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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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七日

 

「你这算什麽情有可原?我跟你有仇对吧!」何院长不服气,想要像在世的时候站起身骂人,却马上被身後的鬼差踹跪下来。

何院长生时何曾被人打过?倒在地上哇哇叫。

「你身为医院主管,不思考如何改善医疗环境,竟带头压榨医护人员,该当何罪?」

「我冤枉啊……医院买设备也要钱,大家不是都这麽做?」

「错的就是错的,你有许多机会可以做出正确的决定,但你没有。」

「我……」

朱何看着歪头坐在地上的何院长,猜想他大概要说「我会改」,那是医院的人向他陈情,何院长常回的口头禅:「我会改」、「再评估看看」;可是何院长已经si了。

何院长被官差带走,接着是殉情的nv子。她正蓄势待发要向堂上的判官和旁观群众哭诉她苦情的一生,陆判直接说:「杀人,从中层地狱轮起,一百年。」

nv子大叫:「等一等,我是被邪教迷惑!」

「是你想杀人而杀,责无旁贷。」

「你不懂我有多麽ai他!他却说他有家庭,不能跟我在一起!」

「感情得不到回应就想毁掉对方,承认吧,就像你情人所说,你ai的从来只有你自己。」

「啊啊啊,我不甘心!」nv子被官差带下去。

最後一名计程车司机,伏在地上,对陆判重重叩首。

「判官先生,我的妻小……她们还好吗?」

「尚可。」

司机先生不再开口,静候结果。

「自杀,理应发配枉si城五十年──」

朱何对地狱还有一点概念,就是很多火、很多刀的地方,但不知道「枉si城」是什麽样子。

小蝉悄声向他说明:「嗯嗯嗯,像没有预算的小学游戏场或是荒废的廉价儿童乐园……我记得那座纸紮城就是用游戏场淘汰的器材改建的。」

「很可怕吗?」

「我待过一阵子,某方面来说,可怕的程度和地狱不相上下。」

「这样啊,那位大哥好可怜……」

「对呀。」

像是听见朱何和小蝉的祈愿,陆判又问:「陈凯生,你救过的车祸伤者有多少?」

陈司机抬起头来,像是抓到一丝希望:「对不起,我记不清……」

小蝉偷偷告诉朱何,站在陈司机身後的鬼差就是他送去医院的伤者之一,可惜最後还是伤重不治。

「你一生磊落,兢兢业业,不贪一分车钱。念你久病厌世,不愿拖累妻小,斟酌情事,判你在y曹驾驶公务车三年,期间可回yan世参加nv儿婚礼乙次。」

堂外爆出欢呼声,陈司机一连说了好几次谢谢。

小蝉把朱何的脑袋当鼓轻敲庆祝:「自杀的罪超重的,前辈这麽判下去,以後你带来的si者就可以早一点解脱了。」

正当众鬼以为完满收看了青天大戏,公堂响起幽魅的笑声。

「陆判,你这判决,本王不服。」

不知何时,堂上竟出现一名银发黑裳的男子,朱何看「他」一发话,所有鬼差的表情都凝结起来,连小蝉都收住笑容。

华裳男子拨了下银丝,堂而皇之坐上殿堂的大位。

对y曹治权最大的威胁,不是仙g0ng、道士,还是洪荒以来的si对头天上界,而是内部的封建王权。弹指间,就能毁去陆判呕心建立的法治。

人说陆判官一鬼之下,万鬼之上,那个「一鬼」指的就是这一位大人。

阎王驾到。

朱何这个还未受y曹封建t制影响的新人,只知陆判不知阎王,无法理解为什麽这个华服男人一出现,公堂气氛丕变。

刷刷刷,堂下若g鬼众齐齐跪了下来,给堂上那一位大人五t叩地,只有官职者能免跪礼,但也不再允许直视高堂。

是小民还是大人,尊卑立现。

阎王两指托着下颌,轻地一笑:「别这麽严肃,本王只是来旁听审判,与民同乐。」

「才怪……」小蝉很生气又不能生气,所以只能委屈地噘着嘴。

朱何不知道规矩,和小蝉成为堂下唯二仰首的笨蛋,非常醒目,随时都会成为大鬼宰杀的肥r0u。

陆判往两人看过去,朱何发现了,害羞地对他挥挥手。

陆判露出要把朱何和小蝉埋进土里的眼神,朱何终於接收到杀气,很是惊恐。

陆判用唇语对朱何交代下去──把她抓紧。

「啊?」朱何不太懂这个命令的意思,「她」是指小蝉吗?

陆判没有对朱何多作解释,因为阎王笑着往陆判看来。

「乖乖,连引渡自杀者的官差都自个找好了,陆判,你还真是有心。」阎王刻意瞥向朱何。

小蝉从朱何身上跳下来,横手护在朱何身前。

「陈判佐,你真是愈发标致,本王後g0ng正为你空着。」

小蝉大喊:「阎王大人,您不用想了,我心里从来只有陆判前辈!」

「陈知凉。」陆判喊了声,小蝉才咬住唇忍耐,「阎罗大人,公堂之上,勿作戏语。」

「真是的,是你先做了儿戏的判决,我才跟你开开玩笑。」阎王无视陆判不悦的神情,继续调笑说道:「本王虽给你裁量权,但你总不能违逆陛下立下的铁律。」

「陛下不管人间事,审判亡者的律法由卑职和大人起草。」

「这样啊……」阎王一脸恍然大悟,「所以自杀者该怎麽处决,由本王说的算,陆判,你说是吧?」

陆判没有回话。

「自杀者,以为一介凡子可以决定自己的命数,罪无可恕。别说之前判得太重,该说是太轻了。本王认为,为防众生以寻si为乐,应将自杀者的家人连坐,打入十八层地狱,永生不得超生。」

堂下陈司机听见妻nv也会被牵连进来,激动地想要求饶,被身後的公差按住,喝令他不准妄动。

「本王知道你在想什麽,绝不会容许你堂堂一名判官因公循私,趁陛下虚位,纵放那些和你私交甚笃的罪人,好b城外那个水鬼,或是那个据地为王的土匪。」阎王ch0u起陆判手边的卷宗,用卷宗一角挑起陆判的下颌,「陆判呀,还是你想趁这机会为自己开脱,教大家别再计较你跳河的经典戏码?」

