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味·下
算得入京后第一件差事,慕容隐火烧火燎,话本书页的边缘都快捏烂,一颗心寄在那漫无目的溜达的赵蕴身上。尚不知她是迷路,随着她东走西逛,行至三元楼下人气旺盛,她又0上那堆叠小山的火晶柿,喊着来碗糖酪,须得凉过的。
“小九姑娘,巧了。我今日请了这碗,朋友之间,何需客气。”
他论起脸皮厚来号称第二,满西京内遑论有其一,满口热络话说得动听,只口不提赵蕴是为g0ng婢,竟能随意进出大内。而赵蕴素来不长记x,又见他与阮咸相识,好骗到慕容隐说完连篇鬼话后,都稍作收敛。
慕容隐心道,九公主稀里糊涂的x子,安王就该派上八个彪形大汉夹道护送,何苦为难他与阿姐这异乡漂泊客。再及,等那g0ng里来接她的人等到望眼yu穿,她还起小x子满西京乱跑,难煞慕容隐这大字认不齐同的半个文盲。替她牵马引路,忙到日升中天,秋意燥热,慕容隐撩起袍衫,便在尘土飞扬的大路旁找了棵树荫席地而坐。
赵蕴是真嫌脏,架不住日头晒得慌,喝着慕容隐方才买的半罐紫苏饮子,踢着脚边小石子玩,“辛苦你这遭,回头赏…赠你几件薄礼,权当谢意。你在g0ng外住?”
好家伙,公主这口气确是一点不演,慕容隐却是假笑道,“小九姑娘的月例留着自己花销便是,我家中唯独银钱不缺,还想着给姑娘送些新来的物件,以示心意。”
“你们胡人确实富可敌国,这话总不算诓人。”赵蕴喝个水饱,罐子顺手丢给慕容隐,又愁眉不展道,“是我不经思量,这么冒失跑过来,却一无所获。”
原是这九公主不只为散心,慕容隐耐下疑虑,听她自个儿碎片似的自言自语,方知她是为寻人而来。西京之中柳姓不说百户,几十来户总是有的,若要等她这番水磨工夫,找上十天半个月,安王不说砍了他,阮咸先掐着他七寸打。
“我说小九姑娘,来这西市吃街上尘土,可b不得大内的无风无雨。眼下离宵禁只差两个时辰,等到坊门一关你便回不去,教我白白落个诱拐g0ng人的罪名。”慕容隐b出两根指头,“再者,真找到了这柳芽儿姑娘,她不见得能消受你的好意。”
“何出此言,虽是迟了些,但我总要寻到她。你说手上落了伤疤,未出阁的nv子该有多难受。”
“仔细瞧这西市内也有nv人摆摊贩物,她们的手又有哪双是洁净如玉、白璧无瑕?”慕容隐哂笑道,“平头百姓岂与你是一样人物,自有祸福。”
赵蕴一时无言以复,想来堆金叠玉砌出一尊人偶,半分尘世脏w不沾,束之高阁,此时看来驽钝痴愚,教人耻笑。慕容隐忆起g0ng墙下找猫直打转的少nv,心道她确实笨了些,倒没必要再说重话,无端引得九公主伤心,那也算罪。
既是找不着那柳氏人家,行至隔壁市坊再晃荡半个时辰,赵蕴萎靡神se难消,慕容隐00下巴,心思又活络起来,“公…姑娘你最晚什么时候回g0ng?”
“做什么。”赵蕴瞥他一眼。
言下之意轮不着他来安排,慕容隐被她一呛,腹诽这x子骄横,若非面容可ai,定是要好好收拾她一顿。他清清嗓子好声道,“若今日无别事,最好……”
“回避!金吾卫巡查!”
“闲杂人等让开,奉旨缉拿叛党,如无乱心,迅即退下!”
一队卫兵银甲加身,手执横刀,森然寒芒闪过,竟已给街铺旁在吃汤饼的绿衫士子上了镣铐。那人口中不饶,登时被一掌扇得嘴边流血,为首者继而一挥手,长靴踏地沉声接连响起,街巷上不多时陷入混乱,哭嚎嘶喊声不绝于耳。赵蕴听得揪心,双眉皱起,仍回首看那被押送之人,竟是堵在这路旁,两三甲士便直冲而来。
“扎这里碍眼,莫不是同党!速速退下,说你呢那胡人!”
