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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合之众

 

深夜两点多,经过的车,带起雨后路面的水滴飞驰而过。

“赶着投胎啊!”看了看裤腿上的泥点,李顾对着绝尘的车尾嘟囔。

“等我有钱了,下雨,减速……”在李顾惯有思维里,车是有钱人的标配。

“就算我有了奔驰,不会嫌弃你,你是我初恋……哥们,加油啊!”对着单车抒发完情绪,李顾继续前行。

到了回家路上唯一的斜坡,李顾深吸了口气,刚冲一小半,一道光束从后面射来,“卧槽!早不来,晚不来!”

时不时有喝了酒的司机夜归,为了安全起见,李顾脚撑地停在了路边,对即将经过的车,准备好了注目礼和满嘴牢骚。

它却缓缓停在了在李顾面前。

李顾惊恐的看着徐徐下沉的车窗玻璃,仿佛那里随时会现出一个满脸血迹狰狞的脸。

“胆这么小,还骑单车回家……”副驾出现一张带着笑意俊朗的脸。

“be?!…以为是问路的,我不太熟悉这里的路……”看着是认识的人,李顾心虚的狡辩。

“刚下了雨,多冷啊!来,上车。”车里的人并没揭穿他。

“呃……不用了,不冷!”

温暖的车厢顾然很有吸引力,可总不能把’初恋’扔在路边吧!更重要的是,明天还得打车过来取,那又将是一笔‘巨款’。

be对驾驶室的人说了什么。车门响过后,走下来一人,车前射灯的光束黑了两秒,那人绕过车头,“单车放后备箱!”

“不用不用,一会儿把你车划花了……”他的声音醇厚低沉,没等反应过来,温暖的大手覆在了李顾冰凉的手背上,李顾嘴里说着‘不用不用’,却下意识的抽回了手。

那人握住车架,提起单车轻松的放进了后备箱,还往里把单车推了推:“掉不下来!卡住的!”

李顾被他行云流水的动作弄的有些懵圈,自己对’初恋‘能用上的词一般都是’抬,扛,搬’而眼前这个身材并不高大的人,单手就提起了他的’初恋’!

坐上车的后座,一阵暖意袭来,李顾尴尬的搓了搓手,“哥,谢了!”

be的嗓门陡然加大:“谢我干什么,要谢就谢梁总!”

“谢谢梁总!”李顾识时务的赶紧送上。

“梁总,这是……”be正想介绍,却一时间结巴了,因为他不知道李顾的名字。

也难怪,他们从事的是一项’特殊’的行业,为了洋气,清一色的都用英文名,而不用真名。

“lee。”李顾提醒他。

“梁总有时间去捧捧他场,这孩子很讨人喜欢的。”be把话岔开,缓解尴尬。拙劣的’推销‘只换来对方的淡淡的一声:“没问题!”

李顾抬头,后视镜里的双眼眼窝很深,有些狭长,鼻子挺括,五官立体,眼角似乎带着笑。

“lee,梁总人特别好,从来没为难过谁!别人哪有这么好,能送我回家。”be开始了一顿彩虹吹嘘。

李顾“哦”了一声,他早已见惯不怪,他们’老人’当着客人面夸赞,从来没有底线。

剃头担子一头热,两个人都不配合,车里的气氛略显尴尬,能说会道的be只好换了话题,“lee你住哪儿,我在国贸附近下。”

“我住吉祥巷,在胜利小区后面。”

“那我先到,一会儿就麻烦梁总送lee……”

“不用,不用!我们一起下车,我骑单车就行,离家也不远了。”李顾并不是单纯的客套,他住的地方比较偏,几乎贯穿了整个市。

“你每天骑车到‘公司’得多久?”

“正常一个半小时,快就一个小时……”

“我正好去那边,顺路!”那个低沉的声音响起。

这人怕不是播音专业毕业的?习惯用胸腔发声?!这么有磁性!

“梁总,我替lee谢谢你了!我就说梁总是个好人吧?!咱们每天三更半夜下班,多危险,打车也不过五十块钱吧!”be喋喋不休就像bg。

“谢谢!”李顾对着后视镜的目光喃喃。

be下车以后,车里安静的只听的见车和风摩擦的声音。

终于到了巷口,李顾刚听见拉手刹的声音,侧目见那人也要下车,赶紧说:“不用下来了,我自己能扛!”

