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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条 室友说要给我奖励怎么办

 

从那天起,宁玉英的确变得和以往有些不同起来。

具体表现在跟他上床时不再跟具尸体一样,会主动配合他的动作,偶尔还会情不自禁抱着他在他身体里射出来。喜欢跟男人做了?韩星阳知道宁玉英虽然不说,但之前和他做时心情绝对算不上好,现在看起来比他还热衷的样子。他对这些倒是无所谓,宁玉英是无套是内射对他而言都没影响,他的子宫发育不完全,根本不会有机会怀上,他从来都没当回事。反正也是用来爽爽的地方。

真正让他在意的是,宁玉英会主动亲他这件事。

比如,他们换姿势的时候,宁玉英会突然附身亲他的肩膀,又或者韩星阳正被身下的鸡巴撑得发涨发昏,脸就被人亲了,有时候,他能忍则忍,不计较这些小动作。但后腰那块是他最敏感的地方,宁玉英做上头了也不知死活拿嘴巴碰,激得他一拳揍到宁玉英脸上,那张秀气的脸立马肿了起来,被韩星阳攥着下巴威胁:“再有下次我会揍死你。”

宁玉英像是感觉不到脸上的疼,也不生气,凑过来小动物一样亲了亲韩星阳捏紧的拳头,“嗯,我下次不会了,星阳你别生气。”

星阳你不要不高兴。星阳你别生气。

两句话瞬间被韩星阳联系在一块儿,他拧着眉,拳头忽然怎么也握不紧,对着宁玉英的脸揍不下去。

休息室那天,韩星阳的确是很火大,并且还和宁玉英有点关系。韩夫人不知道从哪听说他房子里住了个男人的事,假惺惺来问了几句,很快,他跟男人牵扯不清的事就传到了韩宕那里,韩宕为了这事把他叫回去,冷冷地警告他韩母正准备选任,不要在这个节点给家里添丑闻。韩夫人则在一旁不咸不淡地劝,孩子还小,不懂什么是正途,再玩个两三年就收心了。

韩夫人不是他亲妈,韩母早在几年前就和韩宕离了婚,只是因为两家利益纠葛实在太深,离婚的消息被密不透风地压下了。如今的韩夫人自然是韩宕新找的小情人,肚子里最近有了动静,正是急着母凭子贵,乐得看见韩星阳不学无术,让韩宕对这个大儿子失望,转头把目光放到她肚子上来。

韩星阳懒得跟这两个人绕圈子,每次回家心里的恶心只增不减,话不投机半句多,从家里出来自觉把今天受的罪怪到了宁玉英身上,说到底,要是宁玉英是个女的被他养在房子里,韩宕屁话肯定不会那么多。思来想去,他那天最终决定吓一吓宁玉英,好出一口恶气。

……只是他没想到宁玉英会由着他乱来罢了。还史无前例地亲了他。

韩星阳是在家里过得不爽,但也轮不到宁玉英来关心可怜,自然是不会把他那天突然发疯胡来的原因告诉宁玉英。

现在也是一样。

韩星阳喜欢乖顺的宁玉英,现在这个情况有点脱离他的控制了。

韩星阳骤然松了拳头,活动着手腕下床,笑了:“我生不生气,高不高兴,都和你没有关系,你是什么人也来管我?”

宁玉英也笑,笑容有些苍白,“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韩星阳可不管这么多,冷笑几声离开了宁玉英的房间。

所以他没有看到宁玉英脸上的笑容恢复平静。宁玉英走进浴室洗干净身上的痕迹,抹了抹镜子上的水雾,看见脸颊红肿的地方,表情则在雾气里模糊了。

他当然不会管韩星阳。

他要韩星阳自己把绳子递到他手里来。

对于儿子在家里藏着个男人的事情,韩宕不会明面上给韩星阳颜色看,甚至不会把宁玉英这号人物放在眼里,但他有自己的方法,让父子俩达成无声微妙的妥协。

月底韩宕携家眷参加了科流公司新品上市发布会,晚上便留下来出席由科流董事长邱腾牵头的晚宴,来的多是名流政商。韩宕领着韩星阳和邱腾碰面,更多的是将目光放在他身边的女孩子身上。

“星阳,这是邱董的女儿邱爱小姐,你们小时候还一起玩过的。”

穿着得体礼服,身形高挑纤细的女孩笑了笑,落落大方道:“多年不见,又变帅了嘛。”

韩星阳对小时候的玩伴记忆不多,邱爱是印象比较深的一个,小时候韩星阳也没那么混世魔王,对女孩子态度尚可,带着邱爱妹妹似的玩过一阵,后来他去外地念书,这个小妹妹尾巴也丢在了身后。

不过小孩子之间的感情实在是虚而又虚的东西,面对已经出落标致,不再是小女孩的邱爱,韩星阳心里淡淡的,没有反感也没有喜悦,礼节性笑了一下:“好久不见啊。”

两家长辈对视一眼,邱腾对韩宕说:“看样子这是年轻人的场合,我们俩不适合在这里碍眼啊。”

韩宕见目的达到,点点头,“也是,我们去别处谈,给他们留点空间。”

又拍了拍韩星阳的肩膀,“邱爱小姐刚从国外回来,很多事情还生疏,你今晚多陪着点。”

等到两位长辈走开,韩星阳脸上的笑容淡下来,点上烟,也不管一旁的董事长千金,自顾自抽了起来。

邱爱捋着卷发,把香槟随意搁在一角,看着韩星阳的表情,猜测道:“你也不喜欢这种场合吧?”

韩星阳抬起眼睛:“我爸拉你来的?”

“不是韩叔叔一个人的意思。”邱爱无所谓笑笑,“走吧,送我回去,你今晚的任务就完成了。”

韩星阳送她到公寓楼下,替她解开安全带时低声说:“邱爱,我不会在你身上花心思,我们不合适。”

邱爱一愣,转而一叹,“唉,谁愿意呢?我爸也逼我逼得很紧。不过,你还是少了点经验,人相处合不合适最起码要一个月才能完全确定。”

邱爱笑着说:“我的意思是你权当帮我再演一个月的戏,不要急着说不合适,一个月之后再说不合适,到时候两边都有交代。如果你现在就这么果断,韩叔叔和我爸都会生气的。”

韩星阳不说话,邱爱只当他默认了。

送别女生,韩星阳回到家,客厅里漆黑一片,只有蓝色的月光从落地窗洒进来。将车钥匙丢在桌上,沙发边忽然有个黑影动了一下,接着边上的落地灯被按亮,宁玉英的脸倒在灯影下。

“回来了?”宁玉英似乎是睡着被吵醒,声音还有些哑,“……我去开灯。”

说着手攀在茶几玻璃上,摇摇晃晃起身,不知道绊到什么,又一头栽进身下的地毯里。

韩星阳看他挣扎了半天,脚尖一转,将客厅大灯全部打开,眉峰皱起:“你躺这里干什么?”

