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萼红
雪洞一般的落拓冷寂中,骤然有诡谲的幽香侵来,似万千透明蚕丝将人悄无声息地困裹住,风荷心中一悸。
“你是谁?”
“为何要带我来这里?”
一室阒然。
直到她踏上最后一层阶梯,在几丈之外忽然有人出声道:“蠢货。”
这人语气不耐,夹杂着几丝冷嘲的意味,莫名有一种稚童闹脾气的荒诞感,风荷倏尔间陷入了茫然,后又听他骂道:“蠢货,过来!”
风荷一时无言,循着声音的方向缓缓走过去,在他身前站定。
楼主居高临下地将穿着娇俏的少nv睨视了一番,冷笑一声,嘲讽道:“没心没肺的nv人。”
一连被骂了三次,风荷并未觉得恼火,只是好奇这人难道和自己有什么深仇大恨不成。
nv郎的平心静气让对面的人更为烦躁,语气添了几分疾厉,“你的情郎都不要你了,你倒是过得自在。”
乍然听见卫漪的消息,风荷忽地心脏揪紧。
“与、与你何g……”
话音未落,那人手中的握着的竹扇飞掷而出,打在风荷的腿弯处,nv郎顷刻间便被迫伏跪于地,想起身,却被他喝住,“跪着。”
风荷跪坐下,他却仍不满足,冷冷道:“向前挪两尺。”
风荷心中虽已经将这人千刀万剐,却还是被迫忍气吞声,懑懑地挪过去。
“叩首。”
这人简直是疯子!风荷气得头昏,忍不住驳斥道:“你欺人太甚……”
下一瞬,一柄匕首飞过来,直直cha在一侧的地板上,风荷憋屈地叩首,“这样你可满意了?我与你无冤无仇……”
“无冤无仇?我劝你最好不要在我面前装傻,你的好情郎失踪了,你猜猜,我找你来做什么?”
楼主居高临下地看着面se张惶的nv郎,几乎是咬牙切齿,一字一字道。言语之中昭示的怒火让风荷心口一灼,“你认识卫漪……”
“你不知道他做了什么吗?”他嗤笑。
“我不知道……”
“好,那我现在便告诉你,你的好郎君,背叛了月偃楼,放走了我的囚犯,你说,你要怎么偿还我?”
“什么背叛、月偃楼,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他的只言片语如一石激起千层浪,似乎在将事情推向她无法控制的境地。
“你不知道月偃楼?”
楼主眯起凤眸,神se变得玩味起来,“看来你对那好郎君的身世,当真是一无所知。
“月偃楼可不是什么好地方,白骨骷髅之地,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鬼。你的好情郎,在这些恶鬼中,可是高居魁首……”
nv郎的衣衫浸了一层冷汗,仿佛将要坠入深潭,她试图捂住耳朵,可那人的冷笑无所遁形地钻进脑海之中。
“你要不要猜一猜,他的刀尖上沾了多少人的血?”
“你见过他带在身上的那把匕首吗?它叫做银月,是三年前我送给他的奖励,嘉奖他替我们月偃楼做成这么多桩好生意。”
“怎么不说话?是好奇他怎么用银月杀人的吗?他杀人的手法很娴熟,通常是用匕首刺穿人的喉管,这样会避免出现一些聒噪而无意义的挣扎,溅出来的血也极少,不过……若是下手太重可能会直接把脖子切断,身首分离,血如泉涌,看上去并不太美观,你觉得如何?”
“我……你认错人了,他不是……”
“认错?小医nv,究竟是我认错,还是你在自欺欺人呢?”
“不是、不是的。”
楼主看着风荷由茫然,到恐慌,最后几近崩溃的神se,笑了笑。
又道:“自诩仁善的医nv,在你心里,难道这种人算不上十恶不赦吗?还是说,因为他是你的情郎,你便可以原谅、偏袒他,替他开罪?若是这样的话,你也是个天生适合屠杀的小恶种,要不要留在月偃楼?嗯?”
