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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rt9 我的保镖祝余

 

这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发生在占每个月五分之一或六分之一的夜晚。一个常驻工要支付的工资对极少时候特别忙碌的酒吧而言并不划算,我有份长期工作,谈的雇佣费用也并不高昂。老板少花了钱,我赚到额外,这是两方都比较满意的买卖。

这份兼职祝余知道,祝余应该比知道我名字之前更早知道,毕竟在我们的相遇里,他面对穿着裙子湿透了的我,极果决地说不要买春。

现下祝余背光站在门口,高大的影子被斜下的夕阳拉成长条,最前面的堪堪落在我的中跟凉鞋边。那有着呼吸和血肉的本体在我回答后沉默伫立,不见眼眉。我有些胆怯地后退一步,为无故出现的压迫感。

“祝余?”

这次是我率先打破了沉默。

“那并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祝余终于说话,他的脚随我的后退前进一步,仿佛要做将我堵在门里的塞子。我在昏黄的傍晚看到他小半张脸,分明的棱角、绷起的肌肉,一条直线似的唇。祝余少有凛然的:“虞生,我觉得那也并不是一个好工作。”

有那样一刹我是想要笑的。

这不是恼羞成怒、也不是对祝余话语的嘲讽,是人的大脑在宕机时对外界的条件反射般的回应。我少有耻辱,也明白这份工作从广义上而言不如何光彩。博彩业戕害人命,声色场堕落身心,人的肉体和精神一旦走进错误的弯道,再回到正常的生活要经受很多艰险。祝余年长我几岁,他劝阻我,源于积累的生活和知识经验。这不是什么过分错误的事情,也不是什么极度冒犯他人的语句,尽管……尽管可能在部分从业者眼里,他正在以某种高高在上的态度救溺死的鬼。

然而要苛责他吗?祝余了解我的什么呢?我们不过是刚刚相逢的新人,忙忙碌碌的一天里留下的交流时间说不完已经过了十多年或二十年的光阴,况且我们还没有成为会互换故事的相熟的密友、长居的恋人。不同的生活轨迹让彼此手中握着的东西不同,但我就要因为“你不了解我所以凭什么这么说”而生气吗?我的生活和选择并不是需要用脂粉掩饰的疤痕。

林禅语给祝余的试探,也让我在一瞬间想通很多。

我有我的计算,然而在计算之外,不应该让一切不明白地开始。

“祝余。”我捏紧了裙摆,重新抬头看他。心若擂鼓的,我颤声道:

“——你想要更多地了解我吗?”

灰色过深的傍晚,我戴着帽子从我的小家出来,下楼时随风翻飞的裙摆若观景池塘里锦鲤的长长尾巴。等在楼下的林禅语藏了藏手里的棍棒,她看着带笑的我,一时间摸不着头脑,等到摸清后,又略微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我以为你不会出来了。”

我有点疑惑:“为什么?”

“呃……”似乎很心虚的林禅语心虚地说,“里这种情况不有那种失去理智的强制爱吗?”

“啊——”我迟钝地反应过来,“原来是这样有风险的一件事!你只跟我说看他的态度如何,没给我说什么强制爱。”

“小鱼小鱼。”林禅语想要丢掉手里的棍棒,可下一刻又在我面前挥舞起来,“这是误人!误人!不过我肯定不会让你吃亏的,如果他真是个混蛋,姐和你一起把他扫地出门!”

“用这根棍棒啊。”我没有忍住笑,“祝余个子很高也很强壮。”

“单用棍棒还是不行,但兵不厌诈,我小包里有电击枪。”

看着逐渐回归运筹帷幄姿态的林禅语,我佩服地竖起了拇指。

“那祝余什么意思?”

林禅语有两个猜测。一个是被困在家里走不出的我,它得出的结果是祝余也对我有意思;而如果我出来且无精打采的话,“告吹喽。”林禅语跟我说,“小鱼宝宝,这世界上人那么多,咱再找好的。”

她没有料到我走了出来,也没有无精打采。

“就那样啊。”我也摸了摸鼻子,“我跟祝余说可以多了解我一下。”

“你提出的?”林禅语又惊讶了。

“是啊。”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

“你竟提出了什么?!”她话语声更诧然,“和我聊天时你那样维护祝余,我以为你会一直一直听他的话。”

我有那样听话吗?我试图沉思,最后还是对林禅语说:“好像没有很听话,以及送省略号给你。”

“是了。”林禅语忽略我的回话,她饶有兴趣地点起头来,继而说出她的分析:“敢在街上捡一个一无所知的人,我们的小鱼宝宝本来也很有主意。”

“大多时间糊涂但有主意。”

…………

好吧,虽然加了前缀,我也认为林禅语在夸奖了。

至酒吧时老板已经蹲在后门抽烟,几天不见,他炫酷的头发颜色消失,变成了普通人的黑色。“又来上班了啊人妖。”他在我们离他还有二三米时站起来掐灭了烟,对着我和林禅语的是一张陌生的没有铆钉的脸。我兼职处的老板也有挺立的鼻子,一双像小狗的眼睛,他凶巴巴叫我人妖的时候,黑黑的眼珠滴滴溜溜乱转。

林禅语看了他一眼,有些怒其不争又一言难尽地“切”了声,微风吹乱裙摆,我理了理尾端,才一如既往的同他打招呼。

“你好啊,黑头发老板。”

