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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老院里老王们

 

1999八月溽暑,时候近晌,王伯正坐在藤椅上假装沉思。他发鬓灰白不怒而威,脸上刻满了岁月的痕迹,尤其是双眉间,好像藏着什麽永远不可告人的秘密。

在养老院里还有其他老人,因为老人来来去去,加上王伯大概共有十四个人吧,虽然不喜欢与人往来,但王伯与一旁正在下象棋的这俩老头好像有种说不上来的关系。

王伯好像已经在这儿和他们一起住了不知道十年还是廿年,王伯却忘了他俩到底叫个啥名,只依稀记得他俩好像都也姓王,平日里只听人叫他俩一个广东佬、一个上海佬,俩老头总是喜欢待在王伯附近。

到底几年?或是他俩叫什麽?

都怪王伯年纪大了反应慢,几个月前上街闲晃被一个飙车的8+9摩托车後照镜给g倒了,身上没有什麽大碍,头却在倒地时给撞失忆了,不过这在老人院等si的老头失忆不失忆也没什麽分别,几个月来更没有人发觉孤僻的王伯有什麽不同以往。

象棋,王伯并不喜欢,只不过是一堆圆饼在木板上吃来吃去,闻起来也并不香。

那俩也姓王的老头平日里用着浓浓的广东腔和上海腔说着国语,但在情绪激动时总不免飙出几句家乡话。常常一吵就是半天,谁劝都没用,但说也奇怪,这面无表情的王伯只消稍表不悦,两个老王往往立即闭嘴回房。

「门小雷老母,拐马步仲话将军,我顶雷个将军閪。」广东佬怒目站起,用力一拍棋盘,棋子四散。注:门小为一字,同d,此字本系统不能显示

「阿拉同侬讲对不起嘛,侬何必这样大光火。」上海佬虽知理亏,但广东佬一句话把广东五个以门字为部首的脏字用了俩,这口气也吞不下去,正yu发作。

王伯觉得他俩真是无聊,每天都是差不多的戏码一演再演,上海佬偏偏又只找广东佬下棋,真不想再听那荒唐的对话了,索x出门散散心,一起身时上海佬广东佬已安静下来。

看护小姐看到王伯起身想出去便打了声招呼「王杯杯!」院里上海佬和广东佬俩人也抬了头,脸上好似流露出还未完全收起的害怕神情。

「要出去喔?快吃点心勒,逛完赶快回来喔」看护小姐笑得很灿烂,声音也很甜,完全不像已经年近五十岁的人。

「嗯。」王伯应了一声。

「啊!王杯杯,你又忘记穿k子了啦。」年近五十的看护小姐发现後大喊道,心想:「这老头最近几个月越来越怪」,脸上依旧笑容可掬,甜到发腻。

「热。」王伯头也不回的往大门走。

「你儿子来看你,看到你没穿k子怎麽办?」新来的看护张杉问到。

让王伯怔了一怔「儿子……。」陷入一阵真正的沉思「儿子……。」

「没印象。」王伯眉头一展,双眼一睁,迳直走出大门。

「王伯有儿子吗?」新来的男看护张杉手拿着拖把疑惑的问资深欧巴看护。欧巴看护又高又壮,而且对自己十分亲切。

「不知道耶,三个王杯杯是同一天入院的,这个王杯杯最孤僻,我们私下都叫他孤僻王。」欧巴边说边看着年轻的杉木,对着二十出头如此俊俏有活力的年轻男人,平时都处在一堆连擦pgu都无力的老男人堆中真受不了,欧巴更显热情的回应着:「孤僻王在这里住的十多年来都没有人来拜访过,不过每月的费用都有自动转帐过来,问他关於自己的事他也从来不答,个人资料表都锁在院长室里,所以关於他的事我们虽然好奇也没有办法。」

欧巴讲到「我们」两个字的时候手指轻戳张杉x膛,让涉世未深的张杉突然寒毛直立,就如同兔子站在狮子前,不用问就知道对方想吃掉自己的那种感觉……。

「王啸天挂号!」邮差在养老院大门口喊着。

张杉身为全院最菜新人,也不用前辈发声便自动自发跑去大门签收挂号。

此时广东佬、上海佬两人不约而同惊诧相视。

「几十年来没发生过,会是谁寄的信?」广东佬

「你都不知道了我怎麽知道。」上海佬显然还在生气,七十多岁老人还满脸通红,但是明显也好奇会是谁寄的包裹,所以还是回答了。

两人亦步亦趋前往大门,想了解情况。「给我们看看。」上海佬对张杉说。

「不是寄给你们的,你们的包裹来会叫你们的。」张杉把寄件资讯用手遮住一边礼貌对两个老人微笑。「哼!几十年来什麽时候收过信,等阎罗王寄给老子吗?至少给我看看哪里寄的。」上海佬不客气道。三人一拉扯两老就看到了「湖北」两个字,两老人一惊讶呆住的同时张杉赶紧趁机拿着包裹小跑到员工休息室。

