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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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他坐在地上,双脚便只能被迫规矩着。可双膝y是要大开,好让一边膝盖能碰着另一人的小腿。他一身骨头懒成一滩,歪斜地凑近了另一人。

他朝伏江看了,随即展露了一个笑。

“是你。”

他拖曳着声音,说的话都是飘在舌尖上的。

伏江远看着那清晏身旁的空椅子,那应该是为自己准备的。

他踩着地下那条的铁链,又跨过那妖jg的身子,终於坐到了那处。

地下那妖jg不高兴地望着清晏:“我还以为今天这椅子是给我的,害我白高兴了。”

清晏睨他:“你少多话。”

那妖jg又抱着清晏的腿,讨人嫌地问道:“是少话还是多话?”

清晏一动不动——也可能是那妖jg的双手蛇一般缠紧了清晏的腿,清晏只能在他双臂狭窄的空隙里动,动得并不多。

清晏又道:“你最好一个字也别再说。”

那妖jg又腆着脸:“我一个字也不说,说五六七八个字怎样?”

清晏不理他,偏过头来,他看到伏江在一旁歪着头打量他俩。

伏江看着他们笑:“我好似在哪见过你们这样。”

清晏双眼盯着他,似在想着什麽。那妖jg听了却兴奋得很,整个人便往伏江这边靠,嘴里道:“你当然见过。”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是谁都要多追问一句它的意思,更何况伏江这般对什麽都好奇的。

可伏江却只是平静道:“原来我真的与你见过,是我的上辈子,还是上上辈子?”

那狐妖盯着伏江,黑se的眼睛倒映着朦光,黑珍珠一般灰亮,眼里那团光又转着,一簇鲜亮的hse在一瞬间晕开,他的眼睛一下变得澄h透亮。那gu眼睛里的妖灵之气浓郁透骨,他一笑,那五官立刻被那gu气感染沁入。他的五官也变了模样,他不再是清晏。

那狐妖凤眼飞斜,薄唇白齿。一头朱红长发披在身後,好似从地狱淬成的烈火。

是妖。

妖与人不同,妖的yuwang更深,行事更无章法。

他们慵懒散漫无度,做一只兽或者一株草时,便每日不知做什麽,变成了人的模样,更是上天意料之外的事。

他们无所事事,便带着seyu、残暴和贪婪入侵了人的领域,因此在这世上没有什麽好名声。

有少数是有好名声的。妖让道貌岸然的人尝到了seyu的妙,又摇身一变委身作了人妻,贤良t恤。他们让人尝了禁忌又主动背负罪责,还让人担当起劝慰娼妇从良的好名。

那狐妖不是那一类,或者还不是。

此时他眼里盛放着敌意,像是要把伏江吃了:“可我这辈子,一点也不想见你。”

伏江听出了他的意思:“我曾经很遭人恨吗?”

那狐妖不给面子:“你没察觉你现在也遭人恨麽?”

清晏呵住他:“漱丹,别再乱说话。”

那叫漱丹的狐妖不听,他轻蔑地扫了清晏一眼:“我哪里乱说话,你这次叫他来,不就是要去劝慰他注意言行,不要参合凡间。我是在帮你,你还要关我起来。”

清晏冷声道:“你去蛊惑、玩弄那沈长策,还说是帮我?”

原来沈长策无缘无故要去自首,果然是因为这狐妖。

“凡人吃一次亏就知道厉害,可那人本就是个倔牛,这伏江还又去给了他一颗糖,所以这次才没用的。”漱丹嘴上是与清晏说话,一双耀眼的金se眼睛却看向了伏江。

伏江歪着头听他口无遮拦,可清晏却捉到了他一个词:“这次?”

