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
他大声地质问道：“儒道修行，要秉持心中正道，蕴养天地间的浩然正气。您为何为魔道掩护，您如何对得起我师尊的信任，对得起浩然宗上下崇敬仰慕您的弟子？”陆玄明穿着一身儒袍，峨冠博带，如以往一样看着端正肃然。这让东兰仪想到往日陆玄明的教导，更觉得被背叛。谢华元面色苍白，唇角溢出血丝，袍袖一挥，反过来把东兰仪护在身后，目光失望地看着陆玄明。“师尊陨落之时，曾经嘱托我与师叔一起撑起浩然宗，在修真界把儒道发扬光大。师尊临终教诲，我一日不敢忘。师叔，你为什么要背叛儒门？你竟然放任魔气杀了人间天子。”陆玄明微微垂眸，容色清冷，说道：“何为背叛？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人间帝王不仁，儒门又何必尽忠？”“修真者改变普通凡人的命格都会牵连出一段尘缘，更何况是杀了天子，这是要背负大因果的。”陆玄明神情不动，目光怡然不惧，沉声道：“先帝不配为人间天子，若非他早早过世，人间岂能在新任天子的治理下有这样的盛世。魔气原本就是不甘怨怼之气，他有此一劫，是印证了之前苛待身边妃嫔宫人的因果。”“若真是印证先前因果，凡人依靠自己的力量就能手刃无道昏君。何须师叔引动魔气？魔气入了凡人体内，七窍蒙蔽，心中蒙尘，从此要陷入无边噩梦。若是魔气生出了恶灵，这些凡人就会被操纵成行尸走肉，再也没有自主意识。”陆玄明冷声说道：“凡间界的那位天子昏庸无道，宫女早就不堪忍受，一切复仇皆出自她们的内心。凡人穷苦者位卑力薄，与天子相比有如云泥之别。若是凡间界的律法只能护着天子，不能护着枉死的宫人妃嫔，不能让那些无辜枉死的宫外黔首得到安息，谢宗主又何必苛责她们这些位卑者的复仇是用了魔气，还是浩然正气？”谢华元神情失望：“师叔，我等修行儒道，从来都是行事光明磊落。你若不满凡间事，上书进谏，又或是另寻明主，助她除恶登基，都是正道。再不济，寻找一位凡间游侠儿，教他道理，授他武艺，效仿荆轲故事。你让魔气放大宫女心中的恶意，让魔气勾出凡间界那位昏君最害怕的过往，固然吓死了昏君，让新帝即位。师叔，你仗着修真者的本事，以恶制恶，可这实在不是正道，日后也不可能为人效仿。那些凡人日后再遇上一位位昏君，难道要盼着再让师叔寻来魔气吓死这位昏君？长此以往，凡人如何自立？。”陆玄明不在乎她的指责，目光坚定地说道：“只要能达成目的，行的是善事，何必在乎过程如何？”谢华元眉头一皱，正要驳斥，忽然想到了什么，眉眼微抬，神情一怔：“师叔，你不择手段也要达成的目的是什么？”陆玄明眉目冷峻，抿唇不语。谢华元若有所思，喃喃自语道：“这些年，师叔你一直想着斩除妖族。妖族在南洲，那里很难被攻破。若非那位隐居在凡间界的仙尊，恐怕妖族一直在嚣张。师叔，你想要的是彻底斩杀天下之妖。想要湮灭南洲的妖族，所需要的魔气不在少数。归墟封印又再次打开……师叔，你是不是……”谢华元咽下了心中的猜测，她抬起头，目光惊愕地看向陆玄明，心中起了惊涛骇浪。若真是她想的那样，浩然宗甚至是整个儒门，都难辞其咎。 青鸾送信寒风吹长林,初春生芣苢。短短数日，人间就从隆冬到了春至。萋萋总是无情物，吹绿东风又一年。树影婆娑间有一石亭,亭中二人相对而坐。孟渡执白棋，清丽眉目，气度如仙。