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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入青楼

 

“这么多人堵在这儿,还让不让人过了啊?”背后传来一个姑娘不满的声音。

近来没做成什么生意,牙婆本就窝火,此刻听到有人出言无礼,心中这团火不禁烧得更加厉害,转过身正要发作,却在看清朝这边过来的两人后立即换上了笑脸。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小梅姑娘和乌柳姑娘。”牙婆目光越过喊话的那人,看向她身后,“乌柳姑娘这是才回来吧?真是大红人,总有贵人老爷点名要您外出作陪。”

说话间,牙婆带来的人里,有个叫小五的nv孩悄悄抬起了头。

小五来自乡下农家,家里今年收成不好,养不活所有人,便把她这个年幼的nv娃卖给了牙婆。

在牙婆这里待了三个月,小五还从没见过牙婆对谁如此和颜悦se,此刻听到她用上谄媚的语气,顿时有些好奇。

两位年轻nv子一前一后走来,小五的目光,几乎在瞬间,就被后面那位身着翠se披风的nv子夺走了。

nv子的头发浓密而长,高挽成随云髻后,还余下许多垂至腰间,柔顺光滑,如同一匹墨se的锦缎。

锦缎后的面庞白皙清秀,细长的眉下是一双淡眸,盛着若有若无的冷意。

不用问,这位一定就是牙婆口中的乌柳姑娘。

面对牙婆快要贴上来的笑脸,乌柳始终表情淡淡,只见她低头拂去沾在发上的灰尘,嘲讽道:“怎么,见我如今正当红,恨极了当初没将我多卖些钱,所以又送人过来,想挤掉我的位置?”

被这么一刺,牙婆再没好脾气,鼻子发出冷哼:“我可没这个意思,不过有句话说得好,‘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姑娘如今过得再好,也别忘了为将来做打算。”

旁边的小梅听后,立马瞪了过去:“你个丧良心的还有脸开口咒人?我劝你还是早点滚回去,小心天黑了有冤魂来讨走你这条老命!姑娘,我们走。”

说完,去拉乌柳的手准备离开。

但乌柳没动。

深秋的风吹来,吹得满地h叶簌簌作响,也吹得她纤长发丝在空中摇曳飘动。

“等等。”乌柳抬起眼,慢慢转过头。

小五看着乌柳的目光依次在她们这群nv孩面上短暂停留,扫过一圈后,最终落定在了她的身上。

乌柳轻抬下巴:“那个眼睛很亮的nv孩,要多少?”

牙婆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凑了过去伸出全部手指:“不多,就十两。”

小梅高声叫道:“看这孩子瘦得跟麻杆似的,你每天喂给她的饭有十两重吗?开口就是十两银子,你怎么不去抢?”

乌柳瞥看了小梅一眼:“哪来那么多话,给钱就是了。”

小梅这才住口,不情不愿地从腰间挂着的荷包里取出银子,放到牙婆早已摊开的手掌上。

嘿嘿,本以为是个赔钱货,没想到遇到个冤大头,卖出了个好价钱。

牙婆咧着牙,一把将小五从人群中揪了出来,连同契纸一道带到乌柳面前:“这孩子虽然看起来瘦弱没jg神,但身子根本没毛病,只是天生x子静一点,您尽管放心带走。”

乌柳点点头,然后给小梅递了个眼神,示意她把人带走,而小五就在即将被小梅抓住手的时候,突然开口:

“跟了你,可以吃饭不用饿肚子、睡觉不被雨淋吗?”

小五盯着乌柳,清亮的声音划破空气。

乌柳停步回身,眼里多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光彩。

“你有好看的眼睛,好听的声音,如果跟了我,肯定不愁吃不饱饭、睡不好觉。”乌柳来到小五跟前,蹲下来,放柔声音,“但你也要知道,除此之外,我就无法保证了。”

此时的小五还无法完全明白乌柳话里的意思,她的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还有什么b吃不饱和睡不好更糟糕?

乌柳泛着光华的面庞和秀发让小五仿佛看到了与过去灰暗日子不同的明天。

“怎么样,要跟我走吗?”

所以当乌柳这样问时,小五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嗯,我跟你走。”

这个决定,带小五走进了一个,此后很久她觉得是家又不愿意承认是家的地方。

归梦楼。

归梦楼是淮州最有名的青楼,乌柳更是这里最出名的红牌娘子,就连老鸨兰芳也高看她一眼,不但让她住的楼阁,还多给她配了小梅这个侍nv。

回到归梦楼,小五沐浴了一番,收拾g净后换上新衣,这才由小梅领着去找乌柳。

小梅推开门,笑嘻嘻在小五背后推了一把:“姑娘你可真有眼光,这nv娃娃是个美人胚子呢!”

