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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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逸/齐司礼】诸事不成全

 

春岚祀是大曜最为隆重的祭典,各地郡王皆要入京朝拜。连着处理了几天的事务,跟不同的老油条打交道我也感到疲惫,心血来潮来视察军营。

一路上士兵在进行日常的操练,我示意几位将军不必跟随,带着蓝总管继续向内走去。

蓝星向来聒噪,他先是夸将士们训练有素,再以此延伸到大曜国运昌盛,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明君在世治国有方。诸如此类的话我耳朵听得都快起茧子,他倒是日复一日乐此不疲地拍马屁,我回头白了他一眼正想让他闭嘴,他却张大了嘴诧异地盯着前方。

我好奇地朝前方看去,就一眼也愣在了原地。

那人身着深色战甲,手中拿着一杆长枪,背对着我挥舞,招式凌厉,带着少年人的意气,阳光照在长枪的银尖,反射出耀眼的光芒,让人不敢直视,高高束起的长发随着他的动作在风中飘扬。

我不可自制地朝他跑过去,心脏凌乱地跳动着,带着我许久未感受过的紧张与欣喜,许是感知到了我的存在,他收起长枪转身,先是愣了一下,看清我的面容后,迅速单膝跪下向我行礼。

“萧州郡王世子萧逸,参见陛下。”

像是一盆冷水迎面浇下,我停下脚步,笑意凝固在嘴角,竟让我感到无地自处。

“萧州郡王世子……萧逸?”

我重复着他自报的身份,让他抬头,又恢复了帝王应有的从容,居高临下地打量他。

眼角多了一颗泪痣。

我收回视线,示意他起身。

蓝星冲上来提醒我时候不早,该回宫了,他紧张的样子让我觉得好笑,他觉得我会做什么呢?

坦言我也不知道,于是顺着蓝总管给的台阶下来,转身离开。

再次见面是几日后的宫宴,我坐在主位,酒过几巡,歌舞登场,我撑着下巴欣赏台下曼妙的舞姿,不知不觉视线就跑到萧州郡王旁边的人身上。

他换了一身华服,还是梳着高马尾,用精致的发冠将黑发束起——我思考如果是白色的头发效果如何。

舞姬的水袖纷飞,总时不时遮住他的脸,让我没由来地心烦,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宴会结束后我屏退了侍从,也没让蓝星跟着,一个人在宫中乱晃。

“陛下需要臣做什么吗?”

那个身影出现在我面前,我觉得我是喝多了,眯着眼睛看着面前的人不说话。

“陛下,我是萧逸。”

嗯,萧逸。真是不敬啊,在皇帝面前自称“我”。

不过我不在意他的大胆。

我靠在假山上,伸手抚摸他的脸颊。萧逸看着我的动作有些惊讶,挑了挑眉,却没避开。

“陛下方才宴会上一直在看我,是吗?”

“是又如何?”

“那陛下喜欢吗?”他上前一步靠近我,苍绿色的眼睛映着我的神色,眼角的泪痣在月光下看不真切。

我笑了起来,眼睛都眯在一起,伸手完完全全地抱住他,头靠在他的肩膀,这样便看不见他的面容。

“喜欢。”我回答道。

萧逸暂时在宫里住下了,我让蓝总管对外编几个体面的理由,也不知有多难为他,蓝总管纠结痛苦了半天,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领命。

我闲时喜欢泡温泉,便叫萧逸同我一起。

泡温泉的时候最是放松,我的手随意地搭在萧逸身上,时不时抚摸他肩侧紧实的肌肉。

“陛下似乎很喜欢臣的肩膀。”他看着我的动作。

我并未抬头看他,依旧盯着他的肩背。

“这里,没有疤啊。”

“陛下是在关心臣吗?战场上的刀剑还没有几个能伤到我。”

他说这话的语气也那么狂妄,我不置可否,闲着无聊在他肩上手指作画,锥子形状的脸、尖尖的耳朵、眼睛鼻子嘴巴,我的画技实在堪忧,想必连五岁小儿的简笔画都不如,最后在这个四不像的眉心点了一下。

萧逸歪头看着我的笔画,倒还真仔细思考起来:“画的什么?狼?狗?”

“随便画画的,谁知道是个什么。”我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他又想了想:“也像狐狸,你最后点的那一下像在画狐仙的花钿。”

我不说话,撩起一捧水泼在我刚刚摩挲过的位置,新的水痕附着在他肩膀,我不合时宜地想到这算不算毁尸灭迹。

“春岚祀结束,我就该随父亲回萧州了。”萧逸握住我作乱的手指。

“还有一个多月。”没必要考虑那么远的事情。

萧逸不这么想:“陛下不留我吗?”