李顾的阻止没有起任何作用,那人还是先下车,把单车‘提’到了他面前。

“谢谢……”李顾还准备客气的再说点什么,耳边传来他简单明了的一声:“嗯!”没等李顾发挥,人和车就消失在他视线中。

四个月前,李顾以四分的差距,和自己心心念念的大学失之交臂。

给家里提出复读的要求,父亲说:“一年两千多的学费,明年再考不上,又一年!……”

高考失利的失落加上父亲的质疑,李顾偏执的认为,是父亲舍不得钱!一赌气,他离家出走,到了这座南方的城市,计划打工挣钱供自己读书。

学历不高又没有工作经验的他,高薪轻松的工作轮不到他。以为能吃苦就行,在工地干了两天,被委婉的劝退:“你这细皮嫩肉,哪是干这个的料!”

带来的钱花的差不多了,同住在小旅馆的室友,深吸口气,仿佛鼓足了很大的勇气似的,指着报纸上的一则招聘启事:“要不,我们去这里试试……”

“夜总会男公关?!”各项要求貌似都算符合,月薪一万起!!!

爸妈的工资一个月加起来还不到六百,这份工作,干一个月就成‘万元户’,够复读几年的了?!

“这?恐怕我干不了!”不要求学历,不强调工作经验,只需要五官端正。

虽然在小县城长大,但李顾也懂得天上不会无缘无故掉馅饼,贪小便宜吃大亏的道理,何况,这还不是‘小便宜’……

“还剩四十块钱了,今晚住宿费五块,明天早餐两块……你还有多少?”两个人心里都明镜似的,只是现实太残酷,帐一算,更没底气。

“我还有一百一十五,一百是今天工头可怜我的,说一般干两天是不给工资的。”李顾如实回答。

刚来时,李顾住十五块一晚的单间。住了三四天还没找到合适的工作,带来的两百多块钱每天见少。李顾慌了,换到了这间一晚上只需五块钱的四人间,认识了23岁的贺明博。

贺明博家住北方农村,初中毕业后在老家烧过砖,跟过大车,下过煤窑……当他对未来充满期待时,谈了三年的对象和他分手了。理由是,他打工这么多年,连一辆摩托车都买不上,偶尔去上班的地方给他个惊喜,见到的都是他脏兮兮的样子。

遭受失恋打击后的他,带了三百块钱和十几条火腿肠,从遥远的北方来到这座拥挤的城市。决心不出人头地不回老家,让他的前女友哭着求着也要回到他身边。

可初中学历的他,高不成低不就,十多天了也没找到合适的工作。白瞎了他一米八八,一副干体力活打造出的,散发浓烈男性荷尔蒙的身板。

四人间几乎每天都有’新人‘来,有的住一天,有的住两三天。有和他们一样,来这座城市找工作的,有来投奔亲戚的,也有纯属路过的。

铁打的四人间,流水的房客,最后剩下这两人,不知不觉‘同居’好几天,变成了’惺惺相惜‘的室友。

“工地我不干!我发过誓,以后都不会干脏活,要让我女朋友给我惊喜时,我是干干净净的。我挣钱就为女人!你呢?”贺明博说的咬牙切齿,明亮的眼睛里闪着狡颉狠戾的光。

“我想读书,要不也不知道干什么!”李顾有一瞬间的迷茫,似乎当初的目标越来越弱小,外面的世界和自己想象的差距太大。

“我先去试试,如果行,你再来!反正大老爷们一个,我还不信把我活剐啰!”贺明博带着期盼的眼神看向李顾,仿佛他不同意,他就会改变主意。

“那你自己小心点!这几天我也多跑几家面试,实在不行,我先去饭店刷盘子……”男孩子要面子,总觉得伺候人,洗碗拖地是小姑凉干的活。

“如果不行,我们一起去刷盘子!起码管吃,饿不着!”贺明博说到兴起,从床上跳了下来,“为了庆祝我们美好的明天,今天宵夜吃顿好的!”