乌柳已卸去了所有妆饰,正侧头坐在镜前,打理她那一头长发,直到小梅出声,她手里的木梳才停了下来。

乌柳回过身,目光在小五脸上转了一圈。

小五本来面目经过水的洗涤显露出来。

除了那双尤为抓人的明亮眼睛,小五其他五官也生得不错,长眉秀鼻,樱唇巧耳,最要紧的是,它们在一张脸既不松散也不拥挤。

乌柳眼里浮出一丝满意,但很快就被随之而来的另一种情绪淹没下去,只见她微微别过脸,不以为然道:“小时候好看,未必长大也好看,兰芳妈妈买回来的美人胚子也不少,可最终真能长成美人有几个,大多还不是越长越残。”

乌柳的声音透着一gu冷意,虽然不明白这gu冷意从何而来,可小五还是感受到了,悄悄将头埋低,没动也没出声。

好在乌柳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随即便恢复如常,朝小五问起话来:“你如今多大了?”

小五答:“十三,过完年就十四了。”

闻言,乌柳和小梅都有些惊讶,前者双唇微张,后者更是直言:“不是我说,你这个头哪里像十三岁的人。”

小五难得沉默下来,半晌后才又开口,声音闷闷的:“家里人多,饭菜总是不太够。”

小五排行第五,前有四个姐姐,后有一双弟妹,农家素来重男轻nv,她又既不占头也不占尾,得到的关ai自然最少。

吃得好,个子才能高,小五吃得少,少到b别人都要少,身量自然也小,看起来只在十岁上下。

小五并不为此难过,真正令她难过的是,得到的这份ai远b她想象的浅薄,浅薄到仅仅一袋米粮就能让他们将她抛弃。

哪怕她一直都是家里最懂事听话的孩子。

听了小五的话,再看看她瘦小的身板,即使小五不提,乌柳也能将她的过去猜出个七七八八。

乌柳怜惜地抚0上小五的脸庞:“可怜的孩子,以后你就跟着姐姐我,我虽然没什么本事,但养活一个人还是绰绰有余,我向你保证,只要我在一天,你就绝不会有饿一天肚子。”

温暖的话语和手掌传来的热度让小五心中涌起一gu暖流。然而,就在她感动得快要落泪时,乌柳的话锋突然一转:“但前提是,你必须留下,好好做归梦楼的姑娘。”

小五快要流出眼眶的泪顷刻间便收了回去。

这世上果然没有天下掉馅饼的好事,只是她不知道,乌柳想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

小五此时还不明白归梦楼是个什么地方,只觉得这里有些不寻常。

犹豫片刻,小五鼓起勇气问:“归梦楼的姑娘是做什么的?”

“用自己脸蛋和身t给来归梦楼的男人编一场梦。”

乌柳那含着怨毒又慢吞吞的语调让小五立即猜到答案——归梦楼是座青楼,是人们每每提起都会目露鄙夷的y糜之所。

小五下意识想逃离,但乌柳的指尖恰好从她脸颊划过,冰凉的触感让她瞬间止步,她可以肯定,如果自己稍有不愿,乌柳就会把她重新丢回牙婆手里。

牙婆刻薄又重利,在她眼里,卖得了钱的人是货物,卖不了钱的人是垃圾,这个不把人当人的恶魔,小五一点都不想再跟她有交集。

而如果不想回到牙婆手里,就得留在归梦楼。

她只有两个糟糕的选项,且必择其一。

小五垂眼思索起来。

如果留下,将来等待她的一定是条极为艰难的路,可如果离开,前面也不一定会有更轻松的路让她走,如今,能有个遮风挡雨、吃饱穿暖的地方,就很好了。

何况,像乌柳这样从开始就把话说明白的人,不是时时都能遇到的。

于是,小五回说:“我明白了。”然后鼓起所有勇气,低下头,“既然你愿意收留我,那我也愿意跟着你,从此以后,我就做姐姐你的妹妹、归梦楼的姑娘。”

说完,表现出一副恭顺乖巧的模样。

小五以为自己这样乌柳会开心,乌柳确实开心了,不过好像开心得有些过了头。

只见乌柳愣怔片刻后,两边嘴角突然拉开,笑出了声,随着她的笑容越来越大,口里发出的声音也越来越响。

小五不明白她说的话哪里值得乌柳笑的,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倒是小梅担心乌柳笑出毛病,忍不住出声唤道:“姑娘?”

