焕然一新了起来。

会法术果然高人一等。

沈照愤愤不平,“你既然会法术,为什么不自己变出饭菜来啊!”

沧泽靠在椅背上,悠然自得地替自己倒了一杯热茶,轻啜一口后才不紧不慢答道:“使用你口中所谓的「法术」是一件很耗费精力的事,本来就已经饿了,哪有心思再去使用法术变出饭菜来。”

“平时也没见你怎么变戏法啊。”沈照抓住漏洞,无情拆穿。

“谁让你每次吃完都要让我洗碗。”

“干嘛,你吃现成的,洗个碗是什么很委屈的事吗?”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斗嘴,院子外忽然传来汽车引擎的声音。

沈照眼前一亮,这声音——一定是苑同云来了!

“我不管你了!”他留下一句话,就急急忙忙跑出厨房,只留下沧泽一个待在原地。

“有必要那么开心吗?”沧泽小声嘀咕了一句。

这次苑同云不是一个人来,沈照跑到院子里,就见方千耀跟在了苑同云的身后,手上还提着一个不算小的金属箱子。

“方千耀!”现在见到方千耀,沈照简直要哭出来了,这该死的他乡遇故知的亲切感,“你可算来了,这该死的手术害死我了,你快把我的身体变回去!”

一旁的苑同云笑眯眯先跟沈照打招呼,“沈先生,这么久没见,你还是这么有精神啊。”

沈照嘿嘿一笑,朝苑同云点了点头,“苑总这么久都没来,我还以为您把我们都忘了。”

“看来沈先生和那位大人相处得不错。”苑同云没理会沈照的阴阳怪气,“真是不好意思,最近集团出了点状况,实在脱不开身,还希望沈先生能理解一下。”

他朝身后的方千耀使了个眼色,后者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走上前,“好久不见,沈先生。这次我是来替你做身体检查的,如无意外,这样的检查今后每个月会固定两次,还请多多关照。”

“检查?什么检查?”

“就是最常规的检查,沈先生不用担心。”

沈照很难对方千耀的「不用担心」放下心来,他满腹狐疑地看了眼苑同云。苑同云脸上挂着笑,让人捉摸不透他的情绪,“那么两位,我还有其他安排,就不多陪了。”

“喂!苑——”沈照还想拦住苑同云问一下能不能终止合约,但方千耀已经抓着他的胳膊往里屋拽了,“方千耀,你先放一下手!”

沈照急匆匆甩开方千耀,却见苑同云只是跟站在长廊上的沧泽低声耳语了几句,就头也不回地走向了后院。

“事不宜迟,沈先生有什么话等苑总下次来再说吧。”

“等、喂,等一下!”沈照愣愣看向沧泽,但对方似乎没有要跟上苑同云的样子。

怎么回事,难道苑同云不是来找沧泽的?

那么大老远专门跑一趟这里,为的却不是沧泽——

难道说这间屋子真的有猫腻?

“沈先生?”方千耀推了一把鼻梁上的镜框,“我们走吧?”

“啊、哦。”沈照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决定等方千耀的身体检查结束之后,再去后院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他把方千耀带进了自己的卧室,正要关门,一只手却握住了门框。

“沧泽?”沈照疑惑地打量着来人,“你还有事吗?”

沧泽扫了一眼屋内,无视了沈照的疑问,径自走进了房间。

沈照磨了磨后槽牙,这些人到底怎么回事,一个两个,不是无视别人的话,就是顾左右而言他。难道上流社会的有钱人都这么让人难以理喻吗?

他一脚把门踹上,气呼呼直接坐到了椅子上,“说吧,怎么个身体检查法?”

方千耀打开了手中的箱子,把里面放置整齐的医用仪器拿了出来,摆弄了一会才答道:“那么,请先把衣服脱掉。”

沈照老实地伸手拉起t恤下摆,结果有人的手比他还快。他抬眼去看那只按住他衣摆的手的主人,有些莫名其妙,“你干嘛呢?”

沧泽动了动嘴唇,视线落到沈照露出一小截的下腹处,“你要当着别人的面脱衣服吗?”他满眼的谴责。

“神经,检查身体脱个衣服很正常吧。”

沧泽被骂了一句,不太高兴地收回手。沈照没理他,手一扬把t恤脱了。此时天色已经暗了,加上初秋的山间有了寒意,沈照不由自主地打了个颤,他搓了搓胳膊,胸前两颗乳头也被冷风吹得挺立了起来。

“来吧。”沈照转向方千耀,方千耀准备好了仪器,戴着手套的手直直触向沈照下腹。沈照的身材十分结实,腹部肌肉的排布非常具有观赏性。

沧泽一言不发垂眼看方千耀在那麦色的腹肌上上下摸索着,终于忍不住开口:“还没摸完吗?”

方千耀泰然自若,“您不用紧张,他的身体是我亲手操刀改造出来的,里里外外每一处都见过了。”

沈照没好气地啧了一声,“你们这些科学怪人,竟然可以把这种违反公序良俗的人体改造说得那么义正言辞,简直嚣张得可怕。”

“科学怪人这种称号倒是挺有意思的。”

沈照看了一眼沧泽,压低了声音问方千耀,“刚刚苑同云说苑氏出了点问题?”

