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
倏忽之间，小舟顺着江水，过了好几座山岭。越往地图上要去的空桑去，这里的山越发贫瘠。孟渡看着地图，行过六百余里，桑树林变多，草木却不多见。“空桑到了。”孟渡收回小舟到系统背包里，牵着小煤球走在山道上。也许是这里土地贫瘠，这里的村落看起来也是灰扑扑的，唯一的亮彩色是靠近河边的一座庙。孟渡看着上面用很丑毛笔字写的龙王庙，有些生气：“这里的百姓生活得都这么差，怎么还有闲心给龙王立庙？”听到孟渡的话，庙里出来一个老者，他浑浊的双目先是看见孟渡身边的那匹黑马。“这匹马得价值千金吧。”虽然买小煤球的时候，它的身价简直是打骨折了。不过，孟渡微微颔首，说道：“小煤球是千金不换的千里驹，”小煤球的蹄子刨着土，尾巴甩啊甩，努力表现出自己神骏的一面。“能有千里马相伴，您一定也是贵人啊。”老者拿出一块脏兮兮的帕子，哭诉道：“贵人有所不知，我们这里被龙王托梦，一定要建造庙宇供奉，还要我们献祭童男童女给它。”孟渡微微皱眉，看来何伯的消息来源很准确，这里果然有人在装神弄鬼，让百姓献祭自己的孩子。她恨铁不成钢地问道：“龙王托梦？如此荒诞之事，你们也信？”“贵人不可乱说，小心惹怒了龙王。县令都知道咱们这儿有龙王，拨了银两给龙王修了庙。就是童男童女，唉，只能咱们这个村子里的人家出了。”“你、你们现在祭祀了几个孩子？”“一年挑一家人献祭，您瞧，就那户人家刚完成仪式不久。”孟渡顺着老者指的方向看过去，有户人家门上挂着块丧幡。她神情沉郁，垂下眼睑。“贵人，咱们这可都是为了龙王不发怒。日子本就过得难，哎，村子里没了娃的人家，若无些钱财傍身，也不知要怎么过活。”老者正待再说些什么，孟渡拱手一揖，沉着脸，径直往村里去。挂了丧幡的这处人家大开着门，几个小男娃穿着新衣服，正在门口一起嘻嘻哈哈做游戏。孟渡观察到这里的摆设很是穷苦，却有些新打的家具，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屋里走出一个妇人，抹着泪边哭边道：“我的孩子没得好冤枉啊。怎么龙王就看上了我的娃儿啊？”看到孟渡站在外面，妇人行了一礼：“我家娃儿没的太惨了，吓到了贵人。”“丧子之痛，也是人伦之情。”孟渡递过一块手帕，妇人攥在手里，继续哀哀戚戚地落泪。孟渡不解地问道：“难道就没有人提出异议吗？这可是活生生的孩子，究竟是哪个神棍方士出这样的馊主意！”那妇人左看右看，压低了声音道：“咱们这里的人都见过龙王，它青面獠牙，披头散发，有着金色的鱼身，红色的龙尾。”孟渡微微颔首，没有再问下去，再问就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了。看来这次的神棍方士藏得还挺深，还知道装神弄鬼，但是，献祭童男童女对他有什么好处？难道是专门来此地作案的拐子？但是，一年献祭一次。看起来也不太像啊。她牵着小煤球走出这片不大的村落，决定去外面再看看。孟渡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了开在镇上的一家酒馆。她戴着蓑笠，遮住容貌，进去沽酒。等待的时候，孟渡趁机搭话：“掌柜的，我听说这里有龙王出现？”酒馆掌柜的手一抖，酒都撒出来了，闷着气说道：“可不是。你们外乡人轻飘飘地不当回事，村里可是实打实地往水里扔娃娃。真是作孽，那村里死了娃儿的人家来我这儿沽酒，我都不要他们酒钱。”酒馆里其他人也附和道：“是啊，本来那地方就穷，没想到还被龙王托了梦。惨啊。”“县令都知道这个事情，批了银子建了庙。这一往上报，恐怕每年往水里丢娃娃，就成了定例。谁不知道咱们的先帝最是爱求仙，新的天子是先帝的闺女儿，肯定也是随了她老子吧。”“我听那村里的人说了，河里的龙王生得那叫一个可怕，我看不是龙王，是河里的鱼妖吧。”“别乱说，当心鱼妖来报复你。”镇上酒馆里开始讨论起那鱼妖的可怕，又说起哪座道观和寺庙拜一拜比较灵验。孟渡拿着自己的酒壶往外走去，一走就走到了河边。河边芦苇荡微微轻晃，孟渡仰头，伸手接过一片鹅毛之雪。她眼眸微微睁大，槐序之时，竟能见到玄英之景？千里不同风，百里不共雷。空桑距离渭水也算是有千里之遥，果然是不同之景。小肥啾绕着孟渡飞了两圈，豆豆眼中写满惊叹，它想起了什么，急忙忙地说道：“宿主，那个戏折子里唱的，天上飞雪，必见冤情。”