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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ter01 谁说我今晚只陪一人睡?

 

——你以为他们想杀的只有你姐姐吗?你非要把自己赔进去才肯作罢吗?

如果凶手想杀的,其实是泠栀自己呢?

泠栀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男人,那是他的父亲,是他的爱人。也是将他亲手沉入深海的罪魁祸首,是杀人犯,是刽子手。

窒息感将他包裹了起来,泠栀喉结上下滑动,哽咽了一下。

不可能。

泠栀快速地否定了自己这个荒诞的推论。

那个男人七年前就应该死了,被灌在滚烫的岩浆里,包裹成石块,躺在海底,如他坠海前的诅咒一般,堕入地狱,永不见天日。

泠栀大喘着气,不断地告诉自己那个男人已经死了,他手心浸出了汗,玻璃杯滑了下去,水洒了整个床单。

泠栀呆呆地看着浮在被子上的水渗进去,不见了踪影,才终于缓了过来。

是的,那个男人死了。

他平复了思绪,质疑,“你为什么这么问?为什么会觉得凶手想杀的不是姐姐?”

姜执己沉默了。

泠栀攥着被子,拧了起来。

姜执己说过不会骗他,但姜执己没有说过不会对他隐瞒真相。

起初。

姜执己认为这只是一场普通的纵火案,直到警方将矛头对准泠栀,一向不作为的各个部门,竟然在两天之内完成了案件的调查,按死咬定泠栀是凶手,姜执己才意识到事情的复杂性。

同一时间协调这么多个部门,为了一个只有一人死亡的纵火案赶工,在这个国家,就算是政府出面,也绝无可能。

姜执己心下一片骇然。

能将打通各个关节,闭环所有证据,将案件处理得如此天衣无缝的人,可谓是寥寥无几,姜执己心中升起了一个大胆的推论。

再加上泠栀声称,为泠玫的尸检报告签字的人,是臻如理。

这个线索,让姜执己锁定了心中的答案。

姜执己的右眼皮抽动,是大凶的预兆。

如果这一切真是那个人做的话……

最好的情况,是泠栀无法查出泠玫遇害的真相,就此作罢;最坏的情况,是连泠栀自己,都没有生还的可能。

依着泠栀的性子,情况就是冲着最坏去的。

姜执己单手揉了揉眼眶周围的肌肉,依然压不住眼皮抽动的频率,他看向泠栀,黑眸中凝着不解。

为什么泠栀会卷入这个层面的风波中?

而那个人,又为什么,会放下姿态,不惜动用所有关系,对一个妓院的头牌和老板动手呢?

姜执己不停地转着手中的珠串,思索着,他隐隐觉得这件事少了很关键的一环,而完成事件的最终线索,就在泠栀的身上。

姜执己的珠串打得越来越快。

啪嗒——啪嗒——

泠栀敏锐地捕捉到了姜执己情绪的变化,只觉得珠串的声音聒噪,抬手扯停了姜执己手中的珠串,将那串珠子拉到了极限。

他和姜执己的力道抗衡,打断了姜执己的思绪。

“你想起来了,对吗?你全都知道了,你知道凶手是谁,是不是!”

姜执己没有否认。

泠栀深吸一口气,仰头逼回了眼眶汹涌出的酸意,问道,“说吧,怎样才能告诉我?”

“现在的你,没有能力去调查真相,即便我告诉你,你也什么都做不了。”

又是这样的回答。

泠栀按捺的情绪被姜执己毫无理由的轻视引爆,他猛地用力,僵持在二人中间的手串不堪重负,绷断了,满屋回荡着珠子崩落的声音。

泠栀红着眼,嘶吼,“你算什么个东西?我有没有能力不是你说了算的!”

姜执己怔愣一瞬。

啪——

抬手便是一个耳光。

姜执己将泠栀整个人抽回了床上,伏下身子,掐着泠栀的脖颈,威胁。

“告不告诉你,是我说了算的。”

珠子落地的声音叮叮当当,在寂静中越发密集。

敲得人心弦发麻。

这一巴掌来得太突然,泠栀顿顿地消化疼痛,姜执己收紧手中的力道,钳着他的命脉。

窒息感若隐若现,泠栀失控,像没感觉到一般,斜向姜执己的目光浸满了攻击性,一刻不放松地寻找着机会反击。

姜执己可以感受得到手中搏动的心跳,和泠栀呼出的潮热。

近在咫尺的距离,让姜执己的双眸一时对不上焦,这张和薇五分像的脸,在模糊的视线中,成了交锋中的催化剂。

察觉失控的姜执己,左手习惯性空捻了一下,倏然意识到那串静心的珠串已然断裂。

定不下心。

翻涌的思绪彻底脱了缰,失了控。

绝对的力量优势,让姜执己可以镇得住泠栀所有的挣扎,但他却给泠栀留出了几寸空间。

像是猎人诱捕野兽的陷阱。

毫不意外,泠栀上钩了。

泠栀的身子从姜执己的身前转了过去,在姜执己泄力的间隙,踹着他的小腹推开了他,上追了一步抬手要讨回刚才的一耳光。

可惜,事与愿违。

泠栀的掌风还没略过姜执己,便被他执住了腕子,反手压倒了身后,姜执己一脚踩在他的膝弯,迫使他双膝跪在地面上。

肩上的剧痛是炸开的。

泠栀的冷汗顺着额角滚落,反抗的力道逐渐消弭,而姜执己的力道不减反增,不断地突破着泠栀的极限,在泠栀不堪负重的颤抖中,扭过他的下颌。

“刚刚那一耳光,是告诫你不要不自量力,做事之前动动脑子,杜里·阿尔伯特都不能查下去的事情,你凭什么觉得自己能找出真相?”

姜执己把泠栀的话还了回去,原封不动。

“既然你不服,我就再说一遍,和阿尔伯特家族的上将比起来,你算个什么东西!”

泠栀眼中的杀意不减,听到自己不如杜里时,眼中又浮上了叛逆之色,即便是全身被压制,迎着剧痛,也没有退却半分。

不见黄河心不死。

姜执己不怒反笑,再次抬脚,直接踩在了泠栀的肩膀上,不断拉扯的疼痛骤然突破了峰值,泠栀发出了一声惨叫。

“不自量力这个道理,我只教你一遍,希望你记得住。”

这个角度,是泠栀的极限。

痛苦激发出了身体的防护本能,泠栀的蜷缩起来,胳膊诡异地折在身后,虽然没有脱臼,但过度的扭转,让其迟迟不能复位,呻吟声咬不住泄出来。

姜执己没有要折磨他的意思,点到为止。

见他冷静下来,姜执己也蹲了下来,替他擦拭着额头渗出的汗。

泠栀跪趴在地上,任由姜执己摆弄自己额间的碎发,擦拭自己的汗渍,他没有再试图反抗,他不够聪明,但也不蠢,几个回合下来,他深知自己在肉搏方面,不是姜执己的对手。

疼痛是人类最好的老师。

不自量力这一课,他学到了。

“你……怎样才肯告诉我。”泠栀虚弱得只剩气声。

姜执己继续帮他擦着疼痛带来的冷汗,低声婉拒,“我不想你去送死。”

“呵呵……”

泠栀笑得凄然,用一只手,执拗地撑起了身子,目光锁在姜执己身上,抛出了一个问题。

“你是不想我去送死,还是不想让薇薇安去送死?”

