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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凤凰

 

宗裕骐说道:“我觉得枕流天尊——”

枕流一团和气道:“你叫我枕流就好了。”

宗裕骐嗯了一声,说道:“我觉得他说得不错。是该有人尽快出面,召集群仙,共御大敌。是贵山牵头也好,是别门别派也罢,总之是要雷厉风行,抢在魔道下一步行动之前筹划万全。你们是为了三界苍生的身家性命奔走呼号,别人岂会公然污蔑你们图谋焱阵图?天下也没这么不讲道理的人。”

佑巽向枕流看了一眼,说道:“不是我总要驳你的话,只因你素来争强好胜爱出头——”

枕流截断他的话,微笑道:“这次不是我强出头。你也说二太子是半个无色山人,他都这么说了,我们还能作壁上观吗?”

佑巽长叹一声,说道:“这才消停了四百年,众生又将遭逢劫难。”

枕流说道:“与其让野心勃勃的人抢占先机,不如我们出头挑下大梁。你我又无半分私心,当此大事,降神山责无旁贷。”?佑巽沉吟不语,枕流淡淡道:“前车之鉴,后车之师,这次你我最先窥得风声,要是贻误战机,碧霄娘娘怪罪的就是降神山了。”

佑巽横下心来,说道:“好罢,这回就依你的。”

枕流说道:“事不宜迟,请降神幡罢。”

佑巽点点头,起身就往外走。枕流向宗裕骐伸出手,微笑道:“二太子也来瞧一瞧?”

宗裕骐放下茶盅,好奇道:“听说降神幡是你们的镇山法宝?你们也带过来了?”

枕流说道:“降神幡由我大哥看管,他走到哪儿就带到哪儿。”

宗裕骐看枕流白皙匀称的手掌一直伸在自己跟前,若是不去搭理,不是让他难下台吗?便把手放在他的掌心。

枕流拉起了宗裕骐,又握着他的手道:“多谢你为我声援。”

宗裕骐说道:“我……不是为你声援。英雄所见略同,我是有感而发。”

枕流笑吟吟道:“嗯,我们是道同谋和的伙伴。”

他携着宗裕骐的手出了大帐,这才放开。三人来到了湖岸边空地。

明月当空,碧宇无翳。湖上波光粼粼,吹来一阵阵清凉水风。

佑巽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他口中飞出了一首幡,先只有花生大小,瞬息之间就膨胀得有宝塔之巨,顶天立地悬在湖水上方,金玉装点,锦绣围成,散发出目摇神眩的七彩瑞光,照映得整片湖水丽波荡漾,宛若繁花灿锦一般。

营地之中群妖下拜,齐声唱诵道:“降神宝幡,三清荟萃;千真万圣,齐来赴会。”神圣庄严的念诵声中,佑巽退到一边。

枕流走上前去,咬破舌尖,一口鲜血喷了上去,降神幡徐徐转动。枕流双手掐诀,催动降神幡散发出条条闪电,迅疾无双飞向四面八方。飞沙走石,风摇树动,天地为之一震。

宗裕骐暗道:“原来降神幡由佑巽看管,由枕流驱使,缺了哪一个都不成的。他们二人共掌降神山,在镇山法宝上也是平分秋色。”

枕流作法毕,抱元守一,收回真力,回身道:“我已遍邀仙界各大门派,后日午时在此相会。”又向宗裕骐解释道:“许多门派远居海外仙岛,只恐明日仓促间赶不过来。还有些门派自持身份,即令接到降神幡召唤,也还要仔细商讨派谁来赴会,所以我定了后日。”

宗裕骐点了点头。那降神幡仍然悬浮在湖水上空,大放异彩。佑巽唤来一批门人,驾起数叶小舟,把守在降神幡下方,准备接引各路仙家。

三人走回营地。宗裕骐张望四周,问道:“你们这两天安置我住在哪儿呢?”