宁玉英摸到沙发上坐着,胃里酒精灼烧的感觉让他不禁躬起上半身,揉了揉太阳穴,回道:“晚上跟同学一起吃饭。”

韩星阳不动声色扫了他一眼,才发现宁玉英身上穿着皱皱巴巴的衬衫西裤,不像他平时的学生打扮,想起来白天宁玉英是和他打过招呼,他们今天有校里举办的辩论赛,晚上可能要聚餐会晚点回来。为了辩论赛,宁玉英稍稍打扮了一下,刘海全部梳了上去,原本柔和的眉眼变得有几分清冷,不睁眼的时候倒显得不近人情似的。

目光触及宁玉英微微发红的面颊,韩星阳不再追究他躺在地上的事,说:“喝酒了?”

“嗯。”宁玉英听他这么问,语气好像也有些无奈:“被灌酒了。”

韩星阳切一声,“喝了就喝了,装什么。”

宁玉英习惯了他这么说话,也不反驳,眼睛冲着他看过来,忽然说:“今天的比赛,我们赢了。”

韩星阳本来在脱衣服,准备进浴室洗澡,听见宁玉英的话,转头就见宁玉英静静看着他,眼里像含着几分期待似的。那个眼神让韩星阳心头跳了一下,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硬要说,就跟浑身蚂蚁爬过差不多。

又看了看宁玉英比平时要正式成熟不少的模样,这个样子可不常见,韩星阳眯着眼睛,隐隐约约找到了答案,他索性把上半身的衣服脱了,走过去,捏起宁玉英下巴强迫他看向自己,脸上不自觉摆出了一个有些暧昧的笑:“赢了?”

宁玉英看着他,刚要点头,腿上忽然一沉,接着口中就被一个略有些火热的唇舌长驱直入,动作十分猛烈,有一种要把宁玉英的呼吸全部掠夺走的架势。

宁玉英被这个激烈的吻弄得有些晃神,手臂一扫,触摸到韩星阳背脊鼓起的肌肉,手下意识扶在背部,仰起头,用更方便的姿势和男人接吻。口腔里的酒味很淡,韩星阳用舌头搜刮干净,没来得及膈应,就同样被酒气激得血液上涌,牢牢扣着宁玉英的头,顺着宁玉英嘴角重重吻下去。宁玉英微不可察地一顿,避开了,然后低下头嘴唇贴在韩星阳不着寸缕的胸前,舌尖挑逗着凹陷的乳缝,像刺戳敏感点一样反复刺激着,深褐色的乳头很快就被舔了出来。

韩星阳唔一声,默契地抱住埋在胸间里的头。

宁玉英是学院里公认的好学生,长相出众成绩优异,如果不是性格有些冷淡,他应该是走到哪里都受欢迎的类型。而现在,这个人只能低下这张不可亵渎的脸给他舔,想到这里,韩星阳心里便涌上来一阵变态的快感。

他哼笑一声,挺着胸往宁玉英嘴里送,宁玉英白皙高挺的鼻梁紧紧贴着他,从下往上抬眼看他,然后含住了一侧的乳肉,舌面裹着肉粒卷动吸吮。

韩星阳摸了摸他的头发,笑容愈发恶劣:“喜不喜欢?你赢了,这是我给你的奖励。”

揽在他背上的手臂加重了些微力道,宁玉英换了一个姿势,将韩星阳压在沙发上,一只手按在他另一边胸,指缝夹着乳首包裹着肌肉揉捏,电流般的酥麻透过乳头传到大脑皮层,韩星阳被揉弄得渐渐绷紧肌肉,身体在情动中有了反应,腿间支起硬邦邦的帐篷顶着身上人的腰,阴茎下面的小口也慢慢濡湿了。

宁玉英没有回答他,而是缓缓往下亲去,胸口,腹肌,再到小腹勃出的青筋,最终停在裤腰处,韩星阳被舔得浑身又痒又麻,鸡巴却更硬了,龟头渗出的黏液把裤子濡出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宁玉英替他解开皮带,头再次伏下去。察觉到宁玉英要干什么,韩星阳立刻皱了眉头,用膝盖把他的头顶开,“停——”

不知怎么的,宁玉英脸色有些苍白,嘴唇就显得更加嫣红。被韩星阳破天荒拒绝,表情罕见地迷茫起来,“为什么?你不喜欢这样?”

韩星阳把性器握在自己手里撸动,露出下面那道深红的正蠕缩的肉缝,“你直接插进来就行,不用做其它的,麻不麻烦。”

韩星阳没有看宁玉英,眼睛盯着天花板。他没有告诉宁玉英自己的真实想法——其实他只喜欢用鸡巴操女人,也只能接受被女人口,男的给他口总让他有种怪异的膈应感。在还没有找宁玉英时,他约的全部都是女孩儿,纯粹是为了发泄精力,做完就走,至于身上另一个器官,反正关上灯什么也看不见。

“……嗯。”宁玉英声音有点颤抖,不过也没说什么,用手指简单地扩张了一下穴道,就插了进来。

韩星阳被他几乎有些粗鲁的动作撞得震痛,察觉到他的动作相较以往急促了不少,轻轻吸着气,臭着脸推搡了宁玉英一把,刚要开骂,却发现宁玉英脸色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惨白,额间冒起了密密麻麻的汗珠,嘴唇已经被他咬得有了丝丝血色。

“喂,你……”

韩星阳心间一跳,话还没说完,宁玉英突然退出了他的身体,从沙发上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奔进了浴室。

韩星阳愣了一秒,接着,他听见了从浴室里传来的连续的呕吐声。

宁玉英吐了。

韩星阳的第一反应是跟男人做爱把他恶心着了,操,都干了这么多回了,这会儿才记起来恶心?装什么清高呢?

等他脸色黑沉地跟着进浴室,看见人蹲在马桶旁身形哆嗦,吐得站都站不稳时,韩星阳才反应过来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后知后觉想起来宁玉英今晚喝了酒,应该是酒闹的才对。

想到这里,韩星阳心里的不爽莫名消失了不少,走过去把人搀扶着,嘴里忍不住阴阳怪气:“你可真行,胃里不舒服成这样还要跟我做,万一吐我身上怎么办?”