裴雪青执黑棋,剑眉星目，一身玄衣勾勒出他的好身段。棋局变幻,光影交错。一来一回间,旭日落下,望舒升起。雄鸡唱晓，东方既白。“孟仙尊，裴仙尊。”远处飞来一只青鸾。它振翅飞到石亭中，停在棋盘上,竟然口出人言：“受人所托，诚邀孟道友前去浩然宗。”裴雪青坐在一旁，有些疑惑地说道：“这是明恒师兄的声音。”三垣宗的明恒仙尊是修真界最擅长炼器的炼器大宗师,他制作的机关鸟栩栩如生，更有千里寻人,传音送信之能。这只栩栩如生的青鸾俨然就是明恒仙尊制作的传音宝器。裴雪青俊朗的面容陷入沉思，说道：“明恒师兄和浩然宗的谢宗主私交甚好,他还主动给谢宗主锻造过宝器,不收灵石的那种。这回他受的请托必然是为了谢宗主。”孟渡一手支颐，想了想说道：“我与这位谢宗主无亲无故，她为何要寻我？”小肥啾突然兴奋起来：“宿主,你还有一个攻略儒道圣者的任务呢，不如去浩然宗看看？”孟渡睁大了一双眼睛,恍然大悟，她和谢宗主无亲无故，可是她认识陆玄明。难道是这位谢宗主想要弥合一下她与陆玄明之间的矛盾？只是，这并非普通的口角之争，而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孟渡开口拒绝道：“我于西山隐居，不问世事，浩然宗的邀请就罢了。”青鸾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若孟道友愿意去浩然宗，我愿意将我的宝库全部相赠。”裴雪青眼中显出一抹惊讶，他向孟渡解释道：“修真界许多修士为了请明恒师兄出手锻造宝器，报酬除了极品灵石，还有许多奇珍异宝。日积月累之下，明恒师兄私人宝库的灵石比许多宗门的宝库加起来都多。”在修真界各大宗门，明恒仙尊锻造的宝器堪称是有价无市，他也是三垣宗最为豪富的一位仙尊。裴雪青入门晚，在昔年师门长辈皆在，他还是小师弟的时候，明恒仙尊作为师兄时不时送他许多灵石。孟渡的情商难得的上线了一次，看来明恒仙尊和浩然宗的谢宗主一定有特别的交情，她笑着点头，“既然明恒仙尊如此有诚意，我定当前去拜访。”青鸾见到孟渡答应了，当即鸣叫一声，旋即，它就变得巨大，从传音机关鸟变成可以乘坐的云舟。孟渡足尖一点，站在了青鸾的背上。青鸾飞到高空，底下的群山仿佛袖珍的模型，小肥啾从她的衣兜里探头探脑看着高空中的风景。凡间界去往修真界要过一道结界，寻常无仙缘的凡人走到这附近也会因为一些巧合往其他地方去，只有拥有仙缘的凡人才能穿过这道结界，见识到更加广阔的世界，从此踏入修仙之途。距离西山最近的那层结界是一片荒芜野地，青鸾带着孟渡飞到上空，俯身下冲，在撞到地上之前，青鸾穿过了结界，它从河水中振翅起飞，甩掉水珠，继续飞到高空。孟渡看着下方，已然不见荒郊，而是一条大河。河水滔滔，飞鸟入林。眼前之景瞬间变得开阔，孟渡坐在青鸾的背上，终于有了一种实感，这里就是修真界。孟渡眉眼微弯，她曾经一心避世隐居在凡间界，未曾想有朝一日她会踏入修真界，而在此之前，她连妖界和归墟都主动去过了，人生际遇真是不可以一时来定论。浩然宗在一片山谷中，孟渡坐着青鸾，从上空往下看，山谷中芳草鲜美，景色如春，穿着儒袍的弟子们一手持着书卷，一手持着君子剑，在一起修行。宗主大殿在最高的悬崖上，谢华元在殿外站着等候孟渡，一身深青色的长袍遮不住消瘦的身形，神情萧索，眉宇间有愁意。她看见孟渡乘着青鸾飞来的身影，立刻向着孟渡俯身一揖。