「湖北…这不是…。」广东佬yu言又止。

王伯此时独自一人走在大街上,很热,柏油路上热气腾腾,视线好像有些微的在晃动,十分的不舒服。

可王伯心里莫名的开心,有预感今天会有好事发生,自从上次撞伤头已经几个月没上街了。失忆的下场是想什麽事情都不痛快,已经记x不好的老人脑袋还失去了过往长年积累的丰富资料库,岂一个惨字能形容。

失去了记忆,但个x没变,王伯还是很有自信,有自信今天会有好事发生。

不知不觉走到了傍晚,八月的晚上还是应当闷热的,「今天是25号星期三,晚上应该有绿豆汤,还是回去好了,奇怪的是走了半天今天怎麽没发生任何好事。」

想罢发现走了老半天,天se已暗,一阵风吹来王伯感到舒服的凉意,却竟然已不知道自己走到哪里了。「糟糕。」王伯越走越快,竟走到一处荒凉公墓。

公墓旁路灯下一个暗暗的小影子朝他挥手,小影子容貌模糊不清,但感觉是张笑脸。小黑影感觉是在叫自己过去。

王伯心想总得向人问个路不然瞎走瞎走何时是个头,还不得走到猴年马月?便朝黑影走去。

走近一看,黑影身着暗红se羽绒外套,大概是个小孩,脸上有着模糊的笑容。王伯也不怕,便问道「小朋友,你知不知道长青园养老院往哪里走?或是市区方向在哪也行。」

小孩点点头,拉着王伯衣角朝一处走去,「谢谢啊小朋友。」心想小朋友人真好,直接带着我走,大概这也算发生好事。边想着发现自己脚步越走越快,原来是小朋友越拉越大力,加速着拉着自己往前走。

「小朋友,慢点儿,爷爷没办法走那麽快啊…。」王伯喘着说,语毕,脚好似拌到什麽,霎时间,眼前视线彷佛众多流星滑过,「叩!」一声,陷入一片黑暗。

再睁眼,王伯竟坐在养老院大门对面的路灯下。长青园养老院六个字的招牌光正印在自己身上。「身上好像有点酸痛。」王伯抱怨着,抱怨完突然头脑一胀,王伯亟yu作呕,乾呕几下後,又再jg神抖擞便走回院里。

欧巴看护看见王伯回来「王杯杯!怎麽这麽晚?都八点多了欸,我帮你拿点东西吃要不要,喔对了,有你的包裹喔,等一下顺便一起拿给你。」

「包裹?」王伯觉得很不对劲,但是说不上是哪里不对只得点头,「好,那你包裹先给我拿来吧,我不饿。」心里一gu力量告诉自己先看包裹。

王伯坐在休息厅里等包裹厅里只有两人,发现上海佬、广东佬两人也在那里,中间隔着一个座位,王伯知道两人在等自己便坐在他们中间。

「师兄。」两老同声。

王伯身t自然点了一下头,没有说话。

从窗外看见欧巴看护小跳步走来,靠近门口前他的身影又变成平稳步伐,他走进休息厅把包裹放在三人桌前後就又走出去了。

王伯低头一看包裹,寄件人:古天养。

「古天养…古天养…」王伯念着这名字眼角不禁流下两行眼泪,「师兄你怎麽哭了?」广东佬发现王伯眼角泪水後问到。

「我怎麽哭了?」王伯看着古天养仨字脑袋又一胀,思绪顿时无b清楚,几个月来想不通的事全部都想通了,王啸天仨字是化名,而身边这两个老人都是我的师弟。

王伯突然思绪无b清楚,记忆全部涌现,顿时百感交集。

「古天养…古天养…不对啊!这名字不对啊怎麽不是叫作天生?」王伯突然又感到无b疑惑,直喃喃道这名字不对,却又不知道到底为什麽?

「师兄,古天养是谁?还什麽天生的,你这几个月真怪,老不理我们,一理我们就开始说胡话啊。」广东佬一问。

「我不确定。」王伯皱起眉头。

「哎呀你们麻烦si了,师兄看你也ga0不清楚,我把信给拆了不就知道了。」上海佬边说边把包裹拿走。

一拿走同时王伯就一把手拿住上海佬神门x内关x,「师…师兄饶命」,王伯意识到手劲重了,便松手道「我来吧。」

包裹上写着:寄件人古天养寄件地址湖北省仙桃市沔州大道…。

「丐州大道,乞丐大盗,怎麽这麽难听呢,哈哈哈。」上海佬笑道。

广东佬一把手打上海佬一嘴巴「那个字读勉,师兄老家好像在那附近呢,没文化就别乱说。」

上海佬赶紧点头称错,「知道了二师兄,师兄我错了。」上海佬知道广东佬二师兄是为了他好,大师兄王伯来台湾这五十年甚是思念家乡,这一说错话二师兄不先下手还不知道大师兄会怎麽罚自己。