宵夜?!这几天,光想这两个字都是奢侈。正常两餐的盒饭都不敢吃超过五块的。李顾疑惑的看着他从杂乱的行李包里,掏出一条近一尺的火腿肠,头粗尾细,“你不是说早就吃完了吗?”

不止一次听他说家乡的火腿肠如何的美味,可惜,认识他的时候,他说已经吃完了。

“这是压箱底的,我们一人一半,为了有钱的明天。”

尽管他的心眼比李顾多,但掰肠时,他却是一丝不苟的用手测量后的一人一半,大头那半给了李顾。

多响亮!李四光……这些名字听起来就感觉威武!哪像我,少了三分之一,就两个字,李顾,哎!还不如姓顾呢!也不丢大姓的脸。”李顾让他一捧,得意忘形。

“哦?!那,你想叫什么!”他安静的听完,问道。

“嗯……其实我也没想过……要不就叫李都督,……不行不行,一听像李嘟嘟,要不直接就叫李大人,或者顾大人!霸道吧?!”没有防备的李顾自言自语般。

“嗯!不错!”

“那你叫什么名字!”李顾完全忘乎所以。

“……叫梁哥吧!”

像是突然被打回原形,看见他的犹豫,李顾蓦地想起‘培训’时讲过,不准问客户的姓名,不准问客户的职业,不准……

“不好意思,我只是觉得’梁哥’听起来像我们老家的小吃‘凉糕’,所以才……”知道了自己犯了错,李顾收敛了些,音调也降下不少,努力想表现幽默风趣。

“凉糕?!你…有点过份!”

上帝生气了,李顾怯怯的看向他,却在他微陷的眼窝里,看到满眼的宠溺。

错觉,一定是错觉!可还是没忍住:“你是新疆人?”

“很多人都这样说,不过不是!就是本地人,父母也是。”他的回答清晰明了,“是不是很帅?!”

“呃……嗯……帅!”还能这样夸自己?李顾头有点晕。

“就是矮了点?”询问的语气异常明显。

“短小精悍才是精华……呃,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也不矮呀!”李顾真想把嘴缝起来,今晚怎么了,修炼了这么久的两面三刀左右逢源去哪儿了?!道行太浅啊!

看着他复杂的表情,‘凉糕’却上勾着嘴角,“看你,应该是上学的年纪?”

“啊?!那个那个……家里穷,兄弟姐妹又多,我是老大,弟弟妹妹还小……”这话题也转的太快了,不过一到这里,李顾迅速进入角色,对付客人的’小故事’,他早就信手拈来。

“准备挣多少钱收手!”看着他白皙水嫩的皮肤和他’修长‘的手指,’凉糕‘打断了他。

这么快就被感动了?我还没开始发挥呢?这就想帮我’赎身‘?虽然没经历过,在休息室听的多了,那说多少合适呢?!

“不知道!”脑子没跟上嘴的节奏,李顾脱口而出。

“三个月,存了多少钱?”

“一万六千四!”第一个问题还没来得及后悔,第二个问题的回答更让李顾想原地去世。

“顾大人!我给你五万,期限是一个月,你可以上班,但是我需要你出现时你必须到。钱,一次性付清,不会再另外给你买衣服买包买表。”他的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叙说一件很普通的事情。

“你不怕我拿钱跑了?”所有的疑问都出自第一本能,别的李顾也问不出来了。

“跑不跑随便你,至于做什么,和你想的一样!不过我还有一个条件,不能爱上我!”

“那不会!”李顾也不知道这个‘不会’,是不会跑还是不会爱,好像都不会!

蓦的,李顾垂下了眼帘,羞耻于自己的默认和如此的对答如流。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表情,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在他面前是什么表情。

五万,很诱惑!卖笑卖惨,三个月还不到两万,一个月只用给一个人‘卖笑’就五万!这是馅饼吗?又好像不是!

和自己想的一样?两个男人在一起……

“我会给你考虑的时间,明天下午我要答案!今天你有订包,可以提前下班,不用骑车,我送你回去,明天我去接你来上班。停车场等你,车牌号11029。”他说话不疾不徐,逻辑缜密,毫无破绽。

李顾的大脑现在已经停止工作,迟钝的接过他递过来的外套抓在手里。两人面对面,李顾发现,他和自己一般高。

见他愣神,’凉糕‘直视着他漆黑的眸,抬起他的手肘,把拖在地上衣服缓缓的搭在他小臂上,呼出的气,带着淡淡的茶叶清香:“等你十分钟。”

厚重的门关上的那一刻,李顾脑子里只有一个概念,十分钟!停车场!