“你。”被这般冲撞,赵蕴还yu多言。
“军爷莫动气,这就走,这就走。”
慕容隐反应迅速,牵起她躲进曲巷,七拐八绕至一处香火旺盛的异教庙堂。四面环廊,正中央金杯高燃火堆,数十长髯男子围住那火焰正低声慢语,细看此地男nv皆是高鼻深目,多着红袍,垂至脚面,见二人闯入,刷刷看向赵蕴这新奇面孔。而隐没其中,慕容隐才觉那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作了个近似众人的手势,又握住赵蕴手贴在x前,数道目光方如下山步阶依次退去。
“这就是你的安排?”赵蕴缩回手,略有不满,“为何不让我回那卫士的话。”
“你、你气si我算啦!”慕容隐毕竟也是半大少年,城府不深,一篓子话全都倒出来,“好心救你,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岂知多少人要遭殃。”
言毕,他直觉这戏是唱不下去,哪想赵蕴也气鼓鼓地,“能有何事,我又不是乱党,他抓了我自有王法定夺。金吾卫扰乱民计在先,如地痞流氓行事,我诘问于他,焉是我的过错!”
“且不说与那莽汉对峙,有损你清誉颜面,人言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道理还需我教你。”慕容隐较真道,“救你还要挨骂,未免太过分了!”
“明明你不辨是非,却还怪我,你才过分!”
吵着愈发大声,两人都渐渐失了分寸,声响要盖过寺中交谈祈愿的动静。赵蕴本就因寻不到人而焦躁,慕容隐说话又寸步不让,她便找到由头撒气般,直要和他分出个高下对错。
“你这是异想天开,多大的人了还当自己六岁孩子,以身涉险还祸及旁人,那都是有人替你善后,否则早被套了麻袋给拖走卖了。”
“休要胡言乱语,不过是我讲了实话,你又不认,凭何羞辱于我。”
“你讲的便是金科玉律了?”慕容隐不屑道,“好大的口气,竟不知这天下是你家朝堂。”
“你你你,那你刚刚g嘛非得追上来,说这些话气si我了!”
赵蕴差些就要把真话讲掉出来,而眼见战况正酣,她绞尽脑汁还在想如何回击。那红袍众人拥簇的长髯男子走到跟前前来,一口官话说得没一个音在调上,“哲里柿窝们真主哒认得秦静之地,害请泥们丽凯。”
西日已昏沉,被轰出来到外街上,赵蕴被推搡着出了门还在发懵。
慕容隐则是追悔莫及,肩膀都压不住两担“看不好公主你就等着吃铁板栗”的责任,遥听暮鼓自天门外来,他直往下耸地再捂住脸,“我si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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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是怕什么便来什么,见这一对男nv被轰出祆祠外,坊内仍在盘查的金吾卫齐齐聚上前来,重甲加身,b先前那拨还严阵以待。几人上前擒住慕容隐,再刀鞘一击敲得赵蕴膝下筋都麻了,跪倒在地,显出腰肢纤细,粗莽匹夫只哈哈大笑,间或品评这身子如何、倒不如先捉回营内给弟兄用用的下流话。
少年被扭住手脚,全无反击,b急了道,“我父乃薛延真珠可汗,谁敢造次!”
“嚯,我说是哪个杂种,亡国之后,在西京城内拽个p。我扔块砖下去砸人,哪个不是簪缨高门子弟,还轮得着你这红毛猫儿摆阔。”
另一人啐了口痰,见慕容隐蜷曲光洁的后发被弄得脏乱,快意道,“不消说你父是si在先镇北侯李继的刀下,如今李继的儿子也押你回的京,是想要大将军效仿其父,也砍了你的脑袋不成?”