他“操”一声,转头去找张姐了。

晚上我被安排送酒,不进包厢。搬东西是个累活,我穿上了鲜少穿的男士服装,酒吧老板嘴里衔着棒棒糖看我干活,眼神和语气都凉凉的。

“别管他。”林禅语在去洗手间的时候回我,“他是个无可救药的大傻b。”

我被林禅语的消息逗笑,以至于再看见他时,眼睛弯出了一个小弧度。

或许看到了我不太明显的卧蚕,老板有些失措地看我,而我则是在笑过后,有些失措地看向他的后面。

我没有想到会这样快看到放我出行的祝余。

祝余是我见过的所有人里,少有可以用正气描述的。

在我的成长的地方乃至西区,“正气”这个词并不具有多好意象。饥寒、窘迫、贫困……生活与金钱息息相关后,这些与积极意义相关的形容总会以戏谑自嘲的语气说出来。类同于“你幸福吗?”这样的问句,回答的人说“我幸福呀,幸福的不得了呢。”从句意而言它在表肯定,但如果再听腔调,正确答案反而在另一边。

祝余有一副深若寒潭的冷峻眼眉,兼巍巍高山的骨相,宽肩直背,纵使静息也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在。他观察和探测人也不露声色,未有过绷紧体态,只那双眼睛,一闭一合的睥睨之下有捕食者的杀伐和敏锐。他如何会出现在声色犬马的酒吧?那视线与错愕的我相撞,而在此的前一秒,它紧紧盯着和我说话的酒吧老板。

我背上寒毛竖起,为祝余没有来得及撤回的审视。对现状还一无所知的老板只不满意我的视线偏移,有些恶劣地用手推了我一下。“人妖你干嘛?”染了新头发的他脾气比之前冲好多,我没能站稳,和怀里的酒框一起摔在地上。

手在出人意料的情况下实行了躲避本能,五个手指仅无名指被碰伤。因变故而冷静下来的老板迅速蹲下,伸手意图检查我的伤势。一片更重的阴影像提拎小狗一样将他提起来。我仰起头看,目光从还站着的祝余、到把老板扔到一边的祝余,最后到弯下腰,拉起我远离碎玻璃和炸开的酒水、正帮我检查骨头状况的祝余。

脑袋还没有反应过来,我怔怔道:“你怎么会过来?”

祝余没有阻止我打工,是因为我告诉他这份兼职足够支付我每月的房租和生活费。在这个世界上很少的人能够只因为“不合适”就放弃某样东西去挑选另一个,我在芸芸众生里最普通不过,债务、短缺的学历和技能组成的现状不能够仅凭祝余的一句话就立刻改变。卤肉店打进银行卡的金额在每个月的15号就会被划走,徒留孤孤零零的十几块,我不能轻易地相信任何,哪怕有人给我做承诺。

“对不起。”祝余向我道歉,“如果我准备解决问题,应该先有方案。”

“不必这样严肃啦。”那时的我对祝余笑,“我的工作暂时没什么危险。”

有的话一旦说出口好像就会失灵,老板鲜见的失态被祝余看到。我一年多来头次在酒吧受伤,做罪魁祸首的老板被关在包厢外面,嚷叫中喊我的名字。祝余用碘伏轻轻处理完我的伤口:“只是想看看你工作。”

他回话的语气并不严苛。

是了,如果要了解一个人势必要去了解他的现状,我赶时间匆匆出来,对一切都没有交代。祝余来到酒吧,不是一个令人觉得冒犯的举动。然而刚才的情景太过戏剧化,我有些难堪,受伤左手刚被修剪过指甲的五指在祝余的手心不受控地抓了抓。

“对不起。”我听着外面的敲门声,“好像给你添麻烦了。”

“不要道歉,也算不得什么麻烦。”祝余说,“虞生,是你受到了伤害。”

刚才他几乎是将我的老板甩出去,再把我从布满酒水的地上拉起来。“人至少应该知道什么叫做教养。”他居高临下地看老板,出口的话十分不客气,“用人妖称呼他人不会增加你的男子气概。”

老板摔了一跤,又被教训,脸上焦急的神色被愤怒取代。“我可是付了他钱的!”话毕后他挥舞着拳头站起身冲过来,祝余好像只轻飘飘地格挡一下,随后我听到骨头移位和痛苦的尖叫声。

“你给他的是他的劳动所得。”祝余慢而强硬的,“不是买断他的尊严。”

老板还想说话,祝余却先一步地将我拉进价格高昂的包厢,不知用的什么方法将他彻底锁在门外,好房间里除了好设备还有急救包、安全套。祝余打开箱子,在明亮的灯光下给我上药。他处理得很认真,让我觉得我手上有一个巨大的流血汩汩的伤口,可更多时候我无法一直专注于带来痛意的无名指。或许是身上的酒气,我总在想之前。

更准确地说,在想那句“人妖”。

作为一个确诊真两性畸形的双性人,我身上同时存在着男性和女性的生殖器官。“两部分都能够健康成长且发育成熟而无其他病症是双性人中中彩票的概率。”我的医生告诉我,“虞生,有时候我看你,像在看一个奇迹。”

我不知这样的身体算得什么奇迹,但我知道,在相同状况下我已是被命运最眷顾。“娘娘腔”、“人妖”、“怪胎”……从小至大诸如此类的称呼不间断地钻进耳朵,或是嘲笑或是窃语、或是悲悯或是好奇。起初对这些词语在意,后来又觉得麻木,如果被人喊“人妖”是我能健康活着的代价,那这没有什么不可承受。