漱丹特地提出的词,就是让伏江挑出来问。可没想到,这问出口的却是清晏。

这嚣张的漱丹竟然又露出为难之se,他瞟了清晏一眼,声音放轻了,话里有些敷衍:“二十年前,这伏江也认识了一个和沈长策一般的朋友,後来······si了。”

伏江双眼愕然。

漱丹一句话带过那事,一双眼又贼兮兮地观察了清晏,看他神se没有变化,便好似松了口气。清晏察觉到了他的小动作,皱眉,只觉得他话里有话。

漱丹又道:“你明知道天地的规矩,为何还要隔三差五下来,还要作这番无知无畏的模样。你这次不怕又把人害了?”

伏江不知为何想起沈长策身上遍布的伤口。

可他思量片刻,却还是笃定道:“我绝不会害人。”

漱丹听了,张张嘴,却没说话,眼睛往清晏那里飘。

清晏只道:“说。”

漱丹又笑:“你不是让我少说话麽?”

清晏道:“是让你少贫嘴。”

漱丹又拉扯着脚下的链子,过去抱着清晏的腿,像大狗一样蹭着他:“可我不想说了。”

清晏盯着他的头顶看了片刻,又面向伏江:“我不知仙人的曾经,但师父说,自古以来,神仙若要g涉人间,只会害了人间的规则。”

伏江却道:“可我不过是下凡来玩,又没有g涉。”

那狐妖听了,竟然夸张地笑了声:“每次你离开人间,都说後悔下了凡,可过不久你又忘了再来······一次又一次,到底要到什麽时候才结束?”

伏江实在想不起来:“每次都後悔?”

漱丹道:“不记得了?莫非你又去孟婆那里讨了一碗汤药?”

伏江摇头:“我只是不明白我为何要忘?我只会忘了我不想记得的事。”

漱丹瞪着伏江,眼里全是厌恶:“现在不记得,但你最好想起来,省得又得有人给你收拾烂摊子。”

像是碍於一仙一妖,他不好发火。可又气不过,便扭头挨着清晏的k脚,不愿看他。

清晏看了眼漱丹,却对伏江道:“沈长策从前眼只盯着地,不盯着人;步履稳实,从不狼狈;腰脊笔直,不知屈服。如今他倒是有了些人情,但身上的伤却只多不少。我不知其中会什麽因果,但沈长策看你的眼神却有极深的痴态,怕是受到了仙人影响。”

伏江突然笑了,他话中有话,那日看见伏江与沈长策在庙里偷尝yu的,果然是清晏。

伏江却道:“那是因为他喜欢我,他喜欢我,怎麽我也不对?”

“他不信神。”清晏突然道,伏江盯着他看,知道他话中有话。

“信神的人喜欢供奉神,不信神的人更喜欢供奉人。供奉人要花更多的心血,你不会害他,可也不会救他。”

伏江又道:“话虽如此,可他ai上别人,不也会花费这麽多心血?”

清晏却厉声道:“可那人会与他互相扶持,相依白首。而你呢?他为你受伤时,你可会为他伤心?你不为他伤心,便是害他,你为他伤心,就一定会对别人起杀心。无论如何都是逾距,只不过你g涉的人不同罢了。”

字字珠玑,伏江愕然,一时反驳不了,坐立难安。

他看狐狸一双眼睛盯着他,如鬼火幽明,仿佛也看透了他。

伏江的心很乱,他喃喃道:“哪有人天生不信神?”还是他那样孤立无助吃尽苦头的人。

清晏叹道:“那要问天。”

空气忽然变得沈重,伏江待不下去了。他突然想着沈长策还在街上。

他法。为何今夜会如此淋漓尽致,就和这雨一样把天地搅得一团乱。

伏江喘了几声,又依附在他耳边:“你吻我时,偷偷给我吃了药。”

他的声音搔得沈长策心痒,他脱口而出:“没有。”

“要是没有,你为什麽这麽凶?我为什麽这麽快活?”他把手伸到两人jiaohe的身下,告诉他是什麽凶,什麽是快活。

沈长策呼x1一滞,久久才又道:“没有!”