乌柳恰好在这时停了下来,又盯了小五半晌,才收回目光,而后摆身回头。

原本静静垂落的发丝顿时飞了起来,在空中展开,又仿佛浓黑的薄纱笼罩下来。

“像你这样既不哭也不闹,真是好得很。”

小五还没t会出话里的意思,乌柳就回到镜前坐下,边拿起梳子,甩下一道指令后便不再理会:“那你就跟着小梅先去把肚子填饱,吃完好好休息一晚,等到明天我们再接着说。”

这天,小五吃到了人生第一顿饱饭。

长久以来的空虚让她又急又快地将饭菜送入口中,直到肚子传来不适,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吃撑了。

饭后,小梅带她在归梦楼里逛了一圈,算是消食,直到在傍晚,才将她送到房间休息。

归梦楼分为前厅和后院,前厅接待来客,后院则是姑娘们的私人居所,但只要客人出的钱足够,这地方也能变得不再私人。

如今小五歇在乌柳的青门阁中,在后院诸多屋舍里,属青门阁离前厅最远,清幽少人,是个不错的休息之所。

然而,小五却没能休息好,她闭眼躺在松软的床上,迟迟无法睡去。

乌柳的话不停在她脑海里回荡,她忍不住去想,明日乌柳又会说些什么。

劝她穿上好看的衣裳去见陌生的男人?坐在他们旁边陪着喝酒?还是想到这里,小五不由屏住呼x1,双手不安地紧紧攥住身上的被子。

良久,小五依然没有睡意,在屋子里待着有些闷,于是她决定出去透透气。

夜se迷蒙,万籁俱寂,周围似乎没有任何人,小五紧绷着的心顿时松弛不少,迈开步子朝外走去。

凉风拂过,带来的不止草木气息,还有一阵依稀的乐声。

乐声宛转而缥缈,好似诉说着道不尽的寂寞与哀愁,小五心中一动,不由自主地循声而去。

当她来到后院一方水池旁,乐声渐渐清晰起来。

抬眼望去,却见一道人影站在水池前,那人身形颀长,手中正握着一管玉箫吹奏着,白衣映在池水中影影绰绰,仿佛天上那弯明月。

此音此景,让小五不禁入了迷。

呜呜的箫声戛然而止,小五看见那人放下嘴边的箫,朝她看了过来。

那是一副画上才有的清隽容颜。

小五看呆了,过了好久才缓过神,意识到自己可能冒犯到了别人,连忙低头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盯着你看的,实在是、实在是我从来没见过像姑娘你这么好看的人。”

沙沙的声响从地面传来,白靴踩在草上,逐步移至小五身前,小五抬起头,正对上一双清清冷冷的眼睛。

“像你这样傻到连男nv都分不清的人,我也是第一次遇到。”

那人的嗓音听上去同箫声一样空幽,但赫然是个男子。

这个事实给了小五不小的冲击,她反复将人扫了几遍,仍有些犹疑:“你是男的?”

白衣人没有回答,只是用冷淡的目光看着她。

他的沉默便是答复。

一瞬惊愕后,小五急忙后退几步,拉开了和白衣男子的距离,半是警惕半是怀疑:“寻常男人不可进归梦楼后院,就算是得到准许的客人也不可随意走动,你要是能快点离开,我也许可以不告诉别人。”

白衣男子面露厌恶:“别把我和那些肮脏的p客混为一谈,再说,归梦楼的规矩,我可要b你这个新来的清楚得多。你走得离住处太远,如果被人看见,那结果才是糟糕。”

男子将拿着玉箫的手背在身后,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抹白se的背影渐行渐远,似乎也越来越淡,小五望向远处,这才发现,原本夜幕已悄然退却,一道似出未出的光出现在了天边。

竟然已经第二天了!

惊讶的同时,小五匆忙往回赶,在天还没完全亮前浅浅睡了一会儿,待到天光大亮,便按照约定去找乌柳。

一踏进屋,一gu昨日没有的浓郁幽香迎面扑来,小五轻嗅几下,很快闻出是玉兰花的香气,然而屋里并不见玉兰花的踪影。

香气来自乌柳身上。

注意到小五好奇的目光,乌柳抬手指了指她的发髻:“不用猜了,你闻到的香气来自我梳头时用的头油,里面加了玉兰花露,所以会有玉兰花的味道。”

她似乎不yu在这个话题上多谈,简单解释后,转而问道:“你昨晚休息得可好?”