那慕容隐虽是胡人血统,身高马大,却幼失怙恃,不习武艺,久居西北之地也因故国尚在时,送去突厥互为质子,疏于才学,实打实草包一枚。惯是听多闲言碎语,骂得更难听的不胜枚举,他只担心赵蕴,见她被按着上身匍匐在地,狼狈至极。
正yu道破她身份,心说事后si了他一个也好过旁生枝节。
“放肆,你们竟是连安王府上的人都敢动。”赵蕴被摔得痛喊,脖颈却高昂,“慕容隐,你取我腰牌。”
“小婢子是偷了谁家贵nv的衣裳出来行骗,这谎话都编得出口。”先前啐了慕容隐的大汉半卷h毛,身型胖硕,重重踢了脚赵蕴,“安王府昨夜走火,si伤无数,是为有人行刺安王殿下,谁知你是不是趁乱逃出的刺客。”
这踹下去伤及赵蕴x腹,她哪怕被刀剑所伤,何曾受过如此折辱,更如鸣鼓雷震响在耳旁,鞭笞在身,教她捂住身子低y。反让那h毛听得起了y邪心思,一掌剥了她外衫,背脊后被r0un1e而pa0制的血般痕迹绵延,漫及至鹅h里衣缝隙中。
被揪着领子给拖起来,更见她身躯丰软,还在不住颤动,恰似茂密草场上n汁充沛的母羊皮毛光滑。惹得h毛生起荒谬的思乡之情,y笑道,“不知你这nzipgu生得这般好,哪怕是刺客也该先脱了衣裳,仔细搜查可有凶物。”
“朱邪,如今事务繁重,我看不必在此耽搁。”
另一人出声,观其模样是关内中原相貌,也许心有戚戚日间所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放了这慕容隐倒没什么,只怕真是安王府的侍婢窜逃,轮不着金吾卫来缉拿。需知前夜左金吾卫将军薛衍刚被投入天牢,治的与岭南张党伙同za0f之罪,未及新上任者接替,而安王府走水也被迅即与流窜叛党牵涉关系。美娇娘虽好,此人现只想着保住项上人头。
“就你崔七最识时务,没劲。”朱邪从城南的地痞混成如今的西京武侯,并不吃素,只是眼热赵蕴这身姿样貌,狠狠地掐住她tr0u拍了两下,又拽回地上去。
待人散去,慕容隐被按到快窒息,来不及喘气先去搀扶赵蕴,见她目下嫣红,已是泪人。杏眼乌黑瞳仁惨淡无光,她拢了拢衣衫,却越理越乱,这静谧巷中抑不住的哭泣声声,似捕兽夹抓住的山中幼兽,尚不知隐忍疼痛,无心忧虑敌手循声来追。
“殿下、殿下,是我错了,你可有碍?我先带你找大夫诊治。”
慕容隐尚有余力,来不及再仔细思索前途命数,扛起她狂奔去寻坊内药铺。而赵蕴头晕目眩,止不住的泪水又将她拖入了溺毙的梦魇之中。
斜yan荒径,老树枝头乌沉沉挤满鸦鸟,她不识得具t何物,亦不识路,昏头转向便身在g0ng闱寂静无人处。彼时她是四五岁年纪,年幼公主只见过朱墙新砌,芳园淙水,何曾识得毫无人烟的冗杂芜hui。院中有一井眼残迹斑驳,颇有古意,刻有敕造安国公主等琐碎文字,她起初还觉着有趣新鲜,攀爬着坐上井缘。
西风乱惹人,稚童便被这么刮掉进井底。赵蕴业已忘了前因后果,午夜梦回时,总见着跪在关雎g0ng外密密麻麻的内侍,皆是无头而沉默,脖颈被切出一片凝固薄红,照例罪孽深重者才用钝刀行刑。令九公主受了惊寒,被发落时也许痛快,那血浸满到g0ng阶座下,要掀起波涛骇浪吞没她。