枕流向宗裕骐一笑,说道:“二太子,你先等我一会儿。”抽身匆匆离去。

佑巽停住脚步,陪在宗裕骐身边,又问了些无色山惨案的细节,随即道:“我明日也要去无色山为班昊仙师上坟。”

宗裕骐眼眶微湿,说道:“我当时手边没有趁手的家伙,草草堆砌了老仙师的坟墓。现在想想,很不配他老人家的身份。”

佑巽说道:“仙界不比凡间皇帝喜欢大修陵墓,侍死如生。得道高人原不看重这副臭皮囊,像蓉辛公主也不过是梅花树下一堆黄土。你是班老前辈的爱婿,亲手砌坟,纯然孝心,又把他葬在蓉辛公主身边,他泉下有知,必定喜慰。”

宗裕骐说道:“不如我跟你一起回去看老仙师罢。”

佑巽说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还是留在营地为好。天火魔会得到了焱阵图,乌云子成为了众矢之的,他一定不会坐以待毙。究竟他们的巢穴是不是在北溟海,目下也无定论。兴许他们就躲在附近,伺机加害呢?群仙后日汇集菡萏湖,我明日也还要调本派好手前来助阵,以防魔道捣乱。还请你不要到处走动。”

宗裕骐答应道:“好罢。”

佑巽微一沉吟,说道:“二太子,我有个不情之请。”

宗裕骐心道:“嘿,既是不情之请,就免开尊口罢。”面上客气道:“请讲。”

佑巽说道:“卢弥焉是乌云子的弟子,深知敌人底细。我们就要去对付天火魔会了,他定能派上极大用处。你能不能把卢弥焉交给我们?”

宗裕骐说道:“我知道你的用意,但你不能强逼他为正道效劳,我们该对他善加感化,叫他诚心诚意改邪归正。你要是对他用强,他只会领着你胡闯瞎走。他这个人做得出来的。”

佑巽说道:“我当然不会对他严刑拷打,那跟魔道有什么两样?”

宗裕骐对班昊的嘱托念兹在兹,始终不肯松口,只道:“我金乌国对天火魔会不会袖手旁观。弥焉在我这儿,一样能为正道出力。”

枕流捧着一只锦缎包袱走来,笑道:“怎么了?两个人都板着脸。”笑吟吟望向宗裕骐,问道:“这个人是不是念叨你了?”

宗裕骐看见枕流到来,只觉得他光彩照人,叫人打心眼里都明亮起来,微笑道:“没有。我们商量事儿呢。”

枕流说道:“在我们洞府里,大伙儿背后都叫他‘好婆’,因为他总喜欢念叨人,但用心都是好的。”佑巽眉毛一皱,说道:“你现在是背后叫我,还是当面叫我?”

宗裕骐微笑向枕流道:“那他们叫你什么呢?”

枕流说道:“叫我‘一身花’。”

宗裕骐不由自主向他身上看去,枕流一身青纱绸衫并无花纹,便问道:“哪里花了?”

枕流低低道:“说我身上都是花纹。”

宗裕骐脸上一热。

枕流微微一笑,把包袱递给宗裕骐,说道:“我叫人给你准备了衣履,你好把婚服换下来。给卢公子也备了一套。”

宗裕骐接过包袱,觉得此人心细如发,对他生出了几分好感。

佑巽和枕流把宗裕骐送到一间营房门口,便即告退。宗裕骐掀帘进去,看见帐篷里纤尘不染,诸物齐全。对面摆了两张床榻,卢弥焉一动不动睡在一张榻上。

宗裕骐放下包袱,点起了蜡烛。卢弥焉仍然不动。

宗裕骐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枕流给我们拿了衣裳,你起来换上罢?”

卢弥焉闭着眼睛不吭声。

宗裕骐说道:“那我先去洗个澡,啊。”

他打开包袱。枕流着人备了一套黑袍,一套锦袍。他就把黑袍放在卢弥焉的床脚边,自己捧着锦袍走到屏风后。

木桶里已打了热水,宗裕骐仔细擦身洗面,把头发刷洗得干干净净。忙活了半天出来,一头乌油油的长发湿淋淋的。

宗裕骐就只穿着单衣,一边拿小梳子梳头发,一边走到卢弥焉床边,说道:“你去洗罢?”

卢弥焉还是躺在原位,放在脚边的衣服动也没有动过。

宗裕骐奇道:“怎么啦?你就这么累吗?”

卢弥焉无精打采道:“外面刚刚吵吵闹闹的,在干什么?”