王伯也耐不住x子不多追究,稍微检查包裹有无问题後便拆开了,里头有一封信与几本书。

信上用毛笔繁t字写道:「父亲大人膝下,儿天养五十年来因战争故,无法侍奉在侧,我们父子分隔两岸。万幸孩儿有母亲教导……。虽未得明濂师公授法,但孩儿出生之时师公已施术保全孩儿,师公而後仙逝。……留有师公笔记三本分别授予父亲大人与两位师叔……,孩儿不敢偷法……望能早日团聚。」

信读罢,王伯已稍微了然,广东佬与上海佬两人反倒是满肚子疑问。

原来三人本是湖北地方一支及隐密的宗派道士,他们的师父王明濂十九岁时因大陆战乱四处流连遇见了当时六岁的王伯,当时的王伯名叫胡虎。其而後几年又辗转遇到广东佬周旋、上海佬杨天。

三人上了船都换了姓名,为报师恩便都化姓为王。胡虎改名啸天,周旋不忘故乡初衷改名西初,而杨天则是以守护兽麒麟为名,单名麒。

「师兄,这儿子是怎麽回事?」周旋问到

原来三人所学莲yan派道法於拜师时须由「孤」、「贫」、「夭」、「绝」、「残」、「破」六碗中ch0u一碗,领完碗或孤身或贫穷或早夭或绝嗣或残肢或破相,而後方算入门。

两师弟中周旋ch0u中「贫」碗,杨天入门前在当学徒因犯错被掌柜拿剪刀在嘴巴口剪了一小角自领「破」命故不必再ch0u碗。两人印象中大师兄领授的是最严厉的「绝」碗,是不该也不会有子嗣的。

1949年胡虎年方一十八,正是意气风发少年时,认识了当时上海某村里的一姑娘,当时正当战乱,人人都觉得要活在当下,就在某一晚两人相约一同活在「裆」

下。几周後姑娘跟他说自己有了。胡虎虽知道自己身带「绝」命,小孩大概活不到出世,仍同姑娘说「婷儿,你知道我是道士,这孩子是天赐的,就叫天生吧,却是万万不可跟我姓的,孩子生下我们让他跟你姓李吧。」nv孩也应了。

未料某日师父非让师兄弟三人一起出去采办竟给国民党拉去扛物资,三人糊里糊涂就过了黑水g0u到了台湾,三人再没回过家乡,再没见到师父,胡虎再没见过那姑娘,更不知道那老天赐生的孩子有没有平安活着。

信里说到,母亲曾说49年国民党迁台後父母发现自己大肚子,便把自己扫地出门,明濂师父不知怎麽得到消息,带着母亲回湖北安顿,平时也不一起生活,只有偶尔带物资来接济,只有偶尔师公给母亲把脉时常常皱眉,1950年初夜里母亲羊水一破,明濂师父突然奔来施术。母亲先後产下一si胎与我,师公说si胎便叫天生,我唤作天养,说罢留下一包袱便离去了。

「婷儿让孩子姓古,古天养。」胡虎心想胡家虽没香火,古天养毕竟是自己的骨血,自己取名的天生虽是si胎应验了绝命,未料老天给自己开了一个後门,婷儿怀了双胞胎,这天养的名是师父取的,命是师父救了的,几十年来未曾哭过的胡虎在今晚留下了第二次男儿泪。

除了信以外,三本书封面上写着:四虎、四旋、四天。胡虎拿起封面写着四虎的那本翻开,内页斗大四字遒劲的笔锋写着:「长兄如父」。五十年来师父给自己的第一项任务。

这三本书封面为何在三人名字前各自加了一个「四」字呢?原来莲yan派论字排辈依周敦颐《太极图说》取九字分别为:「天、地、德、日、月、明、四、时、序」九字用罄从头再排,九九循环,永世轮替,三人是占了个「四」字辈,这四虎、四旋、四天便是他们三人的法名,平日里不轻易示人,只在同门之间使用。

这莲yan派在台湾唯一一支的三个传人就在这长青园养老院里,三人年纪最轻的老二也已六十有七,你问为何三人没收徒来将这门派在台湾开枝散叶进而发扬光大呢?

原来一是台湾本土道教宗派势力庞大且复杂,各地大小g0ng庙早已有人开堂cha旗,三人势单力薄要在这儿开堂收徒并不容易;二是本门收徒必须学成出师,或是在学期间得掌门首肯。三人当初未料会被强迫随国民政府来台,这想依本派规矩收徒传法自是不能了。

「师兄,师父这意思是将掌门为传给你,让你代师传法了。」三人中最jg明的周旋很快理解了师父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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