迅速跑回休息室,换了衣服,员工专用电梯,今天似乎下降的特别慢。到了停车场,李顾竟忘了车牌号是多少,着急的东张西望。

斜对面的车灯闪了两下,李顾奔过去,没心没肺的趴窗户一看,露出了两颗小虎牙。

‘凉糕’看着他的笑,怔了两秒:“才四分钟,急什么!”

“我怕你走了!”李顾上了车。

这句话让李顾回想起几分钟前他们的对话。突然就沉默了。为什么会怕他走了?他可是万恶的资本家呀!

有点心累!天上突然掉的馅饼,把自己砸懵了?!

不知道应该和他说什么?为了避免尴尬,李顾看向窗外,闭上眼。

“顾大人!到家了!”

揉了揉眼睛,居然睡着了,貌似还流了口水,也不知道有没有打呼噜!李顾躲闪着他的眼神下了车,听到他说:“明天六点半来接你!”

等他的车消失在巷口,李顾才发现,他刚才停车的位置有两三个烟头,那个烟头不是常见的黄色,是黑色。在包间里,李顾曾问过他,他说这烟是朋友专门从国外给他带的,劲儿大!

而扔烟头的位置应该是他那边的车窗。李顾在昏暗的路灯下,想象他在冬夜,吐着寂寥的烟圈,等自己醒来的样子,心里说不清什么感觉,不由的哼着:

停留凝望里

让眼睛讲彼此立场

当某天雨点轻敲你窗

当风声吹乱你构想

可否抽空想这张旧模样

……

李顾躺在硬板床上翻来覆去,博哥不在家,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可就算他在家,又怎么对他说呢?!说有人要’买’我,你看这价钱合适不?还是我要‘卖’了,你看这样卖,对不?

要不?明天断然拒绝,以示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高风亮节……

可…这不是‘染’一点的问题,五万啊?!大学四年学费都够了……

面对这巨大的诱惑,李顾纠结成了一团麻,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凉糕’说的话。

最后总结:他是一个深谙游戏规则的人,说的话滴水不漏……以自己的智商玩不过他,不能答应!!!抵住诱惑!!!

有了结果,准备好好睡一觉,翻了个身,又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他怎么知道我做了三个月?怎么知道我骑车上下班的呢?

姓梁!单手提单车!李顾陡然想起,他是昨晚送自己回家的那个男人!……难怪声音那么熟悉!

帮他把单车放在后备箱,还细心的往里推了推,到家又帮他提下来,刚才送自己回来,还在家门口寂寞的抽着香烟,等他醒来。这人……

似乎又动摇了,这样的一个人……要不?

在休息室里曾听到过’老人’们小声议论,说某总太小气,才给八百,别人都一千!八百块钱,一个多小时斤斤计较!还把他累的半死!

也就是说,一次是一千,那30次不也才3万么,他为什么给五万?!

一个多小时,两个男人都干什么会累个半死!?……’自给自足’不也就三分钟么?!

李顾整晚睡的并不踏实,耳边总会自动回放’凉糕’的话,和不自觉幻想拥有五万后的各种计划。

也许,五万块还是诱惑的!!!

好不容易熬到第二天下午六点,顶着两个黑眼圈,李顾到巷口看了两次。车没来!心想,他不来的话,得花六十块钱打车费。

六点二十五,李顾略显疲惫的走到巷口,’凉糕‘的车居然已经停在了那里!

“什么事这么开心!”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见到他就会不自觉的笑,应该是因为省了六十元吧。

“昨晚没睡好?”

“还行!”上车后,李顾着迷的看他单手握方向盘倒车,很酷,很帅,很吸引人!全然忘了昨晚煎熬的一夜。

但又担心他问考虑好了没,只得偏头看向窗外,闭上眼装睡。他也不知道考虑好了没有,或者说他考虑了吗?!

一个字,乱!