提到昨晚,池水边那个白衣男子的箫声和面容立时浮现在小五脑海里。

小五本打算如实告诉乌柳,但话到嘴边,莫名犹豫了。

最终,小五选择将自己和那男子的遇见隐瞒了下来,点头答道:“挺、挺好的。”

乌柳发出一声呵笑:“你总是能给人带来意外,当初我刚到这里时,可没有你这般平静。陌生的房间,陌生的面孔,就连窗外的夜空也是陌生的,没有一样能让人安心入眠。”

乌柳的声音渐渐变轻,仿佛和她的思绪一起回到了遥远的过去。

关于过去在归梦楼的第一个夜晚,乌柳至今仍未忘记,而且还将一切记得清清楚楚。

不同的夜晚,不同的人,却拥有着近乎相同的经历,小五感到安慰的同时,又多了几分恐惧。

将来她也会像乌柳现在这样,对许多年前的过往难以忘怀吗?

在小五胡思乱想的时候,乌柳意识到了她的失态,将不小心泄露的脆弱尽数收回,又变回了平常那个有些冷傲的姑娘。

乌柳看向小五:“既然昨晚你休息得不错,那今天你就去吧。”

乌柳语气平淡,却着实让小五一惊。

小五眼睛登时睁大。

“去做什么?”

乌柳轻笑:“别担心,不是你想的那样子,接客对你这个年纪的姑娘还太早,不过也是时候该准备起来了。”

“准备什么?”

乌柳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说:“我们这些在青楼里nv子,要想过得好,就得要客人喜欢。想要一时讨得客人欢心,一副好看的皮囊或许可以,但若想要长久留住客人的心,光凭一副好看的皮囊一定是不够的。”

小五明白了乌柳的意思,顺着她的话问了下去:“如果想要长久留住客人的心,应该怎么办?”

乌柳素来淡淡的神se中少见得露出几分认真:“能成为楼里红牌娘子者,更有甚者能被选为一城花魁者,都担得起时人一句‘se艺双绝’,可见学会一门好的技艺有多重要。”

小五琢磨着开了口:“所以姐姐是打算教我学艺?”

却见乌柳摆摆手:“艺有多种,琴、棋、书、画、歌、舞,就算我有心想教,也没有这个本事,不过我们归梦楼专门聘请了老分别jg通这六艺的老师,你可以从他们那里学,他们每周会过来授一次课,今天就是他们授课的日子。”

小五反应了一会儿,突然意识到什么:“那我如果想学,是不是现在就得去上课了?”

“嗯,是这样没错。”然后,乌柳把地点告诉小五,“上课的地方叫长阁,你知道在哪里吧。”

小五点头。

虽然没去过,但昨天小梅带她参观远远指给她看过,长阁位于后院的最深处,也是归梦楼仅有的一栋六层高的建筑,要找到并不是难事。

知道了要去的地方,小五抬脚走向门口,正要推门出去,眼角余光却瞥见乌柳整了整衣裳的褶皱,从座椅上站了起来。

小五回过头:“姐姐是要陪我一起去吗?”

乌柳微微一顿,片刻后才恢复自然,只听她掩嘴咳了一声,说:没有,我是打算出门去买点润嗓子的药,青门阁和长阁离得不算远,你一个人去也行的吧。”

话音未落,就先从门槛上跨了过去。

小五虽觉得有些奇怪,但并没多想,随即朝着乌柳的相反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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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们鼓掌欢迎男主之一━`?′ノ亻!

归梦楼最冷僻之处,此时此刻,却最为热闹。

等小五循着记忆找到长阁,长阁前已经聚集了二十位与她年龄相仿的nv孩,想来这些nv孩也是被归梦楼买进来的,可小五在这里待了也有一天,还是第一次见到她们。

nv孩们也是头一次见到小五,纷纷转过脸,议论起来。

“喂,你们认识她吗?为什么我好像从来没有见过她?”

“她就是昨天乌柳姑娘亲自带回来的那个。”

“原来就是她啊,看来咱们这批人里又要多一个‘特别’的人了。”

