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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7章 笔记

 

笔记

四周静得没有一点声音。

药人?

什么药人?

林丹青看向裴云暎,茫然问道:“裴殿帅此话何意?”

纪珣也蹙眉望向他。

“还记得仁心医馆庆宴那日,苗良方曾提起过,盛京莫家女儿莫如芸吗?”

他抬眸,看过屋中众人,慢慢地说道:“她做过莫如芸的药人。”

这话实在过于惊世骇俗,屋中众人面面相觑,一时竟未听得明白。

片刻后,林丹青疑惑开口:“莫如芸不是死了吗?陆妹妹怎么可能做她的药人?”

仁心医馆那场庆宴,众人都在场。苗良方所言,莫如芸当初豢养药童被发现,早已死在盛京那把大火之中。她死时,陆曈尚且年幼,又在苏南,无论如何,这二人都没理由绑在一处。

“她还活着,”裴云暎沉默一下,嗓音艰涩,“就在落梅峰上。”

常武县的陆三姑娘,是九年前那场大疫失踪的,而两年前出现在盛京的陆曈,一路为陆家復仇,手段凶狠果断。

一个人幼时与成年后性情大变,中间七年,可想而知。

当初他得知陆曈身份时,心中便已经生疑。

陆曈自言是被路过的师父带走,但既是随往学医,为何不告知家中一声。何况九年前陆曈只是稚弱幼童,陆家也并无医理传承,何故看重天赋一说。

恐怕,当初莫如芸并没有给她与家中告别的机会,至于带她离开,也并非传授教徒,而是作为试药工具。

试药工具。

他闭了闭眼,心口有刹那的窒息。

纪珣上前两步,拉起陆曈的手,常进还未阻拦,就见他一把撩起陆曈的衣袖。

“纪医官……”林丹青喊道。

纪珣并未所觉,隻定定盯着眼前。

撩开的衣袖至肘间,没有一丝斑疹,女子的手臂很是细弱,如一截伶仃的梅树花枝,其上一条长长疤痕,狰狞地昭示着。

纪珣瞳孔一缩。

“疤痕还在……”他喃喃。

黄茅岗围猎场上,陆曈被戚玉台恶犬咬伤的伤痕还在。

一瞬间,纪珣心中明了。

自陆曈被咬伤后,他给了陆曈很多神仙玉肌膏。

神仙玉肌膏是他亲手所做,不敢说用完疤痕毫无遗迹,至少会淡化许多。当时在医官院,他见陆曈疤痕不见好转多问了几句,陆曈回他说药膏贵重不舍得用,所以他多做了几瓶送与她。

那么多药,足够她将伤痕淡去。而非眼下这般明显,与当初无异。

如今看来,并非是她舍不得用。而是那些寻常膏药,已经对她身体无用了。

她做过药人,所以当初丁勇尝试新药时,才会一反常态激烈反对。

原来,这才是症结所在。

屋中鸦雀无声。

既是医官,都能瞧出她伤口的不对。林丹青颤声开口:“她……做药人多久了?”

裴云暎看向床上人:“我不知道。”

常进走到陆曈身边,再细细看过她脉,神色起了些变化。

“脉象看不出任何问题,若她真多年为人试药,身体已习惯各种药毒,难以寻出疾症根处。”

就像一棵表面完好的树,内里已被蚁群腐蚀,只有最后衰败之时,尚能被人发现端倪。

“常医正。”裴云暎突然开口。

常进看向面前人。

“救救她。”他说。

常进怔了一下。

他在皇城里见过裴云暎许多次。

无论这位指挥使外表瞧上去有多风趣亲切,平易近人,但常进每每看到他,总觉有几分发怵。裴云暎的名声,从来两个极端。不熟悉他的人总说他韶朗和煦,熟悉他的人却说这人乖戾可怖。

好似没人见过裴云暎真正对人弯腰的时候,皇城中就连行礼也带几分傲气,更勿提这样恳求的语气。

他总是游刃有余。

如今,这份冷静被打破,是为了陆曈。

看来,那些皇城里的传言并非是假。

关心则乱。

“就算你不说,我们也不可能放着她不管。”常进抬起头,“她是翰林医官院的医官,从前是救人的医官,医官病了,就是病人。”

“林医官,”他唤林丹青,“除了疠所值守医官外,立刻让医官们都过来。陆医官病情与寻常不同,这难题一人不行,大家一起想法子。翰林医官院领了那么多俸禄,如今连个同僚都瞧不好,说出去也别当差了。从今日起,陆医官就是我们的病人,所有医官合力施诊!”