“对不起。”

宁玉英说,声音艰难得仿佛从嗓子里挤出来一样,即使是这样,他的神情也很平静,似乎并没有因为这件事感到愧疚或羞耻。

他靠在盥洗池边漱了口,又用水慢慢洗着脸。

韩星阳本来是要走的,又看见澄明的灯下宁玉英湿漉漉的睫毛和浅粉色的嘴唇,水流把宁玉英精心准备的发型毁得一干二净,湿发搭在额前,面容看着像一朵被摧残的无辜的小白花,韩星阳又鬼使神差没挪步了,心想还是这个样子好,这样他就可以轻轻松松地……轻轻松松地……

轻轻松松怎么样?

韩星阳说不出来了。

等他乱七八糟想了一通,一道身影跪在他面前,几根纤长的手指正准备扯下他裤子的拉链。刚刚因为宁玉英突如其来的操作,韩星阳兴致全无,原本翘了个头的性器也软掉了,提好裤子才过去察看情况。

现在宁玉英这样,倒把韩星阳吓了一跳,回过神来:“操,你干嘛?”

宁玉英抬头,茫然的神情好像比他更疑惑似的,勉强笑了一下,“星阳,你看……我都这样了,我今天就用嘴帮你好不好?”

听及此,韩星阳微微一愣,电光石火间,他好像明白了什么——所以宁玉英以为,自己跟过来是为了要他继续伺候自己?

这一想法甫一冒出,又何止是想想,韩大公子性格一向暴跳如雷有事从不憋着,这一刻他的脸色瞬间难看到了极点,宁玉英把他当成了什么?只有肉欲没有脑子的混蛋?这简直是他人生中奇耻大辱一刻!

韩星阳气得脑子嗡嗡的,箍紧了宁玉英的手腕,面沉如水,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你成心的是不是?”

他看宁玉英跪在地上,矮了他大半截,发梢眉尾依旧湿漉漉的,相同的模样,再看却是全然不同的心境。这个样子好?好个屁!韩星阳算是发现了,宁玉英就适合当哑巴,不然有时候说的傻逼话干的傻逼事儿得气死他!

宁玉英挣了一下胳膊,没挣开,于是也不动了,又露出一个微笑来,嘴唇微微启动。

眼见宁玉英又要开口,韩星阳额角青筋一蹦一蹦的,怒吼道:“闭嘴!”

他猛地甩开宁玉英,大跨步迈出了浴室。

事实上,韩星阳也不懂自己哪来这么大火气。他脑子里只有一个支撑他怒火的念头——他就是容不得别人误会污蔑自己,尤其是宁玉英,这个只配在床上取悦他的人,他凭什么?

圣诞节前后,学校课程基本步入尾声,期末周的氛围日渐浓厚。托考试的福,宁玉英开始从早到晚泡图书馆,而期末考试对韩星阳来说根本不是事儿,依旧每天训练,训练完该怎么玩怎么玩,晚上鏖练游戏,白天长睡不醒,即使在一个屋檐下,两人也基本没有碰面的机会。

因为那晚的事,韩星阳也存心要冷落宁玉英一段时间,即使是平时碰面了,他的态度也不冷不热的。这还是韩星阳的让步,他能忍住不对这人阴阳怪气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这也就导致韩星阳的夜生活素了不少,兴致来了也只能窝在自己房间里重启尘封大半年的右手和按摩棒,爽完几发又忍不住和真人做对比,想念起荷枪实弹操弄的滋味来。然而宁玉英察言观色的本事仿佛在这个节点退化了一样,韩星阳等了这么多天也不见他来主动找自己道歉,心高气傲的韩少爷是不可能主动拉下脸皮的,因此夜晚再空虚、身体再饥渴也只能自己憋着。憋着憋着,不满就由内而外散发出来,脸色也一日比一日阴沉。时间久了,连跟着一块训练的兄弟都发觉了:韩公子最近心情那是大大的不爽,如非必要,最好哪凉快滚哪呆着。

韩星阳这边出了问题,兄弟几个自然要替老大排忧解难的。

这天下了训练,孙凯在一群体育生的撺掇中,向韩星阳发出了邀请:“韩哥,圣诞节晚上老三他们开趴,玩玩儿去呗?”

韩星阳脱了训练服,正要去洗澡,孙凯的提议令他停住脚。宁玉英搬进来之后,他已经很久没参加过这种场合了,一方面,宁玉英既然能满足他的需求,他就懒得再在外面找,另一方面,他和宁玉英在家做不知道留下过多少痕迹,是不可能再把浩浩荡荡一群人往家里带的。

现在的关键是,宁玉英这小子他妈不让自己玩儿了。

韩星阳自认为大度,不跟书呆子计较,毕竟他们有约在先,他还怕人跑了不成?

宁玉英,又是宁玉英。

韩星阳不禁冷笑,自己是说过宁玉英在这期间不能找别人的话,但他又没说自己也有必要“守身如玉”。

想到这里,韩星阳骤然松开压得沉沉的眉眼,懒洋洋点头:“行啊,到时候地址发我。”

孙凯笑嘻嘻地过来揽他的肩,一脸神秘兮兮:“到时候会有特别节目哦,非常劲爆的。”

圣诞夜,韩星阳应邱爱邀约共进晚餐,吃完饭后则是逛街,这些天以来他们碰面一贯如此,吃一顿饭,然后在各大商场流连,或者进电影院看场电影之类。邱爱看中了一棵足足两米高的圣诞树,松枝挂满红黄铃铛与闪闪发亮的五角星。商城人潮如织,却极少有人真的把注意力放在这棵静静立在橱窗里的装饰物身上。

邱爱买下它,说这完全是因为她在国外呆久了,习惯家里有一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她今晚穿了一身极其温柔的米白色绒大衣,唇面润红,眼睛被灯光折射得亮晶晶的,她站在圣诞树下沾糖果,招手让韩星阳也来帮帮她。在外人看来,他们就像普通情侣那样。

但他们不会接吻,甚至连最礼貌的牵手也没有过。

“要是有人愿意陪你一起沾糖果,挂姜饼,这棵圣诞树才有意义呢。”邱爱笑着说。

韩星阳搞不懂女人心里复杂的想法,对她说的话不正面回应,只点点头,“我叫了车来,把它送到你家?”

