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幕/第四幕
“……你说你喜欢我,你心心念念的不过是你想象出来的模样罢了。”他走出房间的时候差点听漏了对方那句轻飘飘的话。
他愣在原地。片刻之后,他转身盯着女祭司,表情已经恢复了一贯的冷酷。
“接受现实吧。还活着,你已经够幸运了。”
他关上了房门。
第八幕
清晨,将军前往她的房间查看,却发现里边空无一人。
这让他感到十分意外,竟然在眼皮子底下把她弄丢了!
她在哪儿?出了什么意外吗?如果出事了,却没有引起任何动静,莫非是在深夜跳海了?男人飞速思考着。回想昨天她漠视生死的样子,一股莫名的恐惧迅速涌上心头。
将军连忙探查女人的被褥,里面还残留着一丝余温。
冷静点!他对自己说。她刚离开,也许只是晨起到外面散步而已。
他想去船头寻找,或者把船舱全部搜一遍,但是直觉告诉他,应该先去船尾看看。
毫不犹豫,年轻人立刻朝船尾奔去,果然发现了那个让他牵肠挂肚的身影——她正靠在船的围栏边,眺望远方。
他舒了一口气,那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虽说是大清早,但甲板上始终有人,她又是怎么逃过所有人的视线的呢?将军不由得重新审视对女人的判断。
他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朝她打招呼,“你起得这么早?”他说。
祭司背对着他,没有理会。
“吃过早饭了吗?”见对方无动于衷,他又随口问道。可是女人依旧无视他的存在。
“我说,你叫什么名字?”他换了个策略。
终于,祭司转过身,回应了他:“你都带兵闯进神庙了,还针对我,难道会不知道我的名字?”
“好吧,夜的女儿。我只是希望能正式地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玛伦卡斯。”
一时间,祭司有些惊讶,没想到这人居然知道她名字的含义。她留意到对方微微上扬的嘴角,仿佛在耀武扬威。他懂得我的语言,这是在警告我吗?她想。
无论如何,她不肯示弱。她当然也熟悉对方的语言,知晓他名字的含义。“太阳之子。”她哼了一声,“我是倪刻提娅。”
他记住了她眼中的狡黠。
第九幕
太阳缓缓升起,风吹散了海雾。曙光洒满船舷,周围的世界在金色的朝霞中苏醒。原本隐匿在暗影中的船体细节渐渐清晰起来。倪刻提娅的眼睛追随每一缕晨光,细细观察这艘战船的结构,终于看清了它的全貌。
抬头望向扬起的风帆,她叹道:“好大的船……”
“是我们最好最快的船,用了最上等的橡木和雪松。”玛伦卡斯自豪地向她介绍。
“黎巴嫩雪松木?”她问。这样质地坚实、纹理漂亮、带着天然芳香的木材通常用于制作精美的工艺品,比如她的首饰盒、家具和存放贵重物品的箱子。用来造船,倒是第一次听说。
“没错,进口的雪松,主要是船的内部结构和装饰,因为轻、耐用、防潮,顺便你的房间用的就是雪松木。船的主体结构是橡木,只有足够的强度和耐久性才能挺过海上的风浪。但橡木也是进口的,我们本地不产这些木材。”他抚着船体,似乎对只能依靠商贸获得这样优质的木材感到遗憾。
“你经常乘船吗?”他问。
“偶尔,如果需要去往各个海岛。都是小船。”女祭司心不在焉地回答,目光投向面前的男子。此时,晨辉透过船帆的间隙照在玛伦卡斯的脸上,让他眯了眯眼睛。被一层金色的光晕笼罩,使他的皮肤散发出淡淡的光泽。头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犹如一缕缕闪耀的金丝。白色的衣服反射着浅色的金辉,勾勒出他健美而优雅的身形。整个人仿佛由太阳的光芒构成,令人目眩神迷。