自那之后侍奉她的人便是流萤玉桂,因她母亲赞此二人有救驾之功,赵蕴亦不记得可有这回事了。
太医方退下,她睡得不沉,犹记得鬓未染霜的天子在垂帘外,与宁瑶调笑打趣的声音听得模糊而不真切。宁氏进封为妃是在元贞十年的冬至,临安宁氏平乱有功,此前她是宁昭仪,时人道“钱塘倒灌,宁氏无乱”的江南娇nv。宁昭仪向来得眷宠,赵蕴出行坐得金根车,她一直亲自养育,少假以r母之手,旁落也有此殊荣。
“毕竟她年幼,时时谨慎勉励为好…何时再添一位皇子,朕心更慰。”
她母亲笑如乱颤花枝,圆融含水的乌眸蕴满情意,流连在天子一裾袍角,吴越之地织成的蓝绿金银条纱,那是她的母族今岁呈贡的。宁瑶与她的nv儿俱是握在掌中的珠玉,不能坠地,生育这道天生的诅咒并不在她身上起效。直至赵蕴十岁时她再有孕,却为误诊,其后换了宁徽诸人为医侍,为解思乡之情,更唤吴江一带巫医为咒禁师入g0ng作祝由术,合口脂匠两人作水粉。
莫说思乡临cha0,这西京是锦绣作堆繁华地,处处春风养人,短短半载亦能教化蛮夷之地的肃凉无情。慕容隐累极,伏在药铺已算完整的竹簟席边,所幸赵蕴仅皮外伤,一时昏厥是为旧症。
“娘子热症刚退,实不宜再染风寒,脉象艰涩滞缓,好生将养才是。”医倌收了针,仔细打量慕容隐道,“你是波斯人?”
“不,我是室韦人。”
“你相貌不似漠北人。不过,原本西京内也无人在意这,莫说普通百姓,我天天坐诊于此,亦难分清。听说那静安坊的阮咸姑娘也是室韦人,依我之见…”
“娘子怕生,要煎几副药还需大夫与我细谈。”慕容隐塞给他一锭碎银,成se上好,教这人慌忙摆手,顾不得再盘问许多,被慕容隐推攘着到了外间。
他生得是漂亮,倬眉浓翠,盼目流觞,若说几句假话骗人或难觉察,直觉少年容冶含光,全无西京贵胄行街打马的恣意纵情,显得拘谨疏远。不好怪慕容隐如此行事,他惯是寄人篱下,他父亲每败一次,他为质便愈离关外王庭近一步,数不清在河西道外叨扰多少年,初来西京又被慕容阮接去金粟珠垂,至今未得天子面见。
甫入京师,便听闻李瑛是天子新婿,要娶躺在里头的赵蕴,旖旎盘绕心思又回凉州。镇北侯素来杀伐果决,不光是李瑛,他老子李继也是,听闻闯入王殿便斩落薛延真珠可汗的人头,论功时因此还降了一等。李瑛看着并不莽撞,但慕容隐从未见过他笑,便是在凉州府上住过三年,只怀疑是风雪冻坏了将军的脸。
或许赵蕴是他最该攀附之人,即便她是自个儿见过最痴愚的nv人,断不可交。打发走旁人,慕容隐踱步回屋,赵蕴竟已坐立不安,朝着天外望去,灯火幽微。
此坊落南,惊马长吁之声清晰入耳,依旧是重甲行军声,慕容隐上半年最为听惯。刀剑叮铛撞击,长槊委地,小小一间药铺竟已被甲卫包围,来者脚步却轻,喘息声重。
“李将军,久未见过。”
“慕容隐于公主面前失仪,当杖三十!”