邱爱看他一眼,笑笑说好。那笑容无奈多于失望。

两人回到邱家,邱腾留他坐了一会儿,先是说生意上的事情,科流如今正升级板块,前前后后在十多个国家扩张了版图,说公司正在研发的设备由中美英三方合作,一旦获得入市资格将会撑起强大的市场,话风一转又说到女儿,邱董事长老来得子,将邱爱捧作掌上明珠,如果可以,他真是希望有人能真心疼她爱她。

韩星阳听得心里烦躁,不管是生意还是女儿,他都不感兴趣。如果不是因为邱家和韩家私交不错,他大可以转身就走。

邱爱大约也看出了他脸色不好,对爸爸做了个鬼脸,又对韩星阳说:“别听我爸胡说。”

说着就要拉他到二楼去躲清净,韩星阳心里才松快几分,跟着上了楼。

等避开众人的视线,邱爱脸上带了歉意,“我不知道我爸……”

韩星阳扬扬手里的烟盒,并不想再多听她说什么:“阳台在哪边?我抽根烟。”

在阳台抽烟打发时间的时候,韩星阳突然有些后悔答应邱爱陪她演戏的请求,这种公事公办的别扭相处几乎消磨完他的耐心。

孙凯的消息将他从不耐中拯救了出来,韩星阳这才想起今晚还要赶往下一个夜场。看着发来的地址,他拉开玻璃门准备回到室内,正要转身进走廊。从阳台延伸出去的花台在寒冷的室外格外萧索,只有角落里生长的几盆吊兰长枝蔓蔓,月下影叶浮动。

有人声隐约从那阴影里传出来。

“ta,你今天是不是给我打过电话?”

熟悉的女声带着韩星阳从未听过的沉重的口吻,像是疲惫极了。不仅如此,那声线缠绵多情,也有韩星阳从未听过的温柔。

“ta,”那声音又道,“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可我最近实在是太忙了,你也知道我爸爸……”

声音渐渐小下去,大约后面的内容是很要紧且隐蔽的事。

韩星阳放轻了脚步,从玻璃反光面看见邱爱纤细的身形,她的脸上失去了在外人面前的活泼大方,两道秀眉紧紧锁住,表情凝重又深沉。

她对着手机说了有一会儿,到最后眉头才渐渐散开,好似终于将满腹心事倾泄出来。最后几分钟,有一半的时间她都处在沉默当中,仅仅用两句话结尾:“ta,我最近已经长胖很多了。你是不是还不愿意见我?”

听到这里,韩星阳就知道不应该再逗留下去了。

走之前,邱爱从圣诞树下堆着的礼盒里抽出一个早已包装好的盒子来,笑容甜美,不见在花台上那副心事沉沉的模样,“圣诞礼物。”

她陪着韩星阳走了一段路,一同等着接韩星阳的车来。在这期间,邱爱主动提起打开礼物,韩星阳发现里面放着一条深蓝色的柔软的围巾,邱爱迟疑了一会,却没有说要替韩星阳主动戴上之类的话。她盯着韩星阳,用忐忑的声音问:“星阳……你觉得我怎么样?我觉得我挺喜欢你的,你呢?”

她脸上浮起紧张的表情,如同每个人在情窦初开时都会经历的一道门槛。

韩星阳发笑,有些想说你的演技太烂了,随即意识到这不是一个恰当的场合。他沉默了一会儿,对于女孩的告白,他内心毫无波澜,邱爱叫他的名字还不如叫电话里那个ta来得情真意切。

韩星阳不是一个多善良的人,他甚至存了一点看戏的心思,故意说:“ta怎么办?”

邱爱听见ta的名字,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眼中虚移的期待变成真实的惊惶,她后退几步,好像这样就能保护自己一样。她的表情先是空白,继而变成心如死灰的苍白。

“你都听见了。”片刻后,她轻声说。

韩星阳盯着邱家庄园外的冷寂夜泉,喷泉下的水面,水面上倒映着挂着冰晶的枯瘦树枝、黑蓝的夜空,以及两人一圈圈晃出去的扭曲倒影。他残忍地说:“你是故意让我听见的吧?一边想和我谈恋爱,一边和旧情人纠缠不清?你还真有意思啊。”

邱爱猛地抬头,语气生硬,“ta是女孩。”

韩星阳皱皱眉,“我管他男的女的。”

邱爱却在这时突然摇头,往自己手心哈了口气,似乎冷得不行,“我爸爸的生意出了问题,他在国外投入了大量资本,想要将重心移到海外市场,但是合资方却突然反悔,抽走了大半资金,但工厂都建得差不多了,工人也要吃饭……”

“国外的罢工潮可比国内猛多了,”她自嘲地笑了一下,“我爸爸急得每天睡不着觉,他在国外没有站稳脚跟,想要拉到第二轮投资更是难上加难,资金链一旦断裂,被爆出来,不仅是海外市场,连国内科流现有的市场份额都会受到很大影响。”

说到这里,她苦笑了一下,“星阳,科流现在需要钱,大量的钱,你懂吗?你说得没有错,我是故意让你听见的,我给我爸爸说过你根本没有把心思放在我身上,但他根本不听,我实在没有办法了。”

韩星阳就是猪脑子这会儿也能想明白了。

邱家需要钱,在a市,谁能比他那个房地产老爸更有钱?

韩星阳哈一声,摸着下巴给她出主意,“你干脆直接找我爸算了,可比糊弄我来得快。”

韩宕现在家里还养着小情人,他不介意见到几个女人为了上位扯头花把韩家闹得天翻地覆的画面。

邱爱没有被他轻浮的话语激怒,脸色反而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平静,“我一开始就没有想要骗你,所以我今天才对你实话实说,等我回去我会向爸爸说明你对我的态度。至于科流的危机,这是我们自己的事,不会麻烦韩家。抱歉……这一个多月来让你受到很多困扰。”

她说了很多,却打定主意不谈ta。韩星阳耸耸肩,“反正我也是应付家里,刚好可以回去交差。”

庄园门外传来喇叭声,女人流露出的脆弱在瞬间被极好地藏匿起来。隔着车窗,她俏皮地歪了一下头,“围巾不要扔哦,今晚也许会下雪呢。对了,”邱爱像是才想起来,笑着说:“要是有机会,真想见见你的ta。”

韩星阳本来靠在座位上假寐,闻言睁开了眼睛,“……你说什么?”