宗裕骐说道:“枕流和佑巽祭起了降神幡,邀请群仙后日汇集此地。那幡真不愧是镇山法宝,壮观极了,你不出去看一看吗?”

卢弥焉回头看向他,幽幽道:“你们真的要去剿灭天火魔会?”

宗裕骐想了想,放下梳子,侧身坐在床边。他长发的水滴落在床褥上,滴滴答答浸湿了一小片。他就把一头青丝拢到左边,长长的发梢委垂及踝,让水滴落在地下。

他沉吟道:“我知道天火魔会是你的师门,但自古邪不压正,你大好男儿,何苦一生一世与妖邪为伍?此刻有一个改过自新、从头再来的机遇摆在你面前,我也不勉强你去打杀你的同门,但求你知道什么要紧内情,就告诉我们。”

卢弥焉翻身坐起,说道:“你们为什么要去送死?天火魔会已经得了焱阵图,你们说什么都赢不了的。”

宗裕骐变色道:“人无害虎意,虎有伤人心。我们不去对付天火魔会,天火魔会必要来杀我们。四百年前的大战不就是最好的例证么?难道就因为他们得了焱阵图,我们就此畏服强暴?天火魔会派你和你大师姐来抢夺焱阵图,可没有怕过无色派啊。”

卢弥焉说道:“四百年来,为抢夺焱阵图而命丧无色山的人数不胜数,只是你不知道而已。我和大师姐这次得手,实属侥幸,要不是山上办喜事,我们也不成的。”

宗裕骐说道:“照啊,世上谁人不死?只要有一个人能夺回焱阵图,正道就赢了。”

卢弥焉神色焦躁,直挺挺躺下不动。

宗裕骐笑道:“怎么了呀?又不说话了。”

卢弥焉紧闭双目,脸色更加苍白阴郁。

宗裕骐伸手戳了戳他的眉心,说道:“弥焉,你在想什么?”

卢弥焉不语,宗裕骐耐心追问道:“我又不会读心法,你不说话,我怎么知道你到底要什么?嗯?”

他追问半响,卢弥焉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我想死。”

宗裕骐想笑又不敢笑,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说道:“到底你是心系师尊同门呢,还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对我说一说,好不好?”

拱极

卢弥焉闭上眼睛不去看他,说道:“我对你说了,你也毫无办法,白费这个力气作甚?”

宗裕骐想起他曾说他从来没得选择,便道:“你是不是有什么把柄落在天火魔会手里,是不是……魔道挟持了你的族人?”

他的身体若即若离贴着卢弥焉的手臂,但觉卢弥焉手臂一僵,陡然打了个冷战。

宗裕骐忙问道:“被我说中了?”

卢弥焉的喉咙滚动了一下,翻过身去,拿后脑勺对着宗裕骐,一声不响。

宗裕骐心思飞转:“倘若天火魔会以他的族人相挟,我却逼他支援正道,不是陷他于不孝不义的两难绝境么?怪不得他想一死了之。”

无色派门人和金乌国随驾官兵惨死无色山,卢弥焉就算够不上罪魁祸首,也绝不算清白无辜,因此,宗裕骐心里对他始终存了芥蒂。

可此时一个猜想浮上心头:卢弥焉或许本性并不邪恶,他也是受魔道迫害的可怜人……

宗裕骐沉吟道:“有朝一日,白道正派诛灭了天下魔道,就不会有人再受欺辱了。”

卢弥焉睁开了眼睛,神色暗淡消沉,默默盯着帐篷。

宗裕骐心下忽觉同情,对着他伸出了右手。

卢弥焉立即缩了缩脖颈,似有躲避击打之意。

宗裕骐却没有打他,只是把手放在他的脑袋上,轻轻抚摸他的头发,一下又一下。?卢弥焉感到他柔和恬静的抚摸,肩颈逐渐放松下来,回头看向宗裕骐,一脸欲语还休的神情。

宗裕骐对他笑了笑,说道:“你几时愿意把你的身世告诉我,我一定仔细听。”

卢弥焉微一迟疑,忽然帐帘掀开,一个小妖进来打了个稽首,脆生生问道:“二太子,西山主命我问你们肚子饿不饿?”