“是,医正。”林丹青匆匆出了门,去唤其余人了。

常进叫来纪珣,再度上前要看陆曈,裴云暎开口:“常医正。”

“陆曈下山前,要我将药筐里的黄金覃带回疠所。”

常进和纪珣一怔,二人这才注意到,被裴云暎带回来的药筐里,满满当当塞着一筐药草,最多的是一蓬蓬金色花,姗姗迎春,娇嫩鲜亮。

裴云暎声音平静:“她说,此花可解热毒,若赤木藤无用,纪医官不妨尝试用此花加入新方,换去两味药材,或可对苏南疫毒有用。”

二人都愣了愣。

陆曈已经发病了,看来极为虚弱,却还惦记着苏南疫病。

看来,她之所以冒着风雪上山,就是为了此花。

常进喉头有些发涩。

陆曈一直不爱说话,在医官院时待人也冷冷淡淡,医官们认为她性情本就如此,冷静有余,人情不足,作为医者,总是少了两份温仁。

如今看来,她不说是因为她能忍,明明自己深受病痛折磨,却还不顾危险进山。

真是个傻孩子……

……

疠所门外的药香又重新飘了起来。

平洲的赤木藤还在路上,陆曈带回来的黄金覃却解了燃眉之急。

医官们聚集在一处,一刻不停熬夜改换新方,黄金覃药性不及赤木藤浓烈,却恰好对染上疫病的病者们身体消弱不至造成太大影响。

翠翠也饮下新药。

自父亲去世后,她沉默许多,不如往日活泼。

林丹青收拾好空药碗,正打算出去,被翠翠叫住。

“林医官,”小姑娘犹豫一下,才开口,“陆医官还好吗?”

疠所的人都传说,陆曈去山上给病人们摘药草了,正因如此,病人们重新换上新药方。只是陆曈自己却突发旧疾卧病在床,这几日都未出现。

林丹青沉默片刻,道:“还好。”

“林医官,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何事?”

翠翠望着她:“你能不能,替我和陆医官道个歉?”

林丹青怔住。

翠翠低头,拧着自己衣角,低声道:“先前我爹出事,我怪陆医官……我知道不是她的错,是我太伤心了……”

“疠所的红婆婆说,陆医官是为了给我们采药才去的落梅峰,下雪的落梅峰多危险,苏南人都知道,我想去和她道歉,常医正说陆医官还没醒……她什么时候能醒?”

这个先后失去爹娘的小姑娘,怯怯地在林丹青掌心放上一隻草蚂蚱。

林丹青看着手中草蚂蚱,片刻后,蹲下身来,摸摸翠翠的头:“她没生过你气。”

“陆医官是最大方不爱计较的人,”她道:“她很快就会醒来,等醒了,再来找你一起编蚂蚱。”

翠翠点了点头,林丹青却心头一酸,不敢再看,起身快步出了疠所。

苏南日日下雪,北风刮得人脸疼,林丹青收拾好药碗,往医官宿处方向回去,神情有几分茫然。

陆曈的情况很不好。

起初他们以为陆曈是虚弱导致旧疾复发,后来众医官一同为她行诊,纪珣和林丹青询问过裴云暎先前陆曈发病的迹象,渐渐可以肯定,陆曈不单只是身体衰败,她身上有毒。

然而长期做药人的经历,使得各毒在她身上症象已十分不明显,他们无从知道陆曈曾试过哪些毒,自然也无法对症下药。

陆曈脉搏一日比一日更虚弱,先前偶有清醒时,如今清醒时越来越短,比起疠所的病人们,她更危险,像油灯里摇摇将熄的残烛,不知哪一刻就会湮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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