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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公叹玉

 

公叹玉的目光恰好和他对上,他的目光一直如同一泓深井,看不出来什么想法。岁空歌和他对视良久,他还是没说话。

终于岁空歌忍不住开口道:“你觉得呢?”

公叹玉说道:“我不喜评价别人的衣着品味,此非君子该有的行为。”岁空歌确认再三,实在是从他的脸上找不出任何玩笑讽刺意味。

公丹漆冷笑道:“反正我本是小人,又不是君子。我就是要说。”

岁空歌只能无奈地又问公丹漆道:“所以那人最后离开是在多久之前?”

公丹漆却说道:“他一直未走啊。”

岁空歌一惊,又听公叹玉说道:“小妹,你为什么又生气?我说的明明是梁上的那个君子啊。”

慕皓月确实并未离开过房间,他一直隐藏在上方的梁木间,听完了整场对话。见房间中人已点出自己的存在,不好再藏身,便不犹豫旋身跳下,翩翩落地。

他足轻触地,并无一丝落地声响,只有衣袂翩翩,姿态优雅。他转过身面对其他三人,气质很是温文尔雅,可惜现在房内没一人欢迎这位公子的到来,三人全都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慕皓月扫视房间里三人,一男一女长得极为相似,应是兄妹,剩下一人,明明天不冷却斜戴着顶布帽,上面还缀有奇怪的装饰,身上刚好相反,裹着不引人注目的灰色外袍,似乎其不想将脖子、手乃至任何一个身体部位暴露在外。模样英俊,眉骨突出嘴唇极薄,现在看着他的眼神冷冰冰的,周身散发着不易靠近的气息。他知道此人正是江凌凌要他找的岁空歌了。

看见慕皓月本人后,岁空歌松了口气,此人似乎不带敌意。但心里又疑惑起来,他完全想不起自己有在哪见过这个男人。

慕皓月拱手行礼道:“在下慕皓月,请问这位是邪医前辈吗?”

第一次有人如此有礼待他,还称呼他什么邪医前辈,岁空歌感觉怪极了。此人应不是寻仇而来,并且一看就是名门出身,衣带和刀鞘上的纹样装饰均有细致讲究。神秘兮兮的公叹玉兄妹也就罢了,他可不记得自己一介小卒什么时候在江湖上有出名到能吸引名门正派的人物。

这时,公叹玉开口道:“我听说过你的名字。”

慕皓月确实是名门出身的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这两年他首次露头角,便在群英会上出尽风头,为水云府挣了不少面子。只是岁空歌最近不怎么过问世事,对这些江湖主流人事更是毫不关心。

岁空歌开口打断了公叹玉,他矢口否认自己的身份:“我不是。”

慕皓月面上表情没有变化,仍是那么温和。他继续缓缓说道:“我有个表弟幼时重病,曾承蒙前辈救命之恩,现在他业已成年,想要报答这份恩情。在下与岁空歌前辈素昧平生,前辈不肯承认自己的身份,我也无法,更不好替表弟做主。只是表弟他最近的情况又开始引人忧心……”

“他怎么了?”

“他虽然重病痊愈,但之后性情大变,随着年岁增长,性格愈加骄横,冲动易怒,也惹了姑父姑母生气多次。最近更是到处与人殴斗,据他说,他也想改掉,但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岁空歌这时才真正抬眼看他:“你的意思是我把他脑壳医坏了?”