小五本想过去打个招呼,但钻进耳中的议论止住了她的脚步,那群nv孩隐隐的敌意让她转而挪到角落里,静静站着,不发一言。

很快,长阁的门开了,小五跟在最后,小心往里走。

长阁共有六层,每个楼层的老师都不同,六名老师各有所长,分别负责教授琴、棋、书、画、歌、舞这六项技艺,至于学什么、学多久,则由来这里的nv孩自己决定。

初到长阁,小五决定每层都去看看,她先进歌室待了一会儿,然后又在其他几个地方转了一圈后,最后才来到顶层的琴房。

因为大家怕累不愿意爬高,偌大的琴房竟空无一人。

不过,这里并不冷清,各类乐器陈列得井井有条、不蒙一尘,可见时时有人在此弹音奏曲。

进入琴房后,小五脚步不自觉变轻,因为地上立着的、架上摆着的、墙上的挂着,都是她从未见过也叫不出名字的乐器。

这种陌生既让人胆怯,也让人生出探索之心,小五带着好奇的目光,慢慢地往里走。

路过一张矮桌时,小五停了下来,桌上摆放着一把系有七根弦的乌黑长木,古朴而深沉,莫名x1引住了她。

盯了半晌,强烈的好奇终于战胜谨慎的心,小五凑近过去,伸出手,想要在上面0一0。

然而,就在她手指快要触碰到琴弦的时候,背后突然响起一个严厉的声音:“谁允许你乱动了?”

小五嗖地收回手,下意识便开始解释:“对不起,我第一次来,不知道这里的东西不能动”

转过身,便见一位青年男子出现在琴房门口,归梦楼只收姑娘,不用问,他一定就是外头聘来负责教授琴艺的老师。

小五想再说几句好好表示歉意,却在看清楚男子模样之后,将话都抛到了脑后。

白衣玉箫、清俊出尘,这不就是昨天夜里她在池边偶遇的那个人吗?

只愣了一秒,小五立即反应过来。

怪不得她能在不准男客入内的后院见到这个人,如果他是老师,一切就说得通了。

今日是长阁开放授课的日子,他作为老师提前一天过来准备,所以见到她才会不慌不忙。

而她竟然把他当成了偷溜进来的客人,还威胁着要把他赶走。

小五尴尬得脸直发烫。

“是你啊,昨天那个傻丫头。”青年男子也认出了小五,面上稍微和缓了些,“算了,念你这次是初犯,我就不计较了。”

然后问:“叫什么名字?可是来学琴的?”

小五忙点头:“我叫小五,敢问先生怎么称呼?”

男子从门口进来,一步步向她走近,纯白的衣角轻轻飘起,从墙边放着的一排乐器上扫过。

只听他悠然的声音从唇间传来:“玉山,玉石的玉、山水的山,大家都称呼我为玉山先生,当然,直呼名字也可以,我并不介意。”

小五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即又低下头去,犹豫半晌,张口时还是在后面加了先生二字:“玉山先生,请多指教。”

小五拘束地鞠了一躬。

玉山来到小五面前,虚扶了她一把,然后说:“琴之道,在jg不在多,在深不在广,你看看,对哪种乐器最感兴趣。”

不久以前,小五就将琴房中的各se乐器仔仔细细地看了个遍,她早在心里做好了决定,因而玉山一问,立即答道:“这个。”

目光毫不犹豫打在手边桌上的七弦长木上。

玉山注意到她目光所向,指着桌案确认:“你想学古琴。”

古琴,原来它叫古琴。

小五默默念了一遍。

莫名的,两个字在舌尖久散不开,牢牢地印在了她的脑海里。

小五声音不大,但格外认真:“我想学古琴。”

“你以前学过古琴吗?”玉山问。

“没有。”小五一下局促起来,“先生,以前没学过,现在就不能学吗?”

玉山听了这话,一阵无言,摇头道:“你说的这是什么傻话,我只是想知道该从哪里教起,只要有人愿意学,我这个做老师的自然肯教。既然你没有学过,我就从头教起好了。”

说完,示意小五到桌前坐下。

短短两次的见面,小五已经被玉山说了两次傻,饶是她自认不是什么聪明人,可被人说成傻子,心情还是忍不住变差。

而且,这位玉山先生似乎不像她所想的那样,并非那样出尘如仙、温润如玉的人物。

小五一边移到古琴前,一边悄悄撇了下嘴。

“左手按弦、右手拨弦,你先试一试。”小五坐好后,玉山开始上课。

小五听话地把手放到琴上。

她正要以指拨琴,忽然琴身一颤,随之荡开的琴弦,在她收回手前,极快地在她指腹上留下了一记划痕。

不知什么时候,玉山将挂在腰间的玉箫拿了下来,往桌上狠狠一杵,小五一抬头,就看见他面se严肃,正以锐利的眼神盯着她那双抚琴的手。

玉山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你的两只手是在弦上,别像弦下的琴木那样僵y,还有,你的右手别离琴头太近,那样弹出来的声音又g又难听。”

小五:“”

小五边调整姿势和位置,边默默叹了口气。

三个时辰后,课程结束。

小五拖着沉重的步子慢慢往下走,时不时抬起酸疼的手臂活动几下。

经过拐角时,眼前忽地掠过一道浅粉se的影子,那是个和小五一样身材纤细的nv孩,但她似乎更为有力,脚下又快又轻盈,带着裙摆飘动不止,沿台阶旋然而下,好像蝴蝶在飞舞。

“楚楚,下回可别再迟到了,不然我就去跟你姐姐告状!”