姜执己给他擦汗的手,随着薇薇安这个名字的出现,短暂地定格了一瞬,姜执己扯出一个比泠栀还要苦涩的笑容。

“你都听见了?”

泠栀不会再用自己的短板去和姜执己硬碰,扬长避短的道理,他是懂的,他不擅长格斗,但是他了解男人。

“我和他长得很像吗?”泠栀稳着声音问道。

“有一些吧,”姜执己没有遮掩,从容坦言,“他的眼睛是荧绿色的……比你的浅一些……”

泠栀不想听细节,单刀直入,“他是你曾经的sub?”

“……”

泠栀仔细观察着陷入回忆的姜执己,心里多了几分把握,他撑着身体,膝行了两步,跪到了姜执己的腿间。

“我愿意替薇薇安给你当sub。”

“我会服从你的所有指令,不会再违逆你、反抗你。”

“你可以对我做任何事情。”

“我只求一个真相。”

姜执己的目光落在这个跪在自己膝下,和自己谈条件的人,“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答应你?”

“凭我长得像薇薇安,凭你和薇薇安……”泠栀的话顿了顿,他垂着眸子,碧绿的底色上闪着狡黠的光,他把后半句话说得很慢,一字一顿。

“不会再有可能了。”

姜执己这个人活得像个机械,养着喂不熟的冷血宠物,经营着早八开门的铺子,住着没有温度的房间。

拜伽洛物欲横流,而他却始终过着苦行僧的生活。

泠栀觉得,这是姜执己和世界决裂的方式,他感受不到姜执己的对于任何事物的欲望。

偏偏是这样一个无欲无求的人,却保留了一把小提琴,聊以自慰,用以睹物思人。

一件死物,纵使圆着一朵镜花,映着一轮水月,也不过是绮梦一场,人不能活在幻想中,但泠栀有着一张幻想的皮,可以让姜执己去亲吻他渴求的模样。

这是泠栀的筹码。

听到这,姜执己眉头蹙了起来,气场罕见地散发出一些怒气,他踩着泠栀差点脱臼的肩膀,将他的上半身压进了地面,居高临下道。

“这是你求人的态度吗?”

泠栀没有违逆姜执己的力道,但手却用力地握了起来,指关节泛出了青白色。

气氛在泠栀无声地对抗中,凝固了起来。

泠栀的肩膀的痛一刻不曾散去,握紧的拳头因用力而颤抖,他被踩在地面上,入目所及,只有姜执己的膝下。

泠栀吸了口气,忍着痛,放开了握紧的掌心,掌心朝下贴在了地面上,额头深深地低了下去,对着姜执己拜俯。

“对不起,是我冒犯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姜执己的威压不曾散去,他从自上而下审视着泠栀,像是在检验他骨子里驯服的程度。

这种审视带着一种自然法则的优越,这是独属于剥削者的气场,是姜执己隐藏在萧然物外的外表下的内核,也是他最熟悉、最擅长的领域。

姜执己曾经是个调教师,准确来说,是一个很优秀的调教师。

姜执己这个名字没有什么记忆点,但他曾经有一个很着名的绰号——黑鸦。

九年前,一个不知名bds俱乐部里,流传出一系列名为“黑鸦”的公调视频,在网上引起了轩然大波。

这视频剪辑得稀烂,糊得只能看得清调教师一人,而这个调教师,却一夜之间被冠上了世界了。

如果凶手真正想杀的人是泠栀,那么就连泠玫的葬礼,都有可能只是一个钓出泠栀的措施。

这让姜执己很难不去怀疑,泠栀这个冲动的愣头青行为,或许,本身就是幕后之人计划中的一环。

他的生,他的死,他的冲动莽撞,他的不受控,都有可能是幕后之人在设局之时,提前摆下的多米诺骨牌。

只等时机轮到之时,将其轻轻推倒……

姜执己手中转动的珠串没有预兆地卡住了,捏得苍白的指尖夹在两枚珠子之间,整个珠串被绷到了极限,仿佛下一秒就要断裂。

阿尔伯特山庄。

“这个人,好像是泠栀。”

“怎么会是泠栀!罗兰德不是说他已经死了吗?”

“杀人凶手为什么会出现在死者葬礼上?”

唱念悼词的牧首合上了圣经,教堂乐团的指挥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乐声戛然而止,几个站在高处的乐师也将目光投向了人群的正中。

血渍顺着泠栀下颌滴答,他手里还拿着那柄被染红的白蜡。

教堂的人无声地围了过来,沉默着,端着审判的目光,刻薄地注视着,这个金发碧瞳的少年。

“我不是凶手!我姐也不是……”

婊子。

这两个字泠栀没说出来。

他做不到,他没有办法把这个词和姐姐放在同一个句子里,即便这句话,是个否定句。

人群喧嚷了开来。

杜里带着亲卫从悼念室出来,听到众人的议论时,不顾周围的拦阻,命令亲卫冲进人群,将围观的群众隔离了开来。

血腥的现场进入眼帘,杜里看着僵持在中心的泠栀,跨步上前,将人拉了起来,喑哑着嗓音怒斥。

“你不要命了吗?谁让你来这里的!”

“我凭什么不能来?泠玫是我……呜……!”

