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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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甥肖舅

 

2012年那个冬天的傍晚,安冉被盛也背回家,另一个猪肉口味的蛋烘糕刚好吃完,她站在门口擦嘴巴等盛也拿钥匙。

“嘭——”

屋里什么东西砸到门上碎了一地。

“啊——盛淮波你个不要脸的!在外面乱搞惹一身病!啊!!”

“老子呸你妈个臭婆娘,明明是你个贱人自己有病传染给老子…”

小安冉一个激灵拉住盛也往楼上走:“哥哥,我们去楼顶玩一会儿吧。”

盛也握住她的手把她拉回来,钥匙插进去,开门,迎面飞来一个陶瓷摆件,他偏过头把安冉护在身后,烦躁地看向屋内两个大人。

姚晓萱把一条带血的内裤扔到茶几上,怒气冲冲指着跷二郎腿的盛淮波,他们以为安冉陪安升去了医院,没想到会回来。

气得涕泗横流的姚晓萱把桌上的水果刀狠狠插进真皮沙发里捣烂,没给两个孩子一点眼神,摔门而出;而盛淮波丝毫没有被撞破隐私的尴尬,自然地招呼安冉:“安冉,来吃点水果,这桃子进口的,快来快来。”

“我…”她不知道怎么办,求助地看向盛也。

他面色不虞,像是想到什么恶心的东西:“不用,她吃饱了。”

安冉配合地打了个饱嗝。

她回房间想了很久找什么借口去看看哥哥,在身上漫无目的地摸啊摸,从口袋里摸出那片带血的银杏叶,兴奋地跳起来,接着开始在屋里打转,最后从衣柜顶上找到一个铁盒子,小心翼翼地把银杏叶放进去。

“哥哥,”她推开盛也房间的门,探了颗脑袋进去,“给你看个东西!”

盛也看起来心情很好,勾勾手叫她进来。

安冉献宝一样把铁皮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枚已经看不出血迹的叶子:“你看,好神奇,哥哥的血被银杏叶吃了!那以后那颗银杏树结的果是不是就是哥哥的孩子呀?”

“安冉,那是颗雄树,不会结果的。”他放下手里的数独题,嘴角噙着笑。

女孩疑惑了:“银杏树还分雌雄啊?那他们怎么生果果呢,树又不会动,没办法牵手啊,不对,树叫什么,牵枝?”

空气里都是带笑的絮儿。

“啊嚏——”

安冉揉了揉鼻子,听见盛也问:“你知道怎么生孩子?”

“这谁不知道,”她心想哥哥怎么把她当傻子,“一男一女牵着手睡在床上就会怀孕,然后宝宝从肚子里出来!”

盛也扶额:“我们一起牵着手睡在过很多次,你怎么没有生宝宝呢?”

她理所当然:“你是我哥哥啊,哥哥妹妹是不能生宝宝的!”

不懂生理之前就先懂了伦理,真可爱。

“不过哥哥,”她哭丧着脸,“你以后有了别的弟弟妹妹还会最喜欢我吗?”

他把安冉抱进怀里,摸着她的头:“为什么这么问?”

只要他们两个,她也用手捂住嘴偷偷道:“刚刚舅妈的内裤上有血!我爸爸说妈妈生我和弟弟的时候就出血了!”

哥哥的脸色一下变了,婴儿肥的两颊都显得沉郁:“那不是生孩子留的血,是她自己抠出来的。”

“哦…啊?”安冉眨着大眼睛,不解道,“妈妈说下面不能随便摸的,舅妈为什么要自己弄伤呢?”

“因为,”盛也仿佛在讲睡前故事一般,“有很多桃子毛粘到了内裤上,她不知道,只觉得痒得难受。”

“这样啊,舅妈也太不小心了…”

安冉话没说完窝在他怀里睡着了。

从五岁的冬天回过神来,面前切好的桃子摆上水果叉,张秀兰对客人道:“老田,澳洲进口的水蜜桃,晓萱想吃淮波特意找人订的,你们也尝尝,好吃带几箱走。”

“嫂子客气。”坐在中间的田夫人露出憨厚的笑,“淮波侄儿对老婆真是没话说哈哈,怎么没见到侄儿媳妇?”