“知道了知道了。”叫楚楚的nv孩应是应下了,不过从那渐渐变轻的声音不难看出,她并没有往心里去。

“真是的!”另一个说话的声音有些埋怨,但更多的是宠溺。

小五探头看了一眼,留意到声音的主人来自五楼舞室,应该是之前见过、负责教舞的舞姬云袖。

小五没出声,默默记下后接着往下走。

待离开长阁回到青门阁,时间已来到傍晚,小五刚坐下没一会儿就又被叫起来,招呼着去乌柳屋里吃饭。

然而,屋里却不见乌柳。

叫完人去端菜的小梅这时正好回来,小五便问:“小梅姐姐,乌柳姐姐是还没回来吗?”

“应该快了,你要是饿就先吃好了。”

“没关系,我和你一起等。”小五笑着回完,拿了张凳子在饭桌乖巧坐好,朝然后看向门口,嘟囔了一句,“该不会迷路了吧?去买个药需要花上大半天的时间吗?”

小梅端菜的手一顿:“姑娘和你说,她今天出去是为了买药?”

“对,说是治喉咙的药。”小五说完,瞥去一眼。

只见小梅放下餐盘后,手在衣服上0了又0,脸上的表情莫名浮出几分古怪。

不过之后她没再多问,转而和小五聊起了别的事情。

本以为这样便算揭过去了,不想乌柳的归来让这个已经沉下去的话题又浮了出来。

“饭菜都齐了?看来我回来得有点晚了。”乌柳的声音先她的人一步抵达。

出去了一趟回来,乌柳的心情显然舒畅许多,进门后一直到桌边坐下,脸上都带着笑意,不像吹了一路萧瑟秋风,倒像是从充满暖意的春光里走来的似的。

相b之下,小梅的脸se就不太好看了。

小梅的眼神紧紧盯着乌柳,好一段时间后,开了口:“姑娘,你见到陈老爷了吗?丢在他那儿的簪子取回来了吗?”

正在埋头吃饭的小五听到后一愣。

这下他明白方才小梅古怪反应的原因了。

今天出门的缘由,乌柳给她和小梅的解释,似乎截然不同。

“见到了,但簪子被他府上的下人收拾掉了,没能找回来。不过陈老爷一向大方,又给了我一支新的。”乌柳说着,伸手从袖中掏出一根镶着绿松石的鎏金盘簪。

“b之前那支好看很多。”小梅的眼神在金簪上停留一瞬后,又回到乌柳身上,试图透过她的脸看穿她的心思,“除了这个,你还有带别的回来吗?”

小五依然低着头,但停下了手中的筷子。

她转动眼珠,用余光去看,正好捕捉到乌柳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

“回来的时候本来还想带点润喉的糖药回来,但很不巧,药铺的伙计告诉说已经卖完了,让我明天有空再去。唉,我的喉咙又要难受一个晚上了。”乌柳如是说道。

听了乌柳的解释,小梅立马接说:“既然姑娘觉得难受,那明天换我去好了,就这么决定了。”

乌柳抿了抿唇,还想说点什么,但终究还是没出声,拿起筷子不断夹菜往嘴里塞,仿佛这样才能把刚才没能说出的话压下去。

乌柳今天独自出门,她到底去了哪里,没人知道,但小五的直觉告诉她,乌柳没有说实话。

更让人意外的是,小梅也是一样的想法,想不到脾气火爆、大大咧咧的她,竟还有敏锐细心的一面。

小五隐隐感觉到,对于乌柳的隐瞒,小梅心里怀着一gu夹杂着防备的担忧。

晚餐前的这番对话让气氛有些尴尬,三人围坐在桌前,各自闷头吃饭,只有碗筷碰撞的声音在屋里回荡。

为了不让沉默继续蔓延,小五主动开口,挑挑拣拣地讲起今天初次在长阁上课的经历,谈及琴艺时,她的语气里不禁多出几分情绪。

“古琴倒是挺有意思,但我好像不是学这个的料,先生教指法的时候几次快要发脾气,下课后还反复叮嘱我最好买把琴回去多练,不然恐怕以后跟不上进度。”小五说着说着,头慢慢低下,开始微微扬起的唇角也因失落耷拉下来。

乌柳和小梅听了,非但没有失望,反而齐齐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你已经学完指法了?”