杜里出手稳准快,一把捂住了泠栀的嘴,让他将未出口的“姐姐”生生咽了回去,然后单膝压住泠栀的肩颈,钳着他的双手,将他绞在地面上。

泠栀的反抗被杜里轻易化解,被怒火烧红了的双眸不甘地回眸怒视,却在看见杜里的一瞬间,闪烁了起来。

三天没见。

杜里的面容比起三天前,添了许多说不清的沧桑。黑色的眼圈洼在粗糙的皮肤上,干出血口的嘴唇起着皮,周围丛生着潦草的胡渣。

杜里神色疲惫,但思路还算冷静,快速地措辞,对众人道。

“是个疯子,模仿泠栀,想破坏葬礼流程。”

四周的人疑信参半,私下议论着。

杜里警惕地看向四周,不等他再次开口解释,便有一波持枪的人,从教堂外围赶了进来。他们将聚众的人群全部围起,逐一疏散,然后无声地列在杜里的亲卫身后,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这群人留出了中间的通道,迭戈从分开的队伍中,径直走了进来。

他带着同样的金色轮舵十字徽章,神情傲慢,对上杜里,竟没半分示弱的意思。

“杜里·阿尔伯特上将,您好,对于在您夫人的葬礼上发生的意外,我深感遗憾,我可以代表菩提心慈善基金会,以及菩提心共济协会的工作人员向您道歉,是我们工作的疏忽,导致了这些……”

迭戈顿了顿,扫视着这满地的狼藉,淡淡道,“小插曲。”

迭戈走到了杜里身前,想要查看杜里押着的“罪犯”。

泠栀不合时宜地挣扎起来,杜里手上平添了力道,将他死死压在地面上,杜绝了他抬头的可能性,敷衍道。

“既然是小插曲,倒也用不上菩提心的人来处理,这人不过是个模仿犯,交给检察院了结就好了。”

迭戈礼貌地笑了笑,像是没有听懂他话里的意思,做了个请的手势。

“此时,您应该在悼念室歇息,葬礼的一切仪式会按流程进行,不劳您费心。”

迭戈话音刚落,暂停的弦乐声悠然渐起,牧师重新打开了悼词,从先前停顿的位置处开始念起,一字不差,侍者迈开了步子,继续端着蜡烛托盘巡场,围观的人群也鸦雀无声地散了去。

谁是这里的庄家,一目了然。

杜里哑声,葬礼的局面不由他控制,但他却并未顺着迭戈的意思放开泠栀。

局面僵在了这里。

罗兰德很早就听见了人群的喧嚷,此刻围观的群众被疏散开,独留他一人站在原地,显得格外突兀。

罗兰德的指尖早就嵌入掌心,他别开目光,始终不愿意看一眼这里发生的一切。

从这个黑色深伞下出现那一抹浅金色时,他就应该离开这里,或者最迟,也应该在这一抹浅金色染上血腥之气时,选择和众人一起离开。

可他没有,他听着人群里的少年一下一下捅着皮肉的声音,听见动脉被刺破的声音,直到鲜血蔓成了流泊,他都没有离开。

他不想惹到这场风波里的任何人,一张死亡证明是他能做的极限,当泠栀公然动手之时,这件事就已经超出了他可以行使私权的范围。

如果继续僵持下去,不但救不了泠栀,还要把他自己搭进去。

他应该走的,可是那抹浅金色的身影,像勾魂的弯刀一样,生生割断了他所有的理智。

他也没有办法说服自己,留下那个单薄的身影独自面对这场无人敢入的局。

他没有什么能做的,可是他不能留下泠栀一个人去死。

所以,罗兰德身边的人群散了又挤,挤了再散,而他像一尊雕塑一样,始终伫立原地。

泠栀疯了。

他也疯了。

迭戈侧目,目光停留在罗兰德身上露出了挑衅的笑。

罗兰德被那目光扫得毛骨悚然,虽然迭戈比罗兰德的年纪要小上十几二十岁,但这阴恻的眼神,比满脸沾着血的泠栀还吓人。

泠栀再疯,顶多算个炸毛的猫或者是急了眼才咬人的兔子,而迭戈,却是那随时可能要人命的毒蛇。

“他妈的。”

罗兰德不由得骂了一句,总归是一把岁数,还能怕迭戈这个小屁孩?罗兰德给自己壮着胆,硬着头皮走进了这场风波。

随便吧。

豁出去了。

反正现在想走,也走不了了。

“咳咳……”

罗兰德清了清嗓子,从衣服的内兜里取出证件,公示在迭戈面前,然后指着泠栀的方向,“检察院,这个人,我要带走。”

迭戈抬手拦住了罗兰德步子,拿过了罗兰德证件,看也没看,叠好,放回了罗兰德的手心,意味不明道。

“罗兰德·法里恩,我记得,你今天到访的身份,是以阿尔伯特家族的亲友,既然是亲友,那就不用掏这些见外的东西了。”

“我确实是亲友,”罗兰德捏紧了证件,犹豫了一瞬,继续编着胡话,企图蒙混过关,“但这不是临时有活儿了?我们检察院都是苦差事,不像你们菩提心……”

罗兰德话说到一半,迭戈身边的人,端起了枪管,对准了罗兰德眉心。

迭戈截住了罗兰德话,自顾自地替他补充着,“我们菩提心……”

“我们菩提心,是不会对阿尔伯特家族的亲友动手的,但如果您想公事公办,用检察院院长的身份插手……”

迭戈言尽于此,几十把枪管子对着他,罗兰德这辈子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调整了好一会儿,才克制住了手上的小幅度颤抖。

心一横,眼一闭,默念了一句。

“心肝儿,如果这次你还不愿意嫁给我,那我可真是……赔了夫人,还赔了饭碗啊。”

下一瞬。

罗兰德掏出腰上的手枪,干脆利索地上了膛,对上了迭戈的眉心,严肃道,“迭戈,你知道持枪威胁检察院院长,是什么罪名吗?”

迭戈身形怔在了原地,顺着他缓缓举起双手,浑不在意地问道,“伪造事故现场和死亡证明,罗兰德大人,菩提心举荐您出任检察院院长的时候,可没看出来,您是这么一个为爱不择手段的人。”

迭戈扶住罗兰德的枪管,不费吹灰之力就将罗兰德的枪口调转了一个方向,目光落在罗兰德暴起的青筋上,眼底夹着明晃晃的不屑。

“这枚子弹,您用检察院院长的身份好好掂量一下,是不是该留给自己?”

罗兰德全身的肌肉都绷紧到了极限,可迭戈的力道却轻松地稳占上风。

杜里见状,放开了泠栀的身子,插手进这场交锋,提醒道,“迭戈,此时此地,菩提心无权越过检察院,抓捕审问泠栀模仿犯从流程上讲,合该是检察院的工作。”

迭戈松开了手,缓步走向低着头,兀自喘息的泠栀,勾起了他的下颌,问道,“既然杜里·阿尔伯特非要在这里指鹿为马,那你自己来说吧。”

迭戈抹去泠栀脸颊的痕迹,鬼魅般地问道,“你是泠栀吗?”

“他不是泠栀!”

教堂外面传来一声高亢的吼声,随即有更多的声音从那个方向附和了上来。

“他不是泠栀!”