「住口!」小蝉气得往前冲,朱何赶紧抓住她。

可是抓她一个没有用,四周的鬼和差爷一涌而上,密密包围住公案。

陆判倏地站起身:「下去,不准胡闹!」

「好啊你们,以为冥世没有王了吗?」阎王面对众鬼陈抗围事,仍是一派自若。

「阎罗大人!」

陆判终於有明显的情绪,阎王得逞一笑。

「陆判,反逆可是重罪,你要是自请魂禁y曹万年,本王就考虑免了这群贱民的si罪。」

「好。」陆判一口应下,「但下官仍认为自杀者应酌情处置,以此增加y曹的劳动力,当然,属下会把自己排除在外,请大人明察。」

「都什麽时候,还对你的法典念念不忘?」阎王想板着脸,但他实在藏不住笑。「好吧,你都这麽求我了……」

小蝉朗声大吼:「等一下,这个判决,我不服气!」

朱何虽然尽全力拉住小蝉,但她b三头犬还有活力许多,朱何反倒被她拉着跑到公堂下,离陆判只剩伸出手就能碰触的距离。

「这是不对的,为什麽变成都是陆判前辈的错!前辈到底做错什麽!」

「陈判佐,扰乱公堂秩序,拖下去,罚三板。」陆判毫不留情驱逐小蝉。

「罚就罚!」小蝉宁可抗命,也要把她的意见说给大家听,「前辈,你错了,你牺牲一个自己,大家也不可能得到幸福,因为你违背了y律的法则:赏善罚恶,公平!」

小蝉凛凛指正陆判的缺失,这在y曹,千百年来从未有过。

小蝉泪眼潺潺:「所以最努力的人,应该得到最多的幸福,不是吗?」

「不准哭,鬼哭伤魂。」

「我觉得……小蝉说的对,像你这麽好的人,应该得到幸福。」朱何认真为小蝉帮腔。

陆判骂道:「你搅什麽局?」

阎王大笑出声:「真是有情有义,陆判,就让这两个弟弟妹妹永远在地府陪着你,可好?」

陆判深叹口气,没理会阎王,探身向前,伸手对小蝉和朱何轻拍脑袋。

「前辈,怎麽突然给0头了?」小蝉不解,好像温柔的诀别。

陆判反身,向阎王低身谢罪。。

「阎罗大人,小的知错。」

「起来、起来,本王何时同你计较,只要你乖乖听话……」

陆判起身的同时,ch0u起耳後的木簪,一把抵住阎王的心口。

「禀大人,乖和听话,不是官员该有的特质。」

众鬼哗然,这下子,真是铁打的「谋反」了,众目睽睽,全y曹都是人证。

「陆判,你好大的胆子。」阎王低睨着陆判修长的手指,并不把一根木簪子放在眼里。

陆判平视看着y曹的主君。

「是我太纵容您,任您为所yu为。鬼王缺位,十殿已逝,您至今还未意识到一国之君该肩负的责任,才会不把人民放在眼里。」

「很好,在本王一掌把你拍下地狱之前,你还有什麽要罗嗦的?」

「有,请同意属下对陈凯生的判决,并以此做成判例。」

「你都行刺本王了,还在编你的法典?」

「属下不喜欢把事情搁着。」

阎王满心不悦,重哼一声,充作应下。

「另外,这是关於仙g0ng谋逆者的裁判──」陆判单手拿出袍中密封的审判书。

阎王用指尖拈来,一把火烧去。

「判什麽判?敢觊觎本王的地盘,一律杀无赦。」

原本底下捆成粽子的术士还幸灾乐祸看见y曹内哄,以为陆判官就此si在阎王手上,没想到阎王b陆判更狠,直接抹去他们抵罪的机会。

「大人,他们也只是天道下的傀儡。」

「奴才想要当王,就算是苍天羞辱下界的作戏,仍是罪该万si。」阎王将判书烧尽的火星弹向堂下术士所在。

不像残忍的火刑和刀刑,火光闪燃一瞬,术士们就在黑se的火焰中消失不见,一点痕迹也没留下。

不只这几个罪人,阎王想灭了公堂所有对他不逊的鬼,就是一个弹指这麽简单。

堂下的鬼都在担心陆判的安危,陆判却慢条斯理收回木簪。

「多亏大人配合演出,仙g0ng的眼线这下必定误以为y曹君臣失和。」陆判拍着手,面无表情说道:「大人如此英明,想必不会同小人计较。」

「哈哈,竟敢为了两个目无尊长的小子跟本王翻脸,你以为这事就这麽揭过了吗?」阎王皮笑r0u不笑质问。

这时,堂外传来娇媚的nv声,提着花篮的古装丽人,笑咪咪踏破正门门槛。

「我来啦,我错过什麽好戏了吗?」

「孟姊~~~」小蝉喷泪呐喊。

阎王制止这nv人更进一步:「孟氏,你不是立誓,不g预内政在奈何玩你的花草?」

「哎呀,我说过吗?我不记得了呢!」孟姜对阎王咯咯笑道,会怕就好。「而且我走这趟也不是来g预什麽内政,只是来通知你,锺馗那土匪带兵来围城啦!」

