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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短短的纸笺,看得她心头一惊!“小春,这纸笺哪儿来的?”柳映霜抓住一旁的婢女急急问道。“柳姑娘?”小春不解地回望她,她从未见柳姑娘如此失态惊慌过。“回答我!”她提高音量吼道。“是石公子要我转交给你的。”天!她无力地松了手,跌坐椅中。一旁的柳绛雪见着姊姊的异样,凑过身来探看,看清她手中紧紧握住的字笺内容后,也大致明了了个大概。“他现在人在哪儿?”“园子里的小亭中。”小春据实以笞。“好了,你先下去吧!”接着她转首望向柳映霜。“姊姊,他已经起了疑心了,如果你还是坚持不肯承认自己的身分,我看你还是避着他比较好,以免被他识破。”“不!”柳映霜回过神来,深吸了口气毅然道:“就因为他心中有所怀疑,所以我就更不能心虚逃避,否则岂非不打自招?那么他将不再是怀疑,而是肯定了,你懂吗?”“噢,那你是说你要见他?”“不然我有其它选择吗?”她笑得苦涩。“我下去了。”“姊姊,”柳绛雪迟疑地叫住她。“你真的不会后悔吗?”柳映霜足足打了她好一阵子,才幽幽然回道:“我的境况、我的身分能允许我有后悔的权利吗?”然后,她翩翩然下了阁楼。亭中,久候的石靖韪卓然而立,远眺着无垠苍穹,思绪似乎飘到渺沓无际的天际,漫无着落。前来的柳映霜见着出神凝思的他,也不禁为他失了神。直到石靖韪察觉了她的存在,收回目光旋身凝望她。“呃?”她赶忙收拾脱了轨的思潮,微窘地敛起眉。他的目光,随着她窘涩微赧的嫣容滑向她握在手中的纸笺。她心头一慌,忙控制微乱的心跳,力持镇定地抬首回望他。“公子好雅兴,闲逸赋诗,悠然自乐。”“不。”他平缓无波,低低然回道:“每当看到这首诗,我心中有的只是怅惘落寞,低迷凄然而已。姑娘灵慧,特诉予姑娘,相信你当懂得这一片愁苦情怀。”映霜浑身一震,垂下眼睑避开他幽沈的目光。“石公子谬赞了,映霜只是一介平凡的烟花女,只怕庸俗得辜负了公子期许。”她在拒绝他的情谊,婉转中有着坚毅,怕在心底无奈一叹。霜儿呀,你究竟还想逃避到几时?“映霜姑娘虽身在风尘,却傲骨冰心、同流而不合污,又何需妄自菲薄。”对他而言,她纯洁如天边最闪亮的星子,永远绽放着澄亮的光芒,他敬她、怜她,这些说不出口的话,她不明白吗?“公子这般错爱,映霜铭感于心,只是”他对她的观感,却改变不了她低贱的身分,有他这番话便已足够,她不再奢求什么了,他们之间分属不同的世界,不该再有交集。“公子风采出尘、器度超凡,风尘浊乱之地怕辱没了公子,映霜愧不敢当,还请公子日后莫再为了映霜而自贬尊贵之身”出类拔萃的他,实不该与下流的烟花之地有任何牵扯,这会让她感愧心痛。“映霜!”石靖韪沉声喝道。“为什么拒我于千里之外?我并未再将你错认为霜儿,也不再令你困扰,是什么原因令你这么急着将我推离?你在怕什么?”“你睁眼说瞎话!如果你不再自以为是,那这又算什么?”她扬扬手中的纸柬,恼于他的口是心非。出乎意料的,他神情瞬间缓和,淡淡的笑意渐渐涌现,直勾勾地瞅着她,什么也不再说了。他的眼神瞧得她心慌,尤其在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之后。笨蛋柳映霜,你真够蠢的了!三言两语就让人给套出话来。她这不正清清楚楚的告诉他,她便是霜儿?不然又怎会因一首熟悉的诗句而给激出了原形!什么叫言多必失?上过了一次当居然还学不乖,她没想到沈稳敦厚的石靖韪也和风翼天一样狡狯,这不正应验了“物以类聚”、“一丘之貉”的精义。“别这样看着我,我受够了你的妄下定论,我不是霜儿,不是、不是、不是!要说几遍你才懂!”这叫恼羞成怒,先声夺人,他却只是不在意地笑笑。石靖韪足足看了她有一刻钟,才不疾不徐地开口道:“请问,我说了什么了吗?”映霜一窒,顿时无言以对。对喔!