方千耀点点头,也放轻了声音,“怎么,沈先生在企业管理这一方面也有建树?”

“什么啊,我就是好奇,那个历来以「被幸运女神眷顾」而闻名的苑氏,竟然也会遇到问题吗?”

沧泽抱着双臂站在一旁,冷冷看着两人旁若无人地大声密谋,淡淡道:“对什么事都好奇,并不是一种值得大肆提倡的精神。”

“我反而认为人类的进步正是得益于无穷无尽的好奇心呢。”方千耀适时接话。

沈照心怀感激地一拍方千耀的肩,扭头对沧泽说:“听到没有,不止我一个人有好奇心!是全人类啊!”

沧泽哼了一声,又站了一会,终于闷闷不乐地推门走了。

“别管他。”沈照不以为意,“脾气怪得很,跟个小孩一样。”

方千耀收回手,推了一把眼镜,“正如苑总所说,沈先生你好像和沧泽先生相处得十分不错啊。”

“呃……”沈照有些不好意思,“不管怎么说,我觉得沧泽是个挺可爱的……龙?很多时候很孩子气,总让我想起我的弟弟。”

“孩子气吗?”方千耀罕见地笑了笑,“沈先生你知道沧泽先生的年龄吗?”

“应该少说也有几千岁吧?”

方千耀收起笑容,“据我所知,沧泽先生今年应该有快五百岁了。”

“才五百?”沈照略感吃惊,按照张腾海的所讲的传说,他还以为沧泽的年纪会更大一些。

“不过某种角度来说,你也没有说错,他确实还只是个孩子。”

“哈……”五百岁的孩子吗?

“换算成人类的年龄,他似乎才刚成年不久。”

沈照迟疑了片刻,问:“可是按照传说里……”

“传说往往带着杜撰的成份。”

“那故事的真相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呢?”

“很抱歉,我不是那个说书人。”

沈照叹了口气,“你们一个两个,说话都跟打哑谜一样。越是这样,我就越想知道真相。”

“可惜的是,我知道的也不多。”方千耀收起医用仪器,他小心翼翼地用绒布擦拭着并没有沾染任何灰尘的器材,那饱含热情的眼神,仿佛在看心爱的恋人。“啊,对了,”他忽然抬头,“沧泽先生,并不是传说中的那条苍龙。”

“什么意思?”沈照脑子感到混乱。

“大概是那条龙的孩子吧。”

沈照想起沧泽说自己并没有族群,所以那条传说中的龙,已经死了吗?

沈照套上t恤,声音含糊,“你好像比之前要健谈很多啊,明明之前问什么都是无可奉告。这样真的没关系吗?”他不认为今天方千耀所说的事情,苑同云会愿意告诉自己。

“我和苑总没有明确的上下级关系,我只是挂靠在苑氏集团做研究罢了。他找到我说了有关于沧泽先生的项目,而我刚好感兴趣,”方千耀顿了顿,忽然笑道,“先前的无可奉告也只是为了方便给你做手术。”

“这么明晃晃的科学暴徒发言,怎么听都很恐怖啊。”沈照挠了挠后脑勺。

“你是个有趣的人。”方千耀简单地评价道,“我没想到实验对象会这么轻易且平和地接受被改造身体的事实。”

“不然还能怎么样啊。”就算是又哭又闹,身体的主动权都已经不在自己手中了啊。沈照拉开房门,天已经黑了。

方千耀拎着手提箱,走在后面,“说起来,沈先生的弟弟是不是叫沈秋。”

沈照停下脚步,戒备地盯着方千耀看上去有些神经质的脸。对方似乎并无恶意,只说:“他前阵子,来我的研究所做兼职了。”

“什么?!”沈照一惊,“小秋怎么会……”

该不会是为了打探自己的消息,才跑去那种地方打兼职吧?

“他是个聪明的孩子,我看了他的简历,立马就通过了他的面试,”方千耀斜睨了眼沈照,似乎是想开个玩笑,“可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哦。”

可惜沈照笑不出来,这个疑点重重的实验研究,他完全不想把小秋也牵扯进来。他看了眼方千耀,问:“他知道……呃,我这个事吗?”如果被弟弟知道自己现在这么个不男不女的境况,他都不知道要怎么解释了。

“放心吧,他只会参与所里的基础研究。”

“苑同云他知道吗?”沈照不抱希望地问了一句。

出乎意料地,方千耀摇了摇头,“我说过,我跟苑总不是上下级关系,我没有义务跟他汇报所里来了什么兼职生。”

沈照打量着方千耀的脸,忽然觉得也许面前这个人,并非处于敌对阵营——至少也是个中立派吧。

“那么还得麻烦你多多照顾一下小秋了,他才刚上大一,懂的东西可能不多。”

“你倒是不关心一下自己的事。”

“自己的事?什么事?”

“至少也该问问身体能不能变回原样这种问题吧?”