应孟姜所说,城外号令声恰好传入大殿。

「交出陆判官、官、官──!」

号令之中又挟带一句锺馗特有的爽朗笑声:「阿判,辞官吧,我会养你!」

陆判在嘴边回了句:「去si吧。」

阎王回头,用力抓拉住陆判。

「你敢走?不顾这些小民的si活了吗?」

公堂突然涌入大水,浪来浪去,大水像是渔网,把堂下的鬼众全部卷走,只余下一层清水,还有鱼在水里悠游。

「h伊人,你来这里做什麽?」陆判头痛问道,麻烦人物几乎到齐了。

「陆大人,我想用这支鱼叉,来挑战一下公权力。」三百年不败的守城人,眯着眼睛说道。

「别忘了,还有我们呐!」大殿的正下方,从地狱底层幽幽上达多人的合音:「不过一个代管城池的王爷,竟敢如此嚣张,真以为那个位子是你的吗?」

阎王笑得露齿:「陆判,你长年收拢人心,就是为了营造这麽一个bg0ng的局面?」

陆判眼看收拾不了乱局,按着眉头喃喃:「横竖都是si,也只能这样了。」

阎王只消杀了陆判这个伴了他千年的左右手,即可安然保住大位,无鬼如陆判的名望可以威胁到他,但他仍是在等陆判一个解释。

陆判敛衽,对阎王恭敬拜了拜。

「阎罗大人,请念在多年君臣情谊,原谅我。」

「真是,只要你低头求我,我哪时没依过你?」阎王像是得了糖的孩子,沾沾自喜。

「谢大人。」

陆判全力挥出一记右g拳,阎王猝不及防,应声倒地。

最後大家有没有围殴阎王,小蝉不知道,只是擦乾长发,在偏厅办公室泡了鱼藻茶,和朱何聊天。

「小朱,你第一次来看审判,就看到y曹大革命,超幸运!」

「啊……」朱何穿着小蝉借他、像是修nv袍的nvx官差制服,还没有从公堂厮杀的气氛回过神来,「那个鬼王……」

「虽然人世把当鬼的王都叫鬼王,但我们鬼分得b较细,那个混蛋不是鬼王陛下,是阎王大人。」小蝉热心地向朱何指导y曹史,补充一个内行人才知道的注解:「鬼王陛下和一个美丽又邪恶的坏nv人私奔了,在人世经营牧场。」

「啊?」

「ai江山,更ai美人!」小蝉因为是nv孩子,喜欢浪漫的ai情故事,不像别的鬼公差唉唉叫着「陛下不在了,y间该怎麽办啊啊啊」。

也因为有着好歌喉、俊美非凡、一记眼神就让众鬼拜倒在祂冕服底下的鬼王陛下不在了,冥世的封建王权不再绝对。

「不过我实在想不通,各位大姊大哥平时都不会进都城,怕给陆判前辈添乱,今天怎麽就一起来了?」

「因为你吧?」

「我?」

大家都觉得陆判不会有错,小蝉却说他错了,这个y曹长年来「绝对」的认知被撼动,才会有接下来的行动。

小蝉听了朱何的说明,骄傲地点点头:「小朱,你真是太聪明了,我也觉得自己很勇敢、很厉害呢!」

「所以他才叫我抓住你啊……」朱何抱着头,现在後悔已经来不及了。

「陈知凉──」门外响起像是冤鬼索命的叫唤。

「前辈,你回来啦!」小蝉飞奔过去,在陆判身边跳步转圈,像是饿坏的宠物见到久违的饲主。

「三大板,过来领罚。」

小蝉咽了咽口水,这才想起自己闯祸了。

「那个,是我没拉住她,要罚就罚我吧!」朱何挺身英雄救美。

「小朱!」小蝉感动不已。

「很好,连坐。」

陆判说到做到,一顿揍下去,小蝉和朱何鼻青脸肿跪在他面前,小的知错了。

陆判没叫他们起身,坐上只剩三只脚的花梨圆桌,继续批改永远不会减少的公文,好像什麽也没发生过,不想多谈。

小蝉爬上前,过去半挨在陆判长腿上:「前辈,後来阎王怎麽了?」

「处理掉了。」

陆判亲手打倒y曹的daboss後,一一向各路j婆的英雄好汉赔罪,把「重伤」昏迷的阎王带回寝g0ng。

年前才花掉大半公帑、重新装潢过的寝g0ng,房里没有任何与公事有关的物件,满地都是从人间买来的游戏机。

千年来,汲汲营营得手的大位,怎知盈满空虚?

陆判着手整理像是垃圾场的房间,期间阎王转醒过来,背对着他,叫他「滚出去」。

陆判服侍祂的主君千年,这似乎是第一次听见祂对他说了实话。

陆判自知口拙说不出好话,只会说「大人请振作」、「您是君王,要勤政ai民」、「以後我不在,请您成为国家和人民的支柱」,令人生厌,不如不说,低身拜过就离开寝g0ng回到办公厅。