“玉山先生还准你下次去他那儿上课?”

她二人同时发问,问的问题又那么莫名,小五从中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点了下头,小五反问:“就是这样,有什么不对吗?”

只见小梅将手中筷子拍在桌上,嘴皮激动地翻动不停:“哪哪儿都不对!那位玉山先生可是出了名的挑剔,之前不知道有多少姑娘想跟着他学琴,他都看不上,不是就嫌人没天分,就是嘲人不努力,稍不如他意就会被他痛斥一顿。”

小五回忆起自己刚到琴房时里面空空荡荡的场景。

她总算明白,为什么她今天学了半日古琴,也没见到除她以外来上课的学生。

听了小梅所说,再回想起课堂上的经历,小五不禁有些担心,担心如果继续跟着玉山学琴,哪天她的脑袋会像今天的琴案一样,在他的玉箫下挨上那么一下。

小五的眼神在小梅和乌柳之间左右来回:“那,那我还要不要去听玉山先生讲课啊?”

小梅双眼瞪大,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当然要去了,玉山先生肯教你,说明他看得上你,你有天分啊。”

小五咬住筷头,嗫喏道:“可他听起来很难相处的样子,我跟着他真的能学好琴吗?”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正说得起劲时,一直未出声的乌柳忽然cha口。

乌柳没有直接发表意见,而是先问小五:“其他暂且不论,歌舞这两项你今日试听过没有?老师又怎么说?”

“一个说我音se透亮、天生条件不错,可惜练多了容易坏,”小五回忆着,脸上多出几分赧然,“另一个说我身子太y、起步太晚,要想练好恐怕下一番苦功。”

乌柳坐在旁边,悠悠提起手边的茶壶,等小五说完话,她正好给自己沏好了一盏茶。

热气伴着茶香氤氲而上,模糊了乌柳的容颜,连她眼底那一抹犹疑也一并掩盖住了。

不过一瞬,乌柳就又动了起来,只见她轻轻吹去水雾,含着盏边细细品了一口茶:“既如此,你还是专心跟着玉山先生学琴吧。”

小五微微一愣:“姐姐你也这样认为吗?”

“你不知道,这位玉山先生可大有来头,人家可是从教坊司出来的。”乌柳放下茶盏,将其推到一边,然后给小五解释起来。

卖身求存为妓,妓又有多种,如归梦楼这样的民间青楼,里面的姑娘称作民妓,至于地位最高、待遇最好的,当属官妓。

教坊司便是训养官妓的地方。

官妓多为获罪的官宦之后,资质上就高出一等,又因侍奉皇室吏员,受过专人调教,与一般的风尘nv子大有不同。

玉山再往前的来历虽不甚明了,但可以肯定是,他曾经在教坊司待过。据传,三年前他得贵人相助,得以消除贱籍,之后来到淮州,重c旧业,当起了乐师。

人们对玉山的评价贬褒不一,有人说他清风霁月,也有人说他高傲轻狂,但他在音乐上的造诣,从无人质疑过。

“所以,你若能跟着玉山先生学习琴艺,即便将来达不到他那样的水准和境界,只要能够得到一二分真传,也足够你用了。”乌柳目光定定,口中吐出的每个字都语重心长。

乌柳说得这样多,小五哪里还会不明白,学琴这条路虽然难走,但倘若能走到头,便能看到光亮。

人生在世,不该遇到一些困难挫折就止步不前,更不该只顾当下,不着眼未来。

至此,扰乱心绪的杂念全部消散,小五眼睛冒出坚定的光:

“我听姐姐的话,只要玉山先生还愿意教我,我就好好在他手底下学。”

听她这样说,乌柳露出满意的笑容,解下系在腰间的荷包,递给小五。

荷包用料轻薄,入手却沉甸甸的。

小五隐隐猜到荷包里面装的是什么,但目中仍有些许茫然。

看向乌柳,却见她转过头来,露出半边素淡的脸,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既然要好好学,那就先去买把琴回来,这个月我花得有些多,里面剩的银子要是不够,你就先用我的名义赊着,到时候我再去补就是。”

小五在荷包底的手微微颤抖。

从她有印象起,父母的疼ai就没有落到过自己身上,有好东西都先紧着她前后的姐妹兄弟,轮到她时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所以她早就收起了期盼,一直以来都只听话,不开口。