沈照这才恍然想起了初衷,“你不说我都忘了,到底什么时候能把我的身体变回来啊?”

“至少不是现在。”方千耀回答得很快。

好吧,至少没有回答「变不回来了,别想了」。也算是个好消息。

“哦,对了,”沈照眨了眨眼,突然有些羞赧起来,“你有没有那种擦了能祛疤的药之类的?”

“祛疤?”方千耀想了一下,“类似功能的药倒是刚好有带。”

沈照替方千耀拖起行李箱,方千耀打开箱子,在某个小隔层掏出一瓶看上去十分可疑的罐子。

“不会是什么三无产品吧?”沈照不太想接手。

“是新近开发出来的药膏,”方千耀谨慎地合起行李箱,“专门针对妊娠纹这类痕迹的,不过目前还处于准备nda材料的阶段,准确来说,目前确实是三无产品。”

“搞什么啊,为什么你会随身携带去除妊娠纹的药膏啊!”沈照模糊地感到不太对劲。

方千耀神色自若,“不论如何,它在你这派上了用场,不是吗?”

沈照觉得跟方千耀说话很累,也懒得再去争辩,敷衍着把人送出了院子。看着方千耀驱车离开了的身影,他忽然想起苑同云应该还在后院的某处,于是便摸着黑去到了后院。

后院的地势较之前庭要低矮许多,院子里没有植树,更没有养花,满地的荒芜杂草,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沈照走下台阶,及膝的荒草被踩出如流水般的哗啦声。他来到院子一角的一口枯井旁,这是院子里唯一一个看起来有疑点的地方。他搬开盖在枯井上的石盖,又觉得这里有密道的可能性大概是负数。

想象不出苑同云每次西装革履挪井盖的样子。

他朝井下望了过去,井底没有完全枯死,还蓄着些连日积下的雨水。后院没有装电灯,极浅的井水借着明朗的月光,照出了沈照的脸,涟漪一圈圈泛动,沈照看着自己的面容随着水面一点点扩散,看起来有些阴森。

——怎么想都不会把密道设置在这种地方吧!

沈照觉得有点晦气,抬起头一转身,面前赫然站着一个人影。

“哇啊啊啊啊啊——”沈照下意识朝后一坐,却忘了身后不是平地而是一口井,脚下一个趔趄,眼看就要摔下井去,就被一阵狂风裹挟,硬生生改变了摔倒的方向。他被这阵风卷到一旁,摔了个狗吃屎的姿势,嘴里满满吃了一口杂草。

“呸呸呸!”沈照吐了几口嘴巴里的草,皱着眉去看害他差点摔进井里的始作俑者。

沧泽冷冷看向沈照,他的长发被吹得很乱,素色的袍子发出猎猎风声,混着野外怪鸟的鸣叫,让沈照没来由地想起了索命的白无常。

“你干什么?”率先发问的是沧泽。

沈照拍了拍身上沾到的泥,不太好意思地答道:“找密道。”

沧泽皱起眉,他的眉眼在月色下精致得仿佛下一秒就要羽化登仙。沈照心虚地自顾自往长廊走,边走边干笑道:“哈哈、睡了睡了。”

沧泽还站在原地,沈照经过他时,听到他缓缓问了一句:“你就一定要离开这里吗?”

沈照愣住了,一手捏紧衣摆,好半天又松开,才憋出句话来:“我又不属于这。”

“没有谁生来就属于哪里。”

沧泽看着他,长长的眼睫被月光照出一片阴翳,投在那张光洁的脸上。

沈照无言以对,转身逃一样跑到了长廊上。他看了眼沧泽颀长的背影,忽然觉得那影子渺小得仿佛要被杂草吞噬殆尽一般。沈照狠狠握了一把拳头,又跑进院子里,他近乎粗鲁地拉起沧泽的手腕,把人往回拽。

“大半夜的,还不回去睡觉!”

沧泽被沈照拉着,脚下迈出的步子不自觉变得轻快起来。他看着沈照的侧脸,下意识反扣住了那只握住他手腕的手。

沈照拽着沧泽回到房间,他怒气冲冲,但却不知道自己为何怒气冲冲。

“你怎么在生气?”沧泽整理着被沈照抓皱的袖口,他的表情一如既往地平淡,让沈照不由得怒火中烧。

“还不是因为你!”

“我?”

“你大晚上站在院子里,我怕你想不开要跳井自杀!”沈照愤愤甩开了沧泽的手。

“我为什么要跳井?”沧泽歪着头,一副难以理解沈照言语的模样,“而且井水怎么可能淹得死我。”

沈照真想对着沧泽的脸来上一拳。

刚刚究竟是哪根筋搭错了,他竟然觉得孤零零站在院子里的沧泽很可怜。

“好了好了,知道你是伟大的神龙了,我等庶民就不该操那个闲心!”沈照恼羞成怒,恶声恶气。

沧泽愣了一下,“所以你是在担心我吗?”

这种时候他的理解能力倒是出奇地高。

沈照双手抱在胸前,驳回沧泽的猜测,“谁担心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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