阎王以後一定还会再用今日的事找麻烦,但大致上,算是处理掉了。

在地狱门口走过一轮,陆判必须规劝後辈:「陈知凉,谏言如捋虎须,没有九分的把握不可冒进,不准再犯。」

「可是阎王欺负前辈,我实在看不下去。」

「我自有说服他的法子,不用你多事。阎罗大人只是不甘寂寞来乱一下。」

「前辈,你和我们都差点被阎王乱发脾气宰掉,你还在替他说话?」

陆判呼口长息,他其实知道阎王出来作乱那个愚蠢的原因。

「祂上次看见我在卤排骨,以为那一块是祂的份,没吃到才会记恨来找碴。现在猪r0u这麽贵,要是可以,我也想让所有人吃到r0u。」

为了一块排骨,y曹差点改朝换代,於是後人将这次众鬼揭竿而起迫使王权限缩的事件,称为「排骨饭革命」。

「啊啊啊!」朱何大叫出声,他震惊的不是冥世主这麽小心眼,而是陆判说出的某项实情,「那、那、那个排骨饭是你做的?」

「我说过啦,前辈煮饭很好吃喔,世界第一!」小蝉好不得意。

朱何是新人,所以不知道陆判的厨艺三界驰名,在食物普遍难吃的y间,是众鬼的心灵泉源,年年等着他七月半放饭。

「我只是喜欢做菜,刚好有人喜欢吃,那就足矣。」陆判看也不看他们,低头和公文奋斗着,「上次时间太赶,只能订便当给你,抱歉。」

「前辈你不用害羞。」

「住口。」

朱何脑袋过热,没意会到陆判後半段的话。等他热完机,突然站起身。

「不好意思,我要回人间一趟!」

朱何冲了出去,赶在天亮前,又风风火火冲了回来。

朱何两手捧着一束小白花,朝陆判半跪下来。

王哥和廖哥盯着朱何,总觉得猪小弟近来不只换了身t,也换了魂。

朱何一边在办公室拖地,一边哼着歌。

「可ai的伊~再看我一眼~再一眼~please、please!」

九成九九,谈恋ai了。

「小猪喔!」

「廖大哥,什麽事?」朱何灿笑回眸,好在他换了张好皮,不然大哥们都要吐了。

「怎麽换了新衣服?」王哥看朱何每天都有乾净的衬衫可以换,很不顺眼。

「啊,这是住我楼上的修nv小姐拿给我的,她说她隔壁邻居在回收公司工作,有很多旧衣服可以给我。」

朱何本以为楼上是年轻夫妻,没想到nv方是不能结婚的神职人员,可是他们每天的早安道别都感情好好。

「人家怎麽对你这麽好?」

「我也这麽觉得,我已经写好感谢卡,今天下班要拿给那位好心的大哥。」

「写什麽感谢卡,又不是小学生!」

「嘿嘿。」

王哥烦躁不是没有理由,局里已经有很多单位来问过朱何,没为什麽,就是要挖角。因为上个月局里唯一没被陆专员打枪回去的报告只有第零队,已经成了环保局内部的奇谈。

那份报告就是朱何一个人一字一字在电脑前打出来的。

王哥用膝盖想也知道,那个陆专员知道朱何刚学电脑,才给他特别放水。

凭什麽?他年轻的时候工作那麽辛苦,这小子却因为运气好,得了一具好皮囊,到哪里都有人照顾。

电话响起,王哥不耐地接通:「吵si了,不要再问我那只猪的事……哦,有人si了。」

廖哥招呼一声:「小猪喔,走了。」

「好。」

朱何带着工具上车。他已经适应新工作,不会再排斥和害怕,以为这一趟和其它案子没什麽不同。

公务车来到老旧的国宅,si者在五楼,又没有电梯,两个大哥再次选择摆老,叫朱何一个人上去。

朱何打开门,腐臭扑鼻而来。

屋里的窗户全被封si了,相当y暗,他得走到屍t身旁才能看见它完整的模样。

si者是用塑胶袋套头,窒息si去。

si者的身边卡片散落一地,卡片多是画着大ai心的手工廉价纸卡。

朱何拿起其中一张卡片,卡片上写的不是感谢的话,而是「老处nv」、「疯nv人」等刺人的字眼。

si者身上那袭泛h的白裙子,和朱何记忆中的翩翩白裙重合起来。

「老师?」

排骨饭突然变得不好吃了。

朱何怔怔看着便当,食不下咽。

「不吃就不要吃,看了真碍眼!」王哥走过去翻倒朱何的便当,存心要找碴。

「阿俊!」廖哥制止王哥幼稚的恶行。都不想想,人要是真的跑了,他们就没有小弟可以使唤了。

朱何徒手把饭菜捡回饭盒,继续走神。

「小猪喔,你被甩啦?」

朱何慢了半拍,才发现廖哥在问他话。

「不是被甩……」朱何努力忍耐才能不哭出来,「王大哥、廖大哥,那名白裙nv子,好像是我小学老师……」

「不过是个老师,又不是你老母!」

朱何想过,如果是他母亲一个人孤零零si在昏暗的小公寓里,他或许不会这麽难过。

朱何哽着喉咙问:「我可不可以……不要做了……」

「没路用,怎麽可以为了一点小事就不做!」

朱何不再软弱地哭诉,只是拿起随身带着的名片,在手心反覆看着。

虽然他很想打电话给对方,但如果他告诉对方,他很累,他不想要工作了,一定会造ren家的困扰。

通常白天由朱何收的屍,晚上亡魂就由他带下h泉,但他实在不敢面对白裙nv子。

他无法接受,塑胶袋中那张痛苦扭曲的脸,怎麽可能是当年美丽又温柔的老师?

朱何烧了纸花,去信y间,委托小蝉请假。

纸花烧出的烟立刻排列成字──生病了?还好吗?