张秀兰道:“和朋友有约出去了。”

安冉坐立不安,她刚刚明明看到舅妈还穿着家居服,疑惑地往旁边挪了下位置,不过分挨着盛也,

被长辈称赞的中年男人欣然接受:“我们锦城男人都是耙耳朵哈哈。”

几个男人哄笑成一片。

听见这话安冉看了盛也一眼,和小时候说“有很多桃子毛粘到了内裤上”的表情一样事不关己。

盛朗华和老田、老刘早些年是一起当兵一个连的战友,现在都是昌盛生物医疗科技有限公司的股东,三家很是亲近。

“哎,”老田叹了口气,谈到老刘,“他妹妹死得早,留下一个不成器的儿子,都要快…我记得和淮波差不多年纪?”

“这年一过就快五十了。”盛淮波给父亲和老田散了两根雪茄。

盛朗华和老弟兄吞云吐雾:“是,76年,咱们老哥几个参加反击战那年。”

“噢,都要过半百了,还要我们这种半截身子入土的人操心,”老田对盛朗华道,“淮波现在在公司也能独当一面,不像老刘那个侄儿,最近在外头赌,一天输这个数!”

老田伸出手指比了个数,张秀兰在旁边沏茶都吓坏了。

倒是盛淮波反应更大,拍桌骂道:“蠢蛋一个,不懂见好就收,最后肯定家底都赔空!”

“咳,”盛朗华斜了盛淮波一眼,对老田道,“我一直给老刘说,他那个侄儿这么一大把年纪不结婚哪能收心,迟早要出事,年前还托我转手了几件古董,要我说当年就应该和淮波一起送去藏区部队磨磨性子。”

“人老了,现在都不想折腾了,儿孙自有儿孙福,”老田叹了口气,注意到旁边的安冉和盛也一直规规矩矩没出声,主动提道,“你看人淮波的侄女一看就是个听话懂事的,两兄妹长得真像,跟亲的似的哈哈。”

对面坐着的张秀兰突然拽住胡阿姨,让她拿点糕点过来,昂贵的电视莫名卡顿一瞬。

老田夫人跟着笑:“都说外甥肖舅,一家子热热闹闹的多好!”

安冉扯起嘴角,偷瞄了盛也一眼,叉起桃子又放下,把抱枕堆在身前假装看电视,财经频道里的词她一个也听不懂。

三位男性长辈不约而同噤声,视线转移到了电视上,盛朗华对老田道:“看来区政府很重视医药健康产业链上下游的发展,政企合作平台座谈会你也收到消息了吧。”

老田点点头:“市区这次医疗器械的采购多半是公开招标,我们得先摸摸情况。”

说完把烟灰抖进面前的烟灰缸,看盛朗华的意思。

”淮波,你那边怎么说?”

听父亲问话连忙点开助理的消息,不好意思挠头:“那几位领导不好相与,年节更忙,不过有一位年年都在洛经寺请长明灯,功德碑上都留有名字,初八拜太岁的日子,可以去打个照面。”

老田听了哈哈大笑:“这当官的还信佛。”

洛经寺,安冉听班上同学说,这个寺庙是全省求姻缘最灵的庙,那个领导一把年纪还没结婚吗,不对,安冉教训自己,什么年纪都有追求爱情的权利。

后面舅舅和外公他们还说什么她没注意听,因为盛也一直在回消息。

虽然他平时装得十分乖巧友善,可安冉知道离开了学校他总是以家里严为理由不会和同学多交流的,十分钟了,盛也还在和这个人聊天,看起来神色没有一点不耐烦,比和她说话的时候好多了,她气不打一处来,抱着抱枕闷闷不乐。

明明昨天,还说让她来爱他。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听到张秀兰叫了她两声,她抬起头田爷爷一家对她笑得和善,外公外婆面露不满,盛淮波责备道:“你田爷爷要走了叫你都没听见,还不快道歉!”

