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
怪鱼吃痛,疯狂地扭动身躯,巨型鱼头左右乱摆,探着脑袋竭力仰头,鱼嘴开合,却咬不到月饼。隐藏在黑暗中的巨大鱼尾拍腾着江水,荡起阵阵旋涡,搅得江水翻腾不已。
月饼像一条出生在海中、自幼搏击巨浪的人鱼,随着水流冲力,调整着身体角度,轻描淡写地化解着一次次冲力。
“一个人怎么能点亮这么多技能槽?”我踏踏实实地游向江面,心里默默嘟囔着,“估计也就恋爱技能一直黑灯瞎火吧?”
“咚!”一股几乎能把脊椎生生撞断的冲力扑向后背,我不受控制地往江面疾窜,心中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几乎使出吃奶的力气,顶着冲力转动脖子。
月饼和怪鱼搏斗的位置,空空如也,那条巨型鱼尾若隐若现地扑腾。翻腾的泥沙挡住了原本就模糊的视线,隐约能看到荧光棒的绿芒,像坠落的流星,急速沉向江底。
昔人黄鹤(十五)
我心里一沉,虽然避水蛊可以使肺部充盈远超常人几倍的氧气,但是这番剧烈搏斗,必然会加速氧气消耗。尤其是怪鱼拖着月饼急速下潜,骤增的水压对身体的损害,就算强如月饼也绝对吃不消……
想到这些,我更是着急,浮出江面大口补充氧气。睫毛沾着细密水珠,视线里白茫茫一片模糊,隐约听到不远处江轮沉重的汽笛声,一猛子扎进江里,凭着记忆寻着月饼坠落的位置,奋力游动。
光亮突转黑暗,使得眼睛更是漆黑不可见物,荧光棒的绿芒完全失去作用。我瞎子般盲游下潜,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月饼,等等我!坚持住!”
我根本没想出对付怪鱼的办法,也明知道不是怪鱼对手,却像唐吉坷德义无反顾冲向大风车,以“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信念,做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因为,我的,兄弟,在那里!
然而,下潜三十米谈何容易?更何况体力损耗甚巨,越往下游越觉得浮力像一张弹力十足的蹦蹦床,顶着身体向上弹。
我咬着牙拼命摆动手臂划水,腿肚子哆嗦着抽搐剧痛,几乎就要抽筋,却像定格在水中,再也游不下去了。
更让我绝望的是,江里静悄悄一片死寂,巨型怪鱼也好,月饼也罢,根本没有丝毫踪迹。
难道?
我实在不敢多想,挤出最后一丝力气,勉强下潜了两三米。因动作幅度过大,荧光棒从捆绑腰间的细绳滑脱,晃晃悠悠下坠,颇有讽刺意味地比我快了很多。
我怔怔地盯着荧光棒,心里油然而生“南晓楼,你还是放弃吧”的沮丧感。念头一起,顿时全身没了力气,摊开肌肉近乎撕裂剧痛的四肢,随着浮力扶摇于江里。
“月饼,我尽力了。对不起!”
我闭上眼睛,甚至幻想着浮出水面,月饼正好整以暇地踩着水,嘴角扬起熟悉的、懒懒散散的微笑:“南少侠,杂家等你半天了,怎么才出来?”
这次,我知道,或许,只是幻想了。
很奇怪,我并没有悲伤,也没有心痛,整个人像抽走了灵魂,只剩空洞的躯壳,失去了全部感觉,丧失了所有情绪。
或许,这才是,最刻骨的悲伤——明明活着,却已经死了。
我再次睁开眼睛,江水很冷,眼眶很湿,望着月饼消失的位置,仅有那根荧光棒,越来越远了,很快就肉眼不见。就像一朵落入地狱的灵魂,在和人间做着最后的眷恋。
那个无所不能,战无不胜,任何绝境都带着微笑,扬扬眉毛,摸摸鼻子,轻轻松松化险为夷,背负着蛊族千年骄傲,蛊族最强的男人——月无华,就以这样一种近乎荒唐的方式,离开了?
我不敢相信。然而,不得不相信。
突然,我瞪大了眼睛,使劲擦着潜水镜。正坠入江底的荧光棒,居然开始匀速上浮。我微微一怔,随即醒悟,这不是我失手掉进江底的荧光棒,而是……
我运足目力,隐隐看到,散发幽幽绿光的边缘,正是一道模糊的人影。
“月饼!”
我一时忘记身在江中,不由自主地喊了一声,涌进嘴里的江水呛得嗓子眼发甜。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向着人影游了过去。
近了,越来越近了!那种相处多年的熟悉感,让我心头狂喜:“不愧是月饼,区区一条怪鱼,怎么可能是月公公的对手!”
这么想着,游得更是有劲儿,虽然漆黑一片,我却看得异常清晰。
瘦瘦高高的身躯,标枪般笔直的脊梁,修长匀称的四肢,除了月饼,还会有谁?!
可是,我察觉到一件事情,顿时心头一凉,周身冰冷哆嗦,再也没有分毫力气,静静地漂在江中,几滴眼泪模糊了潜水镜,模糊了本就模糊的视线。
我们为什么会哭泣?难道仅仅因为悲伤?或许,只是因为泪水,可以阻挡不愿接受的真实。
就这样,我目不转睛地盯着月饼,漂到面前,漂过头顶,漂向江面。
他原本充满弹性肌肉紧绷的四肢,软塌塌地耷拉着,随着江水暗流,枯草般轻轻摆动。那蓬细细碎碎遮眼长发,水草似得随波逐流。瘦削棱角分明的脸庞,再无春草灿烂而旺盛的生命力,只有死亡的苍白。
唯有嘴角,仍然挂着一丝,很骄傲、很随意的笑容。
只是,一丝丝鲜血,从他的嘴角飘溢而出,瞬间消逝于江水。结实的胸口,贯穿一根尖长鱼牙,从脊梁斜斜刺出。
月饼,死了?
真得,死了?
我摇了摇头,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尽管脸颊火辣辣疼痛,却依然相信,这是梦境里的真实感受,而不是现实里的真实痛觉!
我想喊,却喊不出来;想哭,却没有眼泪;想伸手抓住月饼,却害怕感受到,死亡的冰冷。
汹涌澎湃的滚滚长江啊,千百年来,日复一日的奔流入海,承载着这片土地数十代人周而复始的生命轮回。浪漫着“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的缠绵悱恻;激昂着“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的壮怀豪情;哀伤着“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的离别愁绪。
如今,却是“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万里长江,又怎能载动,我的悲伤!
兄弟,让我就这样,安静地目送你一程。等你独自回到江面,回到那个你哭过笑过醉过来过的世界,最后一次感受人世间的温暖,再陪你走完最后那段路……
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