朱何不敢回应小蝉的关心。

朱何环视他栖身的小套房,认为他不负责任丢下鬼通事的工作,不可以再厚脸皮拿人家的好处,就把带来的旧衣包一包,离家出走。

朱何在城里走来走去,找不到可以去的地方,到大半夜,他回到待了四年的安乐医院。

这个地方虽然没有什麽好的回忆,但也不会有人对他感到失望。

急诊室亮着灯,朱何走进去,想去地下室找个楼梯间休息。他经过急诊床位,看见角落的病床挂着点滴,却没有人陪在病床边,过去关心一声。

「你还好吗?要不要帮忙?」

「我想喝水……」被子下响起虚弱的回应。

朱何去饮水机倒了水过来,那人从被子下伸出一只半溃烂的手,接过水杯,咕噜咕噜灌下,很渴的样子。

「还要吗?」

「不用了,谢谢你。你不用待在这儿,我没事的……」被子下传来年轻的男声,朱何觉得有些耳熟。

「没关系,反正没有人等我回去,我刚好可以在椅子上睡觉。」朱何想说他伪装成家属,警卫大哥就不会赶他走了。

「哎哎,看来这一觉不用睡了,命也。」

「病人」想把j婆人赶走的小心机抵不过朱何迟钝的脑筋,只能拉开被子,露出一双淡se眸子。

朱何认得对方,毕竟很少人的眼睛像琉璃珠一样漂亮,而且靠这个人的预言便条,他才逃过一命,是他的大恩人。

「小安,你怎麽会在这里?」朱何记得陆家道士的小名。

「睡不着,来打点药,浪费健保。」

「你生病了吗?」

陆家道士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拢着发丝玩。

「我有认识一个厉害的医生,他也姓陆,可以拜托他帮你看病。」

陆家道士听了忍不住笑:「是吧?放眼三界,姓陆的总是很厉害呢!」

朱何看到对方笑,自己心情也轻松许多。

「朱何哥哥,你太认真了,偶尔逃走也不会世界毁灭。人非鬼神,总有做不到的事,不是麽?」

朱何知道对方是很厉害的修道者,不意外他会看穿自己的烦恼。

「我不知道该怎麽办……」朱何闭上眼就能看见那袭白裙子,他怎麽努力拖着双腿,也走不到那个充满绝望气息的房间,就这麽把老师孤零零地抛下。

「很简单,你可以什麽都不做,等着他来垂怜,和地府万千鬼众一样,只要哭就能得到谅解。」

朱何想过要这麽做,却在半途收手,连见也不敢见,不敢让那人看见他哭的丑态。

「但你既与平庸的众数没什麽不同,无法与他b肩,即离他遥远。」

「我不想……」朱何摇着头。

「我倒是知道那位大人希望你怎麽做,想细听麽?」

「想。」

「你咬紧牙,一肩担起苦难,再苦再痛也要完成使命,他就会给你00头。」陆家道士清了清喉咙,模仿起那人的口吻:「程朱何,你很坚强,做得好。」

朱何有些恍然,曾几何时,他梦中夜夜躲藏在角落的孩子,不再冀望那袭朦胧的白裙来拯救;而是他提着夜灯,将再也无法回家的亡魂,带向它们的归属。

他像哄孩子一样哄着新si的它们:幽冥的世界一点也不吓人,因为那里有那人守着,所有冤屈都能得到平复。

朱何哽咽着请求:「我想……继续留在他身边……请教我怎麽做才好……」

陆家道士为朱何叹口大气:「你也真倒楣,眼界还在长就遇见这麽好的,这辈子大概和庸脂俗粉无缘了。」

「不倒楣,遇见他,我超幸运的……」朱何几乎要哭了出来。

「好吧,就是个傻子。」

陆家道士看朱何下定决心,从被子掏出一卷纸,纸上还有y曹的官印。

「来来,把状纸写好递上去。注意些,别写错字,他不喜欢文书有错别字。」

「谢谢……」朱何哽咽说道,他这麽没用,却总能得到他人的帮助。

陆家道士打断朱何的真情感谢。

「我对你这麽好,你一定不介意帮我一个小忙吧?」

「什麽忙?」

陆家道士又从单薄的医院床被拿出一盏油灯,麻烦朱何点亮它。

「大难之後必有後福,你这个劫没si成,总有些剩余的运气,挪一点点给我吧?朱何哥哥最好了!」

朱何没忘记小蝉耳提面命,对上笑起来加糖不用钱的陆家道士,一定要小心为上。

「点灯能做什麽?」

「只要灯亮着,我就能撑过今晚。」

朱何怔了一会才意会过来:「你病得很重吗?」

「嗯啊。」

「怎麽办?要不要找你家人过来?」

「不用、不用,si了正好能见到我家哥哥,不过我就是不想在审判殿见到他,才会苟且活下去。」

「为什麽?」

「我二哥在我这年纪,为了养大我,自尊和理想都抛了下来……是我对不起他。」

朱何没问对不起什麽,陆家道士只说了这麽一句话,就不再提家里的事,整个人又缩回被子里,很不舒服的样子。

朱何轻轻拍着被子盖着的脑袋:「小安,你等我一下,先不要睡喔。」

「嗯……」

朱何走鬼道回去出租套房,把台灯带来医院。既然道士说灯亮着就能活,他就找来最亮的一盏灯来续命。

陆家道士看见灯,挣开被单坐起身,两手抚着老台灯,就像那人还在他身边,思念不已。

「小安,预备──」

一、二、三,朱何按下开关。

「哇哇,超亮的!」

朱何带着清晨的露水,去y曹求见判官大人。

「陆先生,我想以通事的资格,提出再审。」

枉si城──

一群吐着长舌的男nv老少,聚在白裙nv子身边。

「仔细看,拉着绳头,像这样子穿过去,绳结就打好了。」白裙nv子将红se塑胶绳套上自己脖子,拎着绳子一端,示范教学。

驻城的鬼差在一旁看着,不愧是教育家,叫得动一群厌世到底的吊si鬼,教它们完成每日的业报。

「还没打好的过来,先将红绳两端拉在手上。来,过来,集合了,大家一起绕教室……绕城里一圈,合力完成今天的工作,好不好?」

「好──」

「老师、程老师!」城里的官差收到公文,快步赶来吊si鬼的区域找人。

白裙nv子听见这个称呼,眉头一皱:「有什麽事吗?」

「你的案子要重审,公文传输因为断网延误,快点,要开庭了。」

「为什麽突然重审?」

「请你当面询问判官大人。」

「法庭会很远吗?」

「很远。」

「啧,早知道si的时候就不穿高跟鞋了。」白裙nv子碎碎念,脱下半辈子没能穿过的珍珠白高跟鞋。教书要久站,根本不能穿有跟的鞋子。

白裙nv子走出报纸糊成的城门,那位把她叫来的官差回城去,换成一名年轻的大男孩接应她。

「你好,程老师,请上车。」

「哦,有车啊。」程老师看着年轻人手下的自行车,好歹有两轮,把高跟鞋重新穿起来,同时打量起眼前的年轻人:「我有教过你吗?」

「没有……」

程老师侧坐上车,一路上盯着眼前的年轻司机,但她印象中学生里实在没有像这个小帅哥轮廓的学生。

没有也好,在这里工作,可见si在年少的年纪。

「那个,老师……」

「嗯。」

「你还习惯这里的环境吗?」

「无聊si了!」

「我想也是……」

脚踏车骑士就是朱何本人,陆判叫他去带他老师过来,像个工具人,什麽都不要说。

朱何做好各方面心理准备过来接魂,但见到程老师本人,第一个念头却是「好娇小」,和印象中的高挑美nv有着不小的出入,内心感慨好一会,他才後知後觉是他长大了。

老师也b他以为的有jg神,活蹦乱跳的,真是太好了。

「好什麽?」程老师问道,朱何才惊觉他不小心把内心话说出口。

「听说你的判决是枉si城五十年,如果再审能有机会投胎就太好了。」

程老师听了朱何的话,却是闷头不语,不知道是不敢抱太大期望还是什麽原因。

朱何把车骑到一片白se矮墙外:「老师,我们到了。」

程老师揽着白裙,踩着珍珠白高跟鞋下车。

朱何在围墙外的自行车停车格停好车,为程老师带路走进y曹的「法院」。他走在前头,每走三步路就回头看她一眼,怕她走失似地。

程老师心想:真是t贴的孩子,这世道不多见了。

「法院怎麽看起来像学校?」

「是的,的确是用小学拆除的老旧教室改建而成。」

程老师想起枉si城那些塑胶游乐器材,怎麽y间到处都是用剩的回收物?管理人是在环保局收垃圾的吗?