旁边的盛也早已起身礼貌道别,她一个辈分最小的外来人还坐着,尴尬极了,仓促站起来,抱枕又掉到地上,逗得老田夫妇哈哈笑。

“你这小外孙女看来是没收新年红包不想我们走啊,”田夫人笑着掏出三个红包,递给盛也和安冉,“来,还有个给你弟弟,祝你们三个小朋友,新年学习进步。”

安冉看不懂外公外婆和舅舅的表情,到底该不该接,转头看盛也,看他接,她才接,然后跟在盛也后头乖乖道谢。

吃完饭刚回到房间,就听见外面传来一声怒吼:“你他妈有完没完!老子他妈多的是床睡,我疯了去你这个臭娘们床上搞!”

安冉下意识拉住旁边的人,结果只有对着墙的空气。

尖锐的声音不肯罢休:“那我床上的是什么!是什么!你这个烂泥一样的废物!离了爹妈就是个智障的蠢货!”

偷偷打开一条门缝,她看见一地吹瘪的气球和模糊的液体,见舅舅暴起扇了舅妈一巴掌,吓得她立马关上门。

“你有什么资格说这话,没让你跪着服侍老子已经是给你脸了!你爹死了,要不是我们盛家可怜你,你现在在要饭!拿了钱就要有被施舍的样子!成天发疯!”

安冉突然想抱抱安升,不想被人可怜,也不想被施舍,可他们需要钱,没有钱就必须没有尊严。

虽然他嘴上总说“外公外婆对我可好了”,可在盛家他从来不插科打诨,永远在逗乐卖乖。安冉每次想着受点委屈没什么,都是为了弟弟,这不就是潜意识里认为弟弟才是那个罪魁祸首,是该为一切担责的人。所以安冉受委屈不会难过,很快就会陷入一种她是在为弟弟奉献的自我感动。

更可况安升自己,他是不是也认为,自己才是害他们一家受委屈的祸害。

他该有多痛苦。

他的心脏已经够痛了。

屋外是姚晓萱崩溃刺耳的哭声,她坐在门内咬住嘴唇也哭起来。

“咯吱——”

房门被拉开。

“哥…盛也…”

“他们吵架你哭什么?”

逆光站在门外,他垂眼俯视他,安冉能看见过往被碎发遮挡的眉毛拧在一起,很生气。

一滴泪珠掉在地上,她听见了,自己刚刚的哭声也这样大吗,才会被他听到。

“出轨、家暴、养小三,没见过?”他逼进门内,“哦我忘了,你爸妈恩爱得很,只有你和安升两个孩子!”

他又是这样,像在说别人的事一样讽刺他自己的父母。

憋回去的眼泪又流出来,不争气地被盛也堵住,他的手指按在安冉的眼睑,很用力:“看到地上的避孕套了吗,我真正的弟弟妹妹们,啧啧,可惜了。”

什么意思…姚晓萱从她床上扔出来的东西,是避孕套?是盛淮波和别人用过的避孕套?!

盛也捧着她的脸,俯身凑近她,安冉已经好多年好多年没有认真看过盛也了,额前的青筋暴露,她不合时宜地走神,他瘦了,该多吃点;眉毛压得很低,眉骨凌厉,眉心往下是高挺的鼻梁,把一双难驯的眼困在中间。

他好像很生气,两腮僵硬,下颌的线条绷紧,发丝从头顶滑到嘴角,盛也这张脸,明明过分温柔。

说的口的话却是:“你哭什么?被这种恶心的家庭关系吓到?还是在可怜我?”

眼泪滴进他的手掌心,被他截留:“我告诉你安冉,你再可怜我,再看不起盛家,都要靠着我们这些人手指头缝里漏出的钱给你弟弟治病!把眼泪给我收回去!不准哭!”