久而久之,她习惯了这种日子,以至于有一天有人为她付出时,她无所适从。

酸意涌上鼻尖,眼前的视线变得模糊,小五低下头,本想默默等这阵难受过去,可身t却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

她走上前,拉住乌柳的双手,哽咽道:“谢谢你,姐姐。”

相识仅有两日,小五自然清楚,乌柳这么做并非出于对她的疼ai,大约也不含真心,但乌柳给了她不曾t会过的关怀和照顾,光是这点好意,就足够让她怀有十分的感动和感激。

x口有什么在澎湃着,小五担心再下去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立马转身跑了,留另外两人在屋里。

乌柳低着头,怔怔的目光落在自己手上。

其实,在被握住的那刻,她下意识是想ch0u回自己的手,但现在想想,就像刚才那样放着不动,似乎也不错。

手上余温让她的手停在原处,一寸也没挪动。

良久,乌柳才收回目光,转身望向窗外。

正在收拾碗碟的小梅注意到了,问:“姑娘,你在看什么呢?”

乌柳轻声回答:“看夕yan。”

闻言,小梅跟着探头向外看去,不过没一会儿就将头缩了回来。

“有那么好看吗,看那么久?我看着和以往也没多大区别。”小梅两眼疑惑。

不就是一个红灯笼似的大圆球,日复一日地往山后面躺。

小梅心思简单,乌柳想的却b她多得多。

乌柳望着天边那轮的残yan,微微出神:“大约是因为心情不同了吧。‘夕yan无限好,只是近h昏’,以前临窗眺望,想到的只有句话,心中总不免郁郁。”

“那现在呢?”

“现在”乌柳停顿了下,嘴角浮出淡淡笑意,“现在觉得夕yan沉落也没什么不好,后头来的夜se虽然深沉,但叫人心里宁静。”

霞光透过窗口照进来,淋在乌柳头顶,一路顺着浓密的秀发散开,将她的面庞笼罩其中。

乌柳静静坐着,在橙红se光辉的映衬下,看起来格外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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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晨间,小五在小梅的陪同下从归梦楼后巷步出。

冬天近了,g燥的风染上丝丝寒意,门一开就扑到了小五脸上。

小五却丝毫不觉得冷,很久没能好好看看外面的世界了,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呼x1着新鲜空气,她只觉得整个人都轻快了起来。

小梅另有事要办,于是先把小五送到琴行前,让她自己进去买琴。

两人分开,约定好一炷香之后,在琴行门口会合。

与周围的商铺相b,琴行的生意略显冷清,来往的客人只有零星几位,不过他们的穿着打扮似乎b一般人要讲究一些。

小五低下头,来到柜台前,细声向琴行老板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你要买琴?”老板注意到小五空荡荡的身后,有些奇怪,“怎么,你家大人没有一起来吗?”

“他们他们等会儿就来,让我先自己看看。”小五转开头,不yu多言。

“这样啊。”老板点了点头,并未在此事上过多深究,“正巧,我昨日刚进了一张新琴,只是不知道像你这样的小姑娘喜不喜欢,你在这里稍等,我这就去拿过来让你瞧瞧。”

琴行老板转身,身影隐入柜台深处,等他再出现时,手里多抱了一张古琴。

墨黑铺满了琴身,但墨黑之中还有飘着丝丝缕缕的yan红,在透亮的漆下,仿佛一抹被压下的迷人秾丽。

小五虽然未曾言语,但眼睛落到这张古琴上后就没有移开。

旁边的老板问:“要不要试试?”

小五眼睛一亮:“可以吗?”

老板微笑着把古琴轻轻放到台面上:“当然可以了,你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它究竟适不适合你。”

小五将手放了上去,试着拨了拨琴弦,“叮”的一声,好像水滴沉入湖泊,又danyan开圈圈涟漪。

小五莫名心中一动,原本打算浅试即止的手迟迟没有收回,跟随感觉,弹奏起来。

虽还没正式开始学曲,但她曾听玉山用洞箫吹过一段,初遇那夜里含着哀伤的曲调不知不觉刻在了她的脑海中。

小五目光凝在琴上,边回忆边移动手指,由于不熟练,弹出来的琴音总是断断续续,但她投入的专注给琴音添上了一种别有不同的x1引力。

待小五拿开手,再抬起头时,发现琴行老板眼里多出了之前没有的亮光。

“小姑娘,你学古琴多久了?”他问。

“我才学没多久,不好意思,让您见笑了。”

琴行老板竖起大拇指:“不不不,你才学琴,能弹成这样算非常有天赋了,等再过段时间,这首《长相思》肯定能弹得更好。”

原来这首曲子叫长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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