而祝余制止了他。

林禅语在谈恋爱时经常会给我分享一些网络热语。什么“秋天的奶茶”、什么“宝马车上”,多者是不入味的调侃,唯有几个她明确表达赞同的,其中之一便是“要爱本来就好的人而不是爱一个只对你好的人”。祝余……虽然我对他有很多不了解的部分,像他的刀、像他的工作、像他近乎于军人却比他们看起来具危险性的某些瞬间。

可祝余也和林禅语说的挂得上,我知道的他体贴、尊重人、懂礼貌、有道德。

啊,或许还能加一个拒绝淫秽。

祝余该是一个本来就很好的人,我认定就算他知道我的身体情况,也不会将我看做怪物。

想到这里我又不由自主地有些脸红。手上的伤口并不太大,拇指大小的肉被砸烂,经过消毒已经止住了血。“不痛了。”我对祝余说,“不是什么厉害的伤。”

“防止感染。”他郑重其事,“今晚回家吧,如果你相信我,剩下的交给我解决。”

“这……”我有些犹豫。

“不会让你丢掉饭碗的。”祝余站起来,微微笑着对我说俏皮话。

他很高大,也非常可靠,是一处令人安心的避风港湾。保护伞样的角色自我十五岁便消失,现在突然出来,我咬了咬腮肉,即便疼痛,却还是觉得依恋。

“那、那就拜托了。”

祝余很快出去,五分钟后回来。“穿自己的衣服回家吗?”他问我,见我点头又像变魔法似的拿出装衣服的手提袋。又一分钟,他再次出门,留给我一个私密空间。我脱下被酒沾湿的衣服,过程并不慌乱。

我想,祝余会守好这个房间的。

我们离开时老板已经不再愤怒,他接过我的位置开始送酒。祝余走在我身边,生人勿近的样子真真切切像个保镖。

黑头发老板欲言又止,他脸上明明灭灭的神情纠结太过,最后是我先说话。

“我会赔偿损失的。”

之后我和祝余一起出了酒吧。

夏日的夜,生灵总很活泼,我听到鸟叫、蝉鸣、不远处的水沟偶尔传来两声蛙噪。今天是好天,城市里也能看到星星,它们在无云的天闪闪烁烁,告诉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明天依然湿热又晴朗。

刚才的事故也让我的脚有一点轻微扭伤,不是特别影响走路。我脱下鞋子,如同遇见祝余的那个夜晚,而这次的祝余蹲下身来,那双有力的手穿过我的裙摆将我背起。路灯依旧暖光,我趴在祝余身上,一只手捂着脸说谢谢。

祝余说不客气,他稳当当地朝前走。

倏而,在夜风里,我听见他说。

“虞生,我也想……”

“我也想你多了解我一些。”

在祝余到我家的十天后,我即将迎来一月两次的休假。

无名指上的伤口已经有硬痂,夜里偶尔会小小地彰显一下存在感。祝余不允许我挠,我背着他偷偷用牙齿磨。或许是含咬的声响太大,又或许是祝余的耳朵太聪灵,他宁向我实时播报:虞生,你又跟我女朋友在说什么,她翻白眼了。

林禅语的新消息过来。“对对,祝余坏。吃白饭的大骗子,哄骗清纯高中生的渣渣男。”

“!”我据理力争,“他没吃白饭呀,他天天给我做饭。以及我不是清纯高中生,祝余也算不上渣男。”

“那你说祝余坏?”

“好吧。”我唇角勾起来,改了说法,“祝余好。”

章宁:???

章宁:你跟小禅说什么了我靠!不会是骂我的吧??

章宁:她为什么翻白眼又打我,虞生我不会放过你!

“虞生。”林禅语给我打字,“你的变脸我已截屏。”

“等你过了热恋期必羞臊你。”

“???”我险些没拿稳手机,“我们还没有谈恋爱!”

“好吧。”林禅语再次语出惊人,“忍者神龟祝余[棒][呲牙笑]。”

章宁:无缘故挨了五下大的。姓虞的,我一定要让小禅拉黑你!

“小鱼/虞生。”林禅语和章宁一同的,“还不谈恋爱吗/求你找对象,男的也行。”

这样一通插科打诨后我的重点也被成功转移。谈恋爱?我晕晕乎乎的,和祝余?我更整理不清思绪了。

祝余,祝余。我想到牵手、想到呼吸、想到亲吻。

身体的异样将我拉回现实,一盆冷水将狂乱的心压下,手上的砍刀似有千斤重,我面对走来点餐的顾客,竭力不那么沮丧地说。

“您好,请问你需要点儿什么?”