慕皓月说道:“晚辈不是这个意思。我毫不通医理,哪里清楚这到底成因如何,妄下定断。只是前辈曾经也给表弟治好过,姑父姑母现在心事劳累,只能请我出主意,我想再来听听您的意见是再好不过。可您神出鬼没,一直难觅踪影,大概也是晚辈最近运气好,正好在这直河镇听见人议论,说甚么有两个男子从这里匆匆出去,形貌都令人见之难忘,小地方的人没怎么见过前辈这样气质的人。我听他们闲话,发现其中一个的描述和您很像,便来这里撞运气,没想到真在这遇见了前辈。或许,对前辈来说这恐怕只是曾经的举手之劳,现在大概也对我表弟毫无印象了,但毕竟此事关我家族之福,晚辈只能斗胆还请前辈再帮一次忙。”

岁空歌听他说得婉转真诚,其实仍然是觉得他医坏了人,认为责任原因出在他身上,不禁在心中冷笑。他行医多年,遇见过病情积重难返医不好了的病人,但断没有将病人医坏了甚至还以为医好了的事,搪塞了事可不是他的作风。公叹玉听了,则笑道:“慕君子真是爱听闲话、讲闲话啊。”

“说完了么?”岁空歌说道。慕皓月听他语气仍是冷淡,微愣:“晚辈话已尽。”

岁空歌转过身去,负手背对着他,毫不留情地说道:“你说完了,我听完了,那你可以走了。”

慕皓月本想再说些什么,但还是止住了。他微俯身,说道:“那晚辈就告辞了。”

被慕皓月一打搅,等他离开后,已是更深夜阑。公丹漆说道:“现在很迟了,你们打算休息还是下楼再吃个宵夜?”

翌日,三人起了早,准备前去盘乌海。公叹玉将他们的计划告知了公丹漆。谁知下楼之后,却又遇见了那位慕皓月。他面露忧愁之色,拦住岁空歌的去路,看上去衣冠不整,远没有昨天儒雅的样子。

“你怎么又来了。”岁空歌说道。“我去见了我表弟,将我见到你的事告诉了他,”慕皓月叹道,“他非常生气,说若他看到你就要来打你,还在近云城的杏花楼大闹一场。”

公丹漆说道:“这个人有病吧。”话里却带着点笑意。

“所以呢?”岁空歌说道,“你想要我怎么做?”

“听闻邪医岁空歌前辈武功也不凡,我希望你能去杏花楼好好修理我表弟。”慕皓月道。

公叹玉也微笑了起来。

“我是你的打手吗?”岁空歌道。公叹玉却接过他的话,劝他道:“先‘修理’而后才可以医治,确实是很适合一个医师做的事啊,合该你去的。”

“你倒是不急。”岁空歌说道。慕皓月见他态度有点松动,忙说道:“前辈……”“行了行了,我会去的。”岁空歌不耐烦道。

公叹玉说道:“近云城本就是必经之地,你和他先前去,我在后等你。你从杏花楼出来后就去城西门口。”又补一句:“要出了什么事,比如你被人反过来修理了,我可能会迟到,不过总会去帮你的。”岁空歌听他说得情真意切的,不知为何,也有点想笑了。

岁空歌随着慕皓月从镇上前去附近的近云城,还差着几个街道便见着那顶上的阁楼,那杏花楼原来就是此城中最大的酒楼。岁空歌虽然也贪享乐,但他素不喜人多,去游乐之地时也只坐在清净的上等厢房里,而且每次花销颇多,一年便也去不了几次。穿过喧闹的街道,进了这富丽的杏花楼时,楼里反而安静的很。

他跟着慕皓月走进门内,心中纳罕。一进室内,茶香、酒香和浓浓的香木之味一齐被敏感的嗅觉所捕获,让他忍不住吸了吸鼻子,环视周围,陈设精美典雅,却见不着几个客人,望向楼上回廊才看到一些影子。岁空歌觉得不对劲,但细嗅一下,却也察觉不出有什么危险之意。一名伙计走来,将一壶刚烧开的汤放在桌上,壶嘴溢出白汽,缕缕升空,一片风恬浪静。

岁空歌见慕皓月进去后就不再上楼,立在那一言不发,难免有疑心,但来都来了,只能硬着头皮问道:“你说的那少年呢?”