那马鞭染过秋霜,ch0u在他背上时绽出似枫叶红,慕容隐心道,果真此nv不可交,不过与她同道半日光景,竟落得李瑛手下丝毫不留情的一鞭。
是夜,g0ng室高烛长燃,紫宸殿内无人是眠。赵起跪在下首,开口说话前便先咳嗽一大通,直教天子锐目细瞧,待他平息后道,“怎地在府里养伤,还弄得如此狼狈。”
“是儿臣之过,治下不言,扰得生民不安,贼人趁虚而入。”
“给安王取绒垫来,砖石秋凉。”
天子转身,逗着新供的青雀,他仍存留少年喜好,颇中意这些皮毛锦绣灿烂的飞禽。野兽大抵x烈,自岭南地界捕捉其幼鸟抚育,却能亲人可ai,旋即送入大内眷养,饰以金笼玉柱,又往往不得月余便断食气绝。早年初登大宝,谏官言辞激烈他便停下这事,现如今又翻找出来供作消遣。
只怪那定北侯父子动作迅疾,所向披靡,天子渐觉失了许多锐气,与那闹得发困的鸟儿作弄半刻,气喘道,“这雀儿羽毛光洁,养得这般大,奢养于笼中却不堪其用。寻常日就闹得没趣儿,岂知能得人赏玩,已好过山野风餐露宿,朝不保夕。”
“父皇所言甚是。”赵起躬身附议,“既为天子所拥,自当鞠躬尽瘁,牲畜无识,难享福泽。”
“牲畜无识,人却为天地灵气所化。”天子望向阶下正值茂华年龄的二皇子,如芝如兰,为人做事滴水不漏,甚至看不出有任何觊觎皇位的自作聪明,“安王,你近日府邸烧得jg光,这西京却不养人,索x领封去往安陆。”
他又想起宁妃那哭得可怜相,母nv二人俱是能拧出水来的娇媚无用,g得人神魄不宁。杀人软刀不堪大用,能为他所拥,自该铭感五内,雀鸟尚懂投笼而自绝,生出荒唐心思,人有灵知却想不通这遭。再见赵起,正如他所料,跪而垂首泣道,“儿臣心忧,不愿离西京,只盼能日夜侍奉,更念蕴儿病痛缠身,愿寻一道观为她祈福。”
“你说到平远,朕方才命中书侍郎去拟旨。”天子不再言此事,扶他起来,笑道,“此回你做婚使,着晋王副婚使。李瑛是你母亲所荐,自该是一家人。”
赵起若有所思,“起有一事,应让父皇知晓,李将军今夜……”
鞭落第三下,赵蕴踉跄着上前挡住,教李瑛只得停下。月se皎然衬其银甲寒凉,李瑛扔了鞭子,气极反笑,“此胡胁迫殿下沦落g0ng外,更yu用药毒害,其罪更当诛。”
赵蕴岂知他是真yu杀慕容隐,亦或为气话却不似假。李瑛向来少笑颜,心x坚稳,万军之中一箭能取敌将之首,ch0u打慕容隐倒像在撒气般,见赵蕴求情,再好的心术顷刻地动山摇,只恨不能杀了此三人。
金笼里的贵鸟或自戕而亡,忤逆之心世人只道最为下流。赵蕴生来贪恋红尘,又格外不懂人心,有时李瑛会想,是否她伎俩更高明,所以无人能看穿她下一招是什么。
“若为豢养私宠之事,臣子自无能过问,只望殿下毋要蹉跎时光,令陛下与宁妃担忧。”
“你确是疯了,这种话也说得出口。”赵蕴任有千万确凿之理由,难诉其口。
那鞭上血印染地,纷乱猩红却也惹了她满身,仅着里衣,x脯半露,细腻肌肤上的红痕尚未褪去,鸦羽双睫垂泪,尤显楚楚可怜。李瑛被如此绊住,刚直冲头顶的火气便只剩了烧成余烬的意冷心灰。即便被赵蕴一而再再而三的戏弄,即便她将这份情意践踏足下,仅视他为可以一用的物件,用之便弃如敝履,他似乎也无法对她有半分怨憎,无法斩断并不真切的眷念。怜而生怒,其情难抑。
既如此,又怎能教他不恨自己。
李瑛身形紧绷,步步b近,气势夺人。赵蕴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又牵他手,唯恐他一怒斩了谁,“李文正,我不是要逃的意思。既已应诺于你,便不反悔。”