十五岁之后我很少再担心自己的身体,以为自己将永远地孤身一人。稍小年龄时候什么想法都很笃定且不会妥协,以至于三年后的现在,我没有一个应对问题的预案。

仿佛天气也知道我的愁闷,自祝余离开后有浓厚的云压过来,太阳隐身了,湿度在急剧地上升。视线里一切不再盎然且欣欣向荣,黄昏是沉的,天幕里满是河流中浑浊的泥沙。

祝余从外面走进来,换了另一件深色的围裙。我看向祝余的眼神放空,张口喊不出他的名字。“怎么了?”祝余放下尚有热气的干锅牛蛙,俯身认真端详我的神情。天热,有一滴汗立在他英挺的鼻尖,圆弧的表面晃晃悠悠地复刻我茫然的脸。很难说清自己是失落还是恐慌,我用手接下那咸涩的汗,在祝余略微缩小的瞳仁里笑着对他说“没有事情”。

……很放浪吧?这个动作、这个行径。

“有什么不开心会和你说的。”我撇下眼不看祝余,只留给他一对颤巍巍的睫毛,“我饿了,祝余。”

人是会产生心事的动物,有些话能言,有些话又难说出口。祝余体贴,不再对我进行逼问,他整理好烤鱼时我已经能够敬慕地“哇哇”出声。再之后,因为菜太好吃,我的烦恼暂时地消解。

吃完饭后我已经没有任何异常,上午的畅想在和祝余依然很舒服的相处方式中重新蛰伏。一定要更进一步吗?既有的经验告诉我延长快乐的最佳方式是见好就收,贪魇和离别总如影随行。

洗漱完后夜晚的天空墨色比往常要浓,云低低的,沉着脸几乎要落下水来。远方闪电将建筑物照亮,随后是二三闷重的雷声。夏日的天气变化无端,在给窗户留下一条不会打湿家具的缝后,洗完澡的我和祝余早早躺在床上。

说了一些小偷的事情,还说了一些莲花宝座的事情,我买到的那个正是陈肃肃手里佛像遗落的原装。“真是有缘啊。”迷迷糊糊的我跟祝余说,耷拉的眼皮在祝余的回话里彻底闭上。

不知过了多久,我开始做梦。

可能是今天难平的心绪,我久不曾撞面的梦境开始回归。大片绚丽的彩色铺满我整个世界,致幻的色彩让我迷蒙。赤身裸体的我躺着,周遭一望无际。突然间,色彩开始动作,扭转的太阳是另一副梵高的星空。我因裸露而羞耻,哭着夹紧了腿。

在哭泣和逼近灵魂的颤抖后,一切失去了控制。

性是人生来带有的本能,我的医生曾告诉我人在婴孩的时候就会探索自己的生殖器。“自慰”,这并非是一个邪教异端的词汇,孩童的疏解方式之一就有夹腿。我少时如何已经不记得,小姑也没有讲过这方面的事情。十三岁的我从睡梦中醒来,翘起的阴茎让我困惑难堪,内裤上有透明的粘稠物,我流着眼泪去摸,发现了肿起来的阴蒂。

这如何算得正常呢?我是一个既可以用阴茎射精、也可以用阴道潮吹的怪物。

十八岁的夜晚,汹涌的清潮在沉睡时翻滚,侧躺的我在静默的空气里发出叫春的嘤鸣,自慰在不清醒的时候发生了,胡乱的动作抢先唤醒了躺在床上的另一个人。靠近的小屋闪电里我一张湿红的脸,泪水和微量的口水定在嘴边。“不要……”闭着眼睛的我极绝望地说,身体却在诚实地动作。臀、绷紧的大腿,一瞬间我变成了绞杀猎物的蛇蟒,挣动、拧蹆,快感被我逼至绝境。在干性的高潮后,我睁开了满是泪水的眼睛。

在轰隆的雨落下来之前,我听到了祝余的呼吸。

这真是一个悲惨的现状。

身心都还被高潮的余韵支配,滚落的泪水的眼眶没有任何感觉,尚存的理智让我不要去看祝余。十秒、二十秒、三十秒,我在他面前像濒死的鱼一样摆尾,喘息的胸膛上乳粒突起。逐渐的,我开始想哭,希冀下一秒就从没有关严的窗户边跳下去。“云扬……”我喊着对祝余而言是陌生人的人的名字,妄图自己还缩在她的臂膀下。

崩溃在雨夜来得尤其快,我久违地、久违地感觉到孤独。只身一个如何前行呢?我曾获得过爱,而爱并非亮晶晶的饰品可以补足。“祝余。”我恬不知耻地请求,“可以抱抱我吗?”

“对不起。”祝余对我说。

是了,谁会愿意去拥抱一个刚刚发春的人呢?从外观而言还与自己有同样的性别。祝余是那样好的、有原则的人,我不应该因为自己难受就痴想别人的拥抱。

可正如那滴鼻尖上的汗水,再怎么克制,终究是不愿知足。

“我没有病……”我哭着,话语断续,“我没有和别人发生过关系,不、不曾亲吻,也不曾帮过别、别人。祝余,请、请你相信我。”

“——请你抱抱我。”

说完这句的我翻身过去找祝余,我祈祷着祝余不要把我推开。刚刚起身,就被一个黑影压在身下。

祝余跪坐在我的上面,用一只手攥住我两只手腕随后往前提,我被束缚的手压在头的前方,一塌糊涂的脸和挺立的胸乳暴露在祝余的视线下。

闪电打过,照出祝太阳穴上隐现的青筋、照出他黑沉沉的、闪着欲火的眼。

在雷声来之前,我听到祝余说:

“对不起。”

“对不起,小鱼。”

呼吸被掠夺的感觉是怎样的呢?