孟渡看着手心里的雪花正在慢慢融化，“邹衍下狱，仰天而哭，五月为之下霜。窦娥蒙冤受死，六月大雪。故而，槐序之日，见天上飞雪，必有冤情。”忽然，一阵嬉笑声传来。小肥啾警觉地炸羽毛，飞到天上看来看去，在一块大青石后面找到了一个披头散发的小女孩，穿着件淡金色的衣袍，衣摆是很漂亮的枫叶红色。她探出头，对着孟渡做了个鬼脸，笑嘻嘻地跑走。孟渡见附近空无一人，许是村子里跑出来玩的孩子，现在又回去了。她微微叹口气，看着河水，难道这次真的不是神棍方士在那里行恶事，而是鱼妖托梦要吃人？比起妖鬼害人，孟渡从来先考虑的是人心叵测。现在，她该做出一个选择了。毕竟，这里是真的有神鬼妖魔存在的修仙界。即使是凡间界，也说不好是不是会有仙尊魔尊妖尊来历劫。既然如此，这里有鱼妖想要吃小孩，听起来似乎很合常理。孟渡陷入了沉思。黑马低头想在河边找草吃，却见这里什么草叶都没有，它喷着气，耳朵微动，往着一处方向走去。“小煤球，你要去哪儿？”孟渡连忙跟上去。河水中，一尾淡金色的鲤鱼“嗖”的一下游走，尾鳍上的红色花纹在阳光下闪烁着光芒。黑马摇了摇脑袋，往前面小跑了几步，等孟渡跟上，又往前奔跑。左转右转，它引着孟渡来到桑树林的深处，这里地上长了好些藤蔓，小煤球开始低头啃藤蔓，而孟渡听到不远处的山洞里有小孩的哭声。考虑了一下这里有走丢的小孩，还是这里有会模仿小孩哭叫的妖魔鬼怪。孟渡叹了口气，认命一样带着小肥啾往长满了藤蔓的山洞去。虽然面对心怀不轨之徒，她的身体会自动放出十万伏特电压，她还可以使用技能卡保命。但是，怕鬼这种事情，是心理学上的，主要是对未知的恐惧。俗称，自己吓自己。
到了山洞，拨开垂下的藤蔓，孟渡惊讶地睁大眼睛，这里竟然被安置成了舒适的房间，里面铺了柔软的草垫子，悬挂了各种不同的水草当装饰，几个树墩子上摆放了好多果子。几个五六岁的小孩子穿着肚兜，在那里玩的玩，哭的哭，吃果子的吃果子。看这些小孩子，白白嫩嫩的，明显是被很好照料的。上古遗风会在桑林结社，行春日欢好之事。这些小孩总不能是父母效仿上古，在桑林生下来的孩子吧。又或许，这些小孩子是在这里避难的？河里有龙王要大家盖庙，献祭童男童女祭祀。村里人怕一年一度的祭祀选上自己的孩子，现在就把孩子藏起来吗？祭祀仪式刚刚结束，就已经为 龙王托梦“你是什么人？”山洞里的小孩一个抬头,看见了孟渡，她目光透露着防备，一声大喊,吸引了山洞里其他孩子的注意力。孟渡穿着一身青色衣裳，头上戴着草帽，弯腰看着这些孩子,轻声解释道：“方才我听到山洞里有哭声，好像在喊阿爹阿娘,所以过来看看。”“小宝都说了让你少哭一下,你看被人找到了。”好几个孩子都急了,还有孩子扭头怪起刚刚在山洞里哭喊的小宝。被责备的小宝眼里又是泪汪汪，他看起来年纪最小，只有两岁左右。他抽抽噎噎地又哭起来：“阿爹阿娘呜呜呜呜。”他的哭声带动了其他两个年纪也小的小孩哭起来。看着山洞里惊慌失措的小孩儿，孟渡微叹一口气,看来是被当成奇怪的人了。她把草帽拿下来，容姿清丽，气度出尘,不似凡人。玛丽苏光环对于动物有着极大的亲和能力，对于人族幼崽也很有用,这些小孩惶恐的情绪少了许多。小孩子的想法也很简单，她看起来这么好看,应该不会是坏人。见三个嚎啕大哭的小孩停住了眼泪,孟渡蹲下身，拿出一块干净的帕子，一个个给他们擦拭眼泪。孟渡平视着刚刚最先反应过来的小孩,这个小孩子看起来年纪比较大，有五六岁的样子,是可以沟通的。她声音温和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你们在这里是与父母亲人走散了吗？”这个小孩像是一只警惕的幼兽，水灵灵的一双眼睛看着孟渡，扎着乱糟糟的双丫髻，肚兜有些不合身，看起来比身量大了一些。她的眼睛瞪得圆圆的，摇头道：“我没有名字，你叫我狗尾巴草就好了。我们没有和爹娘走散，我们没有爹娘，一直就住在这里。”“即使没有爹娘，几个小孩子也不能住在这里。这里并不安全，若有野兽闯进来怎么办？这里缺医少药，又地处阴寒，还很容易生病。”孟渡不赞同地摇摇头，看着这些孩子的脸颊还算饱满，并无挨饿的迹象，应该是有人来给这些孩子送饭，只是不知道这样的送饭还会持续多久。“是附近村子里有长辈每日给你们送来吃食吗？我尚有几分资产，若是那位送饭菜的长辈家中不够足够的银钱和空余的屋子来养活你们，我来出钱，让他负责养你们长大。”“没有没有，不要告诉村里的人。”