他岂不知那诺是天子一诺,她不见人的胆大包天,意下不悔怎是赵蕴的不悔。总归她法子笨了些,但格外起效,满腔愤懑只作心扉寒彻,心中持剑yu杀的那人顷然倒下,少nv石榴se新裙裁了片作疗伤,仿若乘此羽能入西天极乐,将烦恼伤痛抛掷身外。
“是不会反悔,还是不能反悔?”李瑛冷冷道,轻轻松开她被紧握的手腕,“殿下之意,今日我已明了,先前诸多戏言,还请殿下听过便忘。”
“你听我把话说完。”赵蕴捉住他一掌,慌乱不肯撒手,急道,“你不要误会。我看了简,他的信后便已si心。今日绝非你所想…”
“无妨。”他几是一字一顿,咬牙切齿,“若让殿下所托非人,李瑛万si难辞。”
“你怎么就不听我解释呢,我只是,只是怕求了你。”被赵起拿个现行,她又没好果子吃。且此事说来荒谬,做得更荒谬,谁又能允了她这等行径。
“怕求了我,让我误解。”李瑛颔首,“无妨,殿下不是第一回如此行径。李瑛尚有自知之明,以后断不会再令殿下心烦。”
言罢他转身便走,任由赵蕴追着他到廊外,视若无睹般,喝退一众亲随,翻身上马正yu扬鞭。却见赵蕴眼巴巴伫在门后,等他发落似的。
她又何需谁来发落?李瑛竟又想笑了,宵禁仍在,罩着头颅的一颗颗银盔,沉默伏列两旁。今夜调遣京外营兵,已是大忌,因她不知谁为臣子,为将者焉能听她荒唐调令,方寸大乱。唯此心难料,屡入诈局。
“殿下避让,小心误伤。”
常言yg0u里翻船,赵蕴则是汪洋大海中的沉船,翻了个底朝天,彻底再无生机可言。她只识得李瑛收敛x子,耐下心来讨她的好,听之任之。是未想过,李瑛少年英雄,其人并不好相与,眼下是尝尽他素来冷傲孤僻的苦楚之处。而这李瑛头一回与她动气,依然安排好后着,不似g0ng中来迎的车辇紧随,赵蕴方才想起,那慕容隐还靠在墙角哀哀痛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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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年秋早,许是斩落人头染血se,催得草木有情而泣红。诸人谈资除却河东薛氏被诬谋逆,那本是寒门出身,三朝为相的张德润直接落得抄家灭族,更津津乐道者,西京内又添平远公主府,据地甚广,糜费兴众。更造定坤池,以山石垒叠作险峻之态,飞瀑如下,辟清溪饰以珊瑚金银为底,玉石珠宝为岸,罔不毕萃。有谣歌“山南乌鹊巢,山北琉璃犀,可怜罩锦袍,不知玉碎否。”
深宅院内,暖阁引春乏,赵蕴抚乱手边书卷,恹恹yu睡,忽又觉眼前少了何物。已至未时,慕容隐今日竟是没来扰过她清闲。问过左右,近侍者不是旁人,与她同出g0ng来的澄星轻声道,“回殿下,慕容参军去嘉善坊祆祠,今日有泼寒胡戏。”
“他又跑出去作甚,不是教你们看着他些,见天地抛头露面。”
“参军他说,今日是陛下之请,诸王并百官都去观戏,自该去的…”澄星面露难se,自知未拦下慕容隐是己之过,幸在赵蕴嘴上不饶人,确是好糊弄的主。
提及这慕容隐,九si一生再得造化。平远公主b照亲王府制,教李瑛一剑提携他,官至府中参军。赵蕴只道,若是晾着此人不管,李瑛真寻个法子治罪弄si,她见不得这惨案。心下却也直犯嘀咕,她压根与慕容隐只见过两面,便被冠上个“私宠”佞幸之名。便只拘着他,令他离府须得报备请示。初时规矩遵循,后经慕容隐恳切求情,准他每月十五自可上街打马闲逛。及至初冬,俨然0透她x子,愈发猖狂无度,斗j、走马、蹴鞠等荒嬉不断。
