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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矢车菊花园》

 

奥尔菲斯的别墅有一座花园,里面种满了矢车菊。每到风起暖意的时节,蓝色的潮水就会涌上奥尔菲斯的心头,

比起在室内,奥尔菲斯更喜欢在花园写作。娇弱花儿的生命不及阴冷建筑的万分之一,况且对于奥尔菲斯而言,每一秒的阳光都是贪来的,比金子还珍贵。

心脏多年的负荷运转让这具三十多岁的身体过早的崩溃。不同于其他的器官,谁都没有多余的心脏拿出来与他分享。

奥尔菲斯早就看淡生死,或者说,有比生死更重要几十倍的东西,让他放不下的,他的爱人——克雷伯格·弗雷德里克。

但命运总爱捉弄可怜人。弗雷德的情况比奥尔菲斯更糟,已经被下了无数次病危通知。

一直与恶魔抗争的高傲灵魂似乎终于低下头来了,弗雷德从来没有抱怨过什么,他只是拒绝治疗。他和奥尔菲斯说,如果让我浑身插满管子在床上躺一辈子,我不如现在就死掉。即使万分痛苦,我也想倒在钢琴上,或是你怀里。

弗雷德没有喊过一个痛字,即使他是那样脆弱的人。奥尔菲斯看着他服用止痛药的次数越来越多,从每日一两次到如今药不能停,奥尔菲斯心如刀绞。他知道,弗雷德可能会走在他前头。

有些时候奥尔菲斯甚至会想,让弗雷德早些离开自己,早一点脱离这些折磨他一辈子的东西,早一些忘记他,或许就不会那样痛苦。

弗雷德值得世界上所有的爱,可偏叫老天生的嫉妒,一定要一样一样的夺过所有属于他的东西。

奥尔菲斯在花园的秋千椅上写着他为弗雷德创作的诗集,还差最后一首。他打算写完,就在这片蓝色海洋中和弗雷德结婚。

可奥尔菲斯才写了没两句话,手忽地一抖,笔摔在了地上。他弯下腰去捡,起身时却两眼一黑,头皮发麻,随后心脏又开始痛起来。

每一块心肌都仿佛要被撕裂,痛,连呼吸都痛。

奥尔菲斯强忍着,在十几秒里播下了急救电话,随后便失去了意识倒在地上。

砰的一声,弗雷德还没有将手里的药瓶打开,听见响声就急忙冲到花园。

“奥尔菲斯,奥尔菲斯!”

奥尔菲斯面色惨白,抓着心口倒在地上,双目紧闭。

“药……药……”

弗雷德慌忙转身进屋找药,却没注意到自己也是满头冷汗。他极力控制自己发抖的双手,将药喂奥尔菲斯服下。他紧紧的搂着奥尔菲斯,颤抖着抚摸他的脸庞。

“你别死……别丢下我,求求你,别剩下我一个人……”

弗雷德没有及时服药,又一下子急火攻心,体内的癌细胞立刻就活跃起来。他痛的浑身抽搐,还是死死的搂着奥尔菲斯。

奥尔菲斯睁开眼,眼前是白色的天花板,空气里混着消毒水的味道。一旁传来滴滴的声音。

“你终于醒了。”德罗斯坐在床边,“抢救了你一天一夜。”

奥尔菲斯见她眼下一片乌青,便知她是一夜未眠。

“抱歉,弗雷德呢?”

奥尔菲斯想坐起来,却被德罗斯按住。

“他情况不好。救护车赶到时,他搂着你,也昏迷了。医生说他可能没有醒过来的机会了,现在还勉强维持着他的生命体征,但可能也撑不过今天,好在你醒了。”

“什么……你说什么?”

奥尔菲斯从德罗斯手中挣脱,一把扯下手背上的滞留针。

德罗斯料到他会这般反应,早让医生给他打了镇定的药物,奥尔菲斯双腿没力,一下跌坐在地上。

“冷静一点,我带你去看他。”

德罗斯将奥尔菲斯扶到轮椅上,推着他去重症监护室。

奥尔菲斯的心剧烈的颤抖起来。心脏发作时那般剧痛似乎都不及现在的一半,他的爱人戴着呼吸机,静静的躺在那儿。

就连最小号的病号服在他身上都显得宽松,领口下一条条的肋骨清晰可见。长长的睫毛低垂着,但这双美丽的眼睛却再也不能睁开看着他了。

奥尔菲斯心如刀绞。他攥紧拳头,指甲死死的抠着手心。

“是我害死了他……”

怎么就那么巧,如果不是自己发病,弗雷德也不会来不及吃药,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躺在床上,也不会来不及举行婚礼,也不会听不到那首诗……

可一切都无法挽回了,眼前的人像是一缕抓不住的风,就要从他指尖溜走了。

奥尔菲斯去抓弗雷德的手,那双布满针眼的手冰的吓人。若不是一旁的心率仪上还有心跳显示,奥尔菲斯几乎都以为他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弗雷德,你的手怎么这么冰?”

奥尔菲斯紧握着那只手,将它放在嘴边哈气,又将他的被子掖得更严一些。

“弗雷德,你睁开眼睛,再看看我,好不好?我是奥尔菲斯啊,你再看看我,弗雷德,弗雷德……”

奥尔菲斯闭上眼,虔诚的亲吻弗雷德的手背。泪珠从眼角坠下,滴在奥尔菲斯亲吻的地方。

即使奥尔菲斯已经做了无数次分别的准备,当这天真的来临的时候,他还是不能接受。也许这就是命运吧,恨的人没死成,爱的人又没可能。

“滴、滴滴、滴……”

心率仪忽然响起警报,旁边的医生一个箭步冲上来拉开奥尔菲斯。

“弗雷德,弗雷德!”