孟渡从青鸾上一跃而下，衣袍被风吹起，她几步上前，扶起谢华元，声音温和地问道：“您就是浩然宗的谢宗主吧。”谢华元顺着力道起身，点头称是。“孟道友，百闻不如一见，久仰了。”孟渡微微颔首，她站在浩然宗主峰的山巅，风入衣袂，出尘脱俗。浩然宗宗主诚恳地夸赞道：“您常年隐居于西山，行踪想来神秘莫测。未曾想您姿容出众，风度不凡。”修真者吸收天地之灵气，日月之精华，吐纳真气，抱朴守一，又是千百年修行研读道家典籍，各个都是气度超脱，神采湛湛。
孟渡觉得浩然宗宗主如此盛赞于她，无非是爱之、敬之，又或是有求于之。她与浩然宗宗主并不相熟，此番又是谢宗主用了三垣宗明恒仙尊的人情才见到的她。孟渡微微抬眼，清凌凌的目光像是能看透人心。“谢宗主有求于我？”裴雪青陪同孟渡一起前来，他御剑而行，看见这位谢宗主的时候不免吃惊。他此前见过谢华元，并非今日这样苍白消瘦。修真者得天地灵气钟爱，容貌气度都是俱佳，谢华元若不是被天道所弃，就是受了重伤，境界不稳。裴雪青问道：“谢宗主，你找我师兄请来我们二人，如今我们都已经来了。谢宗主究竟所为何事还请直言。”谢华元神情极为郑重：“多谢孟道友愿意前来浩然宗，事关归墟魔气，我不得不请孟道友来此商议。”孟渡愣了一下，不解地问道：“谢宗主，归墟已经被重新封印，难道归墟之危还没有彻底解决吗？”谢华元目光中充满了忧愁，微叹一口气，说出真相：“归墟封印本可以再撑千年，是被外力强行破坏，封印才会提前出现裂缝。”“什么？”孟渡和裴雪青皆是一惊，愕然对视，归墟封印竟然是被外力破坏的。孟渡神情郑重地说道：“谢宗主若是所言不假，必须尽快找到幕后之人。他能破坏一次，必定能破坏 凤凰神迹（3600字）风急天高,寒意寂寥。落木萧萧，白鸟飞回。浩然宗主峰的山巅之上，三个人沉默地站在那儿。孟渡的眼眸微微睁大,有些不敢相信，她这是幻听了吗？陆玄明何其人也？他是上上任的浩然宗宗主游历凡间时收下的关门弟子，自他入儒道门下,克己复礼，精进修为,想要探寻儒门大道的修士无一不把他当成当世圣贤。在没有修行儒道的修真者中,他也极为被尊重,与裴雪青并称为修真界正道双璧。上任浩然宗宗主与陆玄明还是关系极为亲近的同门师姐弟，谢华元正是上任宗主的亲传弟子。无论是为公为私，谢华元都没有理由把儒道圣者逐出浩然宗。孟渡微微颦眉，想到了他们方才在谈论的事,轻声询问道：“谢宗主的言下之意是陆玄明做了极不妥当的事？”“这实在是儒门不幸。陆玄明想要破坏归墟封印，被我逐出了浩然宗。只可惜，我修为不如陆玄明,无法擒拿住他。”浩然宗宗主谢华元看向孟渡，目光殷殷期盼。如果有谁能够挽救浩然宗,不让三界陷入大祸，那唯有这位神秘的尊者了。谢华元恳切地向孟渡请求道：“我怕此事贸然说出,修真界又会人心惶惶,只能拜托明恒道友请来孟道友和裴道友。还请尊者施以援手，若是可以劝动师叔回心转意，重回正道,实在是莫大功德。”裴雪青对于陆玄明在浩然宗的地位更加了解，比起孟渡他更觉得这个消息荒谬愕然。陆玄明是儒道圣者,在修真界风评一向很好。他问道：“谢宗主所言足以震动整个修真界，只是这种就是谢宗主的一面之词，可有证据？”“自然有。”谢华元取出留影石，输入灵气，放映出画面。这里面储存了她与陆玄明对峙的场景。看着那些场景重现，谢华元愧疚地说道：“陆玄明心有执念，不能让他再次破坏归墟封印，我想他清醒过来也会对此追悔莫及。