朱何和程老师一路经过各间像是小学教室的法庭,能从窗户看见里头「审判」的情形。室内多备有桌椅,也可以旁听的样子。

程老师眼神无法从某间儿童法庭移开,看人高马大的鬼官爷蹲下身,对身上都是伤的孩子,循循善诱告诉孩子si亡的事实。

「这样子哪像在审罪人?」程老师对不符合刻板印象的y间念了句,从像是破烂游乐场的枉si城就很不满。

「人生来都是个t,怎麽会是罪人?」

程老师认真看向朱何,朱何有些结巴地解释,这是一个y曹工作的前辈告诉他的话,人生在世,既不伟大,也无需自贱。

一人一鬼漫步到走道最里的一间,朱何为程老师推开门。

「老师,这边请。」

程老师昂步跨进审判堂,这一步之差,四周的背景又从破学校转换成古代人家的书房,放眼放去都是红漆家俱,三面邻墙的书柜放着古今中外的法典。

她看完环境才看向审判堂里头那名戴眼镜的西装男子,不知道二十几还是三十多,看不出确切的年岁。

西装男子平和地开口:「敝姓陆,负责你案子的判事。程淑芬小姐,请坐。」

「不好意思,请叫我alia程。」程老师挺x坐上陆判的对座。

陆判不跟她废话,直接进入正题:「程淑芬,有人为你提再审。」

「弄错了吧?我早就没有亲人了。」

「你还有学生。」陆判眼镜下目光略略瞥向在门口顾门的朱何。

「学生?就凭那些自我中心的猴子?」程老师轻蔑一笑。

朱何在旁边听着,心头微凉。这麽多年来,会不会是他误会了,其实当年的他就只是一个给老师添麻烦的讨厌学生?

程老师听陆判提起她做到si的职业,忍不住把憋了一辈子的怨气,一口气爆发出来。

「我讨厌当老师,我原本可是国外乐团首席钢琴家。要不是母亲中风倒下,我是si也不会接下教职!」

陆判皱着眉,似乎受不了程老师瞧不起人的态度,但还是依职权提出有利她的事证。

「你侍奉母亲至孝。」

「这有什麽?不过为她准备三餐,是人都做得到吧?」

陆判听了案方陈述,低眉下笔。

程老师愤恨地握紧变形的十指。

「我母亲为了把我栽培成音乐家,吃了多少苦,就在她要退休搬来国外和我一起生活,她却中风倒下。你说说看,老天爷有眼睛吗?」

陆判没回答苍天究竟瞎了没有,只是掏出一片记忆卡。

「我这里有你母亲的纪录,你要听吗?」

程老师抿住唇,不想对这男人说出「拜托」两字,陆判权作默认。

「她说能有你这个nv儿,这一生非常幸福。」

程老师咬住唇,尽量不要在陌生人面前哭出来。

「母亲si後,我人生也跟着失去意义……」

「并非如此,你是为了照顾病母,放弃原有的生活圈,人际关系封闭,才会有这种错觉。没有谁就不能活这种道理,母亲si後就放任自己身心衰弱,只是你不愿意改变的藉口。」

「你这男人懂什麽!」

「你没有把你母亲最ai的nv儿照顾好,是谓不孝。」

程老师没有办法否认,母亲si後,她身边也没有人这样告诉她。

「你再仔细想想你这辈子,真的毫无一点值得肯定的价值?」

程老师闭上眼,良久才回道:「有的,有一件事。」

陆判示意她说下去,朱何竖起耳朵。

「大概十年前,我转到新学校,和同事都说不上话。我因为不想和人打招呼,总是待到学校要关门才走。」

她要去车棚牵车,到医院探望母亲。照理说不该有人在,她灵敏的耳朵却听见哭泣声。

她走进七里香灌丛,发现一个小男孩。她记x很好,知道这个新转来的孩子,不聪明、也不敢闯祸,总之很不起眼,师长看过就会忘了名字。

小男孩哭着说:「妈妈说她在医院……要我自己走回去……我们刚搬来……我不知道路……」

反正她也要去医院,就顺路载这孩子一程。

她有点饿了,顺便问一下身後的孩子会不会饿,那孩子微声回「不会」,但她知道他在害怕,怕她会讨厌他。

唉,心思这麽敏感,恐怕以後会活得很辛苦,世间总是充满伤人真心而不自知的庸人。

她停车找了一间餐厅,口味不错,尤其是排骨饭,但就是老板娘ai问东问西,她不太喜欢。

不过看在这孩子吃得这麽香的份上,她可以忍耐几句。

「好吃吗?」

「好好吃!」

他们吃得正开心,老板娘却在这时走来,预谋般抛出问句:「程老师,这是你的孩子吗?」

那孩子吓得直摇头,好像自己生来就是一个w点。

她那时候不知道在想什麽,以往总是独善其身的她,竟伸手揽住那孩子的脸,帮他擦净脸上的油光。

「对,这是我宝贝。」

程老师怀想至此,轻声表白。

「让那孩子破涕为笑,或许是我这辈子唯一的好事。」

在程老师没看见的後方,朱何已经泪流满面。

陆判覆上卷宗:「你认为自己该有何种结果?」

就像朱何说的,程老师得到可以选择离开枉si城投胎的机会;程老师却不想收受。

「人生在世,ai的人总会离开,不ai的人又庸俗难耐。我不想再当人了,有没有消失这个选项?」

「不要!」朱何大喊,程老师往後看去,不明白他为什麽要这麽激动?