还未等他回答,忽然,那白汽被搅动了,一阵风吹得那袅袅白色闪了下腰。岁空歌和慕皓月的视线立刻一齐向里面看去。脚步声和衣物摩擦的声音匆匆而至,来人很急。噔噔噔,一个少年快步走过来,撞开悬挂在走廊口的珠帘,激起一片清脆的珠玉玲玲之声。他刚一出现,见着岁空歌,便眉毛上扬,厉声骂道:“好啊,还真是你!”

和慕皓月一样,岁空歌对这名少年完全没有印象。此少年长相尚清秀幼稚,看穿衣似是富贵人家,金扣腰带上挂着精致的绣花荷包,臂上包着练功用的轻便护腕,也用金钏裹着。他头发随意绾着,表情张扬地看着岁空歌。岁空歌见他来势汹汹,说道:“我还没医过狂病,不过既然请了我来,我总会尽力。而你也应好好配合医师,这是作为病人的待客之礼。”

那少年听了他的话,一愣道,立刻叫道:“你才有疾!”又看着他,张口,这次说得平缓多了:“你不认识我?”

岁空歌说道:“不认识。”

少年说道:“当真不记得我?”

岁空歌说道:“我医过的人很多,要不患点疑难杂症,还真不记得。怎么,你很希望我记得你?”

少年悻悻地看着他,片刻,在岁空歌还没做出什么举动前,他就举起拳头向他攻了过来。岁空歌自然对他早有防备,双掌迎上。两人开始缠斗起来,所幸楼下本没有客人,几个伙计见有人在这殴斗,都躲进后院和厨房关上门;慕皓月立在梁柱边静静看着他们,袖手旁观;二楼三楼的人听见声音,凑到栏杆边上看戏;这偌大杏花楼无一人插手制止。

江凌凌举起一张凳子,向岁空歌扔过来,被后者一掌拍至散架,打出的几片碎片正中摆在桌上的小瓷杯。慕皓月见了,对另一边的帐房先生说道:“抱歉,损坏的物品就先记在水云府账上。”帐房先生点点头,对此熟视无睹。

岁空歌本对这名年龄不大的少年完全不放在心上,以为他只是个会点拳脚功夫的普通人,却不料一交手才发现这贵气少年郎实力与自己竟差得并不多远,而且好斗凶狠,缠着自己不放,一股子咬死人的劲,与他的外表不怎么相符,倒是自己大意了,明明知道对方有狂躁之疾还轻了敌。这样子僵持着,他也无法短时间打败那少年,倒是一楼桌椅器物损毁不少,又碍事又看得他有点心疼。他本可以拿出些自己的拿手活速战速决,但在这杏花楼被慕皓月还有其他人紧紧盯着,又不能错杀错伤人,令他不大舒服。

想来想去,他抖出一包普通迷药,在少年离得近时向他吹去,哪知这狂躁症少年却做足了警惕,紧闭住呼吸反而迎着那迷药扑了过来,要紧紧抱住他。岁空歌忙一边身子后倾,一边用另一只手使出一掌,但那少年却转而拔出一把长剑,竟使出一套剑法,岁空歌许久未与人交手,反而不如这暴躁少年谨慎认真,被他一招打得慌不择路。他这时才注意到这少年身上佩戴的剑鞘与慕皓月的分明一样。

那少年趁胜,却并不用剑继续追击,而是从他手中夺走那包药粉,向他脸上一拍。那迷药已经所剩无几,岁空歌只咳了两声,并未中药。这时少年忽然又叫道:“师兄,是要点哪个穴来着?我又不记得了!”

在旁边一直不出声的慕皓月听了,应道:“你要让他无法动弹,便点他风池穴、耳门穴或膻中穴。”

岁空歌刚想说话,问慕皓月是什么意思,少年手指已到,带着冲劲点中他穴道,少顷,岁空歌便全身一阵软麻,只听少年说道:“师兄!你可真有办法,真将这人给诱骗过来了!”慕皓月道:“我并没有帮什么忙,师弟,真打败这人还是靠你自己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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