无惊无险到了上班的地方,打完卡走进休息室,一眼看见贺明博在和别人打牌,李顾走过去欲言又止。

“宝贝儿,怎么了?打车来的?”短短几个月贺明博说话都变得油里油气的。来时看见他的单车停在员工车棚。

“没事儿,几天没见你,过来看看你!”李顾讪讪的,拉了张凳子,找了一个角落坐下。

“怎么不去换衣服?听说昨天你订包厢了,厉害呀!”贺明博把手里的扑克递给旁人,走到他身后想哄他开心。

“哥……”李顾回头仰着脖子,想说什么,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凉糕’真的是逗他玩的,一路上都没问过他,好像他昨天什么都没说过,哪怕让他拒绝一次,也拣回点尊严,想到这里,眼里不自觉噙满了泪。

和贺明博认识也不过几个月,虽然一个月见不到几面,却是李顾唯一可以倾诉的人。

“怎么了?被人欺负了?是谁?是昨天那个客人?”贺明博站在他身后,双手放在他的肩膀上,焦急的轻晃着他的身体。

两个人也算是患过难,李顾是他带进这个行业的,加上他又比李顾大几岁,贺明博是真心担心他。

贺明博从心里觉得,李顾不适合在这个鱼龙混杂的地方,他像一支宁折不弯的翠竹,在杂草丛中傲然挺立,和这里扦格难通。

“没有!没人欺负我,就是想你了!几天没见你,想你了……”李顾转过身,双手抱着贺明博的腰,头埋在他的肚子上,趁机把不争气的眼泪蹭在他衣服上。

“今晚我订了两个包,一会儿去蹭服务费!有人欺负要告诉我,有哥呢!”李顾的脆弱激发了贺明博的保护欲,心疼的揉着他柔软的头发。

“我饿了,晚上忘了吃饭。”李顾抬起头,挂着眼泪却展开了笑颜。

贺明博定定的看着他,低头,在他额头蜻蜓点水般的亲了一口。

“好!我一进包厢就给你整吃的。蹭舒服了没?”贺明博看向腹部湿了一大片的衬衫。

“不舒服,太硬了!”

“还有更硬的地方的呢!”

“滚……”

“lee,给我出来!”’蛋‘字还没说出口,拓音机里一声怒吼,吓得李顾一激灵,声音传来的地方,是雅哥愤怒的脸。

“今天没迟到!”李顾慌忙松开手,小跑到雅哥面前,贺明博紧跟在他后面。

“迟到罚了你五十块钱,你记一辈子啊!满脑子都是迟到迟到迟到!能有点出息吗?昨晚干什么去了!”

“回家……睡觉呀!”雅哥第一次对他发火,吓得李顾说话都抖。

“下班前为什么不去签字!你不要,别连累我呀……要不是总台通知我,客人给你留了五百的服务费,这个钱,你我都要泡汤!”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是雅哥对李顾的专属。

“我忘了……”李顾这才想起来。公关订的包厢,下班之前必须去总台签字。公关提百分之二十,负责的经理百分之十,他不签字意味着他和经理都没有这笔收入。

幸好’凉糕‘给他额外留了小费,要不真泡汤了。

“雅哥,他第一次,没经验……”贺明博帮李顾圆场,他现在完全像个‘老人’,虽然只比他早来几天。

“还有你!搂搂抱抱的,在干嘛!内部消化?啊?!你记住了,我带的人,不允许互相渗透。”李顾正想说什么,雅哥凶神恶煞的看着他,“都七点半了,还没换衣服!头发也没吹!顶着个二锅头在休息室和人亲亲抱抱!去!换了衣服跟我走!”

又有人给我订包房,内心隐隐的期待,连续两天?!

说不攀比,潜移默化的却在较劲,男人的胜负欲作祟,让李顾觉得有些扬眉吐气。

“别琢磨了,赶紧换吧,进去先给自己整点吃的。记得签字,我们是来挣钱读书的,别忘了。”贺明博在更衣室边帮他整理衣服边提醒他。

“哦,知道了。”都快忘了来这里目的了,挣钱!读书!