宗裕骐说道:“哎哟,你不来说这一句要紧话,我都忘了肚子饿。”

小妖笑问道:“二太子爱吃什么?”

宗裕骐想了想,笑道:“我们要吃鱼。”

卢弥焉看了宗裕骐一眼。宗裕骐向他挤了挤眼睛,说道:“营地紧挨着大湖,鱼虾肯定少不了的。”

小妖说道:“我们这就下水去捉。”恭恭敬敬退了出去。

卢弥焉把两手垫在脑后,仰面躺在床上想心事。

宗裕骐站起身来,两手拉着他的胳膊往外拽,说道:“你别老躺着了,起来给我梳头。”

卢弥焉被他扯得不由自主坐了起来,疑道:“大晚上还梳头?”

宗裕骐把小梳子塞到他的手里,背对着他坐在床头,说道:“你不懂。要是披头散发睡觉,一晚上翻来覆去,头发纠缠成一团乱麻,明天起来梳也梳不通。”

卢弥焉只好接过梳子,抓了他一把青丝,沉甸甸握在手里,问道:“你原来这么讲究?”

宗裕骐笑道:“我已经算随便的了。等我带你回宫,你见过我父皇母后素日的排场,你才知道什么叫讲究。”

卢弥焉皱眉道:“我不想见那么多人,我没话好讲。”

宗裕骐说道:“那可由不得你了。我还有两个兄弟、三个姐妹和一大群皇亲国戚,大伙儿肯定要来找你说话的。”

卢弥焉不言语了。他为宗裕骐梳通了长发,再拿起枕流所赠的一根玉簪挽发髻。宗裕骐的头发又直又硬,他手滑了几次,才别别扭扭固定住了发髻。

宗裕骐侧头对着镜子一照,埋怨道:“原来你不会梳头,这都歪到爪哇国去了。”

卢弥焉说道:“那怎么办?要不全拆了罢。”

宗裕骐拿回梳子,对着镜子仔细抿了抿头,说道:“罢了罢了。一回生二回熟,你多练一练就好了。”

卢弥焉忽道:“你用缚仙索拘着我,就是要我服侍你吗?”

宗裕骐嘿了一声,放下镜子,好笑道:“我不曾与你相谋正经大事来着?是你自己不愿意。”

卢弥焉单手托着太阳穴,不言语了。

不一会儿,两个小妖抬了一桌鱼虾与酒菜果品进来。宗裕骐道了谢。两个小妖在旁布菜斟酒。

卢弥焉闷头苦吃一盆烤鱼。

宗裕骐笑问道:“是不是比我烤的山鸡好吃?”

卢弥焉想了想,说道:“我不挑的。不论生熟,我都能吃。”

小妖夹了一大块鱼肚子肉给宗裕骐。宗裕骐吃得十分香甜,赞道:“鲜得舌头也要吞掉了,要是能带回去给大伙儿都尝尝就好了。”

卢弥焉幽幽问道:“你们那儿没有鱼吗?”

宗裕骐说道:“金乌都城不靠海,轻易尝不到水里的奇珍异味。下面进贡了稀罕海鲜,宫里就有得吃;没有进贡就没得吃。平日只有那几样老口味,我早就吃腻了。”

他看卢弥焉怏怏不乐的样子,笑道:“你别担心。只要你乖乖听话,我就许你任意进出。你反正化回原形,能够日行千里,那时候上天入海,爱吃什么吃什么。”

卢弥焉说道:“我要回家。”

宗裕骐说道:“你听我的话,我就让你回家。”

卢弥焉不答话,自己捡了满满一碗虾,低头狠吃了一阵子。他吃虾是囫囵整吞,连壳也免了剥,嘴角沾上了一抹汤汁。

宗裕骐指着他笑道:“大花脸。”

卢弥焉欲拿袖子擦嘴,宗裕骐说道:“等等。”从袖中抽出一方坠珠子的手帕,“拿这个擦。”

卢弥焉接过来抹了抹嘴,疑道:“你这手帕是什么味儿?”

宗裕骐说道:“这帕子是枕流放在包袱里给我的。”转头向小妖问道:“是熏了香罢?”

卢弥焉哼了一声,把帕子随手往地下一抛,说道:“怪不得一股鸟儿味。”

宗裕骐竖眉道:“不许骂人,听到没?”

