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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瑗·春心正是芭蕉叶8

 

那种疑问在诸人心中布开,赵熹带他们跨入大殿,大殿中正供奉着徽宗皇帝亲封的微妙圆通真君,即庄周,可见皇甫坦是道教南华派传人不假,庄周塑像前摆着赵瑗亲抄的《逍遥游》篇,众臣见了都夸笔力长进,虽然是夸赵瑗,但并不需要赵瑗回应。

赵熹笑道:“小儿子练得几个字罢了,最要紧的是水磨工夫。”

众臣称是,按赵熹想要的方向再夸了一通,赵熹听了一会儿以后喊停,接过童子递来的香,与诸大臣烧罢,奉在塑像面前。

香火渐渐熏染着《逍遥游》。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化而为鸟,其名为鹏。

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因为翠微亭的事,赵瑗总感觉有些心神不宁,赵熹拜罢庄周,又转到侧殿,拜问徽宗皇帝御敕的三茅真君。侧殿里的三茅真君像正是徽宗亲手所画,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父亲,赵熹发了一会儿呆。

等赵熹上完香,轮到赵瑗的时候,他竟然一时之间没有行动。

有臣子提醒他:“大王!”

赵瑗猛然回过神来,手一抖,香灰簌簌而落,一整截烫到了赵瑗的指节上。

赵瑗第一时间将手上的香灰抖掉,可香灰是火烧形成,温度灼热,转眼间就腐蚀掉了一层肌肤表皮,即使反应再快也吸附了一层。

“嘶!”赵瑗没说,反倒是赵熹心疼叹一声,“拿冰水来。”

冰水没有,清水倒是现成的,无论如何也得洗一洗伤口,赵熹拎着他那一截手指到休息的堂中,遣散众大臣:“刚刚在发什么呆?”

香灰烫出了一个圆形的肉粉伤疤,赵瑗把整根手指头放进铜盆里降温:“在想小时候,爹爹怎么突然不让我练公公的字。”

写出翠微亭三个字以后,赵瑗的书法中途改道。

赵熹把他的手从盆子里拎起来,好笑道:“你看外头有人认出来那块匾上那是你公公的字么?没半点妩媚蔼然气,还是学我吧。”

内侍给赵瑗擦手,往上面涂烧伤的药膏。赵瑗道:“我小时候学爹爹,爹爹小时候,该学公公的字吧?”

赵熹道:“这是自然。”

赵瑗若有所思道:“可我见爹爹字,学的是孙过庭。”

孙过庭,并不是瘦金书的灵感来源。

赵熹垂了垂眼:“你公公也练二薛转而至二王,书道即是融汇之道,孙过庭的字合适你。”

可赵熹如今的笔锋里,休说瘦金书,连半点黄鲁直的痕迹也没有,这是融合么?分明是弃绝。

赵熹的话有多少真,多少假,他早就分辨不出来了。

而敲门声在此刻响了起来。

谁都知道皇帝微服御驾在此,无缘无故,怎么敢来打扰?

来人自报家门:“小道是皇甫师座下弟子,奉家师之命,特来答馈。”

皇甫坦和赵熹的确有明确的书信往来,赵熹颔首,内侍立刻打开了堂门,门后果然站着一位黄袍道人,他体格壮硕,面色漆黑,像一位武僧,手中捧着一个匣子,恭恭敬敬:“家师因窥天象,知过去未来五百年,不敢擅出,只能藏话于匣子中,请官家圣览。”

内侍要接过匣子,道人避一避:“大官见谅,这……大官碰不得。”

他躲避的姿态,分明嫌弃内侍是个去势之人,碰不得藏有道家奥妙的宝匣。这宦官服侍赵熹,在外面不知多少大臣对他低眉顺眼,结果在这里竟被这道士欺凌,只能气哼哼退到一边去。

道人举步向前,赵瑗拦在他面前:“给我吧。”

道人又躲了一躲:“这物事大王不可接。”

赵瑗见他知道自己身份:“我也不能碰?”

道人说:“大王恕罪,此物暴露天机,除家师门下以外,只有两种人能碰。”赵瑗作出洗耳恭听的姿势,道人说:“若非真龙天子,则必然要童男,以保洁净。敢问大王可是?”