“世子听过一句诗吗?”我不想和他探讨这个问题,吻住他的唇在嗫嚅的水声中告诫他。

“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

温泉的温度越发烫人,将两具缠绵的身躯笼在迷蒙的大雾中,随着水波起伏涌动。

荒淫误国这词不假,我成天只顾着和萧逸泼酒作乐,也难怪蓝总管总用那副担心的模样看着我。

他不说,我不提,萧逸也不问。

大家都维持着这个微妙的平衡,怎么不让人满意?

记不清哪个州的郡王,贡品是一只名贵的鸟,装在金丝编成的笼中,它的羽毛光鲜亮丽,也不乱叫,只在逗弄时发出几声婉转的啼鸣。

我想起幼时宫里也养着一只鸟,那时我还是公主,被逼着在花园读书,那只鸟在高高悬挂的笼中叽叽喳喳地叫着,吵得我心烦,我想把这只鸟拿下来看看它在发什么疯,但笼子挂的太高,以我当时的身高,跳起来也仅仅擦到边。

我今日偏要取下它,没有我的命令,宫人不敢上前,不知如何是好,直到一只骨节修长的手按住我的肩膀,然后从我头顶取下那个笼子。

“齐小公子!”宫人朝那人行礼。

我回头,看到他的样子,脸庞虽然还未完全褪去青涩,但已然显露出与年纪不符的坚毅与沉稳。

一头长发用发带束成高马尾,增添了几分洒脱与不羁,最让人讶异的是他那双金色的眼瞳,摄人心魄。

“你要这鸟做什么?”声音清冽好听。

“我想知道它在吵什么。”

他看了看笼中的鸟:“它应该有广阔的天地,如今困在狭小的笼中,当然会挣扎。”

我思考他的话,感觉是有几分道理,于是打开笼子。

那只鸟先是试探着蹦了蹦,确定自己的确已经脱离束缚,欢快地“啾啾”叫了两声,拍着翅膀朝天际飞去。

少年的脸上露出微不可查的笑意,被我及时捕捉到,我抓着他问:“你叫什么名字?我听他们叫你齐小公子,你是齐将军家的小儿子吗?你今年多大?你怎么在宫里?”

我的问题一个接一个,他只来得及回答一句他叫“齐司礼”,又被新的问题砸中,在我一声又一声的“齐司礼”中,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真是叽叽喳喳的笨鸟。”

我隔着笼子拨弄这只鸟的羽毛,眼前这只鸟显然比当年那只漂亮得多,我打开笼子,它却像没意识到一样,依旧坐在笼中梳理它的羽毛。

我伸手把它取了出来,摊在掌心,它乖顺地蹭了蹭我的手指,便不再动弹。

萧逸有点好笑:“这鸟还真奇怪,哪儿有鸟不往天上飞的,它倒像离了笼子就活不了一样。”

我微微合拢手掌,压着它的腹部,尽管如此它还是那样温顺。

我嗤笑,将它重新放进笼子里。

“真是只笨鸟。”

“我的一个朋友,他的爱人总是忽冷忽热,他觉得自己离她很近,却好像从来没有触及她的心,还有她的眼睛,似乎总是在透过他看别的东西,陛下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我微笑着解答他的疑问:“因为恨。”

“他太像那个人了,越和他在一起,女人越容易想起那个人,所以她总是忍不住想,如果抱着她的人是他,如果亲吻她的人是他,如果一直陪在她身边的是他……最极端的时候她甚至会想,如果当时死在战场的不是她的爱人,而是这个人,会怎么样?”

我依旧微笑着:“但这不是你的错,萧逸。”

我不知道我是否眼含怜悯,告诉他的同时也宽慰自己——这不是你的错。

只是有点倒霉而已。

那晚萧逸喝得大醉,带着一身酒气闯到我的寝宫,我料到他会来,点着灯等他。

他红着眼睛和我面对面。

“你知道吗?我情愿你一直骗我。”

我像宫宴那晚一样抚上他的脸颊,那晚醉的是我,今晚醉的是他。

“齐司礼的头发是白色的,他总是梳马尾。”我抚过萧逸的发冠,继续向下。

“齐司礼有一双很漂亮的金色眼睛,狐狸的兽瞳,我最喜欢。”

“齐司礼肩膀处有一道疤,那是他第一次在战场受的伤,我心疼了好久。”

“齐司礼最敏感的地方是尾椎,我们同房的时候我总会趁他不备摸那里……”

我和萧逸的身子完全贴在一起,像这一个月的每一天一样。

“够了!”他甩开我,苍绿的眼睛里盛满了痛苦,“你疯了……”

我看着他的模样,突然癫笑起来,瞪大惊恐又兴奋的眼睛逼近萧逸:“快逃吧!”