奥尔菲斯拼命的伸出手,想触碰床上的爱人。

“求求你,他不能死,一定要救活他,我还没有和他结婚,弗雷德,后天就是我们的婚礼了,你不能死,我不许你死,你听到了吗!!”

泪水模糊了视线,护士又给奥尔菲斯打了一针镇定剂,将他推出了病房。

微风卷起飘落的花瓣,轻轻的将弗雷德接走了。鸟儿站在枝头为他歌唱,太阳也用云朵掩面哭泣。缪斯女神用冰晶雕好了钢琴,月亮和星星是他的听众。他是神明怜爱众生垂下的泪滴,但众生没有像神明一样怜爱他。他本不应该到这凡间走一遭,他只是回家去了。

奥尔菲斯醒来,胸口传来一阵刺痛。不同于发病时的疼痛,他低下头,看见胸口缠的纱布。

奥尔菲斯看向窗外,阳光刺痛了他的双眼,他没有看见有一只白鸟掠过天空。

护士打开门,“奥尔菲斯先生,我要给你换药了。”

奥尔菲斯没有转过头,语气也听不出有什么情绪。

“换什么药?”

“对不起,麻烦您稍等两分钟。”

德罗斯打断了二人,坐在奥尔菲斯旁边,递过来一封信。

“弗雷德给你写的,他一直放在衣服里怀,护士在给他换衣服时发现的。”

听见弗雷德,奥尔菲斯的眼神终于有了变化。他小心翼翼的双手捧过那封信,生怕一碰就碎了。

信封被打开,里面又飘出熟悉的香味。

「亲爱的,当你看见这封信,我们的血肉已经融合在一起了。我告诉了德罗斯,让她在我死后将我的心脏换给你。对不起,我没能为你留下什么,我能做的只有这些。

今后的日子,我不能再陪着你了,但我的心也会为你一直跳动。不要悲伤,亲爱的,我不想看见你为我落泪。

我爱你,我这一生,幸好有你。即使病魔将我们分离,我也会在彼岸一直等着你。亲爱的,我爱你。好好活下去,来世我们再举办婚礼。

一封信太短,我想说的话太多。我的胃又开始痛了,我已经写不下去什么。那就让微风替我传达吧。当它轻抚你的面庞,那就是我在正在亲吻你。

你的爱人,克雷伯格·弗雷德里克」

奥尔菲斯捧着信的手开始颤抖,眼泪滴在信纸上,他才发现信纸上已经有了一小片干涸的水渍。

奥尔菲斯将手放在胸口,胸腔里那颗心脏正有力的跳动着。

弗雷德没有死,弗雷德就在这儿。

奥尔菲斯出院后,在别处重新买了一处宅子。他没有回到矢车菊花园,花园无人打理,逐渐破败。那架钢琴也蒙上灰尘,沉默的站在那儿。

在近一年的恢复期里,奥尔菲斯写下了一本《克雷伯格·弗雷德里克回忆录》,记录了自他与弗雷德认识以来到现在的所有事,二人相识、相知、相爱、相融。

此书一经发表便引起一片轰动,有人为二人的爱情惋惜,有人感叹弗雷德的命运悲惨。

奥尔菲斯冷眼看着那些给弗雷德献花的人,满是鄙夷和嘲讽。弗雷德生前没有人赞美他,还被嘲笑没有才华,是贵族的玩物。等到他死了,这些人便开始捶胸顿足,惋惜伟大作曲家的逝去,以此来衬托他们的悲悯,掩盖他们犯下的罪行。

回忆录的签售会上,书迷和记者们将现场围了个水泄不通,长枪短炮在奥尔菲斯脸上咔咔的拍。

“奥尔菲斯先生,听说你爱人将心脏换给您,在此之前您对这件事情知情吗?”

“奥尔菲斯先生,您是怎样从悲痛中走出来的?”

“奥尔菲斯先生,您有什么话想对您爱人说吗?”

这些问题像一把把尖刀,刺痛了奥尔菲斯的心,也无情的揭开了奥尔菲斯不愿意面对的现实。

这些人才不会在意奥尔菲斯的心情,他们只想着新闻的内容,想着怎样能提高收视率。

奥尔菲斯将双手放在胸口上,顿了顿,说道:“我一度无法接受弗雷德的离开。你们看见的是我写出来的弗雷德,所以你们不知道他有多爱我。他说他会嫁给我,那是他第一次食言。”

那些人还想说些什么,但奥尔菲斯早已上车离去了。

弗雷德已经去世一年了,奥尔菲斯从来没有梦到过他,他想他想的快要发疯了。

奥尔菲斯漫无目的的开着车,车窗开着,风吹乱了他的头发。

奥尔菲斯忽然闻到了熟悉的味道,他看见路边开着一朵蓝色的矢车菊。

又是这个季节了,他想。

是你回来看我了,对吗?是你在亲吻我。

奥尔菲斯将车头调转,驶向他一年未涉足的别墅。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屋内的灰尘惊慌失措的逃窜,奥尔菲斯来到花园,杂草长得比花儿还要高了。

矢车菊还未全部开放,零零散散的,似乎也没有从前那般鲜艳了。奥尔菲斯折下最大的一朵,别在胸口。

他走到从前弗雷德弹奏的钢琴,用手拂去厚厚的灰尘。奥尔菲斯坐在琴凳上,抚摸着钢琴的每一个按键,那上面似乎还有爱人的温度,从指尖流到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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