“雅哥,我们去哪儿?”平时雅哥不会亲自带人进房间,一般都直接告诉房间名。今天不仅亲自带路,还把他带到了电梯口。

“跟着走就行。和bugo保持点距离。”

“哦!……可是我和他住在一起……”明知他说的不是这个意思,可嘴就是不听使唤,耳边传来雅哥一声轻微的叹息。

“雅哥。”李顾软软的叫了一声,“你能不能让我扬眉吐气一回,下次有人订我的包厢,你能不能不要凶巴巴的喊,‘lee,出来!’’lee,给我出来!’……我看你叫他们都不是这样的……”

“自尊心还挺强嘛!”雅哥看着李顾委屈的小脸,“我看这样挺好的,你太不让我省心!知足吧,今晚你名下除了这间房6888以外,还记了十支‘露易十三’,够扬眉吐气了!明天你进休息室,他们的眼神都能把你凌迟了!记得,走的时候去签字!”

十支?!露易十三!!!李顾瞪圆了双眼,撑圆了嘴,惊讶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哪里来的大冤种!

电梯停在了六楼。电梯口站着两个高大的服务生,说是服务生不如说像保镖更加贴切。一米九往上的身高,白衬衫根本掩不住他们魁梧壮实的身材,表情一致——严肃。

看见他们大手上戴着的白手套,回过神的李顾感觉有点滑稽。明目张胆的多此一举!

这层楼的房间特别少,门都很气派,全是双开的,用红色锦缎覆了一层厚厚的海绵,摸上去软软的。

“不管你有没开窍,祝你好运!记得戴套!”推门前,雅哥突然回头,对李顾说了这番话,并往他衣服口袋里放了什么东西。

没来的及反应,他已经推开了门,夸张的喊到:“各位老总,谢谢你们给三组捧场!我挑几个会玩的,今晚一定要尽兴,先让梁总的小心肝给大家敬杯酒!”

推开门的一霎间,李顾惊呆了,巨大的房间金碧辉煌,墙面全是金灿灿的壁纸,上面挂了些展现人体艺术的画,李顾的眼神,在上面都不好意思多停留一秒。

中央放着一张巨大的圆桌。说是圆桌,中间却是空的,放着造型别致的假山盆景,树木葱茏,微型瀑布潺潺的流着水,腾起淡淡的烟雾。

外圈玻璃转盘缓缓的自动旋转着,摆了一些精致的茶点,十几个人围坐在圆桌边,按圆桌的直径,如果有250度的近视,应该都看不清对面的人长什么样。

“lee!”雅哥叫他,可李顾两条腿也和大脑一样不听使唤,众目睽睽之下,不知该先迈左脚还是右脚。

雅哥挥了挥手,从身后走过来两个穿着同款旗袍,身材曼妙的女孩。

梳着一模一样的发型,化着淡妆的脸上,挂着经过专人训练后,毫无感情的微笑。

这两个人一直在门后吗?给她们两边脸都打上一坨红红的腮红,那不就是湘西赶漏掉的尸体吗?恐怖片啊!

“lee,过来。”

浑厚低沉的嗓音,把李顾飞檐走壁的思绪拽了回来。是‘凉糕’!李顾瞬间放松了许多,‘尸体’递过来一个精致的小托盘,上面放着倒满酒的杯子。

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李顾突然觉得不能给’凉糕‘丢脸,端起酒杯,深吸口气,说:“谢谢各位老板给我们三组捧场,我替雅哥和我的伙伴敬老板们,祝在场的老板身体健康,商场得胜!情场得意!”

“好!这个商场得胜情场得意,好,有意思!”话音刚落,主位上的男人大声称赞起来。“雅仔,你调教有方啊!几个月不见,人也长开了!第一次见的时候,还只会荡……荡起双桨。”

“他平时呆头呆脑的,今天是看刘总,梁总,张总……都在这儿,突然被人拧了发条。”雅哥诙谐幽默的拍了马屁还不失谦逊。

主位上说话的人,是第一天上班给他500块高额‘遣散费’的人,李顾看清后不好意思起来。端在手里的酒,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你们继续,我和lee失陪了。今晚一定尽兴,都算我的。”’凉糕’缓缓站了起来,云淡风轻的拿过他手里的酒杯,随手放在了桌上。

“等不及了这是……”

“夸一下你的小心肝,就紧张成这样……”

‘凉糕’任由人调侃,脸上始终挂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李顾跟在他身后,云里雾里走出房间上了车,‘凉糕’递给李顾一个黑色背包,“打开!”