陆玄明犯下的大过，浩然宗难辞其咎。我身为宗主，没有及时发现陆玄明的阴谋，难辞其咎，只是浩然宗弟子都是无辜的，还望两位道友明鉴。”裴雪青说道：“事关重大，我必须告知三垣宗。谢宗主担忧浩然宗名声受损，我亦了解，只是三界安危更重要。”谢华元拦不住这位三垣宗剑尊，她自己也知道瞒不了多久。为今之计，只能在陆玄明没有铸下不可逆转的大错之前把他抓回来，这样浩然宗才有可能不被迁怒，才能继续统领儒道。看着裴雪青远去，谢华元看向这位一直以来隐居西山的神秘尊者，期期艾艾地询问道：“尊者，您可否劝回陆玄明？”小肥啾从孟渡的衣兜里探出脑袋，那双豆豆眼小心翼翼地看了下宿主，旋即又赶紧把脑袋缩了回去，宿主这种神情代表了她很生气，还是小心为上。“他有执念，天下芸芸众生何其无辜？”孟渡点开虚空中的一张张技能卡牌，那些ssr卡牌在虚空中泛着金色的光芒。作为一个只想安稳度日的咸鱼，她最讨厌的就是这种固执己见却没有本事的人！陆玄明要真有本事，早该在八百年前就去和妖皇决一死战，把南洲妖界踏为平地。可他现在做的是什么？为了报复妖族，去破坏封印，想引动魔气，来让这股力量摧毁妖族？他就没有想过他破坏归墟封印，动用魔气，会给三界带来多大的危险吗？不听人话一意孤行闯出烂摊子，最后还要别人来给他收拾身后事。即使没有人主动告诉她，孟渡也能猜到千年前为了把归墟封印住，修真界有多么不容易。北海的敖云心心念念的就是从应龙修炼成真龙，好从无尽之海把他母亲的尸骸带回北海安葬。陆玄明却为了他自己的执念，想要解开千年前修真界齐心协力才完成的封印。想到正在认真生活的百姓，会因为修真者的一个念连发生什么都不知道就惨死，孟渡就心里难受。她拱手道：“谢宗主，我先告辞了。”说完，孟渡一声呼哨，天边一只白鹤飞来。她乘鹤而去，手握骨笛，目光盯着虚空中的一张地图。因为曾经和陆玄明交过手，地图上的陆玄明是非常显眼的红名。小肥啾正躺在孟渡的肩膀上，一双黑色的豆豆眼中充满了怀疑人生的疲惫。它很想知道，宿主和攻略对象是红名关系，还能不能完成最终的玛丽苏攻略任务了。看着宿主这样杀气腾腾的样子，小肥啾觉得陆玄明一出现就会被宿主人道毁灭，就连虐恋情深系统送过来的剧本都走不了，只能试试人鬼情未了，也有可能宿主会把鬼修状态的陆玄明彻底地送入轮回。小肥啾叹了口气，头顶上的呆毛翘起，陷入了深深的忧伤当中。“等等，宿主你这么快就要出发了？”小肥啾还在伤感中，就被孟渡揣进了袖子里。凡间界，雍州府。此处是朝廷重镇，向来安插的是帝王亲信。如今距离新帝登基已经有了十个年头，雍州府的百姓也算是安居乐业。府学里书声琅琅：“渭水东流去，何时到雍州？”有两个小童凑在一起小声说话：“你知道渭水在哪儿吗？”“我知道，渭水就是有龙王在的地方。听说那里被龙王保佑，所以风调雨顺。”“说了半天你还是不知道渭水在哪儿呀，我要下课了去问陆夫子。”陆夫子是最近到书院教书的一位夫子，文学出众，只是不知道为何会来他们这儿，要是去了京城，说不定会被天子招入朝廷。下课后，这两个胆子挺大的童子来到前面的书案。坐在那里的一个年轻男人眉目清俊，峨冠博带，黑色的眸子目光冷淡。只有看向这些受到儒学启蒙的童子，方才目光会温和一些。“陆夫子，你去过那么多地方，有去过渭水吗？你在渭水见过龙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