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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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在还是江麓森的日子,他也是鲜少会与人冲突的性格。少有的发生冲突,他肯定记忆犹新。其实那天不过是一件件小事堆积起来。

江丽华找到老头那段时间把她甩了,估计是老婆找来了,她便老老实实把店重新开起。还是那几个老顾客来照顾她的生意,钟麓森还小时就没给他们好脸色,欺软怕硬的色老头们也只敢对他开开黄腔。

那天来了几个没见过,应该是刚搬来小混混。以为美发店都不是什么正经生意,小的那个长得跟花朵不小心掉进这旱碱地似的。于是一进门便揽住了钟麓森的腰。

他不太记得到底是怎么甩开那几个流氓,他遇到这种事情太多,已经习以为常。只是记得江丽华赔了笑送走他们后,回来就把他养在店里富贵竹和君子兰摔了。

他见过无数个江丽华精神崩溃的瞬间,次数多了都逐渐感觉迟钝。直到她的脚在那些被钟麓森养得葱郁的枝叶上碾过时,名为生气的情绪一点点从指尖向上,压在他的胸口,充斥他的颅内。

把江丽华按在地上,破碎的瓷片划破了她的手,血与泥土、水混在一起。很脏很刺眼。

钟麓森的脸庞扭曲了一瞬,随即又如往常,“我从来都没有欠你什么,我不要做你生活不顺的出气筒。”说完,愤怒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熟悉的乏力感。

天下父母与子女大抵都是斩不断分不开的关系,但总有像他和江丽华这样,一笔笔吃喝用度算得清清楚楚。

那两株植物是他刚来磷城没多久,在路上见人搬家遗弃在垃圾桶旁,捡回来好好养着。他素来喜欢植物,喜欢无论在哪里都会往上寻找阳光氧气的蓬勃生命力,但是抱两株盆栽回去时,更多想的是觉得他们与他很像,都是被丢在路边。

“我很宝贝那两盆植物,虽然可能不太值钱。”钟麓森思及此,还是有一点点难过,“它们很厉害,都没死掉,但是我把它们送给打工的一个姐姐养了。我没办法把它们养好。”

他抽了抽鼻子,又回答起钟则昱的问题:“没被找到的话,我应该还要再打工到明年9月吧。攒够高中入学的学费,之后靠奖学金、补贴和oga协会的助学贷款,我还能继续打工,总能上大学的。人人都跟我说这样的出身、这样的性别算了吧,我就不信邪。”

没人问他这些,好像总是怕触及他的伤口。但对钟麓森来说,这些经历造就了他,即使已经换了新的环境,也会烙印在他的性格里。

干燥温暖的大手顺了顺他的后脑勺,钟麓森抬头。钟则昱离他很近,可以看清根根分明的睫毛,还有挺直的鼻粱上有一颗很小的痣。

钟则昱对他笑,漂亮得钟麓森错不开眼。这样近,又闻到他的味道,明明是哥哥,为什么总是会面红耳赤。

“和illy培养一下感情,你会把她养好的。”

钟麓森张了张嘴,他之前还不知道怎么开口这件事。

“和二叔吃饭的时候,微宜也在,和我说起过。”钟则昱补充道。

“啊,是微宜说的吗。”

钟麓森说完,才发觉话里语气有一点嗔怪,自己都吓一跳。

钟则昱怎么可能听不出来,他却顺着说下去:“嗯,微宜让我忍痛割爱。但是illy本来就住在沁水园,是你的马。”

“除了那次你带着她,我都没再见过。”

“是谁一头埋着读书,再也不出来走走。”

钟麓森拧了下眉,正要说,雨声中传来了啪嗒啪嗒的脚步声。有人再往这边赶,他下意识地与钟则昱拉开了距离。

他假装镇定地探头看了看,一个背着娃娃的女子顶着塑料袋急匆匆跑来,身后还跟着个半大的孩子。

这条路本应该鲜少人来,他们应该是为了避雨,远远瞧见亭子,便赶了过来。

女人进来时,对他们和善一笑,随即坐到廊下,问身边的小孩:“崽崽帮妈妈看看,妹妹被淋湿了吗?”

小孩扒拉他妈妈的背带,看了下后面在颠簸和雨声中仍然睡得香的妹妹,“没有,妹妹还在睡觉。”

女人用手掌抚去小孩脸颊的水珠,看着还未停的雨发愁道:“酉时前要拜完下山,也不懂这雨什么时候停。崽崽冷不冷,过来挨着妈妈些。”

小孩皮肤黑黝黝的,依偎在他妈妈的臂弯里,眼睛骨碌地转。钟麓森和他对视了几次,见他耷拉着湿漉漉的头发和已经打湿成深色的肩头,实在像只淋湿的小动物。

钟麓森拿起自己浅色的雨伞,走近他们。

“我和我哥哥也在这避雨。哥哥还有一把伞,我的这把给你们撑着吧。”

女人有些意外,又很惊喜。她笑起来,很认真地与钟麓森道谢,又推了推小男孩让他也说谢谢。

雨势稍小时,他们也顾不上休息,要撑伞上山去。临走前,女人合十比了比,对他们说:“感谢两位小友的善缘。”

待他们离开后,钟麓森想他和钟则昱也可以下山了。烟雨蒙蒙,水汽弥漫,绿叶挂露珠,钟麓森冒出了一个调皮的念头。

他扯了扯钟则昱的衣角,“哥哥,我们不打伞,就这样直接走下去吧。”

钟则昱眯起了眼。

钟麓森望着他,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但是已经在弯弯眼角溢出坏水。

“如果你想的话,”钟则昱毫不掩饰的勉为其难,“也可以吧。”

并不是真要这么做,但是看钟则昱洁癖犯难,又勉强同意,钟麓森饶有趣味地盯了一会儿。

“不想。”他看够了,转过身拿起放在廊下的深色雨伞,撑开,“我们走吧。”

钟则昱个子比他高很多,走在一把伞下,撑伞的便是个子高些的人。

下山路滑,并排走不比单独走轻松。钟麓森握住伞柄下半截,钟则昱拿着上半截撑伞。手会时不时碰到,又挪开。

寺庙的钟声响起,在寂静的山中一声声回荡。他几乎是要与钟则昱肩抵肩,钟则昱体温很低,几乎感受不到什么温度。

他看到的钟则昱天生的上位者、冷漠、爱以别人痛苦为乐,但奶奶的话随着钟声,一圈一圈在钟麓森脑中回荡。

“阿昱是很会蛊惑人心的。”

当他意识到雨水滴落到额前、打湿眼睫时,其实已经在雨里走了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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