迭戈站了起来,望向教堂之外。

几副为泠玫伸冤的横幅字字泣血,红色的漆被大雨打了个透,晕开刺目的底色,拜伽洛的从业者们举着这些东西,走到了教堂的里面。

泠栀猛地抬头,看向声音的方向,只见两个眼熟的妓子从队伍中站了出来,他们走到泠栀身旁,扶起了泠栀的身子,细心地替他擦去脸上的血迹。

泠栀认识他们,是失乐园的妓子,三天前,这两个人还在失乐园套房的走廊上说,羡慕整个失乐园只有泠栀可以挑自己喜欢的男人。

“谢谢。”

泠栀低声说。

迭戈看着乌泱泱的人群,狠厉地按压着自己手上的每一个关节,枯瘦的指尖过度压折,发出惨绝人寰的响声,迭戈像是感觉不到痛一样,继续施加着力道,像是在用疼痛刻意压抑内心深处嗜血的本能。

迭戈没有预料到这个变故,但他不想节外生枝,当务之急是把泠栀先带走。

迭戈对手下的人挥了个手势,严肃道,“先把这个人押走。”

杜里跨步挡在了泠栀的身前,罗兰德持着传呼机叫来了检察院的手下。

游行队伍里有人走上了中央台阶,抢过了牧师的话筒,大声道。

“他不是泠栀!”

迭戈觉得可笑,高声质问,“你们凭什么说他不是泠栀?”

失乐园的两名妓子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站了出来,一本正经道,“泠栀是失乐园的股东,也是我的老板,我和泠栀共事过几个月,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你面前的这个人,不是泠栀。”

游行的队伍吵嚷了起来。

“泠栀是我看着长大的,我能不认识泠栀吗?”

“你这么了解他,他是爹还是你妈?”

“我和泠栀站一条街,我说他不是泠栀,他就不是!”

泠栀的眼眶越发酸涩。

喧嚷着的人,从社会的最底层走来。他们不在乎阿尔伯特的这个姓氏,也不知道什么菩提心慈善基金会。贵族所受的奉养,是他们卖身上缴的税,慈善基金会没有对他们有过什么慈善。

他们只知道,为他们争取来权利的人,正躺在教堂的正中间。如果自己的话语有力量,如果站出来就可以保护好那个人最心爱的弟弟……

那么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曾经的泠玫,就是这样,为了他们这一群“下三滥”的人,站在了游行队伍的最前方,如今的他们,依旧是这样,为了保护泠玫的弟弟,自愿站在了强权利刃之下。

“我们不相信泠栀会是杀害泠玫的凶手。”

迭戈双眼危险地眯着,思考着,如果此时下令,将这些人扫射毙命的可行性。

难办。

迭戈神情中有了些不耐烦。

杜里焦急道,“如果他不是泠栀,那他在公共场合恶意伤人,合该交由检察院来办的,如果他是泠栀,那他是我妻子唯一的弟弟,他是泠玫的亲人,如果误伤了他,你真的能交差吗?”

“迭戈,无论他是不是泠栀,这件事都轮不上由菩提心接管。”罗兰德补充了一句。

杜里见迭戈没有反应,不由顿了顿,短暂地思考后,咬着牙退了一步,一字一句艰难道,“至少在这个阶段,菩提心,不能插手。”

迭戈活动了一下脖颈,似乎很意外于杜里的反抗,颇有深意的反问。

“如果我非要插手呢?”

惨白的电花在教堂的琉璃天窗上惊闪,琉璃折射下的红色光斑在迭戈的双眸一闪而过,轮渡众生的轮舵十字架,映出了喋血的光芒。

下一瞬,霹雳的雷声从教堂外凭空打响。

迭戈舔了舔嘴唇,动手的手势已经举起,菩提心的人将手中的枪拉上了膛。

“迭戈,你又在犯什么病?”

一个身着深色风衣的男人从外面匆匆赶来,成滴的雨珠落在羊绒质地的风衣上,支离瓦解成更细小的水珠,速速而落,砸在地毯上,无声地融了进去。

姜执己站在人群中央,对着满脸嚣张之色的迭戈道,“迭戈,道心法师会允许你打着菩提心的名号,在这里开杀戒吗?”

迭戈举起的手,放了回去,无声地摸出了自己的枪,他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位不速之客,将上膛的枪管磨得烫手,兴奋地阴恻道。

“姜十九?”

“十九爷,我们两个可真是……”

“好久不见了。”

姜执己没有理会迭戈这个半癫的疯子,他径直走向泠栀,不料却被杜里和罗兰德拦了下来。

杜里将泠栀完全护在身后,警惕道,“你是,姜家,十九?”

他记得面前这个男人,三天前,泠栀拉着这个男人的手得意地向他炫耀,说这个男人是他那晚的座上宾,然后一溜烟地走了。

那晚,杜里本意是想追上去。

可是泠玫却拉住了他,看着泠栀消失的方向,笑了笑,感叹了一句,“阿栀这孩子,从来没有在除了失乐园以外的地方找过男人。”

杜里左右掂量,还是觉得泠栀性子大大咧咧,不像是认真的样子。

泠玫还拍了拍他的背,“孩子大了还不能谈个恋爱?要相信阿栀的选择,阿栀不会看错人。”

泠玫还说完,就走到那个男人摆弄的电表箱前查看了起来,在发现那人的店铺电费欠缴时,不忘嘱咐失乐园的管理人,让他们把aditya的电费一起交了。

杜里记得他还打趣过泠玫,说她这个姐姐当的,嘴上说着不担心,实际上却操心得很。

杜里本来是想去查查这个男人的底细,却不成想新婚当晚遭遇了那样的变故,调查男人的事情被再三耽搁下来。

可无论如何,杜里都不曾想到,这个男人,竟然有着这样一层身份。

姜家,十九。

想到这里,杜里眼中烧起了一层莫名的恨意,捏着枪的手发出清脆的骨骼声。

罗兰德没有听说过姜十九这个名字,但看杜里紧张的神色,也猜出了面前这个男人不是什么好惹的爷。

姜执己执意走向泠栀的方向,杜里的枪也上了膛,他握得很紧,却一直不曾端起,只是默默地挡在泠栀身前,整个人被一种极端警戒的氛围笼罩起来。

罗兰德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先一步掏出自己的枪。

妈的,管他是谁呢。

大不了不干了,明天就退休。

罗兰德举枪的这一刻,在脑海中快速清点了一遍自己这些年在国外积累的财产,满打满算,应该够他和泠栀逍遥挥霍一辈子了。

想到要离开这个油水肥厚的检察院,罗兰德心还是抽抽地疼了一下,不由得想要咒骂泠栀这个不让他省心的小妖精。

可这想法还没升起,就被他自己驳了回去。

他舍不得。

看着杜里身后那个毛茸茸的浅金色身影,他什么重话也说不出口。

这辈子,算是栽在泠栀这小兔崽子手里了。

罗兰德留恋地给自己走到尽头的职业生涯作了个简单的告别,双指点上额心,下滑到胸口然后依次掠过左右肩膀,画出了十字架的轨迹,郑重其事默念了一句,“阿门。”