“我的?”钱!全是钱,好沉!李顾觉得不真实。

“你的!”’凉糕’盯着车前的路,打着转向,“换你一个月的时间。”

“嗯!”李顾想清高想硬气,可面对这堆东西,自然的给出了反应。

“这一个月,我不会帮你单独买酒或订包,但,凡我来这里请客都会算在你的名下。”他依然专注的开着车,仿佛自言自语。

“嗯!”李顾不敢看他的表情,是鄙视还是看透。

他知道,自己的’清水‘路线走不下去了,至于会’浑’成怎样,那还是问号。

“bb机,需要见面时,会call你。”

“嗯!”窗外闪过的霓虹,好美,但抓不住。

“困了吗?”他终于侧目看了眼李顾。

“啊?没有,嗯,有点……”他的声音有了温度,李顾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有点饿!”

“到了酒店,先吃点东西。”他的视线又回到车前方的路上。

去酒店?开房?!李顾凌乱了。

一个多小时以后,他们到了另一座城市,李顾抱着五万块钱,有种慷慨赴死的悲壮。

一进房间,’凉糕’就拿起了客房电话。“现在没有中餐了,只有西餐,你想吃什么?”对立在玄关的李顾说。

“都可以!”这算不算回答。

饭送来时,李顾依然别扭的抱着钱站在玄关,接过饭,李顾犹犹豫豫的背对着’凉糕‘坐下,盯着电视屏幕,电视里是什么节目,李顾全然不知。

他一小口一小口的把食物往嘴里送,大脑飞速的运转,却也没转出个所以然,直到餐盘里实在没东西了,连最后一点葱末都吃干净了,李顾才磨磨叽叽的收拾餐盘。

“顾大人,我今天很累,只想抱着你睡。”’凉糕‘关掉了电视的声音。全程他不急不燥,没有一句多余的话,耐心的等他吃完饭。

刚才的悲壮,好像被食物吸收了,李顾‘嗯’了一声,声音竟有些沙哑。

“过来!”

李顾不舍的放下腿上的背包,僵硬的走到床头,眼睛无处安放。

“脱衣服,上床!”

慢腾腾的脱掉了西装外套,还是不敢看他,只感觉他的身体往床的那边挪了挪。

“把裤子也脱了。”

他并没因为李顾故意拖延时间而生气,语气依旧不疾不徐,声音还是那么好听有质感,只是……“我……里面……”李顾很囧。

“没穿底裤?”

“不不不,穿了,穿了的。”能告诉他今天正好穿了条迪迪魔童的底裤吗?!那是存够一万时,给自己的奖品。

“上来吧,没准备,不做别的,我只想抱着你睡觉。”

准备?原来他也需要’准备‘?!在他’温柔的鼓励‘下,想想那沉甸甸的五万,李顾心一横!’哗啦’一下退掉长裤,迅速钻进被窝。

“很可爱!”

他看见了?李顾僵硬的被他搂在怀里。

“把衬衣脱掉好不好!”听起来是商量的语气,手已经在帮他解纽扣了。

“我……我自己来……”李顾呼的坐起来,解掉上面两颗纽扣,拉起下摆从头上粗鲁的脱了下来,随手一扔,钻进被窝,只是这次聪明了,往外靠了靠,背对着了‘凉糕’。

“过来!”’凉糕’轻笑一声,还是那种温柔的命令,让李顾不敢忤逆,挪了挪屁股,向他靠近了一点点,嗡声嗡气的说:“我睡觉打呼噜!”

“没关系!我今天很累听不着。顾大人,高中毕业了吗?”