他的语气中杂着明晃晃的戏谑,仿佛要一步一步攻破nv郎的心防,肆无忌惮地攻伐他不屑一顾的仁善道义。
“不、我不是,我永远……不会害人。”风荷仰起沾满泪痕的脸,神se哀凄。
“还喜欢他吗?”
“不说话?原来在你们医nv的眼里,人命也如草芥吗?好好好……”
他笑得近乎邪x。
“我明白了,和你的情郎b起来,他们的命都不值一提。”
“不是……”
男人走过去,单膝跪在风荷身前,神情由戏谑转为仁慈与不忍。
“别害怕,我不是坏人,只是不忍心看你被那披着画皮的恶鬼欺骗了,十恶不赦之人,si后当入阎罗地狱,你又何苦沾染他这重重业障?待会儿我便好生送你回去,所以,仁善的小医nv,看清楚你的心了吗?”
“别说谎,告诉我,会讨厌这样的恶鬼吗?”
食指顺着额间凌乱的发落在nv郎眉心,轻轻压下,阻却了那粒涔然的汗珠。
直至她开口,轻若鸦羽。
“讨厌。”
她无力地拂开抵在眉心的长指,任额间汗珠滑落在鼻梁、面颊上,与g涸枯萎的泪珠混在一起。
男人起身,遮住她的大片y影顷刻褪去。
他愉悦笑道:“诚实的nv郎,我和你一样厌恶他,这算不算是,志同道合?作为奖励,我送给你一个有趣的东西,可好?”
风荷紧闭着眸,不予理会,然而楼主并未生气,而是走到一侧的神龛前,拿起随手扔在那里的一张字迹潦草的纸。
折起眉心,将纸上的字粗略一览后,似是有些许不满,遂冷哼一声。
纸张在风荷面前晃动几下,她偏头躲开,男人见状又笑起来,解释道:“给你的奖励,不喜欢吗?我以为你会喜欢这个。”
风荷恹恹不言。
“这是……从手下那里搜刮来的战利品。”楼主目露几分嫌弃,“应当是很值钱的东西,不过,上面好像还沾了些血,有些不g净了。”
“不过这也无妨,赃物,怎么可能会是g净的。”
他又将纸张递近了些,轻轻抖了抖,上面的凝固的血ye透出极淡的锈腥气,令风荷有些不适,厌憎的偏过头。
“它的主人为了得到它,可付出了不小的代价,现在宝贝归你了,你一定会喜欢的,说不定,以后某一日你还会愿意加入到月偃楼来……”
楼主若无其事地从神龛上端起一盏烛台,左右晃了晃,焰火闪烁之下他神se晦暗不明,似笑非笑,像是在诱导着什么。
风荷夺过在她面前晃动的热源,火光燎过的纸笺卷起一层灰烬,须臾之间便吞没了上面墨se的字迹。
“疯子!”
“好了、好了。”
楼主难得止住笑,“既然你已经决定和那叛徒一刀两断,我便不为难你,等我将他捉回来,亲手碎尸万段,到那时我再设宴邀nv郎同乐。”
看见风荷无法抑止的颤抖的手,他又道:“回去之后喝些安神茶,压压惊,以免……睡觉时会梦到恶鬼。”
让冯榷把风荷带走后,男人随手拎起一盏茶壶,浇灭了青铜炉中燃着的香。旋即慵懒地踱步至神龛旁,打开了隐藏其后的暗门。
蜷缩在黑暗中的身影,曝在灯烛下。
明暗交织,少年身上斑驳错落的血痕让他看起来像一株腐烂的花。
镣铐则是困住花的囚笼。
“‘小恶鬼’,方才听见她说什么了吗?”他幸灾乐祸地笑,“她说,讨厌你。”
“那张药方也被她亲手烧了,只可惜没能让你看见她闻到血腥味时g呕的样子。”
“怎么不说话?被抓回来的时候不是还嘴y吗?不是说——‘没有人能救得了她,她不会再活过来了’,好,好……现在,这句话轮到我说了,你的nv郎,没有人能救得了她,她永远看不见你,永远是个瞎子。”
浑身伤痕的少年抬起头,目光落在燃成灰烬的信笺上,月光恍惚退了半步,和她的影子重叠在一起。
“她会看得见。”
那声音飘渺得如同月光。
“哦?你是不是犯了臆症,脑子不清醒了?忘记你身上的伤怎么来的了吗?无妨,我记得倒是很清楚。那si大夫答应在你二人分开时把药方写给你,可是很不幸,月偃楼的人在那之前便找到了你们,你豁出x命来护他,才堪堪得到了这么一张鬼画符似的药方,可是就在方才,它已经被你的nv郎烧了,她的眼睛永远不可能好了……”
“而她也看清了你的真面目,对你只会剩下厌恶和恐惧,午夜梦回之时,说不定会见到你杀人的样子,你猜猜她会是什么反应?”