泪花铺满眼眶,淋湿瞳孔,少年愤恨的脸变得不真切,那些侮辱的话像是她的臆想,安冉吓得一哆嗦:“我没有可怜你,”她说,“我只是…不甘心…”

喉咙涌上哭腔,津液久不吞咽,一开口黏腻地粘住双唇,盛也的大拇指来回擦拭她的下唇嘴角,似是被她震住。

不甘心什么?不甘心的太多了,不甘心弟弟受委屈,不甘心盛也不被爱,不甘心自己不能代替两人痛苦。

停留在嘴角的手指突然用力掰开下颌,强硬地探进去,按住舌尖在口腔里搅弄。

安冉未经人事,她茫然地自顾自地信任盛也,懵懵懂懂张开嘴,把舌头伸出来方便他动作。

跪坐在地上仰头看上方的少年,他眸光一暗,把她从地上拎起来扔到床上,安冉撑着手直起上本身:“哥哥你——”

“你叫我哥,”他欺身上来,一条腿跪在床边,压迫地堵住安冉的话,两根手指夹住她的舌头,让她除了口水再也流不出别的:“哥哥妹妹不会怀孕。”

—“我们一起牵着手睡在过很多次,你怎么没有生宝宝呢?”

—“你是我哥哥啊,哥哥妹妹是不能生宝宝的!”

可她十六岁了,早就过了认为牵手就会怀孕的年纪,身边的同学已经有许多人发生过性关系,她好奇过,也隐秘地幻想过,幻想的主角从来,都只有一个。

以前她以为,哥哥妹妹是被上天规定不能在一起的关系,后来她懂了乱伦的概念,恍然大悟紧接着庆幸,她和盛也没有血缘,他们是可以在一起。

舌头被玩到收不回去,露出舌尖,含水的眼眸喘息,她主动揽住盛也,娇声道:“怀孕也没关系的…”

头顶的人愣了,久违地带着笑意:“怀了就生下来,这个家不缺傻子。”

安冉被哥哥的笑声迷得找不着北,没能理解他话里的意思,只当他在逗她,蹭到少年的耳后发出哼声,小心翼翼又失而复得地吻他。

哥哥他…是想做这种事的吧?安冉无意识咬住下唇,想到刚刚他摸完她的嘴唇就没有再对她恶语相向,做这种事他是不是就不会生气了?如果她和他上床,是不是就会亲近起来,他是不是就会告诉她为什么突然这个态度…突然想去死…

下定决心般堵住少年的嘴,双唇相接,然后呢,应该动一下,怎么动,她想起电视剧里的演员左右晃动脑袋,也照猫画虎往左偏头嘬一下,又往右偏头嘬一下。

太紧张了,不安霸占了,但她一点也不难过,毕竟她从安升那里借了一个愿望,哥哥真的回来了。

才爬一半多,就已经能看见山顶焚香飘起的烟,大家都说洛经寺很灵,如果求盛也快快乐乐地活着,肯定会灵验的吧。

跨进寺庙门口,不见盛也,也不见外公和安升他们,安冉环顾四柱只有自己两手空空,跟着去窗口买香和红烛,听卖香的人介绍了许多“财源广进”、“步步高升”、“十全十美”之类的套餐,随便指了一个,拿到手才发现里面的标签是“心有灵犀”,她暗自恼了一会儿,还是提着进去。

来上香的人太多,比肩继踵,安冉按下找人的心,自己逛起来。突然闻到一股焦味,偏过头发现发尾不知道被谁点的香烧到了,连忙退开。

再转身是偏殿供灯的屋子,她也想给爸妈、弟弟和盛也点一盏,走进去盯着眼前的价目表盘算着要存多久的钱,普通的一年2000,最高等级的一年要好几万,而旁边这面墙上都是给一个人点的灯,最高级的那种,她仔细数了,一共108盏,一年岂不是要好几百万?!

工作人员看她一直看,搭话道:“这个叫祝欢喜的女生真幸福啊,已经点了好几年了。”

安冉掰着手指头,外公都不会拿这么大一笔钱去供灯,随口道:“她好虔诚。”

“什么啊,”工作人员摆摆手,靠过来和她讲,“来供灯的是个男的,不过他说他不信这些。”

“那为什么?”