卢弥焉充耳不闻。

两人吃饱喝足,小妖收拾了饭桌告退。宗裕骐半哄半逼,终于让卢弥焉进去沐浴,换上了新衣。宗裕骐吹了蜡烛,两人便即安睡。自打逃出无色山,宗裕骐第一次定定心心睡个饱觉。

翌日起来,天光大盛。降神幡仍高高悬在菡萏湖上,晴朗丽空下更加辉煌绚丽,湖水里似是打翻了七彩染缸,四面山峦都映着千团瑞光,乱花渐欲迷人眼,天地无限明媚。

降神山群妖在岸边忙忙碌碌,搭建木棚,悬花结彩,焚烧香烟,迎接来宾。

自昨夜升起降神幡,已有不少仙家陆续到来参会。佑巽传令降神洞府增派好手支援,便去无色山祭拜班昊,留下枕流接迎各路同道。

到了正午,枕流在木棚设宴,为最先赶来的众仙家接风洗尘,又着小妖请宗裕骐赴宴。

卢弥焉说什么都不肯跟去,宗裕骐也怕群仙一言不合,要把这条‘恶蛟’当众处决立威,便独自来赴宴。

只见彩棚中已安坐了数十个门派,近百位仙家人物相貌装束千姿百态,仙气氤氲,香雾缥缈。群仙一传十十传百,都听说了无色山血案,气氛肃杀而凝重。

宗裕骐走入彩棚,枕流微笑道:“二太子来了。”亲自下来迎接。

宗裕骐游目四顾,说道:“已经来了这么多人?”

枕流说道:“无色山飞来横祸,谁不心痛焦急?”他拉起宗裕骐的手,为众人引荐。

群仙上来与宗裕骐见礼,有的叹息道:“好好一场喜事成了祸事,节哀顺便。”有的义愤填膺道:“红莲白藕都是一家,我们定要为无色派报仇!”

宗裕骐见过群仙。枕流就劝他坐主位,说道:“这是大伙儿敬重班老前辈的好意。”

宗裕骐婉拒道:“你是东道,大伙儿都是你请来的,这位置还该你坐。”

两个人谦让了几轮。太虚观的观主舟行道人坐在下首第一席,开言劝道:“西山主,二太子还是个小娃娃,莫要折了他的福气。你就坐了主位罢。”

枕流说道:“那么二太子就坐在我边上,好么?”

宗裕骐说道:“当然好。”

两人入座。小妖们奉上素斋。枕流起身感谢群仙闻召即至,又道:“还有许多朋友,今日来不及赶到菡萏湖。待得明日群仙会正期,咱们再议正事。诸位道友若有心,宴后可上无色山祭拜班昊仙师。”

群仙叹息不已。舟行道人抚摸着花白胡子,说道:“班昊仙师为了碧霄娘娘的嘱托,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实在可叹。”截川宫的度难宫主说道:“天火魔会恶贯满盈,多行不义必自毙。群仙合力,定能叫他血债血偿。”

宗裕骐想到无色山的惨状,不由得心中一酸,低头看着酒杯玉浆,眼泪就欲落下。

枕流侧头凑了过来。他那对翡翠耳坠子,宛若两团盈盈碧焰,绿幽幽的柔光分照在他雪白的脖颈上,轻轻打着秋千。

他低声道:“金乌国官兵英勇护主,客死他乡,这一笔债也要向天火魔会讨回来。”

宗裕骐向枕流勉强笑了笑。枕流握了握他的手,意示安慰。

群仙追念无色派之声不绝于耳,忽然有人冷冷道:“德不配位,必遭反噬。班昊这四百年来不与仙界同道来往,不许任何人上无色山,竟把众道友都当贼人看待。我们只道他无色山固若金汤,谁知乌云子座下两个弟子,随随便便就灭了他满门!”