楼主说着洋洋洒洒的戏谑嘲弄,肆意笑着,看那张姝丽的面孔一寸一寸攀缠上哀凄的神se。
他在痛苦,和他一样的痛苦。
他憎恨他,想要报复他,这分明是他想要看到的,可是为何他感受不到一点报复的快乐,甚至心口会泛起无法遏止的钝痛……
那微皱的眉眼太像他的母亲,他的阿姐。
他愣怔许久,眼前之人变得朦朦胧胧,逐渐无法分清那忽闪的泪光是谁的。
像个迷惘的孩子似的回到神龛前站定,不知所措地喃喃道:“阿姐、阿姐……我伤他,报复他,你会怪我吗?可是我要怎么办?我把那个si大夫弄丢了,谁还能来救你……”
男人露出悲伤而委屈的神se,踉跄地走出房间。
一如他循环往复的每一日,依偎在冰棺中长眠的nv子身旁。
“他们背地里都说我是jg神失常的疯子,都在笑话我,阿姐,你为何不管不问,为何不像以前一样护着我?”
“你又不说话,我讨厌你,阿姐我生气了,我真的会生气的。”
他露出年少时的嗔痴怨念,望他挚ai的阿姐看看他,可铜镜中渐生细纹的面孔和这副神情终究不相符。
经年一别,恍然若梦。
她仍是薄粉桃花面,而他在人间无端多彷徨十数载,窅然回望不见春。
腊月二十三,江宁府雪如粟玉,千灯迎岁。远在万里之外的千穆山风声簌簌,冬昼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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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小了些,先生现在可打算回去?若路上不好走,不如在我们这儿留一日。”
梅姐虽聊得欢喜,却也要顾着时辰,免得天晚难行。
“不了,若不回去,惹得阿嬷忧心。”风荷透过窗隙见外面鹅绒般遥遥坠落的雪,起身唤卫漪道:“无忧,我们回去。”
两人撑着伞,并肩行在白茫茫的天地之间。
来时风急雪舞,一心只盼着快些停,现下看来雪如玉屑、盖琼枝,倒生出些风雅诗x,风荷伸手接住几片,那六瓣冰晶花便融于温热掌心。
“雪粉华,舞梨花,再不见烟村四五家。密洒堪图画,看疏林噪晚鸦。”
nv郎念完又看向卫漪,解释道:“不是我作的诗哦,从前我在家里族学念书时惯ai偷懒,不怎么通诗书的。”
“你瞧,这是我们来时的脚印。”
覆了新雪,唯余薄薄一层印迹。风荷起了玩心,踩着那对大些的脚印,一步一步走得极为认真,“无忧,你踩我的。”
倏地听见异响,她回头,看见他摔倒在雪中。
“怎么回事,这么大一块石头,没有注意吗?是不是帷帽遮眼,不戴了。”
她扯下帷帽,看见他眼底血se。
风大了些,簌簌扑在蓑衣上。风荷跪在卫漪身侧,捧着他的脸,惊惶失措道:“眼睛怎会变成这样,怎么会……你从前是不是得过雪盲症?”