沈长策狠狠撞了几次,两人抖着身子,接着什麽也想不了。

酣畅淋漓後,伏江躺在沈长策怀中:“没有人会让神随自己开心做事,也许我是人。”

他好像是喝醉了,喝醉的人会忽然把矛盾不清,颠三倒四、无从下手的事想通。

“我是人。我这辈子是。”他又看着沈长策,乐颠颠道,“你这辈子也是。”

“那我上辈子是什麽?”

“是一块冥顽不灵的石头。”

几个月前,伏江也说他像石头,但现在他是人。

沈长策竟认真想了想,又怔怔道:“我的这辈子,是从看见你开始的,还是从你把它偷走开始的?”

这问题问得有些傻,伏江突然把脸埋进他的x膛,嬉笑道:“我喜欢你。”

从那天起,伏江每日的兴趣不再在卖东西上。他每日都出去,回来时便和沈长策说今日遇见的新鲜事。

“今天有一只鼠妖,把许多猫都杀了,我本不愿收拾它,但他又开始杀狗。我只好把他变回了一只老鼠。”

又一日回来絮絮叨叨:“蛇和狐有灵气,最容易修成妖,但今天我看到一只麻雀jg,她竟然也吃人。她以为吃了人就能长命百岁,长命百岁就能找到si而覆生的办法。殊不知她的丈夫早就投胎转世了。”

沈长策忽然问:“为什麽人间只有妖,没有鬼?”

伏江笑道:“地府秩序森严,神仙什麽都不管,只管地府。。”

他每日出去,都是去看妖,好似从来没看见过。沈长策一开始担心他的安危,也悄悄跟去,却见他毫发无损又乐在其中,便稍稍放下些心。

他是神仙,这是谁该担心谁?

伏江日夜不寐在外游玩,就在沈长策快要担忧他对人失去了兴趣时,他一日回来又面secha0红,气喘吁吁。

“百花街有一只灰狐妖,每天都混在好看的男人nv人中玩乐,我看了几日,今日他们玩得厉害,我就想和你试一试······”

“嘘。”沈长策怕他又口无遮拦,一根手指压在他唇上。

可伏江已经不是那个什麽都不懂的伏江,他口无遮拦不是因为他不懂,是因为他急。

他把沈长策拉近房间里,也不管这是大白天,就手忙脚乱把彼此的衣服扯了。

那平福镇的妖好似少了很多。不知是因为那怪事越来越少,还是人已经渐渐习惯了那妖的存在,大家又开始四处走访,采购粮食。

人是怕寂寞,不甘心被关在屋子里的。

淑莲也穿着先前买的鹅h轻衫来了,这世道一乱,反而没人对小事多家口舌,她还有些沾沾自喜:“这街上si气沈沈,只有我穿得最好看。”

那闹妖闹得严重的日子,她回了娘家躲避,现在再见时脸se红润,又略施粉黛。别人都瘦了一圈,就她好似b闹妖前还要好看几分。

她与吴六嘱咐让他送红薯来,便在这里等着。她要烤几个,给那卖菜的少年送去。爹娘终於让她出了门,她心情便很好,说话时神采飞扬,伏江一直盯着她看。

等吴六送红薯来,淑莲引他进屋,沈长策便问伏江:“你盯着她看做什麽?”

伏江故意歪曲他的意思:“我什麽也不做。”

沈长策盯他片刻,又忽然道:“这平福镇一乱,淑莲也不必被si去的丈夫困着,她也能与她喜欢的人成婚。”

伏江一双眼就这麽望着沈长策。

沈长策忽然低下眼睛:“我只是随便说说。”

伏江却毫不留情要说破:“你不是随便说说,你是不高兴了。因为淑莲变得好看了。”

沈长策悄悄看伏江,试探道:“为何她好看,我会不高兴?”

伏江粗着脖子道:“我怎麽知道!”

这两人都不说话了,也不知沈长策问的是真是假,伏江答得又是真是假。两人从前好像都不是人,现在都一一变成了人,傻也不知是不是装的。

这气氛好似不苦不涩,两人都安静地斟酌着。

伏江忽然笑道:“但淑莲她确实喜欢乱世。”

沈长策诧异:“为何?”