看到他被我的动作逼退一步,血液冲上我的大脑,失控的心脏不正常地战栗着,我的嘴角咧得更大,紧张地好心劝告他:“不然你也会变得和我一样。”

我在发自内心地困惑,为什么那么像他却不是他?为什么是我的齐司礼、我那么爱的齐司礼、我唯一爱的齐司礼,死了?

我这么想着,也这么问了——几乎是嘶吼着问萧逸。

瘫在他的怀里流泪。

酒精没有任何作用,萧逸觉得荒谬又悲哀,他什么也忘不了,只会记得更清。

他想起蓝总管那天对他说的话——“公主,啊,现在是陛下,不过奴才还是习惯叫‘公主’。公主自幼性情古怪,没人摸得清她的性子,除了齐将军……”

——“……齐将军牺牲后,公主看着像没事人,奴才却宁愿她像以前一样喜怒无常,而不是现在这样让人觉得随时都会……”

蓝总管的措辞委婉,萧逸却能脑补出那个儿时孤独的公主的模样,当然也有和齐小将军在一起时快乐的模样,再想到现在的模样。

各种情绪混合之下,竟只剩下心疼。

我感觉到萧逸把我抱得更紧,像要把我融进他的血肉。

从这晚之后,我很久没再见萧逸,直到萧逸离京的那日,他来向我道别。

我们又是有礼的君臣。

“你应该离开的。”我朝他莞尔一笑,“这是你该做的事情。”

“萧逸,回到你的位置吧。”

他朝我行礼。

走出几步他突然转身。

“如果——”

我等待着他后面的话。

他却没再说下去,转身离去。

“陛下为什么不留下萧世子呢?”

我不回答蓝星的问题,反问他:“是你告诉他的吧。”

也不算问,是陈述的语气,毕竟还记得我和齐司礼的过去的,也只有蓝星了。

“萧世子很爱陛下。”

“公主已经感受到了一份爱,于是和爱一起死掉了。”我这样告诉他,不过我不指望蓝星这个秃头会明白。

深夜我一个人坐在祠堂,这个祠堂只供奉齐司礼的牌位,牌位上的字歪歪扭扭丑得清奇——我亲手刻的,毕竟不太娴熟。

也不知道齐司礼有没有又骂我。

他的画像摊开在地上,我一点一点抚摸画的纹路,跳动的灯火像他在眨眼睛,说实话有点诡异。

我感到疲倦,想伸个懒腰,不小心撞倒了身旁的油灯。

油灯被撞翻在画卷上,火顷刻烧了起来,我下意识想用衣袖扑灭,却不知为何僵在原地不能动弹,眼睁睁看着烧得越发狂妄的火舌吞噬画卷上心心念念的面容,看不清晰,烧成灰烬。

地板涂了隔火的漆,周围又再没摆别的东西,火烧了没多久便渐渐熄灭,并不似我恍惚中看到的那样,张牙舞爪着烧完整座宫殿。

我拎起卷轴的残骸,它残破不堪的躯体随着我的动作抖下黑色的余烬,飘落的时候边缘亮着隐隐的火光,又很快黯淡在地上,一碾成为沾在指间的粉末。

火烧完了。

我还是独自一人坐在原地,和往常无数年的大多数时候一样。

对于活着我一直没有什么实感。

遇到齐司礼之前我不结束自己的生命是因为人都有生的本能,既然如此我也应该活着,不然显得太过异类;而他离开后,我又要守着他想守护的一切,我想过殉情的可能性,也算一种合情合理的死因,但又怕我死后灵魂真的消散,就再也无法感知他的痕迹。

原来痛苦就是存活的实感。

所以我绝望,我挣扎,我还要拉着一个本来不相关的人和我一起陷落,在地震般的爆炸过后,在刺耳尖锐的奏鸣声停止之时,后知后觉的空虚感潮水般涌来淹没我的口鼻,充斥着我全部意识的还是齐司礼。

可是我的身边没有齐司礼。

“笨鸟。”

我听到他的声音。

我想,我就是那只打开笼子也不会动弹的鸟。

这么想想真是可悲。

我躺在地上闭着双眼,我以为我会想到齐司礼的容颜,他对我笑或带着我骑马,但事实上我的大脑生了锈,连带着眼珠在我试图思考时迟钝地转动,然后被锈斑卡住。

感官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黑。

那就睡觉吧,蓝总管过一会儿就会找到我,将我送回寝殿,并且安排好我的起居事宜。

明天太阳照常升起,我会继续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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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逸当时想问的最后一句话是——

“如果我也死在战场上,你会像思念他一样怀念我吗?”