先有山,亮紫色的闪电里惊鸿一现,随后复归黑暗,在朦胧的视线里以不可阻挡的气势压来。双手被遏制,人类的凡躯比不得需用幡帜的齐天大圣。祝余带给我被紧攥的痛,紧接着唇齿被撬开,柔软的舌头钻进来,连带嘴唇一起被吸吮。力道带来刺意,齿牙的刮擦惹来让身体颤抖的电流。落在窗沿树叶上的雨声消失,另一种粘合的湿意通过口腔在耳边回转。渐渐,僵硬的颌骨动作,我在混乱中允许祝余更深入,缠绕、拧转,空气吸进急需生命泉源的肺里,鼻子却做了只出不进的单向通道。

混乱?迷醉?陡然觉察到的暧昧像泡泡一样飞起又在空中破碎,情欲来得那样猛烈且不容抵抗。祝余的半阖的眼睛、祝余触碰我的鼻尖,他的力量和体温让我浑身战栗。手脚以一种难以置信地速度软下来,又在氧气减少时驱使我缠上他。“小鱼,换气。”我在婆娑泪眼中恍惚听得这句,麻痒的舌头还在空气中。他放开我,时有时无的亮光下,平日克制的唇上扬。

很难说那是怎样的一种吸引力,身体在尖叫、在升温、在来不及深切感受时就变得湿漉漉。我的视线为祝余所牵扯,动作也被他控制。或许在某一刻我听话地张开了还吐着舌的嘴巴,胸腔的火辣被涌入的空气缓慢平复。几息之后祝余再次压下来,那只钳制我动作的手重新给我的皮肉热度和压力。“小鱼很乖。”他那样那样温柔地对我说,下一瞬却又再一次凶横地吻上来。

我挣脱不得、思考不能,整个人陷在祝余给的近乎无言的疯狂中。口舌不知在何时无师自通,于是推拒变成纠缠,唇齿的交换会将口腔变得甜美吗?仅存的神思也将注意力倾注在吻上,仿佛那是生命里的唯一。触碰、喘息、发出被逼到绝路的小小的短促的泣叫。不知何时被放开的手绕上祝余的脖颈,我躺在祝余身下仰头迎合亲吻,既吞咽自己,也吞咽祝余。

又一吻毕后我整个人换了位置,被抱起身跪坐在祝余的大腿上。隔着两层布料,鼓起的阴茎被绷起的腿触碰,更下面的阴唇也跃跃地张开。属于祝余的一只手环住我的腰,让我免于脱离而引起的下坠,另一只手自脖颈压下我的下巴,高高的我垂目,碰上他也有欲色的眼。

空气里传来连雨声也没有办法遮盖的呼吸,不同于初初见到祝余时那样微小,安稳。它变换模样,同心跳一样嘈杂急促。我应该质问祝余什么,可被他完全控制的身体还在因欢快而颤抖。祝余注视我,仰起眼眸在我的脸上扫过一下、两下。下位者并非谦卑,他看我,仿若看一桌美味的食物,几乎要将人燃起的眼神使我战栗、抖动。坚硬的胸乳竟觉得已经穿了很久的棉质布料痛,肿起的下身也在这样的氛围里催促我在别人的身体上磨一磨。我不敢做,只能让快感在临界徘徊。

这是比刚才的自慰更加延绵的高潮。

我不能问祝余什么、我无法问祝余什么,天生的荡浪让我羞窘。或许可以挣脱他,像宁在看,说是带了一堆人来,接了个电话后就剩下他一个。现在在入口被人围殴,总之——”林禅语边翻手机边给我描述,“鼻青脸肿的。”

这并不是个好现象。

陈肃肃告诉我,祝余一定要追根究底的想法不得家里人的支持。物质、金钱、权利,犯错的祝余需要靠自己挽回损失。长辈希望祝余圆滑,咽下他人算计是打磨里必要的一项。陈肃肃是祝余的人脉,他撤回手下只身前去说明他也受了到阻碍。就算是钢铁做的人也经不起消耗战,我躲在窗帘下透过缝隙看大门,有三个骷髅刺青在不远处盘旋。走向另一边,是那位男士在安抚抽烟的女人。

“我们都知道他什么样子,到时候祝余受伤的假消息一放,就不信他不出来。”

“真是没料到啊。”女人奚笑,“祝余竟喜欢男人。”

我成了他们威胁祝余的可能。

放在以前,我实在难相信自己会担任这样的角色,受痛的平凡是大多数人生活的常态。千万的彩票、家产的继承,“无视律法抓目标最爱的人”位于普通人仰望的金字塔尖,不该是游晃在不起眼溪流的小鱼所有。可一旦遇到了,就得面对。

因为亲人的离开,我不再信神仙、也不再拜鬼怪;曾祈求过上帝,西方的长者无法长途跋涉赐给困兽般的人福音。如今我重新祷告,希求庇佑,望神灵垂爱,不要再给祝余施加苦难。

而又一次的,林禅语的消息先描眉的女郎传来:

祝余被刀刺到,小鱼,章宁正往那处去。

并非是假的,祝余真的受伤了。

我跌倒在地,一只手放在胸口,心跳极速地跳动让我呼吸困难,然而我的头脑出奇的冷静,不像过去慌做混乱的一团。有那样一秒想要笑,是真正的,而并非无可奈何的苦笑。我大概是在生气,不。

我想我已经出离愤怒。

要怪罪于谁呢?难以顺意的无常命运,亦或是寺庙里莲花座上悲蔼的佛像?为何我的幸福总伴随凶险。为何我走的路那样不平坦?