她擦着他眼角濡sh的泪,“别哭,不可以哭,不许哭。”
“我不该带你出来,是我不好……”
“别怕,我看得见,我带你回家。”
大雪又起,似冰凌一般,被狂风裹挟着砸在肌肤上,nv郎隐忍着哭腔道:“以后我再也不会喜欢下雪天了。”
“讨厌、真讨厌,我们明日、后日,整个冬天都不再出去了!”
“别害怕,我不松开你……”
惨淡的日光把前路照得这般寥寥而漫长,nv郎的泪几乎要在睫羽上结成冰晶。她忍下泪意,牵着身旁人在急旋的大雪中艰难前行,又想起江陵、洛yan、汴梁的冬。
彼时她未走过的异乡的新路,从来都是他寸步不离地在她身边。
而她所能看见的世界,是他排除万难后送到她面前的礼物。
江南的雪连着下了三日,第四日午后方止。
风荷端了煮沸的菊花水和汤药进来,阖上门,把寒冽的风都关在外头,屋内炭炉烧得温暖如春,卫漪仍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着。
前几日他高热烧得浑身滚烫,昨夜才退了热,思绪都迟钝了许多,喂药时也懵懵懂懂,原本可以直接喝完的药,现在要喂一口,才肯喝一口。
风荷唤他起身,他便安安静静地坐在床上等着。
“眼睛好全之前,都不许睁开。”风荷端了菊花水过来,见他漆墨的长睫在眼纱后一眨一眨的,立时喝道。
郎君挨了骂,默默地垂下头,瞧着还有几分楚楚可怜。
风荷给他摘了眼纱,用热气熏蒸着眼睛,嗓音柔和了几分,“不是凶你,你这雪盲症若是不好生养着,日后见了雪光总要复发的。”
又r0u了r0u郎君的脸颊,“乖一点,待会把药喝了。”
卫漪这时思绪也已回拢许多,不再要风荷喂,端着碗乖顺地一饮而尽。风荷接过碗,顺势塞了一颗蜜饯在他口中,见他微微摇头示意自己不需要这个,忍不住心软地笑。
“傻乎乎。”
他又摇头。
风荷用帕子抹着他嘴角的药渍,忽地倾身亲了一下他莹润的唇瓣,这吻极轻,恍惚间落下的花瓣似的擦过,卫漪下意识后退。
“怎么了?”风荷握住他轻颤的手。
敏感的郎君摇着头,慌乱无措。
“不可以亲吗?”
“为什么不可以?”
风荷不知道他有什么顾虑,可是现在,她已经不想再等着他主动开口了。
于是捧着他的脸,任x地吻了下去,他的唇瓣殷红似醉,碾碎了的海棠花似的,她肆无忌惮地咬着、t1an着,将舌尖探进去。
他怯怯后退,却又被捏住下巴缱绻痴缠,唇齿中的甘醴尽数落入她口中。
他仰头,被迫受着nv郎近乎于欺凌的吻。
“哭什么?不许哭。”
她的吻稍稍离了一瞬,又落在眼角,拭去温热的泪痕。
温柔的表象过后,又衔住了他红肿娇yan的唇瓣,馥郁的两gu香息在唇齿间如同藤蔓般彼此攀援交缠,他呼x1渐渐频促,被nv郎强势地压在身下肆意亲吻。
“为什么我不可以亲你?你好歹说出理由来,若说不出,凭什么拒绝我?”nv郎贴在她耳畔低喃,似是罂粟一般,蛊惑着他一同沉沦。
“小郎君是狐狸修炼成的妖吗?不然为何我会这般喜ai你……”
“乖一点,不喜欢我亲吗?”
被围困至方寸角落的郎君颤抖得愈发厉害,几乎要无声溺毙,心脏在情感和理智的竞逐之下,生生撕扯出一个口子,凌nve的风雪灌进来……
疼痛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