在女孩面前他总是表现得懒懒散散,此刻却像从漫不经心中裂开一道缝隙,露出掩在本质里的锐利锋芒。邱爱的话称不上过火,韩星阳心中却升起一股被冒犯的错觉。他皱起眉,“喂,不要胡说八道。”

邱爱定定看他半晌,突然摆摆手,将这个话题轻松揭过,“好吧,原来是我猜错了。”

韩星阳不悦地命令司机:“开车吧。”

后视镜里,邱家长女仪态优雅地冲他挥手再见。

孙凯一伙人订的酒店在市中心,韩星阳从郊区赶回去正遇上堵车,不负众望地迟到了。韩星阳被邱爱临别前的一席话影响,面无表情地抱臂一言不发。

也许是车内的低气压实在过于明显,一路上司机将车开得小心翼翼,力求四平八稳。

等正式到了酒店,已经将近凌晨。门童刚替韩星阳打开车门,远远地就见一个人影跑过来,对他说:“总算来了。”

也许是看他久久没有到场,孙凯几个人都聚在酒店大堂,看见韩星阳进门,简单打了声招呼,一行人边聊边往酒店电梯口走去。

孙凯说:“来迟了,第一轮好戏你已经错过了。”

听语气,他倒像有些惋惜似的。

韩星阳眉梢挑了挑,明白过来他说的是什么了:“特别节目?”

孙凯正要开口,随行的人便嬉笑着起哄,“没关系,后面还有第二场第三场,场场精彩。”

韩星阳也笑了,“那我可要好好欣赏了。”

说是这么说,他心里却已经猜到了几分。他们这群人,出来厮混无非就两件事,玩钱和玩女人,至于精不精彩,那就看怎么玩了。

几个人进了电梯,果不其然就有人憋不住,扭头跟身边的人交谈观看心得,“卧槽,你是没看到那女的表情,我看着都疼,她居然还叫得那么骚。”

韩星阳听着他们说话,内心却莫名有些兴致缺缺。

酒店的客房停留在三十层的高度,再往上就不是普通客人可以进去的地方了。三十层以上,不再设置密密相间的客房,整体外观被装修成类似于a市最常见的会所样式,转过旋转门,像模像样的罗马柱拱卫着前方金碧辉煌的大厅,乍一眼望过去,就和上流人士所谓的晚宴场合差不多。然而,只有真正进去过的人才知道里面是怎样一番别有洞天。

它还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做夜巢。

客人在进入夜巢之前都要签署一份保密协议,保证自己绝对不会将在里面的所见所闻泄露出去半分,因为里面有些事允许发生,有些事则不允许发生。它的入场资格也很粗暴,要么你是达官显贵名流之子,要么你能消费到规定的水平。而韩星阳他们一行人,最不缺的恰好就是权和钱。

进到大厅,穿得文质彬彬的经理很有眼色地走过来,半鞠躬指引方向:“韩先生,这边走。”

上台前,宁玉英问前厅侍者要了一杯温水与毛巾。昏暗的后台堆满了各式各样表演用的道具,进出的门帘时不时被人掀起,表演者们或疲惫、或麻木地走进来,和身旁的人说起“下班”后要去哪里放松。偶尔也夹杂一两张面带喜悦的面孔,宁玉英知道,他们是被客人选中,今夜已经有了归宿的人。虽然有明确规定客人和表演者之间不能私下接触、有越界行为这回事,但大家想主动出击又是另一回事,会所对此也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将东西平稳握在手心,穿梭过乌泱泱嘈杂的人群,在一个有些僻静的角落里停下来,一个黑色的外套大衣充当临时遮蔽物,将这个逼仄的角落围挡起来。宁玉英扒开衣服,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可能转过来的视线。

空地上杂乱地摆着皮鞭项圈口塞之类的道具,正中一个四四方方的木箱,女孩坐在上面,抱着膝盖呆呆望着面前的地面。有一个客人在看她表演的时候发了兴,忘记了守则,端着手里的热酒浇了下去,液体爬在女孩雪白的胴体上血一般艳丽,那一场的客人被眼前的景色刺激得瞬间就沸腾起来。

站了一会儿,宁玉英叫道:“小猫。”

女孩恍若未闻,一动不动。

宁玉英顿了顿,换了一个叫法,“李梦。”

这回女孩动了,眼睛慢吞吞移到宁玉英脸上,光线不好,她像是辨认了好一会儿才认出来是谁,“宁玉英?”

她的声音里压抑着哭腔:“你可算来啦。”

小猫是李梦在会所里的代称,因为她的下巴尖尖的,眼珠像清澈的玻璃,又因为身形纤细敏捷,表演起来就像一只灵巧的猫,客人们很喜欢像逗弄小猫一样爱抚她的下巴。可是李梦却非常讨厌这个称呼,从不让同伴在她面前这么叫她。

宁玉英很久没有来过这里了,想了一会才记起来这么一回事。他眼里带了一些歉意,语气也更温柔了些:“你的搭档说下一场他上不了,他要赶回去陪女朋友过圣诞夜,叫我来顶班。”

“哦,”女孩听了,搞怪似地撅了一下嘴,“好没义气。”

实际上是因为李梦在搭档的看护下还被客人骚扰,领班发了火,让他滚回去反思几天。搭档担心李梦下一场又被欺负或者发挥不好,一通电话打给宁玉英,恳求他今晚无论如何都要帮她。宁玉英推脱不过,匆匆从图书馆赶过来,书包都还没放就往后台赶,好在终于赶上了。

宁玉英没有跟李梦说这些,只把水和毛巾递给她,“擦一擦,我们马上要上场了。”

李梦接过,说了声谢谢,用温水冲了一下早就干在身上的酒渍,马马虎虎拿毛巾擦了擦,就开始换下一场的衣服。

宁玉英看她毫不避讳的样子,也转过身去找衣服换上。刚入大学时他因为急着赚钱,五花八门的工作都尝试了一遍。情趣表演算是比较出格的一个,简单来说就是将一些小众圈子里私下的活动拿到台上来。这种工作需要抛掉自己的羞耻心和道德感,有时还要将自己的肉体、欲望等直白地展现在大众面前,所以很多人一开始做还会觉得委屈难堪,但是因为这种表演带了些灰色性质,表演一次下来薪酬很可观。久而久之,大家也就对自己被踩在地上的自尊、彼此的裸体、或是淫态麻木了。

宁玉英刚入行的时候比较幸运,他培训的内容,既不用脱掉自己的衣服,也不用跪在地上像狗一样爬行,更不用躺在台子上像物品一样被人观赏。他往往要穿得衣冠楚楚,就像正人君子一样,然后用正人君子的样子做一些变味的调教,为了让反差更吸引眼球,他吃了整整大半年的水煮菜和鸡胸肉,在健身房里苦练,而不至于让观众倒胃口。