他好象什么也没说,全是她自己不打自招,自己承认,又自己否认。不得不承认,她的演技实在糟透了!石靖韪并不打算将她逼得太急,暂时就此打住。“如果我的言语不意间冒犯了姑娘,还请姑娘海涵,别和在下一般见识。”人家都这么说了,她只好顺着台阶下。“哪里,石公子言重了。”他究竟在想些什么?明明可以乘胜追击,逼得她无法隐藏真相,为何他却收手了?望向他深沉莫测的双眸,她难以解释地感到心乱。“映霜、映霜”尚未自一团胤的思绪中恢复,不远处传来一阵阵呼唤,她和石靖韪同时望夫,风翼天正好朝这儿奔来。见着石靖韪,风翼天诧异得几乎吓掉了眼珠子。这、这、这他的眼睛没问题吗?那个比柳下惠更坐怀不乱的谦谦君子会上勾栏院?是他脑袋坏了还是幻象?他记得从前要石靖韪上妓院就像要他的命一样,一脸要死不活的,如今噢,映霜的魅力还真是无远弗届、不同凡响。石靖韪被好友那见鬼似的眼神瞅得俊容微红。“不认得我啦?大惊小敝!”他大惊小敝?这比天塌下来还称得上举世奇闻:“是不怎么确定。敢问公子贵姓?”他十足戏谑地开始糗人了。整衣敛容,风翼天一本正经地学着石靖韪以往的口吻,指着他的鼻子说:“我要是会再踏进倚翠院一步,我就不姓石”顿了顿。“此话言犹在耳,阁下,你何时改姓去啦?也不通知一声,真不够朋友。”“闭上你的狗嘴!”石靖韪被挖苦得无地自容,恼羞成怒。“是尊口,不是狗嘴!叫你读书你不读书,说话乱没气质的,丢尽我的脸哇?”他惊叫一声,闪过石靖韪劈来的一掌,不甘示弱地还手。“要死了,你还来真的,怕你呀,要跟你客气,我就跟你姓石!”“我没断袖之癖,别垂涎我、对我有非分之想。”“死石靖韪!”他没注意到,近来海遥的口头用语他在无意中也朗朗上口只不过海遥说的是“死风翼天。”神采奕奕的两人当真就这样过起招来,看得柳映霜瞠目结舌,好一阵子反应不过来。这、这、这当真是所谓的生死至交?用力揉揉眼,噢,她需要好好消化一下。罢从外头回来的风翼天,经过回廊,在大厅门口无意间捕捉到里头的声浪,显然父亲正在接待客人,他本欲举步离去,却在听到接下来的对话而煞住了步伐。“小女年纪尚轻,唯恐事姑舅不周,此时谈亲事似乎稍早。”这是风应龙的婉拒。吕家老爷见招拆招。“都十七,不小了、不小了,何况,小犬对令嫒情有独钟。”原来是来提亲的!人家我们小遥大不大、小不小必你屁事!风翼天不悦地在心底低咒着。他不高兴,他就是非常的不高兴,没有原因!“可是”风应龙敷衍老半天,都快没词儿了。有些人就这么不识相,人家摆明了拒绝,就是脸皮厚得不当一回事。他总不能告诉人家“肥水不落外人田”他们全家人都在等他那个笨儿子开窍,好为他们办喜事!“这事儿我看还是得问问我们遥儿的意思,毕竟,这是她的终身大事。”他快招架不住了,只得委婉地虚应一声。风翼天朝里头探采,认出了在座的其中一个人是北巷有名的花花公子说花花公子是口下留情,其实他想说的是“痞子!”要小遥嫁给他!除非他死。这个烂痞子,上回在街上见着小遥,竟视他如无物,当场调戏小遥,要不替小遥出口气,给这个下流色鬼一点教训,就枉费小遥叫他十年的天哥了。≈38548;≈22825;,那家伙鼻青脸肿,但他说什么也不会承认这是他干的好事虽然大家都已心知肚明,心照不宣。凭他这德性也想高攀我们小遥,真是太没自知之明了,会让他得逞他就不叫风翼天。找小遥商量去。他当下便掉头往内苑走,通风报信去也。“小遥”老规矩,他自窗口翻身而入。“咦,奇怪了,不在房里。”他再一次由老地方跳出去,想也没想地朝另一头不远处的大树走去。“小遥!”他朝树上喊道,浓密的绿荫遮住了大部分的视线,但仍隐约见得着那窈窕身形。“吵死了啦!”海遥甩都不甩,侧过身去杜绝噪音。风翼天纵身一跃,三两下轻而易举地让自己置身于枝干粗厚的树端。“唉呀,别挤、别挤,我会掉下去啦”话都还没说完,她便重心不稳地往下栽。“哇!”她惊叫一声,反射性地闭上眼不愿见到自己的惨状。“死风翼天、白痴风翼天,我还这么年轻、还有大好的人生,要是害我摔死、魂归离恨天,我一定会死不瞑目,做鬼也要捉你垫背”她乱七八糟叨念了一堆,没注意到自己早已让风翼天拉了回来,而且正稳稳地倚在他怀中。