“我们不回去，我们就要待在这里。”这些小孩连声反对，方才稳重机灵的狗尾巴草眼眶都红了，央求道：“不要把我们带回村里，我们会死的。”孟渡微垂眼眸，一边顺着孩子们的想法连连点头，一边在心中确定了猜测，这些孩子就是被沉入河底的童男童女。龙王托梦的说辞起源于四年前，村民开始建造龙王庙，用童男童女祭祀龙王。山洞里的八个孩子，正对应着四年间被迫献出孩子的八户人家。不知道是哪个好心人把这些祭祀龙王的童男童女救下来，安置在了山洞里，又叮嘱他们不可以被村里人见到。但是，让这些孩子一直住在山洞里不是长久之计。这些孩子只穿着肚兜，衣裳不合身。现在看起来白白嫩嫩，是养大他们的人尚有余力抚养。这些孩子再长大一些，食量见长，再加上每年都有一对童男童女被献给龙王，以一人之力，如何负担得起？孟渡许诺道：“我会想办法让县里的人都知道龙王托梦是一个骗局，这样你们就可以平安回去，不再被村里人献祭给河里的龙王。”“没用的，谁都知道龙王托梦是假的。”自称是狗尾巴草的女孩指了指角落里只知道傻乎乎拿着果子吃的男娃，“他叫木头，就在我家隔壁，他家里爹娘嫌弃他是个傻子，都三岁了还不会说话，就不想要他了。”她低垂着头：“我爹娘也不要我了。家里上面有五个哥哥，我是最小的那个。丢了我，只是白养两年，损失的粮食最少。”四年前，空桑大旱。村里本就贫穷，这下子揭不开锅，孩子又多，村里有几户人家就想着要丢几个孩子。那时，正是先帝在位的时候，人人都知道先帝一心想着寻仙求长生。要丢孩子的那户人家突发奇想，对外说是神仙托梦，梦到河底的龙王说要这个村子里献祭一对童男童女，还要县令给他修一座庙宇。为了讨好先帝，没有仙人踪迹，周遭的大小官员都要寻访出一些仙人踪迹。村民的说法一下子得到了县令的认可，县里拨了银两，雇佣村里人修建一座龙王庙。每年献祭一对童男童女也成了定例，哪户人家的孩子得了仙缘，去侍奉龙王，县令会给一笔庆贺赏钱。这笔赏钱经过县里的衙役，再经过里正，到每户人家的手里只留下一成。但是，少了一个吃饭的，又多了一笔额外的银两，大旱也在过去，村里的日子都过得更好了。龙王托梦作为村里的默契也一直延续下去。在空桑这样的偏僻之地，孩子和生育孩子的苦难在实打实的粮食和铜钱面前，实在是渺小得不值一提。孟渡沉默地叹气，龙王托梦是假，人性悲凉是真。正如她一开始猜测的那样，凡间界大多数的鬼神传说，大多数都是人心叵测。只是，比起她一开始以为有神棍方士想要借机敛财，残害百姓，真相更加让人难过。“我此番前来，也是受人所托，来查看真相。那是一个脾气有些傲慢，不过相处之后就会觉得人挺好的老人家。如今真相已明，我要回去了。你们可愿意和我离开空桑，去一处新的地方？何伯这个人吧，虽然年纪大了就一副很倨傲的样子，但其实人还挺好的，冯夫人更是个和蔼可亲的老夫人。他家中是高官显贵，又记挂着空桑这处的传闻。她把这些孩子带回去，何伯和冯夫人应该安排妥当，无论是让这些孩子暂时住在府上，当成门生弟子培养，又或是安排在靠谱的育婴堂里，都可以让这几个小孩在凡间界长大成人，有独自在这世间生活的立身之本。再不济，她也有足够的银钱，西山那里的百姓也大多秉性善良，她以银钱相托，时不时去看望他们。比留这些孩子在空桑，是更好的办法。“离开空桑？”狗尾巴草用那双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孟渡，她犹豫了起来，“我们还有一个同伴，她刚刚出去玩去了。我要问问她。”孟渡站起身，从系统背包里取出一些吃的放在桌几上，温声道：“好，那我等你的同伴回来。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应该知道这座山洞是一时的庇护之地，却不能让你们八个孩子一直长久地住在这里。”这些孩子不过是年岁尚小，又很幸运地没有生什么病，现在才可以待在山洞里无忧无虑地玩耍，每日以野果饱腹，不通文字。孟渡的眸光温和：“但是等你们年岁渐长之后，还是要读书习字，学会立身的本事，才能让自己以后的选择更多一些。”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有系统，也不是谁都像她一样看破生死与荣华富贵，安心在新手村当一条摆烂咸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