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说完,笨拙比划他从网上土味视频学来比心手势,他手指包馄饨很灵活,这个时候无比僵硬,郑清昱笑得眼泪都要飙出来,嗔他一口,“爸爸,太土啦!”
“其实你比我妈更敏感,我是遗传你的,那我上学的时候,早恋你岂不是也知道了?”郑清昱故意逗他。
老郑不上套,“我懂什么,你初中那会儿,有两个男生为你打架,这事还是你妈告诉我的。”
还有郑清昱念研究生的时候,一个男孩突然上门说想见见郑清昱,他一脸懵,直接把人打出去,最后还是蔡蝶告诉他郑清昱小学五年级的时候班主任请过家长,怀疑郑清昱和同桌早恋。后来蔡蝶私下和女儿聊,小郑清昱哭得很伤心,说她不知道喜欢什么的,可是每天和李浩说小话她就很开心,看到李浩就会心跳加速。蔡蝶耐心引导女儿,说他们现在还太小了,正是萌芽期,对异性产生想象和兴趣很正常,告诉她不用害怕,老师和爸爸妈妈都不会惩罚他们,可以尝试不做同桌了,看看一段时间后是不是还对那个男孩有这样的感觉。
一段时间过后,蔡蝶主动询问女儿的“情感状态”,郑清昱说她不喜欢和李浩说话了,她喜欢她现在的女同桌,两人每天都讨论怎么扎辫子更好看。蔡蝶松口气,以为这事过了。
谁知道过了两年,郑清昱到市里上初一了,蔡蝶再次接到班主任电话,又是郑清昱早恋。
当时店里忙着呢,蔡蝶想说都十三岁了,恋就恋呗,我女儿这么漂亮,大惊小怪。但这也只是一时上火的气话,她还是周五去接郑清昱的时候了解了是什么情况。以为是什么新人,结果还是那个李浩,蔡蝶就奇怪了,质问郑清昱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啊,他说他喜欢我,要追我,我没答应啊,不信你问厉成锋!”
当时郑清昱厉成锋一起坐后座,蔡蝶半信半疑向那个驼背少年求证,厉成锋本来在打游戏,立马把手机放下了,点点头。
那老郑就更是一头雾水了,“那这个李浩,到底和咱们真真谈没谈过啊?”
后来郑清昱和厉成锋结婚了,两人还遇到过李浩,在郑家饭桌上又提起这事,蔡蝶说当年怀疑过他俩合伙骗她,厉成锋对天发誓他没撒谎。
“那小子是在追清昱,只不过清昱看不上他。”
有点滑稽的一件事,老郑就反省自己怎么过了十来年才知道,蔡蝶知道他又开始了,心不在焉安慰这个老男人:“那时候不是店里忙吗,什么都你一个人大包大揽,我帮你你还不要,学校电话都留我的,我想着也不是什么大事,女孩子青春期,和你一大老爷们说了也没什么用。”
“说实话,一开始我都怀疑他有精神疾病,不然那时候才几岁啊,懂什么情啊爱的,过了十几年,还能从东县打听到台城来。”
被这么一个偏执的人盯上,郑清昱没多少情绪,“就是执念吧,他可能觉得五年级那时候也许我们最后可以在一起的。后来上初中,我们隔壁学校离得也不远,但是最后我还是没有选择他。你看,最后他亲眼看到我结婚了,不就再没出现。”
“是啊,听说他去年也结婚了呢,看来没病。”老郑嘀嘀咕咕,自己的漂亮女儿被男人这样惦记,也是让人怪心惊的。
郑清昱弯了弯嘴角,“男人不就这样,他不一定是执着十几年,而是突然想起我这么个人的时候刚好他空窗,过得不怎么样,就把曾经拒绝过他的人想得和他一样过得不好,也许这个时候他的遗憾和尊严可以得到填补。”
老郑觉得郑清昱这番话,说得太有道理,好像是受过多少情伤才悟出来的,可据他了解,郑清昱上大学才开始谈恋爱,和厉成锋结婚前,也就两段?
“咳咳,乖女,你老实和爸分享分享,在学校的时候,有没有喜欢过哪个男孩子?”