“哪来这么多话?”他好笑地望着怀中念念有词的俏佳人。海遥倏地眼一睁。“原来我没摔下去呀!”风翼天更想笑了。“我不晓得你这么白痴耶。”“你还敢说,死王八蛋!你以为你还是十年前的小表呀?一个庞然大物就这么毫无预警地进来,想谋杀也不是这样。”“我叫过你了。”他一脸仁至义尽,反正他通知过她了。这是他们的共享的甜蜜,一个属于他们的秘密。小时候,大小霸王连手便天下无敌,想搞得人仰马翻、哀鸿遍野绝非难事,可是在捣蛋过后,逃命是第一要诀,免得当场被逮着,那就糗毙了。于是,这个地方就成了他们的避难场所,每当闯了祸,他们便会“相依为命”地窝在这棵树上“避锋头”等风声过后,再大摇大摆地晃出来。十年来的点滴回忆,是他们生命中最美的宝藏。察觉他们之间过于亲密的接触,她不安地挪了挪身子,极力想控制不听话的红潮占据娇容。“很挤耶,死肥猪。”“肥猪!”他怪声叫着。她称这么健硕的身材为肥猪!她有没有审美观呀!“你不下去我下去。”她不自然地避着他的目光,怕他瞧见她写满心事的眼眸及说明了一切的嫣红。“等等啦!我有一件事要跟你说。”他跟着跳下去。“小遥,那个姓吕的猪八戒你还记不记得?”“姓吕?猪八戒?”她偏着头回忆。“你说谁呀!”“就是前几天我们在北巷遇着的那个色鬼有没有?他还对你毛手毛脚。”北巷?好象有这么一回事。对啦!那天她没有扮男装出门,结果又遭人调戏了。“后来门牙少了几颗、伤了右手、左脚跛了好久、还当了好些天独眼猪的家伙?”她更完美地补充。风翼天有些不好意思地傻笑着。“呵这个不关我的事哦!”“我知道,是他自己想不开,打掉了自己门牙—伤了右手、跌跛了左脚总而言之,是他自己太蠢。”“对、对、对!就是这样。”“天哥!”她哭笑不得。当她白痴啊?以为她真会相信他那些不伦不类的鬼扯。“本来就是嘛。”他犹小声坚持着。“得了吧你!今天怎么不上倚翠院报到,跑来这里鬼扯些有的没有的。”她苦笑着闷声说道。“对哦!差点忘了。”他收起漫不经心的态度,正色道。“小遥,那个大色狼真不要脸,居然妄想娶你,作梦!我们整整他,让他丢人现眼地滚回去。”“哦?”她双眼亮了起来,好久没一展身手了,连干爹都快要以为她改邪归正、从善如流了呢!她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老规矩,天哥,你把他引到前头亭子去,我自有办法对付他。”“没问题。”风翼天幸不辱命,成功地以“善良老百姓”的面貌将吕世全骗到花园。亭中,翩然婷立的窈窕倩影,令两人同时目瞪口呆。这是小遥!风翼天傻了眼,望向面前眼波生媚的楚楚佳人,薄如蝉翼的轻衫覆在身上,随着微风飘然轻扬,星眸波光流转,诉尽无限风情,朱唇不点而红,柳眉不画而黛,轻纱下的凝雪嫣肌吹弹可破天!这绝色佳人是小遥!为什么他从不曾发现,他的小遥也能美得如此醉人心魂!“天哥,佳肴已备,不讲我们的客人进来坐坐吗?”海遥美目盼兮、巧笑倩兮地笑望着他。他心弦一荡!噢,老天!有没有搞错?她要设计的人到底是他还是吕蠢猪啊?这样子对他笑,连他都快忘了东南西北了。转头望向吕世全,他的状况比他更夸张,不仅两眼发直,还差点连口水也流下来,他想,此刻吕世全恐怕连自己是谁也忘得差不多了。小遥究竟想干什么?不消说,那个脸皮比牛皮还厚的大色狼自是不请自来,很自动自发地坐上亭中的石椅,呆子似地朝她猛笑。白痴!海遥不着痕迹地白眼一翻,然后绽开如花笑靥迎向他。“吕公子,我都听天哥说了,没想到你还惦着我,海遥何德何能,能得公子青睐。”“不、不、不,能认识你是我的福气”一直都知道她很美,却没料到她绝色得令人不忍移开目光。被迷得晕陶陶的他,似乎早将上回“切肤之痛”的教训抛到九霄云外,整个心思全随着海遥的轻颦浅笑打转。“感谢公子垂爱,粗茶水酒,还请公子切勿嫌弃。”她露出一小截粉嫩的红酥小手,为吕世全斟了满杯。