我咬紧嘴巴,重新站了起来。

魏爷爷似乎也接到消息,他长眉拧起,俨然也开始关心事态的发展。“虞生。”他叫我,“现在最好的选择就是不动。祝余有他必须处理的,而你的安全,他最为看重。”

“我知道。”我向着魏爷爷生出一个虚弱的笑,勉力做懂事地重复着,“我知道。”

回到房间后,我打开了衣柜。

比起受过训练的祝余、能够打斗的陈肃肃、得宁,我确实没有什么力量。绝美的故事和神化传说里常会写一位坐在香车里的美人,他或她是另一位主角的精神后盾。因此而披荆斩棘的祝余是我想要的吗?

我喜欢他啊,非常喜欢,所以他一旦受苦,我就痛不可当。

祝余装进行李箱的裙子挂在衣柜,我拿出它。

“对不起,祝余。”

“我做不成莴苣公主。”

——我已无法等待头发长长。

二十多年前的楼房,一栋与一栋间紧挨,我轻轻打开房间,在魏爷爷不注意时踮脚走向楼梯。小时候学过的小猫脚步派上用场,至天台时,地上都尚未发出声响。

女人和男人还在交谈,他们的表情很兴奋,正站在我的窗台下商讨,试图用事实将我逼出。花臂的混子盯着店门口和其他出路,同样跃跃欲试。四层高的楼踩在阳台上会直接晕眩,我将手机设置成静音,提着裙摆,咬着嘴巴从一边跨到另一边。

声音很轻,只有飞扬的灰尘落在我赤裸的脚上,再过两栋是一家服装店,我从它的大门离开,只会被认为是购物完成的女人。

躲过他们的视线,我在高空中跨过一墙又一墙。换做其它时候是决计做不到的,生物对危险都有天然的躲避。我想祝余,他解决别人是那样快速精准,果断迅捷的姿态不似常人。我回忆林禅语发给我的影片,将祝余认作老师。

我相信他会帮助我跨过一层又一层的阻碍。

三次翻跃使身体发软,夏日的汗渍将连衣裙的领口沾湿。顾不得休息,我自服装店的楼层向下。一顶假发在西区只买25元,熟练地整理后我把它放上脑袋。头次戴大而卷的波浪,我的眼睛粗粗在镜子中扫过。挑染的长发与背部镂空的绿色长裙搭配,露出的锁骨与发尾暧昧。侧身再看,尾端的裙摆做流苏状,薄纱缠在小腿上。

身体的曲线被勾勒,我看着自己,无端的风尘。

这是另一个虞生。

为换装更像,我涂了口红,眼睛周围也被稀释过的红色覆盖。走出商店时脚步的规整,酒吧穿旗袍的经验让我知道怎样利用胯骨欺瞒人的眼睛。路口的骷髅头没有发现异样,他们看我,和唤我拿酒喝的淫邪的人一样。

避开巡视的人后我在小巷里疾驰,墨绿色的长裙飘起。我奔向祝余的这天没有风、也没有什么太阳。湿热的空气像堵堵围墙,等待我去撞破。这算孤勇吗?又或者该叫做鲁莽。

我不清楚。

我无法祈求神灵、也不能拜托鬼神。虚妄就算可怜我,也带不来真实。

我要自己走下高塔,自己去寻找爱人。

细细想来,我也算不得多乖巧。

撵鸡逮鸭的童年不记,我在上了三年小学后也有过叛逆。不是不爱学习、也不是谈朋友在作文本上写“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少年是最渴慕成为大人的时期,小姑的高跟鞋是比棒棒糖还要迷人的诱惑品,即便曾有过当男孩的嘱托在前,我也踩上细细的尖腾空在高处。

我畅想的童话里,确鲜少握过刀剑。

现在,我朝着祝余的方向行进,久不打扫的小巷里扬起尘灰,随潮热的空气将我打扮得扑簌簌。林禅语传来的影片里有一处很显眼的标记,那是不怎么观察西区的我也知道的地方。砍刀的刃刮在断裂的水泥路面上,刺耳的声音断续破碎。我蹲坐在尚留夜雨的旧蓬帐下面,听到为首的人一声阴邪的“那家伙躲哪里去?”

“腹部挨了一刀,还觉得自己能够跑掉?”

我不知道祝余的伤势有多严重,但听加害者的语气情况肯定不能算好。战栗是身体在面对危险的本能行为,我捂着嘴巴,劣质的口红香味通过封闭的空间钻进鼻腔。愤怒尚未消退的,我小心翼翼地挪动身体,看着那些人跨过外面的街巷。

祝余……空荡的街口,一道像细线一样的血痕在天光的作用下迅速干涸,成为水泥路上又一个疮疤。林禅语的电话打来。“虞生!”她很少如此严厉地批评我,“你疯了?!”

我想我的话大概是很冷静的。“姐姐。”我对林禅语说,“拜托你帮我找到他。”

祝余是我捡回来的,比我的项链和珠串大很多的所有物。他是有呼吸的、会说话会让我开心的生命个体,是我在近乎绝望时得到的、可以抚育的最好选择。而今,他又成了我喜欢的人。不论从哪个角度,不管该怎样认为,我都不能让他孤身陷入险境。

“祝余、祝余对我很重要。”

转身,从逼仄小道向左行,里收废品的工厂只二十米的物料堆放处,报废的轮胎和纸板错乱地摆放。被丢弃的工业品堆叠起来的阴影大小不一,林禅语说祝余就在那里,他捂着肚子钻进回收站,变成了地上她无法再观测的一般黑影。