相较朱何的反应,陆判的回应相当冷漠:「没有。」

「没有?」

「没有。」

「我不相信,你一定有方法!」

陆判没理会程老师,写妥判决书,并朗诵出来。

「程淑芬,判枉si城辅导员五十年。」

「辅导员是啥小?」

「即是老师一类的工作,很适合你。」

「你是跟我有仇吗?」程老师拍桌而起,要跟陆判打一架先,被朱何及时抓住才没酿成悲剧。

「这是你上任的人事令。」

「混蛋,听我说话啊!」

陆判补上一句:「我会给你配给一台钢琴。」

程老师恨道:「你就算把琴找来,对我又有什麽用处?」

人si後多会留着生前的恶疾,就像面貌恢复年轻的模样,病痛也没有消散。程老师向陆判展现她的十根手指,几乎扭曲变形。

朱何看程老师的手,和他生的病很像,只是他是全身x,程老师则是坏了一双手。

「手给我。」陆判命令道,不容拒绝。

陆判低眉在程老师两手手腕结上红绳,神奇的事发生了,程老师的双手一瞬之间,恢复成纤长的玉指。

「保固五十年。」陆判交代一声,「退堂。」

程老师怔怔看着手,没有异议,安静地任朱何带回。

回程仍是朱何骑着脚踏车,把升任官差的程老师载回枉si城。

「同学,借问一下,刚才那位先生叫什麽名字?」

朱何心头一惊,还以为程老师打算日後寻仇。

「大家都叫他陆判。」

「不知道他有没有nv朋友,真是个好男人……」程老师生前有如si水的芳心,怦然大动。

「好像有……」朱何听小蝉一口咬定单身九百年的陆判前辈一头吊si在修nv树上,但大家还是前赴後继对判官大人热情告白。

到城外,程老师叫朱何不用送了。像他这样充满生气的小伙子,和那座si气沉深的自杀破城格格不入,别进去得好。

「老师!」朱何喊住程老师,程老师倩然回眸。

朱何在身後握着在程老师生前没能交给她的感谢卡,里足不前。他想着程老师si时散落在她身边的恶毒卡片,不知道该不该把卡片交给她。

「那是卡片吧?」程老师注意到朱何手上的东西。

「对不起,我想知道,你是因为学生的留言……想不开吗?」

程老师睁大美目,反问道:「才不是,人类会跟猴子计较吗?」

「啊?」

通常自杀的si者不太愿意提起寻si的细节,程老师却放下心防,向朱何说明一二。

「和卡片没关系,我是因为生了病,手指不能动才去si。不能弹琴,我实在活不下去。」

「原来如此……」

朱何第一次收屍太过震惊,後来又没去接亡魂,才会没有注意到房间那台被砸碎的钢琴。

「那是我的卡片吧?学生把卡片烧给我了?」程老师猜测帮忙送达亡者的「遗物」是这个小帅哥的工作之一。

朱何不知道该怎麽说明,只是把泛h的感谢卡双手递给程老师。

当年老师和那孩子,还有一段後续──

那个相当腼腆的孩子做了一张感谢卡,鼓起勇气,去教师办公室打听白裙老师的消息,特地跑来她任教的教室找她。

──老师,我有东西要给你!

虽然他小心藏在身後,但她其实已经看见他的卡片。

可惜钟声响起,那孩子怕耽误老师上课,竟一溜烟地跑掉了。

──程老师触景生情,说出朱何早已忘记的细节。

「我不记得後来有没有收到,si前才会把那些丑si人的学生贺卡翻出来看,原来在这里。」

程老师打开卡片,露出朱何记忆中的温柔笑容。

「朱何,对了,他叫朱何。」

枉si城响起琴声。

新法规规定,当音乐声响起,就像yan间学校的下课时间,城中的罪魂可以暂时停下刑罚,让灵魂的苦痛止歇一会。

朱何带魂下y曹,总会在城中驻足听曲。他听得很专心,连有人来到他身边,他都没有发现。

「程朱何。」

「啊?是!」朱何不知道陆判什麽时候来的,差点像被押上堂的罪魂跪下,被皮鞋踹了一脚才冷静下来。

「明天有空吗?」

「是,有什麽事要做,请你尽管吩咐!」朱何立正站好,听候陆判差遣。

只是他想错了,这回不是工作。

「下班後,去喝一杯。」陆判提出私人邀约。

隔天,朱何工作结束,特地跑回家,换上特别用书本压平的h衬衫,来到陆判和他约好的街口。

因为他穿的像条香蕉又捧着一束小白花傻笑站在路边,来往的路人都特别绕过他。

朱何没有手表,也没有手机,只能去看旁边小吃店的时钟确定时间。

七点整,时钟咚个一声,来到他们约定好的时间。

朱何回过头来,不知何时,他身旁已经站着一名西装男子,就是他们单位的承办人、细心指导他的陆专员,单手拎着一袋生鲜。

朱何忍不住笑开:「陆先生,你好!」

对方才要回话,朱何又热情抢拍。

「你下班经过这里吗?好巧,我在这里等人。是一个对我很好的大哥,要请我喝酒喔!」朱何都没想要掩饰一下,开心得半si。

陆专员盯着朱何,一字一句清晰回道:「敝姓陆,名盼,表字观,人称我陆判。」

「啊?」朱何张着嘴,怔怔盯着陆判眼镜下那张因为劳累过度而嘴角发炎、冒着痘子、挂着两轮黑眼圈的脸,「可是不一样……」

朱何在y曹见到的陆判,b在人间和他面对面站着的陆判,除了眼镜和西装,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陆判不想在大街上解释他yyan两个面貌的原因,催促道:「我订了位子,快进去。」

「好……」朱何呆呆跟着陆判走进一旁的小吃店。

陆判叫来老板娘,告知他有预约。老板娘笑着说,早就给陆先生留了位子,亲自将陆判和朱何带去帘子後的包厢。

「这里好像人家家里的厨房。」朱何好奇地张望,有瓦斯炉还有冰箱。

「就是我家厨房啦!」老板娘呵呵笑着,朱何觉得她笑起来好像某个熟人。「前面是店,後头是我住的地方。有次陆先生来没位子,我请他进来坐,之後这里就是他专属的贵宾席。」

「阿姨,炉子借我。」陆判脱下西装,挽起衬衫袖口。

「好好好,冰箱的菜也可以拿去煮。」

「不用,我有自备食材。你把酒端来就好,不用特别招待我们。」

陆判从袋子里拿出保鲜盒,先摆出三道小菜。

小菜很开胃,朱何越吃越饿,只能痴痴等着陆判上主餐。

陆判热好油锅,蒜头爆香,把腌好的排骨放下去煎。这让朱何几乎要暴动了,怎麽可以这麽香?