下一瞬。

罗兰德将枪管顶在姜执己的背心,厉声警告,“这是我检察院的犯人,无论你是谁,你都无权越过检察院执法,我不会允许你带走他。”

姜执己停住了步子,没有再向前走,只对着那抹浅金色的身影喊道。

“小乖,过来。”

这个男人总是能在泠栀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现。

此时的姜执己褪去了身上温和的气场,带着潮气的风衣夹杂着浓烈的甘草香,深邃的眸子压着凌厉的锋刃,即便是在调教室里,姜执己也从未让他感受到过这样的压迫性。

明明叫着亲昵的称呼,却带着不容违逆的气场。

自上而下的威压笼罩着泠栀,让泠栀心里升起莫大的不安,他不由自主地从杜里身后走出,不顾杜里的阻拦,走到姜执己面前,弱声开口。

“姜执……”

啪——

姜执己对着泠栀落下一记响亮的耳光。

这个耳光的力道很大,直接将泠栀的身子打到了地上,泠栀的嘴角肿出青紫色的纹路,嘴里的血顺着往外流。

姜执己单膝蹲了下去,掐着泠栀的脖颈。

他欺身压着泠栀,自上而下的目光极富侵略性,又透着残忍的征讨意味。

姜执己的手段超出了所有的人预料,这一巴掌抽得四周的人倒吸了一口冷气,一向轻佻无畏的泠栀又在此时露出了局促和忸怩的马脚。

“你……”

泠栀心下慌乱,艰难地开口,挤出了一个字,姜执己便再次接上了一个耳光。

啪——

泠栀的身子被抽得向另一个方向歪斜,轰鸣声作响,刺得双耳生痛,大脑也被抽得一片空白。姜执己蹲下了身子,在众目睽睽之下,再掐起了泠栀脖颈,将泠栀扯到自己身边,低声道。

“小乖,你应该已经知道自己闯了什么祸。”

泠栀稳着双耳的嗡鸣,和脑海中呼之欲出的眩晕感。他捂着被姜执己掌掴的脸颊,哀怨的泪在双眸里雀跃。

好痛。

姜执己为什么要这样打他?

他闯了什么祸?他只想参加姐姐的葬礼。

这是什么不可饶恕的错事吗?

泠栀被打得摔在了地上,单薄的衣服下,满是金属夹子和教鞭留下的红痕。

他浑身都是痛的。

狼狈得像初来拜伽罗时被人从捕蟹车里强行拽出来一样。

盈了半副眼眸的泪,酸涩得让人想嘶喊着大声去哭,可泠栀却倔强地没让它们落下来,他撑着身子,哀怨地看向教堂中心悬挂的泠玫遗照。

姐姐会看到吗?

照片中的泠玫,明艳热烈。

岁月没有舍得在她身上留下痕迹,泠玫双眼还是盛着似水的温柔,栩栩如生,宛然在目,仿佛下一秒就会从白橡木做的相框里走出来,正如九年前初遇时那样,弯着嘴角,用和婉的嗓音,对捕蟹车里赤裸的他说。

——我叫泠玫,你愿意跟我走吗?

泠栀的点头,他控制不住地点头,心脏鼓点般密集地振颤着几千几万句我愿意。

可是泠玫再也不会回应他了。

泠玫将他保护得太好了。

好到泠栀在失乐园做了九年妓子,依然没失掉赤子之心;好到身处物欲横流的风月场所,还能活得炽烈而又骄矜。

他没有惧怕,没有惶恐,他想到什么就去做什么,他作出决定时,从来不需要衡量背后的代价。

他的人生,在遇到泠玫之后,便再也没有需要犹豫不决的选择。

泠玫总是会帮他摆平身后所有的一切,杜里也会,罗兰德也会。

拜伽洛,红灯区,失乐园,这些旁人避之不及的地方,对于泠栀来说,从来不是泥沼火坑,而是他的温柔乡,是他的乌托邦。

和泠玫在一起的时光,让他真的相信了枯木有春,否极泰来,相信了磨难过后就该有永恒的幸福。

他从未想过命运之神会将这份幸福收回,直到身处这场葬礼,和泠玫在一起的九年,才蒙上了恍如隔世的朦胧和不真切。

泠玫再也不能从面前的相框里走出来了。

泠栀的两颊被掌掴到肿起,泪水滑过,衬出了皮肤深处的炙热,火辣的痛烧成了一片,口腔里的血腥味浓烈得让人想吐,可泠玫不会追在他的车后面喊着“阿栀”,给他敷冰袋,叫他回家吃饭。

呵。

泠栀眼泪碎开了一种癫狂的平静,他苦笑。

这个世界上,除了痛苦以外……

没有什么东西会真实且永恒地存在着。

姜执己的两个耳光将泠栀从天真又可笑的痴梦里打醒,耳鸣声萦绕不散,但泠栀却清醒了起来。

泠栀明白了。

他做的最大的错事,不是冒然参加泠玫的葬礼,也不是耐不住性子在葬礼上暴露身份。

辱骂姐姐的人该死。

他没做错。

哪怕是重新再来一次,他还是会把那根蜡烛插进那人的喉咙,他只恨自己下手不够重,恨那根蜡烛不够长,烛液不够烫。

他做得最大的错事,是没有在姐姐活着的时候积累足够的资本,以至于在三天前的那个夜晚,没有任何可以保护姐姐的能力。

以眼下的局面来看,即便是时光再一次倒流,他也依然没有任何机会能够救下姐姐。

他最大的过错,是在最需要成长的年纪里,选择活在他人的羽翼之下,受他人庇护。

杜里三番四次让他远离是非,忍着丧妻之痛替他安排好所有后路,罗兰德连饭碗都可以不要,年过半百也愿意为了他放弃一切,还有拜伽洛的所有人……

泠栀看了一眼不远处两个想要扶他起来的小妓子,他们满脸焦急、关切,却被人拦在外面不能靠近。

他错在庸碌,错在无能。

错在天真地以为拜伽洛是这个世界的缩影,所有人都会以他为中心。

他忘了这个世界存在着真实的残酷,也忘了像自己这种人,离开失乐园之后。

——什么都不是。

泠栀不着痕迹地抹去了脸颊上的泪痕。

冲动不是过错,可是成年人的冲动是要支付代价。

姐姐不在了,他不能像过去一样任性妄为了,他要学着为自己的行为付出、承担代价。

从今天开始,他要像个大人一样活着。

罗兰德满眼心疼地看着地上蜷缩着的泠栀,看着他失神的样子,只觉得心都碎成了片。

他拦下了姜执己再次落下的巴掌,怒不可遏地吼着,“检察院的人马上就到,他是犯罪嫌疑人!你怎么能随便打他?你现在的行为是妨碍公务!”