说起来这件事还有点可笑,在宁玉英握着鞭子抽人的时候,他甚至单纯到不知道这叫什么,在这种情况下,他把一些调教有关的东西学了个勉勉强强,表演不好不坏,偶尔才能跟着其他人上一回台。

李梦已经换上了衣服,一件称不上短裙的短裙,甚至包不住她的臀部。她整理着自己的妆容,不放心地对宁玉英交代:“等会儿……你记得少碰我左边屁股,我前几天搬东西把自己摔了,尾椎骨现在都痛呢。而且今晚不是我们的主场,客人们不会把注意力放在我们这里,不那么卖力也没关系。”

宁玉英点点头,其实李梦完全可以把心放到肚子里,一开始他对这一行称得上是抵触,跟他搭档的又大多是女孩子,每次他跟着老师十分认真地学了玩法,用在搭档身上只敢使五分力气,到了别人眼里他应该和态度敷衍、消极工作没什么两样。

宁玉英已经很久没弄这个业务了,经理嫌他表演太没意思,只有在特别需要人的时候才会过来,就像今天这种情况。距离上次来这里,已经隔了差不多两三个月的时间。

他们分到的工作台靠左手边,有一张像模像样的床,用具规整摆放在床头柜上,只不过四面是架好的透明玻璃,玻璃上罩着酒红色丝绒罩,如李梦所说,他们并不是今晚演出的主角,这意味着他们只用在主场休息间隔的时间为客人带去跟开胃小菜、或者饭后甜点类似的刺激。

李梦率先进了幕帘,在那张大床上躺好,宁玉英随后进了玻璃内。四周被布罩住,两人早已习惯这样的工作环境,等着面前的人表演的间隙,两人在黑暗中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

不知道外面进行到了哪一步,现场比以往要安静不少,只能听见男人女人混在一起的断断续续的呻吟,所以李梦的声音也压得很低,“是……他们那组,他们最近玩得可大了,还有磕……嗑药什么的,”说到这里,李梦连忙补充,“不是毒品哦,就那种助兴的药,听说那些变态们很吃这一套,给钱也很大方。”

宁玉英没有听清她说的是哪一组,后面的内容却听清了,一边将待会要用的东西拿到手边,一边问:“你用过吗?”

“我怎么会碰这些,”李梦说,又叮嘱宁玉英说:“你最好也不要碰,那东西据说也有成瘾性,虽说不会像毒品那样发作的时候要死要活,但总还是对身体不好吧。”

宁玉英失笑,摇摇头,“我也不会用,你想太多了。”

李梦支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说道:“啊,他们好像快完了,该轮到我们了。”

她麻利地翻身下床跪好,姿势标准,仰望着床上坐着的宁玉英,正巧听到玻璃外人声渐渐大了起来,变态们冠冕堂皇的掌声稀稀拉拉,接着他们这一个玻璃间的灯亮,厚重的幕帘从玻璃滑落下去,展览厅里只有光束集中到他们这里,女人赛雪的肌肤被笼罩上一层非常梦幻的光芒,接受来自展厅里来自四面八方火热的视线。

顺着她仰望的方向,他们发现了那个坐在床边的男人,和这里所有的表演者一样用面具遮住了上半张脸,暗色西装将他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甚至是手部也佩戴着白色手套,和地上跪着的着装暴露的女子对比鲜明。众人明了,这应该是一对“主奴”。

那个男人说:“小猫过来。”

翘首以盼的女人听见命令,果然立马矮下身子,膝行到主人身边,俯首从他的脚腕舔起,粉色舌尖暧昧地顺着男人的裤管往上,直到膝盖,然后就如同宠物一样蹭弄着。

男人脱掉一只手套,用优美纤长的手指逗弄着她的下巴,女人便恭谨地抬头,任由男人手指从嘴唇里探进去,不知道摸索到什么地方,女人嘤咛一声,脸上很快出现失神的表情,手指在口腔里搅弄的粘腻声顺着玻璃间内的麦克风清晰地扩散到大厅里每个角落。

这是夜巢里最常见的表演,更不用说,这名调教者的方式是如此温和,也不与他们这些客人互动,仿佛沉浸在他们主奴二人的世界,有了先前那些劲爆场面的刺激,大家对这一中场过渡不免感到乏味,很快失去了兴趣,不再将目光放在台上,而是与周围人交谈起来。

宁玉英当然知道自己的表演没什么记忆点,他并不怎么急切,按部就班地做完前戏后,让李梦躺在床上,替她在面具外围了一圈蕾丝眼罩,听见台下的声音又大了一些,人群似乎有些骚动。

“喂。”李梦叫他。

宁玉英俯下身去,好像在与她耳鬓厮磨,听见李梦轻声道:“好像有些不对劲。”

宁玉英以为她是害怕,手指在她脸颊安抚了一下,“没事。”

他半跪在床边,又去拿项圈。李梦的尖叫声就是在这时候发出来的,宁玉英被她喊得一怔,玻璃被轰地砸碎的声音同时震得他鼓膜陷入一阵短暂的嗡鸣。

有人来闹事了。宁玉英反应过来,快速地将被子盖在因为惊吓而发抖的李梦身上,转过身去,口中开始和那位闹事的人交涉:“不好意思,这位先生——”

瞥见来人的相貌,宁玉英猛地闭上嘴。

玻璃间有一面玻璃早已成了一地碎渣,韩星阳站在当中,阴鸷的目光在他脸上的面具上停留几秒,面上浮起一丝嘲讽的笑:“怎么,你以为这样我认不出来是不是?”

他将手里的椅子哐当一声立在玻璃渣中坐上去,冷冷道:“继续啊,我看着呢。”

面对这场突如其来的闹剧,整个展厅似乎都有点不知所措,等他们看清冲上去的人,顿时鸦雀无声,气氛仿佛凝滞一般。

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会疑惑那个调教者是怎么惹到这位大魔王,单从韩星阳那副阴恻恻的模样来看……已经有人在心里为那个倒霉蛋默哀了。

最先从死一般的寂静中缓过来的是孙凯。本来他们看得好好的,有几个兄弟看着台上热辣滚烫的女人都快憋得冒火了,今晚一直没动静的韩星阳却突然站了起来,抄起手边的椅子,在大家伙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煞神一样冲上了台。

当他开始砸玻璃的时候,孙凯下意识蹦出卧槽,不明白场上那对是哪里惹到了他,总不会台上那女的是他女朋友吧?