我同林禅语一样是凡人,得不到天机,只能一一排除那些无法容人的。眼睛在不大的场地转了好多圈,祝余的踪迹仍未得见。时间被找寻人这件事拉长,分秒都被延缓。嘴巴上的皮被焦急的牙齿咬掉一小块血肉,血腥味在嘴里散开,我想祝余,想之前耳鬓厮磨的瞬间。家人的消失使人难受,我的眼眶鼓胀,掉下来的眼泪洇在地上,它们被古旧的水泥地吸收。

这个世界是不是也在吞噬我的爱人。

在无措的时候,一部分人的思想就会走向消沉。那时的我也是难以积极的一个,但这或许不能只归结于在生活中曾无法留住很多。祝余给了我支撑,漂浮在大海的小船上出现风帆是太奇迹的事情。然而,它会失效吗?同午夜的灰姑娘一样。

在我快要溺毙在坏情绪里时,阳光拨开云雾。

破乱的旧物里,凌冽的刀光闪瞬。

这算得我人生里颇为高光的时刻,在之后的生命长河中我从未捕获过只闪现了20毫秒以下的东西。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时间下,我确定了祝余的方位。再细细看,从坏掉的朽木的阴影里,看到了半个肩膀与黑暗融为一体的祝余。

年长我七岁的成年男性有比相距年龄更多的东西,从魏爷爷的话语中我大概能够猜测曾经的祝余是怎样的人。埋藏在暗处的祝余有一张沉静的、专注的脸,刀刻釜凿。他拿着匕首,绷紧的身体宛如动物世界里即将捕食的猎豹,我屏住呼吸,眼睛看向祝余的目光所在。震荡的热流里,刚刚消失的人复又出现。

我不喜欢看可怕的打架的的电影,因此只在林禅语的描述中听过帮派的斗争。砍刀该是枪械收到管制下能够拿出的最凶狠的武器,可我从对方鼓囊的口袋里觉察出危机。“操你妈的。”黑衣人话说出口,“掰了我好几个兄弟的手脚,你觉得你还能在哪里啊?”

他顿了顿,戏剧地叫了声:“祝余。”

我能看到的祝余面对十几个人边砸边找的浩汤局势,依旧是一副不动的眉眼,他尖锐的目光从冷冽的眉峰下透出,握刀的手同医生的手一样。惨叫声在凝滞的空气里响起。“他妈的!”有几个人哀嚷着,“有陷阱!”

惊惶在一霎时发生,为首的人愤愤,转身去关心手底下人的情况,他骂骂咧咧地用削尖的棍棒扫平路途,鬼魅的祝余出现在他背后。寒光的匕首出现在脖颈上,祝余抵住他,一个抬腿,对方的膝盖跪在了有铁钉竖起的垃圾上方。

惨叫的声音很大,我在极度的不安与紧张中观察祝余,黑色的衣服被混着汗和血,让我看不清楚伤势。下一刻惨叫的人回招,握拳的手精准地砸在了祝余的伤处,短促的闷哼后,我看到了他手上鲜红的血。

“操你妈的!”他用另一只手抓住了匕首,深割见骨的血肉使他癫狂,“祝余,我毙了你!”

另一群听他话的人不敢乱动,直到一声“把他给我抓了”才开始对祝余围攻。打斗的场面混乱,我想起街角的另一处,慌张地拿起手机。

“砰——”的,我听到枪响。

不该有的器械印证了我的恐惧,我站在巷口,不敢想是谁受到了伤害。警车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一群人在此起彼伏的猜测和恐惧中做鸟兽散。我软着肢体准备出去,祝余却比我先至。

一只手掐在我的脖颈上,立时便让我难以呼吸。受伤的祝余有一张冷冰的脸,但也只存在一点点时间。“小鱼?”他认出我的时间是少于20毫秒的,祝余放下我,声音和表情都出现失控,“你怎么在这里!”

我想回答这个,但时间不允许。

咬了舌尖,疼痛找回表达的能力,我速速地说着紧急的现状:“陈肃肃被缠、缠住了。他们带了很多人,我、我没有把警车的铃扔很远。”

“祝余……”我仰头看他,“祝余……”

“这次你要听我的话。”

我不是什么聪明人士,故而布置不了多精巧的骗局。放警车声音的喇叭藏在一个早离开的小鸟的巢穴里,不需要费很多功夫便能找到。处理祝余的人带着枪,它在夏日的尘土里漫起硝烟。我用围巾按住祝余的伤口,避免在奔逃的路上留下痕迹。“这很痛吧?”我拉着祝余,出口的话哽咽。祝余安抚我。

“没关系。”他说。

“没关系的,小鱼。”

这次事情发酵得不正常,我不清楚是祝余和贾家之间的斗争如此还是另有阴谋。林禅语传消息来,她和刚刚脱身的陈肃肃在另一个地方接应。我在熟悉的西区穿梭,祈祷自己和祝余能有好运气。

可我的不幸运,似乎又传递给了祝余。

蒙受欺骗的混子们开始集结,他们好像更换了领头人,各幢楼的出入通道都有人看守,“瓮中捉鳖”不再只是成语。我和祝余躲在楼道的杂货间:“小鱼。”祝余的声音很温和,他给我的从来都是可靠的力量,“你就在这里,等下我来接你。”