“这我就不知道了,还给寺里捐了好些功德。”工作人员绕回柜台,有人叫她便不再闲聊。

“噢。”安冉心里继续盘算,三盏灯一年要六千,她过年收了六千多的压岁钱,可是一直都是要上交给妈妈当学费的,还要存盛也和弟弟的生日礼物钱,根本没办法买,安冉只好先将就这一把“心有灵犀”。

在外面的香炉边学周围人躬身拜首的样子,点好香和红烛,往大殿里面走。

经过功德箱她留意了眼,盖上,正好集齐六枚可以送一杯拿铁。

水哥屁颠儿屁颠儿地揣进长台大厦,顶层最大的那间办公室里有一个保险箱,只有他和五爷知道密码,连祝欢喜都不知道。

打开来里面没有金条也没有文件,是几件破旧衣服和一堆核桃黑芝麻之类的保健品,他把盖了章的咖啡店集章卡塞进去,心里美滋滋地想,要是在古代他肯定能混成皇帝身边的大太监。

——

女孩指着自己问安冉:“你不是在等我吗?”

一开始就输了,安冉气鼓鼓磨蹭过去,低头不说话,觉得自己身上的卡通外套丢脸极了。

“盛也的妹妹,对吧?”女孩咬了一口香菇被烫到,不停哈气,等凉下来发现旁边的人还低着头,她把手伸到安冉面前,“认识一下吧,我叫然然。”

“冉冉?”

安冉蹭地一下抬头,快哭了:“你也叫冉冉?”

“r-a-n,二声,然后的然。”然然一边回答一边埋头挑蛋饺。

旁边的人语气突兀地怪罪起来:“你都没有姓吗?”

然然觉得好笑:“我姓然名然,这不犯法吧妹妹。”

所以盛也昏迷前叫的“ranran”真的是在叫她吗,安冉不确定了,毕竟他一直都是连名带姓的叫她“安冉”。

她顿时又偃旗息鼓,像霜打的茄子,然然觉得她的反应好玩儿,和盛也那张死人脸一点儿也不一样,不过也是,怎么会一样呢,然然先开口道:“你是想问盛也的事吧。”

“对,我想问你——”们什么关系。

“你想问你们被绑架那天的事吧。”

然然今天才第一次听到水哥说当年绑架盛也的人贩子是他妈找去的,她以为水哥也告诉了安冉在那之前盛也在长台会所经历了什么,理所当然认为安冉是来问她这事的。

“无所谓了,反正他也没让不准说出去,”然然摸口袋想点烟,可是便利店内不能吸烟,她凭空吐出一口烟圈,就着窗外的雨声,“你应该知道他那天在长台会所看见了他爹出轨…”

安冉困惑的眼映进雨珠,如同窗户上斑驳的水痕,一下就裂开。

那天盛淮波和姚晓萱大吵一架,因为姚晓萱和朋友逛街,亲眼目睹了盛淮波揽着另外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就是我妈。”

然然说。

崩溃中的姚晓萱偏要将被背叛的怒火发泄到盛也身上,厨房的擀面杖很大很粗,胡阿姨一次要备很多餐,十三岁单薄清瘦的男孩站在摇摇欲坠的大灯下面,青紫肿胀蔓延出领口,他一声不吭。

安冉躲在墙后面,盛也还有余力朝她摇头,挤出一个废力的微笑,她咬住手背不敢出声,眼泪砸进每一下殴打的空隙。

或许是想找父亲来替他主持公道;又或者,他认为母亲的种种行为皆是因为父亲的荒唐,她也是受害者,他是想要替母亲讨一个公道,所以他找到母亲痛骂的长台会所。

当时和安冉一样大的然然也在里面。

“我妈本来是里面的坐台女,被盛淮波看上了,就被他养在外面,后来盛淮波把她送人,才有的我。”

安冉不敢看她,为自己早先卑劣的攀比懊恼。

她继续说:“不知怎么的,盛淮波又想起来她,时常叫她作陪,我妈本来生完孩子那边也不认,巴不得钓住盛淮波这颗大树。那天盛淮波喝多了酒…”