可是他太幸运也太倒霉,无数次地死里逃生,竟还是好生生地活着。

真痛苦。

你们都活着。

只你吻我伤口,

吻我痛与爱欲都滚烫,

吻我灵魂孤僻乖张,

吻我清与浊的过往,

吻我像神只一样,

心脏交给月亮。

——歌曲《只你爱我残缺》

对于一个从小到大循规蹈矩,就算单方面被父母骂几十分钟,也得说完体面话然后征得对面同意再挂电话的人来讲,这也许是我做过最出格的一件事——在见家长的时候跟他跑了。

和他在一起后,我就告诉了父母这件事,当然只是通知,我也不会听他们的意见。他们让我带他回去见一见,问过他,我们决定元旦一起去。

到的时候是下午,冬日的天阴沉沉的,细细的颗粒小雪砸在脸上,冰凉的触感像丝一样从皮肤钻到更里层。

他的手上提满各种礼物,却突然停下脚步,把东西都放在地上,腾出手来捧住我微微冻红的脸颊,给我取暖,我有些诧异:“再走几步就进楼了,没必要的。”

他轻轻搓着我的脸颊,把雪融化的水渍擦走,神色露出几分认真:“有必要的。”

我又说:“这么多东西,放下再拿起来也很麻烦。”

这次轮到他诧异:“这有什么麻烦的呢?很快的。”

对他而言,放下手头所有的东西来给他的爱人擦擦脸是一件十分必要又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他有着很强的爱人的能力,这一点我早知道的。

比如我和他一起回我们的公寓,我半天翻不到钥匙开门,下意识地向他道歉,他不解地问道歉做什么,找人来开锁就可以了;还有一次我不小心打翻了饭,小心翼翼地等他反应,我知道他不会骂我的,他那么爱我,可是他为什么也不生气呢?他先是确定我没有受伤,然后看着地上的菜思考:“这是你最喜欢吃的菜,那这顿不能将就,我们再做一份吧。”

诸如此类数不胜数,他无法理解我在很多情境下的反应,毕竟他是一个拥有完整的爱从而养出健全人格的人,不过他不知道,像他这样的“正常人”才是这个世界的异类。

我失笑,也学着他的样子放下手里的东西,把手贴住他的脸颊,只不过我的手太冰,可起不了取暖的作用,反倒把他冻得一激灵,恶作剧得逞,我开心地笑了起来,他报复性地挠我脖子上的痒痒肉,笑得我只能躲在他怀里宣布暂时休战。

因为闹了那一会儿,我进门的时候脸上还带着挥散不去的笑意,母亲做了一大桌菜等我们来,父亲也挺热情。

聊了一会儿,看得出来他们对他很满意,家世也好,学历也高,相貌堂堂,唯一一个工作不太合他们心意,但赚的那么多也瑕不掩瑜了。我们看上去像是其乐融融的一家人——其实大多数时候也的确如此。

这只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家庭,他们从不痛快地直接否定我,然后大家一了百了,而是永远以“为我好”的姿态施行自己的控制欲,我若是不听,就是“不孝”,就是“吃苦还在后头”。持续的供给与间歇的辱骂,爱也不纯粹,恨也不彻底,大多数家庭都是这样,我知道的。

因为享受着它的灿烂。

因为忍受着它的腐烂。

我当然知道,我一直都知道的,所以在母亲照常说我今天的妆画得难看的时候,我笑着默不作声;在我吃了几口蔬菜然后去夹爱吃的肉时,母亲又说“整天就知道吃肉,菜有营养你知道吗?吃菜能害你吗?”,我也只是吸了一口气,放下自己刚刚夹起的食物。

我习惯了,我从来都知道。

可是他不知道。

我看得出来,他又不懂了,他不懂为什么家人比仇人还刻薄,对他这个“半陌生人”礼貌温和,却对他们爱的女儿恶语相向。

接下来他们说起我从小到大的糗事,其实我觉得我应该是个挺优秀的人的,至少从世俗绝大多数人的视角来讲,可是他们能记得的好像只有我出错尴尬的时候,我成长的痛苦也只是他们口中的一段“趣事”。