朱何没有忍耐太久,陆判手脚很快,不到十分钟,摆上三菜一汤,完全是应付下课後饥饿孩子们的妈妈等级手艺。

老板娘端着酒和酒杯过来的时候,朱何正捧着白饭,等陆判剪排骨给他。

「真是个好男人。」老板娘忍不住赞叹,y间众鬼也这麽认为,「陆先生,你有nv朋友吗?」

「关你p事。」陆判臭脸以对,似乎相当厌烦这个问题。

「啊哈哈,我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如果我nv儿还在,应该和你差不多年纪,想介绍给你。」

「不要。」陆判直接拒绝。

老板娘像是没听见陆判的话,兴冲冲跑进屋内,拿出一只相框。

「这是我nv儿,你们看,很漂亮吧?」

朱何连排骨都忘了咬,发傻看着照片里灿笑的俏丽少nv,竟然是他认识的「人」。

小蝉说过她家里开小吃店,原来就是老板娘的nv儿。

「她……」朱何差一点问出口:她已经si了?

「一看就知道是个笨蛋。」陆判一脸嫌弃。

「她是不太会念书,朋友很多就是了,和谁都好,没有人不喜欢……」

老板娘哽咽笑了笑,要把相片收回放好,陆判却伸手抓住相框。

「陆先生?」

「你不是说要给我当nv朋友?我请她喝一杯。」

老板娘有些犹豫,但还是把nv儿的照片留给陆判和他带来的憨厚小帅哥。

陆判手指抵着少nv的脸,轻轻划了两记。等陆判收回手,朱何看照片中的少nv好像成熟一些,更像小蝉在y间的模样。

「都是个大nv孩了,一点自觉也没有,动不动就跟人g肩搭背,来向我提亲的傻子都踏破偏厅门槛。」陆判虽然嘴上骂着,但朱何看得出来他对小蝉的疼惜。

小蝉向朱何说过她的当鬼经验:一不小心si掉了,又被阎王乱判去枉si城,她为了回去看妈妈一眼,拚了命地逃回yan间,在人世过了一段孤魂野鬼之超级悲惨的日子。

因为她实在太会逃跑,陆判上天下地找她好几个年头,好不容易才把她五花大绑抓回y曹。

小蝉说,她不是公主什麽的,只是陈记小吃店的nv儿,但陆判前辈却从来没有打算丢下她一个微不足道的孤nv。

所以小蝉发下心愿,她要用si後的一辈子报答陆判前辈,直到前辈得到幸福为止。

朱何有感而发:「你是来帮小蝉看她妈妈过得好不好对吧?」

而且听老板娘对陆判尊敬的口气和好感,可以猜出他先前应该帮过老板娘不少忙。

陆判没有否认,从公事包拿出一支旧手机。

「我已经把号码存进去,有事打给我。我再说一次,你不用怕给我添麻烦,知道吗?」

朱何发怔看着手机:「你为什麽对我这麽好?」

「人是模仿学习的动物。你经常接触自杀的亡者,生活遇到难题,容易倾向用si来解决。」

朱何会意过来:「你担心我去自杀?请放心,我现在过得很好……」

陆判沉着眉眼,从x口凭空掏出一本黑se线装簿子。

「这是我记录亡者生平的本子,人们多叫它生si簿。由於yyan两界时空些微的扭曲,本该是时间点在後的统整,却提早出现。自古道巫对这种yyan物理法则的偏差,称作鬼通,意思是鬼物可以预知yan间事。」

陆判打开本子,朱何看每一页都写了好几段,但陆判翻定的那页却是大半空白,只简单写了一句话。

──朱何,亡於今夜,得年十九。

一名自杀的nv老师送来安乐医院,几天後,医院里的清洁工跟着自杀了。

没有任何人知道清洁工为什麽去si,也没有人在乎。

──数月前,陆判站在安乐医院打开生si簿时,朱何仍是在里头收垃圾的清洁小弟,浑然不觉将至的命运。

陆判立刻着手计画,在既定的日期来临前,把朱何带离安乐医院,给他改了名字,意图瞒过上苍的眼目。

「你的恩师姓程,我想你应该不介意改姓程。」

朱何虽然换了一颗好脑子,但一时间也无法消化陆判三言两句交代的复杂讯息。他只接收到其中一点,陆判想要告诉他,他顶着的程姓不是代表抛弃他的阿叔,而是程老师的关系。

「虽然上天向来不把下贱人放在眼里,但哪怕祂哪天兴致一来,要把脱离祂掌控的你追杀到底。我初始只想让你藏身在si者之间鱼目混珠,让你担任y差并非本意,但你既有鬼缘,不如将你带入亡冥b较保险。」

朱何回想起来,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异事,从换工作开始。

原来这一切,全都是这个人缜密算计的安排。

陆判又说:「只是y差义务远多过好处,看见的悲苦甚於人们的笑容,等同你一生没什麽好日子可过。」

「我本来就没有好日子过。」朱何打断陆判的话,当他越来越明白他彷佛重生一般的人生都是因为谁,几乎无法克制情绪:「所以你今天找我出来吃饭,是想亲自确认我会活着?」

「只怕万一。有我在,没有谁动得了你。」陆判仍是一张冷静理智的面容,好像他所作所为只是公事公办。

「你这麽做不会有事吗?难道不会被惩罚吗?」朱何很害怕,那个盛怒的阎王还有陆判口中c控所有人的「上苍」,如果因为他的关系而去对付陆判,该怎麽办?

陆判没有回答朱何的质问,只是用骨感的长指晃了下空酒杯。

「我si了很久的时间,向来听从宿命的安排,没有怀疑过自己亲手写下的命数。直到我重新活过才真正思考起来,或许我过去抵si遵从的规则,从一开始就是错的。世间没有绝对,孰是孰非?孰轻孰重?一个人的幸福又怎麽会b不上维持轮回的秩序?」

朱何流着泪,他何德何能,为什麽可以得到这人不惜代价的眷顾?

「常人不容易挣脱命运,宁可烂si在原地也不肯改变,你却做到了。程朱何,g得好。」

「谢谢……真的谢谢你……」朱何哭得不能自已。

陆判为朱何斟上一杯酒。

<y曹卷一.朱何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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