那天盛淮波喝多了酒,盛也闯进去的时候,盛淮波埋在女人全裸的身体上舔舐酒水,“咕唧”的唇舌声在昏暗包厢里宛如臭水沟交配的两只老鼠,再走近一点便会有爬满全身的蛆虫。

他看见自己的父亲,像没有开化的原始动物,肮脏恶心,男人女人身上的臭味被高温蒸发,直冲少年的鼻腔,他强忍住反胃,小小的身躯站在门口吼道:“爸爸,回家吧…”

满身横肉的中年男人瘫在皮肉松弛的女人身上,两团肉球流着口水接吻,舌头扯出骇人的长度,口水鼻涕混在一起吞咽的盛淮波起身亲自把自己的儿子拎到他和女人面前,两坨赤裸恶心的肉体包围住他,浑身立刻被赃污灌满。

一开口就黏着口水的嘴凑近盛也:“回他妈个屁的家,你妈是个疯子!不对!是个卖批卖娼的!”

他抓住盛也的头对着沙发上赤裸的女人:“快叫,叫啊,不是要妈吗,叫啊!”

盛也拼命挣扎,可他太小了,不可能挣脱当过兵的盛淮波。

然然说:“我躲在柜子后面,看见盛淮波按住盛也的头,对准他那根玩意儿,就这样插进女人漆黑的逼里,盛也的脸几乎怼到两个人发情的部位,这t换谁都得疯,盛也还好好的已经是个奇迹了。”

她实在憋不住了,这操蛋的回忆,抽出一根烟走到便利店外,隔着窗户在安冉面前点燃。

养育一个孩子需要二十年,但杀死一个孩子只要十秒钟。*

用不了十秒,盛淮波杀死盛也只用了胯部耸动的两下。

寥寥几句话形容不了盛也经受的非人遭遇,被人说来,已经粉饰又粉饰,抚平又抚平,即便如此,她也负荷不了这巨大的痛苦和悲哀,这种生不如死的打击,他常经历。

她以为盛家人对盛也已经是恶事做尽,恶无可恶,可偏偏还能再一次次刷新她的认知,对亲生孩子的恶没有底线,他们像一辈子费力伪装的怪物,将自己的亲生孩子作为可以随意凌辱的物品。

安冉控制不住冲出去到雨天的大树下呕吐,深冬的银杏没有枝叶,雨直直淋了满身。

她没吃什么东西,只能吐黄水,然后干呕,要把内脏呕出来一样干呕。

所以那天在长台会所外面找到他的时候,在抽烟,那是他第一次抽烟,是他为了压住心里的恶心不得不抽烟。

所以他才会在看到她下体的那一瞬间推开她,才会在性爱里粗暴又恶劣,因为他对这件事全部的印象,只有愤恨和残忍。

原谅他吧,原谅他吧,他太苦了,太苦了…

人生有无数可以逃离的痛苦,唯独家庭,一旦打上不幸的烙印,终生不得解脱。

安冉对自己说,对他好一点,再好一点,好到能抵消万分之一的苦难,也是好的。她想到这里突然大哭起来,眼泪比雨大,怎么可能抵消呢,再多的爱,痛苦都不会被抵消,只会扎根、盘踞,蛀烂整句身体。

身侧有人淋着雨递给她一张纸,然然安慰地拍拍她:“哎,盛也确实遭罪。”

“你呢?”

“什么?”

然然没想到这个故事里会有人在意她。

“你也看到了不是吗,你后来…”安冉直觉自己的痛苦的表情不适宜,真正痛苦的人云淡风轻,反而她在惺惺作态,可她脸部肌肉无法协调,不知道自己此时的表情有多神圣。

不用信奉便能听人祷告的天使。

烟头被雨浇灭,她扔到土里,说:“后来,有人告诉我,扔掉爹妈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所以我不姓刘,也不姓陈,我就是我自己。”

安冉恍然抓住了一点希望:“扔掉…”

两个人的身上全被雨水打湿,好心的店员给她们拿来两把雨伞,远处传来轰隆隆的雷声,然然又说:“所以我扔掉了,但是垃圾的归宿不是垃圾桶,是要被送进垃圾场里搅得稀碎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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