我记得我曾经跟他们说过我不喜欢这样的,也许他们不记得了。

我的灵魂飘在半空,我看到自己拉着他起身,他扶着我的肩膀,把我整个拢在怀里,以保护者的姿态带着我从温暖的房间出来,从密闭的电梯出来,扑向冰冷的茫茫大雪的天地。

从他抱着我的那一刻我就闭上了眼睛,我就这样在他怀里安睡,在半梦半醒间由他拉着我逃离,意识模糊间我隐约知道他叫了司机,车上摇晃一会儿我们到了郊区的别墅,他将我打横抱起,走过不知多少层台阶,穿过几个房门,最终把我轻轻地放在床上,手边玩偶柔软的触感让我意识到这是“我的房间”。

之所以叫“我的房间”,是因为大多数时候我们都是一起住在另一个房间的,但是他坚持要按照我的喜好再布置一个我的专属房间,我也搞不懂他的脑回路,但没关系我们总是这样彼此纵容。

这个房间应该是包括我在内所有女孩子小时候幻想过的样子,华丽、梦幻、精致、温馨,层层叠叠的纱幔,堆积成小山的玩偶,说出来我自己都觉得矫情。

现在我突然明白他为什么要布置这样一个房间——这是他费尽心思想给我的过去的补偿,是他对我年少求而不得之物的满足。

我感觉到他为我换上柔软的睡裙,侧躺在旁边抱着我,亲吻我的额发,我明明是个最缺乏共情的人,却隔着一层层障壁感受到他内心压抑的痛苦。

他在为我难过。

我的小性子又上来了,我不管他有多悲伤,我要他在这种时候爱我,我要他占有最狼狈最不堪的我。

我是世上最卑劣的人,当他舔弄我身下最敏感的部位时,我一边被刺激地流泪一边摁着他的头笑:“你在楼下的时候有看到我房间的窗户吗?在特别高的地方,没有防护栏,曾经不知道多少次,我都想过从那里跳下来。”

如果那样的话,我飞溅的血会穿过时空,沾在后来站在那栋楼下的你身上吗?

我太恶劣了,尽管知道他会更痛苦,我也要把鲜血淋漓的我剖开放在他面前,我把我最崇高的爱人变成了野兽。

他终于生气了,发了狠地顶弄我最脆弱的地方,我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只有破碎的呻吟和根本止不住的泪水和潮水证明我还活着,我的灵魂也被他束缚在这具身体里,我无法再以第三人称的视角旁观这一切,身体到达极限让我产生濒死的错觉,我的心却得到了梦寐以求的自由,前所未有地轻松。

我自始至终闭着眼睛,眼泪从眼角的缝隙涌出,渗过我的头发,又沾湿身下的枕头与被单,恍惚间我也在怀疑这是不是一场梦,他也只存在于我的梦境之中。

可是他又放缓了节奏,摩挲着我的脖颈吻我。

他说:“我知道的,我都知道。”

我的爱人,我知道你在家里不受重视,也知道你总是患得患失;

我爱你对世界的善意;

也爱你敢于向我吐露欲望的勇气;

爱你为理想疯狂;

爱你庸庸碌碌太寻常;

爱你灵魂复杂重量;

爱你不快乐的沮丧;

爱你像小孩一样,总想讨要月亮。

故事终了,别人要自己的爱人,我也要救我的爱人。

他一遍又一遍地吻着我,温柔地抚摸我的脊背,我突然很害怕,缩在他的怀里不敢动弹,任由我的泪水决堤,可是他像哄小孩子一样,轻轻耳语,让我睁眼看看他。

于是我睁开眼睛。

一切感知在这一刻变得清晰起来,我的灵魂被接住了,安放在他的心里,我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浓重到令我窒息的爱意。

我错了,我崇高的爱人不会变成野兽,他是极昼永不降落的太阳,是夜里不曾走失的月亮,他是四月末一场晚来急的春潮大雨,滋润我干涸贫瘠的土地,用爱让白骨长出淋漓血肉。

我的爱人。

他永远无法切身体会我的人生,他不明白,但他知道,我的痛苦、我的不安、我的无助,他会用他完整的爱为我填补我的残缺。

溺爱一个人不会有什么负面影响,相反地,完整健全的爱才能真正养成一个人正直善良的品格。

这是他的人生经历,也许在未来,也会成为我的。

我又想没话找话,撅着嘴戳他的胸口:“你怎么这么好啊。”

他笑着亲我还挂着泪水的湿漉漉的眼睛:“因为我爱你。”

他想了想,又说:“我记得你之前说被我喜欢一定是件特别幸福的事,那你现在幸福吗?”

他问出这句话的模样简直像提出某个科学难题,虚心求教等导师解答,我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哭笑不得,凑过去在他唇上狠狠地亲了一口:“幸福,特别幸福,我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小女孩。”

听到我的回答,他笑得特别开心,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把怀中的我抱得更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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