“金色之子”,她心想,名副其实。
然而,倪刻提娅的心思并未停留在对方身上。她望向茫茫大海,视野所及只剩一片碧蓝,早已看不见她生长的那片土地了。她就像一只迷失了方向的海鸟,永生漂泊,双脚再也无法踩在熟悉的泥土上。
“船是什么时候启航的?”末了,她干巴巴地问。他们离得那样远,连这片海域中的海岛都不见踪影。她的心仿佛被人挖走,余下一副空荡荡的躯壳。
“一天半以前。你昨天醒来的时候刚启航不久。”
祭司捏紧围栏,出神地盯着水面,无数的情绪在内心翻腾。她或许有过逃离的机会,但是现在失去了一切的主动权。她不清楚这男人会怎么对待她,敌国的王又会如何处置她。她无从预知自己的未来,也不知道怎样才能避免万劫不复。
好一阵,谁都没有再讲话。直到甲板上的人渐渐多起来,令倪刻提娅感到不适,而将军却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你为什么还留在这儿?不去指挥你的舰队吗?”她见玛伦卡斯双臂交叠,背靠围栏,看似放松,实则一直保持戒备,心想:他在盘算什么?倪刻提娅心烦意乱,只想一个人呆着。
年轻人瞥了她一眼,回答道:“以防你万一想不开跳下去。”
“我跳下去会怎样?”
这下,将军大致明白了这女子的性情,于是毫不客气地告诉她:“我会把你救上来,然后在甲板上剥光你的衣服,当众鞭打你,作为惩罚。”
女祭司的脸上瞬间没了血色。
再没有比这更可怕的羞辱了。
假如跳海却没有死,真的被救起,他兑现怎么办?一想到自己可能遭受这般生不如死的凌虐,倪刻提娅不禁双手颤抖。
她轻轻侧过头,避开对方的视线,闭上眼睛试图平复心绪。她对自己说:这只是开始,更痛苦的命运还在等着你。
将军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半晌,他命令道:“回房去。”并向祭司示意有越来越多的士兵朝她的方向张望。
倪刻提娅听从了。
第十幕
返回的路上,将军向部下交代了几句。回到舱室后,很快便有人送来了一盆热水、干净的软布和新的衣裳。
“海上条件有限,你用热水擦拭一下全身会舒服些。我等会再过来。”他离开时留下这句话。
等将军敲门的时候,她已经换好了衣服。
“我进来了。”他在门外提醒。
见走进室内的男人端着丰盛的早餐,倪刻提娅有些意外。
“你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他一边说一边把托盘放在桌子上,又摆好两张椅子。“你的脸色很差,不晕船吧?”
她摇了摇头。
“我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各样拿了一点。”玛伦卡斯依次把食物和饮料从托盘里取出,有稀粥、面包、几种常见的蔬菜、鹌鹑蛋、鱼和羊肉,一盘椰枣干,甚至还有新鲜的樱桃。
她突然觉得饿了。
“多吃一点肉类。”他强调,目光落在她的左手腕上。
“我吃不了这么多。”
“我也还没吃。你起得太早。”他坐下来,随后不再拘泥于礼节,拿起面包咬了一口。
听到这样的抱怨,倪刻提娅的脸红了一下,但很快也入座了。她剥了两颗鹌鹑蛋,放进粥里,又加了几粒枣干,用小勺子吃了起来。
将军看着她,心想:连吃东西也这么秀气。与一位美人共处一室,自然好过跟副手大眼瞪小眼。是的,他把最好的一间房让给了她,就只能委屈自己跟属下一间屋子了。
“这船上除了你以外都是男人。”临走时,玛伦卡斯叮嘱了一句。言下之意,别乱跑。
“我知道了。”女祭司在心里叹气,糖和鞭子的伎俩,这一路不会轻松。
第十一幕
“还有多久?”