群仙鸦雀无声,那人犹自说道:“自己无能,就该求助同道,没得死犟到底,捅下了天大的篓子,自己闭眼蹬腿了账,却要别人替他找补。”

群仙一看,说话者是九重谷的范尔坚谷主。须知仙界三山五岳十六峰,再加上三百六十海外仙岛,天下排得上名的名门宗派,将近四百之多。九重谷连这排行榜的边都还够不着。

不过,此谷毗邻无色山,所以降神幡召唤之下,范尔坚谷主最先赶到菡萏湖。群仙听他口气,想必他与无色山做近邻,平日出入走动不便,难免受了些闲气。

云霞岛的来明轩岛主说道:“话也不能这样说,碧霄娘娘将焱阵图交给班昊,定有她老人家的深意。”

范尔坚谷主说道:“我上不愧天,下不愧地,有什么话就是要说,碧霄娘娘看错人了!”

宗裕骐脸色一沉,枕流立即摁住他的手背。

宗裕骐挣开手来,说道:“你老既有这么多好话,怎么不早说出来警醒众人呢?班老仙师就有千不该万不是,他老人家已壮烈殉难。背后说人长、道人短,算什么英雄好汉?”

范尔坚谷主说道:“是我说了你老丈人,我如今还要说你呢!仙凡殊途,班昊无缘无故寻你做女婿,把一凡夫俗胎引上仙山,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

宗裕骐拍案而起,怒道:“诸位都听见了,是你辱本太子的泰山岳父在先,是可忍孰不可忍——”

枕流立起身来,伸臂拦在宗裕骐跟前。宗裕骐往前一冲,却觉一股柔和的内力包裹住了自己,脚下一软,不知怎么的又坐了回去。

宗裕骐一呆,再要站起。枕流抬手轻轻摸他的头顶,宗裕骐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香气,怎么也站不起来了。

枕流回过身去,眼神从左扫到右边,似笑非笑道:“金乌二太子是我降神山的贵客。谁对他口出不敬之语,就是跟降神山为难,休怪我不念同道之义!”

他语声柔和清朗,但真气充盈,远远送了出去,一时间满山皆静,唯闻风吹细浪,水声轻柔。

范尔坚谷主不言语了。

玉真宗的宗主丹芳仙子低声劝道:“死者为大,范谷主口下饶人罢。”范尔坚谷主嘟嘟囔囔道:“你们十个有八个心里都这么想,只有我敢说出来。”

枕流坐回原位,柔声道:“二太子,世上之人如恒河沙数,一人说一个字,就从混沌初开说到现在也说不尽。你要是回回都跟人生气,能气得过来么?”

宗裕骐心头那股无名火已经消散,只是还有些不快,小声道:“敢情没骂到你身上啊。”

枕流含笑凝视着他,说道:“那你骂我出气好了,我不生气。”

宗裕骐心头一撞,忙抬手挡着脸。

枕流斜过身子,两边耳坠子低垂下来,侧头盯着他瞧。

宗裕骐赧然道:“你再看我我就走了。”

枕流笑了笑,这才坐回原位,唤来随从妖修道:“去问问东山主什么时候回来。”那妖修应声而去。席间群仙自然而然岔开了话题。

不一会儿,一只大鹏飞入木棚,落地变作妖修,急急忙忙道:“启禀西山主——”

枕流眼睛一眯,说道:“是东山主出什么事了?”

那大鹏妖修语音洪亮,说道:“是拱极教的人到菡萏湖了。”

流水朝宗,众星拱极。拱极山乃仙界第一大名山。群仙耸动,议论纷纷道:“拱极教也派人来了?”“来得这样快?”“可是他们教主亲自来了?”

范尔坚谷主悻悻道:“拱极教教主哪儿还有脸见人?四百年来没有出过一次山门。”丹芳仙子劝道:“你噤声罢。叫拱极教的人听见了,你待死也!”

那大鹏妖修说道:“是武德真君来了。”

话音刚落,就见木棚外闪过一道白光,一个人快步走了进来。

群仙情不自禁站起迎接,只有枕流和五岳十六峰的诸位首脑坐着不动。

宗裕骐伸长脖子,凝目望去。他听说过,武德真君本名太翊,是拱极教教主座下弟子。太翊四百年前立过战功,因获封为武德真君。

只见太翊窄袖猎装,外罩鹤氅,穿戴得道不道,俗不俗。他黑发雪肤,本来十分英俊,但一副眉压眼的面相,却添了几分凌厉之气。

枕流盘腿坐在主位,两手叠放在身前,微笑道:“武德,你教主仙体还清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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