没有选择李浩……老郑突然灵光一闪,觉得这话值得深挖。因为他总打心里觉得,郑清昱这样貌,中学时期没早恋过似乎是有点反常。可之后,真的没再有老师给蔡蝶打过投诉电话,学习方面,郑清昱也压根不用人操心。
郑清昱转过身倒着走,明媚一笑,一双眼藏有很多古灵精怪,“当然有呀,不过我不会告诉你的,爸爸。”
老郑宠溺望着自己和心爱女人唯一的女儿,心有点空,这个时候的郑清昱,有点像十几岁的模样,明艳热烈,花一样的年纪,故意调皮逗自己老父亲,宁愿自己跌跌撞撞体验只有一次的美好青春,也要和古板的父母、老师对抗到底。
要是人永远不会长大该多好。
路上蔡蝶就已经来电话追了,回到家,老郑进门就挨一顿喷:“你不舍得开火就算了,省什么燃气费,我乖女忙到现在,饭没吃你也不说给她做个饭,还带她出去吃,你不知道她平时就老吃食堂、外卖啊,有你这么当爸的吗!”
老郑嘴都插不上,这是几十年的常态了,一般他不会辩驳什么,蔡女士就会一辈子记得自己永远是对的那方。
最后是郑清昱说两人去吃了真真馄饨,蔡蝶脸色才好转一点,还是不满意,“光吃个破馄饨有什么营养,你小时候没吃够啊。”
郑清昱无奈,“妈,大晚上的你总不能让我啃棒骨吧。”
“有什么不能,就你那瘦杆子样儿,明天的,你带上成锋一起,让你爸卤大棒骨给你们补补营养,成锋也是,一天到晚应酬,那酒店的油能吃吗……”
父女俩相视一眼,郑清昱耸耸肩,说自己忙一天了要洗洗睡,留老郑一个人抵挡火力。
“给他卤什么大棒骨,我只给我乖宝一个人卤,人家天天大鱼大肉的,看上你这东西?你也说他天天大鱼大肉,回家了还卤棒骨给他吃,他不得三高谁得!”
“哎哟郑大王你牛气了是吧,咒你女婿对你有什么好……”
郑清昱偷偷笑着跑上楼了,没耽搁时间,从浴室出来,楼下已经静悄悄,她看了眼,蔡蝶估计还在和老姐妹选今天聚会的照片,戴着老花镜,脚迭着脚,手机拿老远,一指禅在点屏幕,老郑估摸睡觉了。
关上房门,郑清昱只开了盏书桌的台灯,抽空看了眼手机,后来陈嘉效也没问她几点结束的。
一时忘记吹风机放哪里了,郑清昱翻翻找找,差点就要跑出去找妈,其实是眼大不见山,她也不记得上次用完之后为什么会把吹风机塞到最上面那层架子。
她这个书桌,高中的时候就买了,当时很时兴这种,同学们家里都有,郑清昱也闹着要买,其实全拿来放小说了,之前桌面还有一台电脑的,是被时代淘汰,不知道老郑怎么处理掉了。
旁边有一列竖着的空间,下面是几层小格子,一格放一个玩偶,有的是离职又回校看她们的英语老师送的,也有她自己买的。最上面是一个深的长方形框,放有不知道从哪年开始拥有的小猪存钱罐,挡在外面的,是落单的一个相框。
其他的照片,都一一排列在最上面。
郑清昱放下吹风机,也没举多久,手腕竟然有点发酸。
相框被她拿起来,刹那间落进了昏黄光线里,里面的景、物、人徒然清晰,但因为印了胶,总有一层朦胧感,指尖也拂不去。
郑清昱小学五年级的时候,除了和李浩那件事让她印象深刻,就是那年暑假和当时几个朋友报名夏令营去了北京玩了半个月。
老郑和蔡蝶的教育一直挺开明的,虽然当时家里还不是太富裕,可他们还是尽最大可能让郑清昱多去看看好好祖国的大好河山,增加见识,也不至于以后长大首都在哪儿都不知道。
他们和其他几个家长的确是心大,后来才知道整个夏令营郑清昱她们几个是年纪最小的,其他人都有高中毕业了的。
不过蔡蝶还觉得这夏令营报对了呢,有大的,他们怎么着也会照顾一下小的吧。
说实在,十一岁实在没什么记忆,现在让郑清昱回忆整个旅途,去了哪里,发生过什么趣事,连碎片都没有。
比如现在盯着手里这张在天安门广场的大合照,郑清昱一点都记不起来当时的情景,那时的伙伴,也需要仔细辨认。
她和熟悉的人合照没站在一起,不知道怎么的被推到第一排中间,因为当时矮吗?