“检察院的人,救不了他。”姜执己继续道,“你,救不了他。”

罗兰德蹙起眉,持着对讲机再次催促着检察院的人快一些。姜执己没有去阻止罗兰德的行为,只是低沉着声音,抛给了罗兰德一个问题。

“如果检察院开具的死亡证明能保住他,那他为什么会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罗兰德心有不甘,急道,“如果他不这样冲动……”

姜执己睨了他一眼,打断了他的话,淡漠道,“小乖是个冲动的孩子,你是第一天知道吗?”

罗兰德一下子怔在原地,哑口无言。

是的,罗兰德不是第一天知道泠栀的性子。

他知道泠栀冲动、轻浮、孩子心性。他也知道,正是因为泠栀有这样的缺点,才成全了他的坦荡、直率。

你不能喜欢他的心性,又因为不能承担这种心性造成的后果,而去指责他不该有这样的心性。

罗兰德不舍地看着满脸淌着血渍的泠栀。

罗兰德何尝不知道,一张死亡证明救得了泠栀一时,救不了泠栀一世。

菩提心想要的人,检察院根本无力阻止,即便是仗着制度和法律侥幸救下,也迟早会被菩提心以其他的名义带走。

死亡证明是无计可施的下下策,却是他能拿得出手的所有。

罗兰德本就打算着等风波平静之后,就抛下一切,带泠栀远走高飞。

这个叱咤了检察院半生的男人,在官场上左右逢源都不曾有过半分厌倦,却在对上那双碧绿色的眸子时,露出了饱经风霜的疲意。

他紧张地伸出了手,露出了潮湿的掌心,用喑哑得几乎失了声的嗓音问道。

“心肝儿,这次,你愿意跟我走吗?”

泠栀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中年男人。

罗兰德·法里恩。

如果不是刚才迭戈嚣张地喊出了面前男人的全名,他甚至都不太记得罗兰德姓什么。

赤裸相见不代表会坦诚相交,翻云覆雨不代表愿意相伴相携。

泠栀的一生遇见过太多肉体,产生过太多欲望,罗兰德不过也是滚滚红尘中的万千分之一,并无什么特别之处。

他本应该直截了当地回绝罗兰德,像以往一样,打趣他癞蛤蟆不要想着吃天鹅肉。

可是,今时不同往日。

泠栀看着罗兰德的面庞,看出了他皱纹里的沧桑和倔强,眼眸里的浑浊和祈求。

他说不出任何伤害罗兰德的话。

事情发酵到现在的地步,泠栀再蠢,也知道自己捅出了天大的篓子,如果此时跟罗兰德走……

泠栀用余光看到了擦着枪管看戏的迭戈,想起这人之前想要将所有人杀之而后快的疯癫,只觉战栗从尾椎骨爬上脊背,一阵后怕。

泠栀咬着嘴唇,垂下了眸子。

“对不起,罗……法里恩先生。”

简单的话,说得艰难,无论是歉意的表达,还是尊称和敬语的加持,每个字对于泠栀来说都太过沉重,太过生涩了。

罗兰德滞在空中的手,像失了生气一般,垂下了几寸,泠栀看到了,他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被一种名为愧疚的绳子绑了起来,连颤动都是一种奢侈。

他不敢再去和罗兰德对视。

这是泠栀第一次知道愧疚的重量。

——重得让他抬不起一个轻轻的眼神。

罗兰德叹了口气。

酝酿经年的爱意散发着连罗兰德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气息,醇厚和馨香,这口浊气弥漫出来,如釜底抽薪般去了罗兰德的半幅心魂。

他犹豫了许久,还是伸出手,替泠栀晕开了发丝上的血迹。

浅金色从血污中被剥离出来,柔软的触感,像极了栀子花芯凋萎时倾诉的歉意。

罗兰德从未见过泠栀如此落寞的样子,也没想到将让泠栀如此落寞的人,会是自己。

栀子,是一种很难养的花。

它生长栖居于旷野、丘陵,植根于山谷、溪边。生性烂漫,恣意无邪,朵瓣纤长舒展,纯白的底色渐出浅金色的花心。

这种花,从形状到颜色都精准地契合人类的审美,但是它却并不是常见的插瓶花卉。

因为,栀子不适合被圈养。

罗兰德骤然明白了一个道理。

你不能因为付出了一切,就觉得自己可以拥有。

小到一株花,大到一个人。

迭戈看着这好大一场戏,不由得鼓起了掌,他慢慢走到罗兰德身边,拍着罗兰德的肩膀,遗憾道。

“这可怎么办呢?你的小情人,他不愿意承你的情诶。”

迭戈讥讽地笑出了声,捂着抽搐的肚子,比了个手势,下令叫人把泠栀带走。

却不料姜执己骤然发难,对着迭戈疯癫歪斜的身子便是一脚,将他踹到了地面上。

砰——

迭戈整个人被姜执己踹了出去,撞到了摆放烛台的礼桌。

磊放整齐的蜡烛轰然倒塌,金属的柄托砸在迭戈的额头上,划出了鲜艳的血色口子,蜡液顺着迭戈的侧脸下流,再又凝固。

菩提心的人见到这样的场面,竟没有一人对着姜执己举起枪。

他们不约而同地收起了目光,眼观鼻,鼻观心,对于这场突如其来的争斗,他们不敢多看一眼,佯装充耳不闻。

迭戈从烛台塌方的地方坐了起来,甩开眼角淌开的鲜血,撑起摇摇欲坠的身子,怒道。

“姜十九,你……?”

姜执己冷眼看着他,走了过去,单脚踩着他的胸膛,将他的身子完全踩进烛台废墟中,居高临下道。

“我来带走我的狗,这是姜家的家事,难道我的家事,也要和你报备吗?”

“你的狗?”

迭戈仔细咀嚼起这三个字,脸上浮起极为复杂的神色,又艰难地笑出声,看向姜执己的眼神竟充满了怜悯,他啐出了流到嘴里的血,阴着脸威胁道。

“我看你真是活腻了,菩提心要抓的人你也敢要?”