“两天后就到了。”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他不招惹她,她不再针锋相对。
“我赢了。”她说。
“好吧,你想问什么?”他把棋子掷到盘中表示认输。
午后,见她情绪已然平复,玛伦卡斯找来一盘游戏棋打发无聊,她也没有拒绝。
这对弈游戏技巧和运气各占一半,原本是赌徒的最爱。他们不以金钱为筹码,而是改作一问一答。赢家可以问输家一个问题,输家若选择不回答则需要满足赢家的一个要求。
“你身为将军,攻下城市却不留下来占领它,是怎么回事?”
“呵,”玛伦卡斯望着她,笑了笑才开口,“因为此次征战的还有另外两位大将军。他们正驻守在那里,功劳自然也归他们。”
“他们接下来要攻打首都吗?”她追问。
“那就是新的问题了。”他捡起一枚棋子,递到她面前。
她一时无言以对。
心里想着事,无法集中精力,倪刻提娅很快便输了。
有些胜之不武,半晌,他才开口:“那我问了,你是孤儿吗?”
她听到问题后立刻收回了对视的目光,可是眼底一瞬间的震惊已经出卖了她。
“为何这样问?”
“只是一种感觉。”他随意地靠在椅子上,细细打量她。
“到此为止吧。”他收拾了棋盘。
“你还知道多少?”
“没多少。我们不过刚认识,有的是时间相互了解。”
“只要你愿意。”他补充道。
第十二幕
从海港到将军所在的城市还有半天的路程,他选择换乘更轻快的小船继续南下。
女祭司不时向外张望,观察太阳的位置。
“只有水路吗?”
“你要是想逃走的话,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玛伦卡斯躺在凉棚里的软垫上,看都不看她一眼。
“另外,从我们换船的地方到我家也可以走陆路,时间更短,不过水路更舒适。”
“你家?你不把我交给国王吗?”
“为什么要把你给国王?又不是送给他的礼物。不是说了吗,是我看上你了,才去神庙抢人的。”
倪刻提娅听了感到备受羞辱,她作为一国的最高祭司长在男人眼里竟然丝毫没有政治价值,被贬低到只剩皮相的地步。权力在暴力面前一钱不值,仅仅是因为他想要就可以借由战争把她掳走。
她压抑着心中怒火,不动声色地观察将军。
这人年纪轻轻,却说自己帮助国王加速了侵略进程,口气不小,不知是自我吹嘘还是确有其事。看他在战争中这般随性,甚至对国王也不以为意,他在这个国家的身份地位究竟有多高呢?
是她经验不足,专注于国内事宜,对国与国的外交关系涉猎太浅。养育她的女人曾告诉她国家和国家之间有时候没有道理可讲,对方比你强就能侵犯你,谈判只存在于实力相当的对手间。
倒是自己……以为的政治价值在对方眼里什么也不是。她的国家多丽人,若为美色,抢谁不行,偏偏要到神庙抢,无非是觉得有头衔的战利品摆在面前更吸引人罢了。大祭司又如何,不过是消耗品,失踪了,死了,再换一个上去,千百年来一直如此,她也没什么不同。她的国家,她的王不会为她做什么。
倪刻提娅看着平缓的河水,看着轻松自在的年轻人,他们当前的强弱关系同样如此,她没有谈判的筹码,未来怎样取决于对方的意愿。
身为神的祭司长却爱上别人,是她先背弃了戒律。这是惩罚。
第十三幕
洗去一路风尘,女祭司被安顿在将军家中。
她此时的身份有些不尴不尬。将军尚未成婚,也没有妾室,只是提前传话说会带回一个重要的女人,要仆人们好生对待。下人们不知应该用什么规格的礼遇,最后还是将军的母亲约莫猜到了儿子的想法。
玛伦卡斯大致看了看房间的陈设和备好的起居用品,点点头。“好,就按侧室的身份吧。”
没有婚礼,没有仪式,她宁愿这样,也不想主动接受身份的转换。
玛伦卡斯料到了她的心思,也就默认了。他的母亲因为六年前的变故,身体已经大不如前,对于家里的大小事务不爱插手,大多交给了管事的仆从。既然她是他唯一的家眷,便等她自己肯接过女主人的权力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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