意识到这种可能性,孙凯在脑子里迅速导演了一出曲折大戏,等到韩星阳开始对着那个男的发话,孙凯才想起来拿手机给经理通风报信。

市长儿子在这种地方为了一个女人怒发冲冠,虽然会及时封锁消息,但孙凯相信这个重磅新闻明天绝逼就会传到a市每个有名有脸的人物耳朵里,到时候的影响绝非一般。

给经理交代完毕,他又连忙给同行的人使脸色,几个人小心翼翼凑过去,孙凯看了看那个已经吓傻到神游天外的女人一眼,又看了看她的姘头,笑着打圆场:“韩哥,下一场马上就开始了,这大家伙儿都看着呢,要不这样,咱把那哥们儿请下去,有什么误会慢慢聊,成吗?”

一番话孙凯自认为说得在理,但话音落地就是真的落到了地上,韩星阳连个眼神也没给他。仍是用狼一样的目光恶狠狠盯着那个男的,活像要从他身上咬下来一块肉。

那男的用面具下面一双眼睛打量了他们一番,叹了口气,温声道,“星阳,我不知道你今天要来这里。”

“你能来我就不能来?”韩星阳立马冷笑。

孙凯默默一哽,哦,原来这俩是认识的,而韩星阳纯粹是懒得鸟他。他尴尬地摸着后脑勺,只好把清场的活儿揽下来,对台下一众看好戏的人摆手,东跑西跑这边说扰了大家的兴致实在不好意思,要不彼此留个联系方式改天我请各位再聚,那边好声好气把人请出展厅今天这事儿闹的确实是我们有错在先,全场消费由我买单,买个开心买大伙儿消气,还麻烦您暂时回避让我朋友解决一下私人恩怨。

盛怒中的人是讲不通道理的,更何况韩星阳这段时间本来就和他闹了矛盾,宁玉英不再接话,而是扭头对李梦道:“你也先走吧。”

那个男人砸玻璃的时候,李梦魂都快被吓跑了,但很快她就发现,男人并不是冲着自己来的,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给了宁玉英一个担忧的眼神,从床上下来。那个男人看着比宁玉英要健壮不少,李梦迟疑了一下,咬着唇小声说:“你……”

宁玉英看着她磨蹭的样子,索性上前去拉韩星阳的手腕,“你有什么话,跟我去后台说好不好,我叫人把这里收拾一下。”

“你以为你是谁?你凭什么命令我?”韩星阳反过来一把攥住他的前襟,眉眼压得凶狠,就这么和宁玉英对峙两三秒,突然又暴躁起来,嘴里骂咧咧道:“妈的,把你那破面具给我摘了!”

宁玉英摇摇头,不为所动,拉着韩星阳的那只手力气大得出奇,一直将韩星阳拽到后台。

韩星阳只觉得自己被一股怪力挟持着,见宁玉英丝毫不给他面子,更是怒火中烧,咬牙切齿道:“宁玉英,你别忘了当初我们是怎么说的,几天没见,你都敢跑这种地方来了,经过我允许了吗?!……操!你他妈放开我!”

宁玉英把门关好,才松了手,靠在墙上平复了一下呼吸,解释道:“我只是在工作。”

过足的暖气令他闷热得不行,他脱了外套和手套,把衬衫挽到小臂,才走到杂物架前翻出急救箱。

韩星阳眼睛跟着他动,嘴却跟带了刺一样,“工作?你骗谁?以前好歹还会用家教的借口,哈,现在装都不装了?”

“家教是工作,这个就不能是工作?”宁玉英背对着韩星阳,好脾气地反问。

韩星阳抱着臂,看不见他在忙什么狗屎,扎在腰间的白衬衫倒比上次那件廉价西服熨帖多了,腰细腿长的,柔软面料下隐隐有肌肉流畅的线条,韩星阳正要呛他说不能,脑海却莫名其妙闪过一个模糊的影子,内心有种熟悉感呼之欲出。

熟悉?韩星阳拧起眉头,他怎么会觉得宁玉英像谁?他又看了一眼这个地方,确认这就是个用来堆杂物的破房间而已,心中那股熟悉感却越来越浓厚了。

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宁玉英却已经拿着东西转过来,朝他晃晃手里的棉签酒精,“你的脸被玻璃划了一道口子,我给你处理一下伤口。”

韩星阳垮着脸,心里却有一种什么东西即将破土而出的不安。眼看宁玉英要拿着棉签凑过来了,韩星阳被他若无其事的笑容刺激得心头火起,躲开宁玉英伸过来的手指,瞪着他,“谁让你碰我了?”

宁玉英笑了笑,拉他到沙发上坐下,棉签终究还是落到他脸上。宁玉英无奈的声音在微微的刺痛中听起来暖得像一阵风拂过,“你总是对我生气。星阳,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

韩星阳抬眼瞥了一眼头顶上方的人,宁玉英的面具在来的路上被他扯掉丢了,两个人平时大多都是在宿舍或韩星阳的家里见面,极少是在这种地方面对面,因为他从来没有想过宁玉英会和这种地方沾边。

天知道他发现宁玉英出现在展厅时有多不敢置信,好学生会出现在这里?

类似于背叛的愤怒油然而生,宁玉英耍了他!

宁玉英哪里是什么白纸一张,这小子不知道被多少人碰过!靠!他要得病了!宁玉英得赔他!韩星阳脑子里当时只剩下了一个念头:他要把宁玉英一辈子栓在家里,让这婊子再也不能出来卖!

现在想起来他仍然恨得牙痒痒,居然还有脸问自己为什么生气!他冷笑连连:“我生不生气轮得着你管?你——”

韩星阳看不见宁玉英的表情,只能用余光瞥见一个下巴,正要说下去,他却突然愣住了。大约过了几秒,他猛地抓住宁玉英,眼睛死死盯着那张脸,他……他终于想起来那种熟悉的感觉从何而来了。

——

韩星阳发现他爸出轨是在高考完的那个暑假,韩星阳在考场上照常睡了一觉,慢悠悠涂完答题卡出考场,接着叫了一帮人跑到夜总会里疯玩,大半夜的,是韩星阳自己想不开非要跟女同学开房,办完事出来刚好跟他爹在酒店房间外碰上。

韩星阳看着他爹胳膊上挽的女的,顿时什么都明白了,二话没说就给他远在大洋彼岸出差的妈打了电话,韩宕也是个狠的,叫两个保镖按着韩星阳往死里揍了一顿,名曰管天管地还管到老子身上来了。等他爹搂着小三施施然离去,韩星阳把自己挪进电梯,喝多了酒晕得慌,摁着电梯也不知道往上还是往下,连什么时候晕过去的都不知道。

再睁眼他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耳边有两个人在说话,“这不会死了吧?喂,你带回来的你自己负责啊,出了事我可不管。”