我知道祝余要做什么,无外乎是他吸引别人,无外乎就是想保我周全。

“祝余。”我亲亲祝余的额头,买的假发落在他的嘴角。

眨巴眨巴眼睛,我在祝余的瞳孔里看到一个没有畏色的人。虞生或许是很漂亮的,我想。

这漂亮模样是祝余所给予。

我带着祝余,敲响二楼一间挂着彩色绳子的房门。一位抹着浓妆的姐姐出来。不同地方的红灯区有自己的规则和默契,我给了她三千块钱,她比了比ok的手势,上了三楼另一个男人家。“虞生?”祝余叫我的时候充满疑惑,我咬着嘴巴,叫他把衣服和裤子脱掉。

窗外响起混乱的交谈声,那群黑衣人已经检查完上一幢楼的住户,祝余的血衣和裤子被我塞进割开的床垫中间,身上的血迹也被擦净。左腹流血的豁口是祝余自己处理的,肉色的膏药模糊了伤口和肉。祝余的身上套了件泛黄的旧背心,尚未凝固的汽油味道掩盖了血腥味,肥大的中裤半褪,露出那根隔着布料搅弄过我的阴茎。在红灯区屡见不鲜的只有妓女和嫖客,我们要脱困,就要身体力行地扮演。

那个女人说过,祝余要人,宁拿着狼牙棒警惕着周围,他是守卫林禅语的恋人,所以负责她的安危。

“小鱼宝宝。”饶是眉眼周遭都紧绷,林禅语还是没有给我责难,“你发烧了,已睡了大半天,现在身体有没有什么特别难受的?”

我试图开口,可嗓子像吞过刀片,一时间难以出声,我只能换种方式回答。眨巴了两下眼睛后,我对着林禅语摇了摇头。

手背上打着点滴。林禅语按铃叫来了护士,温度计在五分钟后显示379c,药物还没有将炎症完全控制,她重新加了一些液体,柔声告知我林禅语待会儿可能要再睡一会儿。

护士帮助我饮了两口温水,缓解了喉咙的刀割感,说出后的话仍带沙哑。“姐姐。”我问林禅语,“我们现在在哪里?”

“和安。”她吐出了一个我十足陌生的医院的名字,仿是知晓我的不了解,林禅语补充道,“附近几个市里最大的私人医院。”

私人医院,在我的人生阅历中很是罕见。

我在警察来后失去意识,是祝余抱着我走出居民楼。林禅语和陈肃肃后至,到达时我已经在轿车中。“去医院。”祝余没有同警方交谈,留下鼻青脸肿的陈肃肃解决摊子。

“等一下。”气喘吁吁的林禅语阻止了他。

我并不清楚林禅语和祝余说了哪些,但林禅语不算好看的表情让我觉察到祝余或许在他们面前不是个好说话的人。实际上事实比我设想中的要糟糕许多。“虞生是我的恋人。”面对质询,祝余仅回答了两句,“虞生该由我来负责。”

林禅语宁也满背悚然的冷汗。他和林禅语依偎着坐进另一辆轿车,直到此刻,依旧害怕会出现什么针对他们的动乱。

我的朋友们并不知道我和祝余发生了什么,除了在视线内的奔逃,他们再次见到我是在医院的病房。“哪里疼痛?”林禅语依照感冒有的状态关切地问我,我在意识清醒后感受了一遍身体,最不适之处实在有些难以启齿。

于是我说没有大碍。

“吓死人了。”确认我没有大的问题,林禅语先放下之前的疑问,她让章宁放下手中的武器,才俯身近我耳边,以一种劫后余生的语调低低地说我。

“小疯子。”

我不是小疯子,可承认自己的举动的确太莽撞,于是我诚恳地同林禅语道歉:“对不起。”

有些犹豫的,我问林禅语:“祝、祝余。”

“…………”

“虞生。”林禅语破罐破摔的,“你没救了,你真坠入爱河了。”

我很想反驳说我没有,祝余受了伤,问他情况是很正常的事情。然而,因为我之前的行为,林禅语不再信任我:“你男人被人捅了一刀,我们赶来时已经在手术室。伤口缝合后就被警察带走了,好像是要配合调查。”

混乱的西区,因为错综复杂的局势被公权力忽略,这声枪响好似一个破口,半个市的警察倾巢而出。地下赌场、拍卖所、酒吧……安稳多年的灰色地带都受到波及,我的上任老板也被抓紧局子等待保释。林禅语冷漠地讲西区半天的变化,最后才问我:“小鱼,你到底捡了个什么东西?”

我、我也很迷茫。

有组织有纪律的扫黑绝不可能是突发性的,但我一个打工仔,决计不可能知道和我相距很远的、公家的筹谋。祝余在这里面扮演了重要角色吗?心一时间惶惶,想到自己的擅作主张……天啊,我是不是给祝余添了乱。

祝余是个人,可面对林禅语的问句,我只能说不知道。

这些是祝余还没有交付给我的秘密。

思考的时间不长,药力上来,我又困了。即便想要和林禅语说话,吐出来的字也含混不清。“睡吧小美人。”林禅语给我盖上被子,这次是轻松的话,“脸烧得跟猴屁股似的。”

猴屁股、小美人、小美人、猴屁股。闭上眼的我微微勾起唇角,脑袋将这两个词捕捉。在意识陷入沉渊前它们不断来回跳动,吵着闹着让我选择。我一会儿披上裙衣,一会儿又变幻模样。睡眠占了上风,童话故事里,吻会使停滞的时间转动。

如果,我挣扎着希求:如果可以——

转动的时间啊,请在我再次睁眼时,为我带来祝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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