十一岁的郑清昱喜欢扎两条长长的辫子,她头发很漂亮,天生质感好,在家她想自己扎头发蔡蝶都不让,怕她嚯嚯这头好发。可那时候出门在外,每天赶场一样,根本没有旅游体验感,去天安门又是三四点就匆匆忙忙起床,郑清昱为了省事每天就扎马尾。
比起同龄女生大多都喜欢留刘海,郑清昱一点都不怕将自己的棱角毫无保留展示出来,她额头饱满光滑,小小的脸,那时候五官还有些幼态,但线条感已经足够鲜明了。
照片里她笑起来明媚娇俏,拿右手在脸前比划了一个向左倾斜的“耶”。
她左边的男孩,从穿着就可以看出,和当时她们那些幼稚得要死的小学生不是同龄人。白t、黑色短裤,干干净净的运动鞋,看得出来他蹲下来有些刻意缩着背,但丝毫不影响体态,清爽的松弛感,举起他左手比的“耶”,视觉上是向右倾斜的。
之后过了很久,夏令营主办方把照片洗出来邮到家里,郑清昱才无意惊奇发现,咦,她和身边这个大哥哥,好像一面镜子的正反面,这么对称,像事先两人商量好一样。
可实际上,她连这个大哥哥叫什么都不知道,两人在旅途中,根本不是一个群体的,聊不到一起。
郑清昱记得,他的朋友们都很高,虽然她觉得这个大哥哥已经很高了,可拍照的时候,他的朋友都站在后面,他却要和她们这群真正的小矮子一起,勉为其难蹲着。
那时候郑清昱觉得他好可怜。
最后返途的火车上,郑清昱记不清过程是怎样了,她喜欢睡上铺,最后被调换到全是男生的那个隔间,那时候男女意识早觉醒了,但不强烈,朦朦胧胧的,中铺是她的小伙伴,所以郑清昱没觉得有什么。
可真正搬过去后,对面那个上铺的被子动了动,原本在睡觉的人把搭在额头的手拿开,迷瞪侧头朝郑清昱那边看了一眼。
他头发很多,蓬松清爽,翘起来几根不听话的,郑清昱想笑,可他白俊干净的脸完全露出来时,郑清昱迅速把脸挪开了,好像是被那块黑曜石一样的腕表折出来的光芒刺到了眼睛。
底下突然一阵爆笑,郑清昱晕晕乎乎,只看到那几个很高的大哥哥围在那边,不停打趣自己上铺的兄弟,意味深长的眼神时不时看向自己。
“唯一的女生”、“小美女”这些字眼不是很清晰落进郑清昱耳朵里。
她坐在床头和伙伴选今晚要吃的泡面口味,知道点什么但又不确定,心跳比和李浩说小话被告家长那时候,跳得快多了。
余光瞥到上铺的人挥出手落到那几个少年身上,郑清昱悄悄看一眼,发现那个大哥哥也正好在看自己,他唇色是很健康的红,眼睛亮亮的,眉毛很黑,好像总在笑。
后来,他们又聊起什么游戏、球赛。
总之对于只有十一岁的郑清昱来说,他们是她憧憬长大去往的世界里的一群人,可望不可及。
把相框放回去,郑清昱坐下来,拉开了第一个抽屉,拿出里面一个上有密码锁的铁盒,并没有打开。
铁盒下面有零零碎碎的报纸,郑清昱看了半天,直到快要透不上气,才把所有东西放回原处,又出去洗了遍手,才记起来自己本来是要吹头发的。
轰隆隆的声响持续太久,吹风机停下来后耳边似乎还有噪音,郑清昱对着镜子一点点把头发梳通。
是一把桃木梳,齿缝很大,把手上有精致的图案。
突兀“啪嗒”一声回荡在房间许久,坐在少女书桌前的那个伶仃背影,一把厚厚的黑发也无法湮没隐隐颤抖的肩头。
掉在地上的那把梳子,再没有人捡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