大爷的,你才死了,韩星阳当即在心里一顿输出,当即攥起了拳头让说话的人长长教训。眼皮子还没撑开,忽然有只手掌搭在了他脸上,温温凉凉的感觉沁到他发烫的皮肤里格外舒适。

“是发烧了。”另一个人说。这四个字韩星阳记得很清楚,因为他那时觉得这人说话的声音跟搭在他脸上的手一样,耳朵里也像落进一捧柔软的雪花,闷闷的什么都听不清了。

于是韩星阳又一次坠入了黑甜梦乡。

等他再次醒过来,那种冰凉的触感仿佛还停留在脸上。他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面前是一排排铁架子,上面摆满了各种各样的杂物,韩星阳努力撑开肿得只能眯半条缝的眼睛,打量这个不大的空间。正看着,头顶上方忽然投下了一片阴影,从韩星阳的角度艰难望去,他仅仅看见了来人的半个下巴。

是的,下巴。

韩星阳可不是什么记忆力超群,他只是在那个下颌连着喉咙那一块儿,那片雪白的皮肤里觑见了一颗颜色浅淡的小痣,贴在皮肤上像活过来了似的,正随主人呼吸起伏。

他不可能认错的,有种说法是人的大脑一天要处理无数的过去现在未来交错的记忆,随着时间的推移,过去的不那么重要的事就会被大脑当成废弃物抛之脑后,记不清全貌,只有一两处细节被保留下来,这些细节反而会在一轮轮记忆的浪淘沙里变得越来越清晰。所以他不可能认错。

眼下,两年后,他再次在这个乱糟糟的地方,第二次看见了这颗痣。

韩星阳怔怔地抓着宁玉英,那颗痣在它眼里的颜色越来越鲜艳,跟他两年前看到的一样鲜活到有些瘆人的地步。

韩星阳现在根本不确定他去那个酒店是不是为了开房,又或者是不是真的抓了他老爸的奸,当时是不是真的有两个人在他睡着的时候咒他死了,或许全都是他臆想出来的,唯有一点可以确定,那颗痣是真的。

而现下,那颗痣正长在宁玉英的身上。

如果仅仅是到这里,那韩星阳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可事实上,韩星阳可没忘他曾经想着那颗痣打了多少次飞机。一开始韩星阳自己都不相信,自己居然对着一颗痣做了春梦,但人就是这麽奇怪,韩星阳其实都不记得那天晚上自己究竟有没有和痣的主人说过话,也忘了自己当时看没看清那人长什么,但许多次他撸着鸡巴寻求快感的时候,要是脑子里突然跳出那副画面,他保准是立刻缴械投降。

现在,你告诉他,他意淫了无数次的东西,就长在宁玉英身上。

韩星阳把两者联想到一块,顿时觉得胃里一沉一沉的,全身内脏都缩紧了,扭曲的快意夹杂着羞耻、惊讶一并从骨子里疯狂冒了出来。

他为什么没发现过?韩星阳呼吸一滞,他和宁玉英坦诚相见的次数可不少,无论是关了灯,开了灯,宁玉英全身上下哪块地方没被他看过摸过?为什么偏偏是这里,他从来没有注意到?

如果他真的早就见过宁玉英,这就说明宁玉英最起码在两年前就在这个地方干这种事了!

韩星阳陡然意识到,他根本一点都不了解眼前这个人。

韩星阳已经有一周没回来了。

家里的阿姨说他回了老宅,宁玉英在别墅里独自呆了几天,然后迎来寒假。买好车票后,他将自己的车票信息发给了韩星阳,告诉韩星阳再过几天自己就要回家的消息,并认真地对那天在夜巢里发生的事向韩星阳道了歉。

那天在杂物间,宁玉英甚至没有给韩星阳上完药,韩星阳就突然面色不善地盯着他看,然后推开他什么都没说离开了。虽然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但宁玉英决定还是给他发消息,希望他不要为此生气。

至于韩星阳能不能看见他的消息、会不会回,宁玉英也没有抱多大的期待。

出人意料的是,没过几分钟韩星阳就回了消息:

「学校训练场,你过来一趟。」

下午,宁玉英收拾完行李,去了学校韩星阳训练的地方。学校由于放假的缘故,冷冷清清,偶尔有两三个人拖着行李箱匆匆走过,宁玉英逆着他们的方向往学校深处的田径场走去,从绿色的网格线里隐约能看见一拨人在里面打篮球。

韩星阳是里面比较出众的一个。

他的眼睛始终专注地盯在篮球上,伏下身像狼、或是像老虎一样等待、防守,又或者在进攻时紧锁长眉,眼神锋利,一副不好惹的模样,高大的身形和强势的气场多多少少让人有些感到发怵棘手。宁玉英很早以前就发现他的筋腱很长,小腿发力时肌肉匀称地鼓起,这使得韩星阳在跳跃中轻盈又迅速,却比其他人跳得更高。

但他没有轻易展现出在宁玉英面前的暴脾气,输了球,尽管还是面容冷峻,却不开口说一句话,平淡地和队友击拳,然后继续开始下一轮。

宁玉英看了一会儿,不见他们有停下来的意思,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开始等。

就在这时,韩星阳突然往他的方位扫了一眼,宁玉英猜测他们的视线应该对上了,因为他看见韩星阳在这之后抛开了手里的篮球,和周围人说了几句,便拿着羽绒服和水,朝他走过来。

走近了,宁玉英才看见韩星阳额角冒出的汗,在冬日薄薄的阳光里很快像蒸腾的白雾一样消散,那张英挺的脸轮廓清晰地暴露在他眼前,浮着运动过后的赤红。

宁玉英坐在台阶上,没有起身。

韩星阳先是仰头灌了大半瓶水,才耷下眼皮,目光在他身上逡巡三秒,问道:“要回去了?”

“明天晚上的车。”宁玉英回。

“哦,”韩星阳就穿好衣服,“走吧。”

宁玉英点点头,也不问去哪里,和韩星阳并肩离开。

球场上这时冲过来一个身影,叫了韩星阳一声:“喂,韩哥,不打啦?!”

韩星阳插着衣兜,简短嗯声,很不耐烦地说:“我朋友来了。”

韩星阳口中的朋友,孙凯自然而然地把目光转向韩星阳旁边的人,很遗憾,他只看见一条洗得泛白的牛仔裤,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外套,脸倒是长得好看,孙凯也有记忆。他问:“宁玉英?”

宁玉英被叫到,点了点头,“我来找韩哥有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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