姜执己浑身散发着拒人千里外的寒意,浑不在意,“菩提心的事情我从来不过问,如果我的狗有什么问题,道心法师自会来找我,用不着你在这里狐假虎威。”

迭戈听到这里,不由得咯了两口血,血沫子呛到了喉管,还是压不住他那讽刺之极的笑。

“姜十九,被自己养出来的狗当成孙子耍的滋味你没尝够吗?这才过了几年,你就好了伤疤忘了疼?如果当初不是……”

姜执己的眼睛眯了起来,反手抽出了立于身侧的菩提心侍卫的配枪,对准了迭戈,干脆利落地扣动了扳机。

砰——

子弹擦着迭戈的眼角而过,加深了烛台划出的血痕,撕扯开那道伤口的皮肉。

这一枪平息了教堂内的骚动。

鸦雀无声,万籁俱寂

杜里眼中的恨意在枪响之时,化为了迟疑,罗兰德也不由退后半步,心中不免多了几分敬畏和惊骇,拜伽洛的众人终于也将目光落在了这个姗姗来迟,却在这场纷争中拥有绝对话语权的男人身上。

迭戈被血糊了眼睛,他狠狠地盯着姜执己,手中的枪管摸索得发烫,却始终没有举起,只是不忿地看着姜执己,却不料姜执己没有罢休和收手的意思,黑洞洞的枪管移动,对准了他的眉心。

“迭戈,我不杀生,但如果你非要逼我破戒……”

姜执己又用枪管点了点迭戈的左胸,压着心脏泵动的位置,认真道。

“下一枪,就没这么好挨了。”

他是谁?

这个问题萦绕在所有人的心头,直到拜伽罗的游行队伍中有人不确定地开口。

“他好像是aditya的老板?就是我家隔壁那个卖皮具的店……”

“不对不对,你们不觉得这个人很眼熟吗?他好像是那个……那个……”

“是!是那个人!那个调教师……!七年前的视频里的调教师!”

“黑鸦!他是那个视频里的调教师,世界第一调教师。”

“他绝对是黑鸦,云海崖的少主霍斯之前亲自邀请过他!”

拜伽洛的人群中有混迹bds圈的人认出了姜执己,传来不少惊叹之声,当年黑鸦宣布退圈不再入行,也不再收私奴的消息人尽皆知,没有人会想到他居然在此时现身。

杜里的目光落在姜执己身上再也没有移开,暗中叫了亲卫去调查,罗兰德在人群中四处张望,拉了一个眼熟的妓子,打听起这个传说中的“黑鸦”。

姜执己不顾众人的凝视,独自走到泠栀身边,在泠栀面前单膝蹲了下去,用只有泠栀可以听到的声音娓娓道着。

“小乖,时间不早了。”

泠栀失了焦的眸子闪了闪,定睛在姜执己的身上,“你要我跟你走吗?”

姜执己笑了笑,取下了腕骨上的手串,悬着,放到泠栀的嘴边,继续道,“如果你愿意的话,那从现在开始,按我的规矩来。”

金翠的珠串在含着泪的视野内失焦,又随着滚落的泪水逐渐清晰。

姜执己的规矩。

泠栀周身环绕着甘草的清冽,和姜执己在调教室内的对话萦绕耳畔,在他的意识里振聋发聩。

-你要我怎样做?

-信任是建立关系的基础。

-怎样才算相信你?

-交给我毁灭你的权利,并且相信我不会滥用这样的权利。

相信他吗?

泠栀的潜意识里,是抗拒的,面前的男人让他敬畏,也让他恐惧,他不知道男人为什么要一次次救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可以支付得起“被拯救”的代价。

不相信他吗?

泠栀低下头,眼泪簌簌砸落地面。

金翠的珠串还垂在他的面前,泠栀最后仰视了一眼姜执己,教堂里灯光昏暗,他逆着光,让人看不清神色。

这个男人总是在给他选择,却又让他别无可选。

泠栀深吸了一口气,按照姜执己教他的,像之前那次调教时一样,跪直了自己的身子,张开了嘴,轻轻地衔住了姜执己手上勾着的手串。

姜执己起身,拂袖,恢复了优雅的神态,再次开口,却是全场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

“跪得漂亮点。这里这么多人,别丢我的脸。”

此话一出,迭戈的神色猛地变了,他狼狈地站起来,推开手下人的搀扶。

“姜十九!你不要命了?你知不知道他是谁!”

姜执己睨了一眼迭戈,回身取下泠栀口中的手串,认真地问道,“小乖,告诉迭戈大人,你是谁?”

泠栀抿了抿唇,一字一顿,像是在提点自己已经被姜执己化为齑粉的自尊,在众目睽睽之下,缓缓道。

“我是先生的狗。”

姜执己满意地揉了揉泠栀的头发,又让他将手串重新衔起,倒真的像是在奖励自己听话的小狗,只是双目抬起,点在迭戈的身上时,那似水般流动的宠溺荡然无存。

姜执己走到迭戈面前,冷冽道,“听到了?听到了就给我让开。”

迭戈握着枪的手暴起了青筋,却还是退了半步,抬手命令手下站开,为姜执己让开了一个通道。

姜执己径直走去,侧目瞥在迭戈身上,停住了步子,好像想起来什么,下一瞬,他转向菩提心的众人,轻飘飘问道。

“僭越犯主,按菩提心的规矩,怎么罚?”

站在两侧的人神情整肃,听到姜执己要动规矩时,齐刷刷地单膝跪了下去,姜执己走到其中一人身边。

“你来给迭戈大人讲讲?”

跪在地上的人畏缩,一板一眼地答道,“僭越,视情节轻重,鞭一百至三百。犯主,无论原因,鞭死……”

姜执己没等他说完,直接干脆地落下一句,“鞭三百,去刑堂领罚。”

迭戈瞳孔骤缩,不甘道,“你不过就是个……”

“我不过是什么?”姜执己挑眉,反问,“你说来听听?”

迭戈骤然意识到自己失言,饶是心中有千百个不服,也还是对着姜执己单膝跪了下去,咬着后槽牙道,“属下……失言。”

“既然知错,挨完也就不用上药了,晾刑三天,就当给迭戈大人长长记性了。”姜执己随口吩咐。

“是,姜……”迭戈抬手给了自己一个耳光,压下心底的不忿,改了口,恭敬地喊了一声,“十九爷……”