屋内传来一阵淩乱的声响,两人对视一眼,便赶紧往屋里跑去。

小狗在後院的泥里打滚玩闹,那吴六手中的红薯一一落地,他颤抖地指着那小狗,瞠目结舌,说不出话。

沈长策看到,吴六的眼睛又瞥向了不远处沈长策家的後院,那里小狗的坟依旧还在。

吴六离开时还神情恍惚,虽然伏江与他解释是另一只小狗。

淑莲看着他的背影,倒是淡定:“大惊小怪的,我还以为是什麽事呢!”

她捡着红薯去洗的时候又嘟哝了一句:“大惊小怪的人总是那麽多。”

伏江瞅着她背影,又问道:“还有谁?”

“那卖菜的老爹爹有个朋友,是个孤苦伶仃的老头,他看我不顺眼,老是与他们父子说我坏话呢。他叫什麽来着······”淑莲想了想,“哦,是孙nv被h鼠狼妖杀了的那个。”

伏江问:“他是不是与他们父子说你是妖?”

淑莲浑身一僵,回头好好地看了伏江一眼,眼睛黑窟窟的,声音很低:“他在胡说八道······”

伏江见他如此,又笑道:“他是在胡说八道,他囡儿si後,就ai胡说八道。况且就算是妖又有什麽,上天可没规定人和妖不能在一块。”

淑莲看着他的眼渐渐缓和不少,她朝伏江一笑,又唱着更轻的歌去洗红薯去了。

沈长策眉头一皱,他好似想起什麽。

伏江却摇晃着他,腆着脸要求:“沈长策,我想吃饼了。”

沈长策蹲在地上调弄着火,他手摆弄了几下柴火,又吹了几口气,那火像是被施了仙法,很快就旺了起来。

伏江看了半晌,便道:“我从没看过,这火吹吹还能旺起来,那蜡烛的火不是吹了就灭麽?”

他是神仙,怎麽对许多东西好似一无所知。沈长策看他,嘴角有些扬起:“看你这口气,吹的是蜡烛还是烈火。”

伏江看沈长策竟然笑了,便迫不及待蹲了下来,一张嘴胡乱就往他脸上凑,y是在他嘴角印了一下。

等伏江後退了些,看着沈长策一双眼火光辉映,正望着自己,只觉得心神danyan,实在好看。两人这麽看了一会儿,沈长策看伏江一双眼愈发脉脉,竟然觉得不能再看,便一手钳着柴火拨动,注视着那刺眼的火焰。

他找了话头:“你今日不去看妖了?”

伏江道:“我看了。”

沈长策一顿,沈声道:“淑莲是妖?”

伏江讶异道:“你倒是开窍。”

沈长策:“是你说破了。”

要是从前,伏江才懒得多管闲事,现在做的事又碎又杂,沈长策看不出都难。

伏江道:“我第一次见她,就发现她是妖。像她那样瘦弱的身子,要是被那人打成那样,早就si了。可她父母却不是妖,他们早把她抚养成了‘人’,要是寻常的妖,不说被打时要把那刘砍柴杀了,一开始便不会嫁给她。”

沈长策问道:“刘砍柴是她故意杀的吗?”

伏江笑道:“她虽然是妖,但ai守着人的破规矩,过得又苦又累。我怎麽知道。”

沈长策道:“她最近好像不守了。”

沈长策从前心中万般思虑,也憋着不说,现在他倒是愿意说两句。好似那ch0u去的aiyu让七情六yu都找到了宣泄口,全部活络了起来。

伏江道:“人有了yuwang,也像妖。”

沈长策道:“那仙有了yuwang,也像人?”

两人相视,伏江笑了,他又去拉沈长策的手:“你别弄了。”

沈长策问:“你不是要吃饼?”

伏江道:“我不想吃了,我想看看我像不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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