“嗯,差四分!”这是李顾最不想说的事,却不知为什么,在他面前不想遮掩。

“谈过女朋友吗?”他把李顾的头放进自己臂弯,从后面搂住。

“嗯,没熬过七天之痒……”李顾还想说说过程,耳边传来他一声轻笑,“睡觉吧。”

他把李顾往怀里紧了紧,揉了揉他的头发,说来也奇怪,熬夜是家常便饭的李顾,仿佛被下了魔咒,眼皮沉的抬都抬不起来,很快就睡了过去。

如果不是尿憋着了,李顾不会十点就醒,一般中午之前他都在梦里。

周围很安静,没有张阿姨和李大妈,交流哪个菜场菜更便宜的声音。墙上没有快掉下来的墙皮,旁边洁白的壁纸墙上,挂着一副笔墨横姿的山水画,尽显高雅。

电视的画面闪烁着,从昨晚开到现在,静了音充当了一晚夜灯。

遮光窗帘打开了一半,留下一层薄薄的纱帘,透进冬季温暖的光线。

’凉糕‘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屋子里没有他曾在的任何痕迹。

李顾悻悻然的起床,镜子里熊猫眼不见了,以为和一个陌生人同床会不习惯,谁知竟在他怀里睡的出奇的沉。摸到口袋里雅哥放的东西,还是超薄的,不知为什么,李顾有些失落。

背着沉甸甸的背包走出房间,迷宫一样的酒店,李顾正犹豫往哪边走。走廊尽头走过来一个戴眼镜的白净男人,李顾正想问问他电梯口在哪儿,他却对着李顾开了口:“早上好!李先生!”

“……好……早上好……”这人怎么知道我姓李?

“我叫梁云超,是梁总的助理。我负责送你回家。他还让我给你带件衣服,说早上太凉。”梁云超一板一眼沉浸在梁总的交代任务中。

李顾疑惑的接过衣服,套在西装外面,清冷的冬季有了一丝暖意:“我很喜欢!这个牌子叫……”

“佐丹奴!”

“多少钱?”

“梁总已经给过我了。”

走到电梯口看到一张凳子,这人一直坐在这里等我起床?!凳子摆放的位置,正对着李顾所住房间的那条走廊。这个’凉糕’还挺细心,这个超哥也好尽责!

李顾对’凉糕’好奇起来。

可那天以后,李顾依旧每天骑着单车上下班,一切好像都没有改变。

就像做了一场梦,bb机从来没响过,李顾不禁怀疑,他是不是忘了bb机的号码?!

掰着手指头算了算,从拿到钱的那天算起,已经过去十三天了!存折上的数字提醒他,那不是梦……

可被人遗忘的失落还是环绕着李顾,心烦意乱的来到电话亭,拨通了妈妈单位的电话。

“小顾?是你吗?小顾,这几个月你去哪儿了?有没有饿着?有地方住吗?有没有人欺负你?我们把你同学挨个问了个遍,你爸爸还去派出所报了案……”妈妈的声音透着浓浓的担忧和激动。

李顾强忍着哽咽:“别提他…”

“回来吧,你想读书就去读……”

“妈,你不用担心,以后我每个星期都给你打电话……”

“长途电话费贵,儿子,告诉妈妈,你现在在哪儿,妈妈给你寄点钱……什么时候才回来呀!你不要妈妈了吗?”妈妈想尽办法想知道李顾在哪里,可李顾铁了心的守口如瓶。

“再过几年……2000年我就回来!妈,你保重!我要上班去了!”妈妈泣不成声,李顾吞声忍泪。

挂了电话,李顾滑坐在窄小的电话亭,毫不在意偶尔路过的人投来的好奇的目光,忍不住哭了起来。

原来这么想家!想妈妈!甚至对爸爸的恨意都在淡化,只担心他是否还抽那么多烟,有没有记得每天多喝水,少喝浓茶……

奇怪的铃声打断了李顾的伤心,腰间bb机顶上的红色的指示灯不停的闪烁着。

“顾大人,这么快复机?在街上游荡?”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就想起那张温柔的脸。

“嗯!”

“感冒了?”

“嗯……没有。”

“今天上班吗?”

“上。”他说话还是那么好听,不紧不慢,但李顾不敢多说一句话,怕对方听出他刚哭过的沙哑。

“五点去接你,一起吃个饭,再去上班?”

“好!”李顾回答的斩钉截铁。今天很想见他,比哪天都想。

一个小时后,到了几十公里外的邻市,两人进到一家饭店,没有大酒店的大气逼人,也没有小饭店的嘈杂喧嚣,却优雅干净。

“这家的冬瓜盅很不错。”

见到了最想见的人,李顾却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也许,只是单纯想见到他而已。刚才在车上,他专心的开车,李顾则一直假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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