姜执己没再看他一眼,独自带着泠栀走了出去。

罗兰德满眼心疼地追了几步,却又被杜里拉了回来。

迭戈起身,死盯着姜执己消失的背影,指关节被逐一掰响,淹没在了教堂弦乐团的祷乐中。

哀乐继续响着,牧师也重新开始唱念起了祷词,拜伽洛的众人也恢复了最沉重的心情,将手中准备的白色玫瑰,放在了泠玫的照片下。

葬礼在继续。

雨也没有完全停,深冬的风凌冽地刮着,云被拨弄着,汹涌成高空的浪海,与光线衔接的地方,断出了令人惊叹的截崖,撕扯着、叫嚣着,填补上了天穹中心沁出的几分微弱光芒。

姜执己的脚步很快,他抄了近路,一路上跨了洼着雨水的草坪和鹅卵石弥补的石子路。

泠栀跟得狼狈。

泥泞,雨水,血水,顺着泠栀下颌流,碎石擦破了他的膝盖和掌心,短短几步路,爬得刻骨铭心。

姜执己全然不顾他,兀自走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站定。

这个位置在山顶园林的长廊下,错综在树影里,虽然隐蔽,视野却极佳,远远地可以看到几个墓地的工作人员,一边清扫着长街,一边将鲜花装点在一个空墓穴的周围。

姜执己转身,看泠栀终于跟了上来,撑出一把伞,歪到了他的身上,遮住了往他脸上乱拍的雨花。

泠栀抹着面颊上的污秽,不顾消化满身的疼痛,直洞洞地盯着姜执己。

姜执己丝毫不避讳地去对视审视的目光,在泠栀开口提问之前,悬在唇中,做了个嘘的手势。

“比起向我提问,你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姜执己捏过泠栀的下颌,引着他,向雨幕之外眺望出去。

“我允许你,参加完这场葬礼。”

教堂到墓地的风景,尽收眼底,泠栀的眼眶再次酝酿出酸意,碧绿色的眸子在泪光中闪动。

葬仪车从教堂缓缓驶出,顺着唯一的小路,驶向围满鲜花的墓地。

泠栀的身子颤抖起来,不知是冷得,还是哭得。

风又起了,雨也开始淋漓。

姜执己重新为他撑起了伞。

养好一朵栀子,很难。

你要给它遮风,给它挡雨。

你要它灿烂,就要做好为它摆平困难的准备,你要它肆意,就要替它去排查掉致命的隐患。

你要为它去担惊,要替它去受怕,要做好时时刻刻提心吊胆、殚精竭虑,帮它隔绝掉那些会将它晒干的、溺毙的。

你要去为它筛选挫折,与它共度困境。

你要营造供它成长的温室,让它得以适应、喘息,让它有时间去扎根,有空间去抽芽,有历练去生长,直到你确信它已经抽出了可以独当一面的粗壮枝条。

养一株花,不在于将它私有,而在于教它他如何正确的开花。

栀子如此,泠栀亦是如此。

养好一朵栀子,很难。

你要给它遮风,给它挡雨。

你要它灿烂,就要做好为它摆平困难的准备;你要它肆意,就要替它排查掉致命的隐患。

你要为它去担惊,要替它去受怕,要做好时时刻刻提心吊胆、殚精竭虑,帮它隔绝掉那些会将它晒干的、溺毙的。

你要去为它筛选挫折,与它共渡困境。

你要营造供它成长的温室,让它得以适应、喘息,让它有时间去扎根,有空间去抽芽,有历练去生长,直到你确信它已经抽出了可以独当一面的粗壮枝条。

养一株花,不在于将它私有,而在于教它他如何正确地开花。

栀子如此,泠栀亦是如此。

aditya,阁楼。

姜执己把泠栀束缚了起来。

以一个极其屈辱的姿势。

分腿器扣着泠栀的踝骨,将他的双腿完全打开,地面上的金属卡扣拴着束带,一端牢牢地箍着泠栀的腰,将他盈盈一握的细腰锁住,紧贴在地面上,另一端被收紧后连在了分腿器上,这一段束带被收得很紧,导致泠栀不得不抬高臀部,缓解腰部的压力,以至于带着伤的双穴被完全暴露在空气中。

数十根吸烟被插在泠栀的双穴内,闪着微弱的火星。

仔细看去,连分身和女穴上方的尿道口都没有被放过,将灭未灭的细烟被塞进窄小的孔道,把那本就不容异物的隐秘通道,撑得吹弹可破。

泠栀呜咽着,每每有新的烟灰落下时,那连绵的呜咽便会高亢几分。

娇嫩的地方受不起高温的洗礼,烟灰的余烬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但每次坍塌下去,都可能会波及到穴口周围的嫩皮,滚烫炙热,逼出穴口不受控制的收缩。

甬道内的空气便是这样流通,每每收缩,那烟头的火舌便会向皮肤的放下舔舐,火星也会深上几分。

泠栀绝望,却生生受着,一动也没动。

他怕颤抖会摇落更多的痛。

寂静的调教室,孱弱的喘息如有若无,时钟过秒的声音清晰可辨。

姜执己把玩着手中的珠串,珠串打捻的速度和秒针同频,一板一眼,有条不紊。他靠在沙发里假寐,仅凭耳力,合着秒针倒数,直到泠栀发出盖过时钟的呜咽和啜泣,才缓缓张开了双眼,将身下人儿惹人垂怜的乖顺模样收在眼底。

“呜嗯……”

香烟缓缓地燃着,无可挽回地逼近了穴口,滚烫的痛苦避无可避之时,泠栀嘶吼着挣扎起来。

这时,泠栀才倏然发现。

他根本动不了。

房梁上垂下的绳子,牵着他的腕骨和小臂,反方向绷紧,吊着他的半身,越是挣扎,这条绳子越是收紧,直至泠栀的上半身被完全拉起,形状姣好的双乳完全展露在外。

身体被拉到了极限。

腰间的禁锢生于地面,双腕间的束缚施于房梁,相反的作用力摧残着泠栀的脊椎,将他的身体折出了近乎畸形的曲线。

明明是残忍的弧度,却弯出一种诡异的优美。

这个姿势,就连基本的呼吸都被限制在了最小的幅度。

挣扎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

姜执己抽出烟盒里最后两根烟,又撕开一盒新烟,倒了出来,取了一根在手上把玩。

“这不是你喜欢的烟吗?这才一盒,怎么就抽不下去了?”

姜执己抬手,在面前挥了挥,播散眼前缭绕的烟雾,从沙发里起身,站到泠栀大张着的双腿间,将手中的细烟继续往他的穴里插去。

穴口紧张,瑟缩间,绽出了皲裂之色,却并没有获得任何怜悯。

嗒——

打火机的声音是泠栀噩梦循环的播放键。

泠栀心头苦涩,却无处躲避,双腿间的温度再次升了起来。

他看着姜执己两手空空地坐回了沙发。

那是整整一盒烟!

腿间的炙痛越发难熬,泠栀嗓音喑哑了几分,透着幽幽的哀怨,“你这样折磨我……到底有什么意义……”

姜执己静静垂眸,却并没有回应他。

这样的注视,泠栀太熟悉了,即便是姜执己什么都没说,他都知道男人想要什么。

敬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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