“公子,海遥先干为敬了。”她娇娇柔柔地举杯浅尝。“怎么会,我满意极了!”吕世全傻傻地迭声应允,就算眼前是毒酒,拚着一死他也喝了!也所以他不可能会注意到,海遥的酒根本滴水末进,全数往脚边倒去。吕世全根本蠢得像头猪,一点挑战性也没有。没关系,待会儿还有更好玩的。“既然公子喜欢,那么海遥就再敬公子一杯。”喝死你!而他竟也傻傻地一杯杯往腹里灌。倾城绝色近在咫尺,只要是男人,哪个能不心荡神摇?吕世全心痒难耐,开始毛手又毛脚起来。“你怎么这样啦!”海遥因小手被捉住而大发娇瞋。“不正经!”娇羞的语调听来,不似埋怨,倒像是撒娇。始终冷眼旁观的风翼天,看到这儿,一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两手握得死紧。这个蠢丫头,她以为她在做什么?他猛吸气,努力想冷却一腔无名怒火,命令自己稍安勿躁,静观其变。海遥技巧地抽出手,一脸柔情蜜意地为吕世全拂开须边的乱发,有意无意的在他颊上轻划着。“你长得真是好看”那是指,如果世上没有男人的话。被美人赞得飘飘然的吕世全,又怎会注意到搭在他肩上的青葱小手正拿着一枝小型毛笔,很巧妙的在他颊上写字。如此正大光明,那个飘在云端浑然忘我的白痴竟还不曾察觉唉,没救了。风翼天忍不住要叹息,不知是海遥太高杆了,迷得他七晕八素,还是那蠢蛋比他们预料的还笨。若在以往,他一定会快意地大笑出声,但为什么他此刻怎么也笑不出来,只觉一腔怒火愈烧愈旺,眼前益发亲密的画面,没来由地令他满心叉苦又涩好了,大功告成。海遥收回手,因为刚才太专注,没发觉那只魔掌已环上她的腰。可恶!这下,她要是会简简单单放过他,那她汪海遥“小霸王”之名何存?于是,她欲拒还迎地挣扎着,然后巧妙而不着痕迹地帮他“宽衣解带!”衣带一抽的同时,她也尖叫出声。“啊非礼!”这一喊,可把家里头大大小小的人全引来了,包括、见她呼唤、行色匆匆闻风而至的风应龙。“怎么回事!”见着这副场景,众人全傻了眼。“干爹!”海遥低低切切“柔弱无助”她转向风应龙寻求倚靠。“他他我不过小小捉弄他一下,他就恼羞成怒,企图非礼我。”捉弄?非礼?“不、不、不!不是这样的,我”吕世全一听,摇首又晃脑,紧张地连忙否认,但是在他衣衫不整的情况下,说服力似乎不高。要不是场面太尴尬,众人铁定会哄堂大笑!瞧瞧吕世全脸上写了什么?本人乃婬虫一条,天生下流胚这种事有可能会是谁做的,大家心照不宣,尤其大小霸王都在场。自家人都心知肚明真正的受害者是谁。“世全,你太乱来了!出门前爹不是还千叮咛万嘱咐,要你今天千万收敛点吗?”吕老爷信以为真,老脸羞惭地训道。言下之意,吕世全以往很放荡乱来?只不过万分困窘的吕老爷没发觉自己的语病就是了。“我没有哇,爹!”吕世全欲哭无泪,百口莫辩。“走,跟我回去!”吕老爷再也没脸留下了,扯着儿子便走,其它人也一下子一哄而散。“好了。”清场清得差不多,风应龙转首望向海遥“遥儿,你怎么向我解释?”“干爹”海遥忏悔地小声叫着,没来得及说什么,怒火已濒临爆发边缘的风翼天突然冷沈地开口。“爹,用不着您教训,我亲自来!”他俊容阴沉,面无表情地一把扯过她往前走。“天天哥”海遥不解而慌乱地叫着,他的表情好可怕!“闭上你的嘴!”他暴怒地吼道。这是怎么一回事?风应龙看得一头雾水,天儿和遥儿向来不是都沆瀣一气、站在同一阵线的吗?真反常,儿子吃错葯啦?但转念一想,遥儿究竟是怎么办到的?印象中的天儿,脸上总是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容,遥见竟能将不动如山的天儿激得暴跳如雷?这失常的背后,不也正代表着极度的在乎?否则,不受波动的情绪又怎会激起狂涛骇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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