你早送来两天就是了!赵瑗转头和赵熹对视一眼,征询他的意见,赵熹不知怎么却被逗笑了:“既送来,便拿于我吧。”

赵瑗当众被指破不是童男,正被几个内侍的眼光上下打量着,不知为什么有一点羞赧,只能暗暗退到一边,见那道人近得赵熹身前五步,将匣子高高举过头顶。

赵熹正要去接,可道人又忽然躲了一躲,把匣子抱在怀里,分明是不想给赵熹的样子。

赵瑗见他神情不好动作奇异,于是起了疑心,走一步上前,却只见道人从匣中抽出了——

一把匕首。

他举起匕首,当头扑向赵熹,响一声暴喝。

“赵熹!!!去死吧!!!”

寒光只出现了一瞬间,赵瑗脑内一片空白,来不及多想,便向赵熹扑去:“爹爹!!”

内侍尖叫“护驾”的声音此起彼伏,班直侍卫冲进来前,赵瑗撞开刺客,左臂被匕首深深刮了一道,形成一个沟似的伤痕,鲜血立刻涌溅出来。

在那一瞬间赵瑗没感到很痛,只是大脑在嗡鸣。赵熹急促的呼吸响在他耳畔,他把赵熹抱住,把背部呈现给刺客。

他和赵熹的心贴在一起,如擂鼓一样跳动。

刺客被撞开后又扑上来,赵瑗不敢翻滚,恐把身下的赵熹展露出来,于是只能伸出右手往后探,自信可以不用眼睛,仅凭单手擒拿身后那个如铁塔一般的刺客。

可此时,赵熹忽然在他身下动弹了起来,像一尾濒死的鱼。

“官家!”是班直侍卫冲了进来。

来晚了!怎么早不来?

他们来了也没用,因为赵熹和刺客离得更近。

擒住他!

赵瑗的手向后一抓,浆果被刺破的声音再次响起,赵瑗感觉背部的一点一滴传来温热的液体。

他手上没有利器,匕首在刺客手上,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血?

他急急回头看,发现刺客的喉咙被赵熹横着扎了个对穿,鲜血如瀑布一样喷涌,一颗头颅摇摇欲坠。

赵熹手上的匕首是哪里来的?

他意识到,赵熹贴身带着一把无比锋利的匕首防身,随时随地。

连赵瑗也不知道。

那把匕首“当啷”落地,赵熹脱力地躺在地上,赵瑗压在他身上,血液如河流一样淌着。良久,他缓缓坐了起来,又把赵熹扶的半坐。

班直侍卫包围了小小的道观,杨佑冲了进来:“官家?!”

赵熹脸上汪着一滩血,分不清是赵瑗的还是刺客的,胸膛甚至还在激烈起伏,但他早年间经历的宫变哗变太多,连面色也没什么起伏,反而因将此人就地诛杀,无法问话,有些遗憾:“失手杀了。”

又转过身去看赵瑗胳膊上的长口子。

赵瑗在他怀里微微颤抖,他以为赵瑗是失血过多冷了,他有过失血的经验,因此急声道:“弄盐水来!”他呼唤了几声,都没有听到赵瑗的回应,只能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赵瑗正在凝视那个被刺客捧来藏着匕首的木匣。

木匣子里面,除了一把匕首外,还有一块白绢,也许是皇甫坦给予赵熹问题的答案。

白绢上朱砂墨迹如血,极度凄厉的五个大字几乎要晕成冤魂的形状。

“杀子者无子。”

赵熹的眼睛一掠而过那面白绢,厉声对杨佑道:“把他放下!”

紧接着,他走向班直们手里拽着的,死不瞑目的尸体,拿着手上那把血淋淋的匕首,在尸体的背部划开一道。

在这人的背部,竟赫然有四个大字——“尽忠报国”。

传说里,岳展在狱中受刑,上身袒露,就有这四个字的刺青。

这人和岳展会是什么关系?

赵瑗的目光,从这四个字的刺青,再到远方飘落的,诅咒谶语一样的五字回答,最后落在赵熹的脸上。

“咣当”一声,是赵熹把匕首投掷在地上,血一点点滑下他的肌肤,他无声地望向赵瑗,为自己辩白。

赵瑗!

你,要相信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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