而漫西京则传言,定北侯虽要如愿娶得公主,天家贵nv仍是骄纵霸道,未及行礼册封,先纳红毛猫儿一只入府,其人可谓行事嚣张,仗宠横行。据闻李将军捉j二人私会,yu要怒斩慕容,却被公主拦下,愤恨难忍,掷刃而去。天子抚恤其心,召至入g0ng,进封定国公、上柱国、检校太常卿,赐以金帛珠玉,门列棨戟。一时风光无两,国公府拜谒甚多,名帖绣纸繁盛如雪。
“那李瑛却整日恕不见客,躲进稚川阁内读书练剑,不知春秋。”尚不知慕容隐野去何处,来者亦不让赵蕴觅得清净。风雪未停,赵起手仍是凉的,俯身摩挲她脸庞,“可叹他娇nv伺侧,心若止水,莫不是被北地严寒冻坏脑子耶。”
“够了。”赵蕴倚坐软塌,听得徒生恼意,“来了便是说风凉话,我这炭盆都不够烧祛你,差人送你回g0ng才是。”
若是早先赵蕴放肆出言,该被他好好整治一番。却不料赵起和颜悦se,命侍婢呈玄墨狐皮裘一件,更亲手披饰,亲昵地直让赵蕴后背发毛,“许些日子未来,在g0ng中听闻你惧冷,炭火开销是往常两倍。这裘衣以终南山上的玄狐制成,先皇所赐,特意赠予你,莫要冻着。”
“二哥,你可是烧糊涂了不曾。”
“看你这嘴上不饶人,哥哥再气也念着蕴儿的好,关心你还不行?”赵起装个片刻也够,双手揽起她入怀,吻在额角鬓边,细碎撩人,“你都不知我心中有何欢喜,别与我垮着脸,笑一笑。”
她被禁锢两臂,毫无推拒之力,“你作什么,这里是我府上,况且我的婚约在身,不怕李瑛见着砍了你我。”
“你竟是在意这个的。”他笑容稍减,虚拢着她肩头,赵蕴便借机坐起身,不再看他。
若说赵起改头换面不作禽兽之举是假,雀跃欣喜却非伪意。他直要感谢赵蕴,李瑛此举急切,夤夜兵甲随行,惹朝野上下非议数日。于天子眼中,无论他真心假意,已然是为大不敬。紧盯那几十万凉州兵马者且不止赵起一人,撒了钩饵又怎会空手而归?一不做二不休,索x让慕容隐成了赵蕴“私宠”,教天子难生嫌隙,又不得不防,事成两端。每思至此,赵起便想仰天大笑,要冲进隔壁先谢过妹夫他日馈赠之恩。
只道李瑛是真心,赵蕴彼时情思难解,又不似简三远赴扬州时,能痛彻地哭上一场。她尚不觉所谓aiyu只是残酷又纯质的慰藉,是溺水之人攀住漂浮朽木,一瞬即生,一瞬即si。她将李瑛当作哪块顺流而下的浮木,任他浸sh腐烂,被庸扰蠹虫细密吞噬,却不想教他受尽搓磨,难持真心。
“yu作壁上观,却忘了他再如何,无有分身周旋。任凭他三头六臂,凉州千里之远也鞭长莫及。”赵起不乏嗤笑,想到那李瑛终是不敌妇人之手,何足忌惮。指间青丝潺潺,他一寸寸抚过赵蕴莲纹金钏绕着的纤臂,玉鱼儿般温软细腻,是味不可多得的情药,治淘他浑噩不知朽烂的病。
寓在含英殿数日只觉冷清,他难舍白日暖衾,赵蕴却机警,高声问院外道,“天渐昏了,若还未归,就去将他捉回来,罚他十笞。”
此意编排赵起不谈,他发作之前便听乖觉的一句,“殿下,我在这儿呢。”
“是我又疏漏了,蕴儿不愿理我,自有苦衷。”听他口吻便语气不善,她却置若罔闻要唤慕容隐入内,意下执拗着要怪他鸳鸯乱错。近来赵蕴几多推脱入g0ng,想来久存怅恨之心。他转念仔细思量,未再多言,那揣摩着而将沸腾的心火,自然无法觉察她渐微冰凉的躯壳。
末了她却压着嗓子,还似懵懂无知年岁,问他为何逐影无踪,他回她“若一心追着影子去,便与之合而一t,何见踪迹”时,她低声道,“哥哥,何至于此。”
赵起掀起帘下紫绡帐走得远了,皑皑积雪被扑簌踩出响来,那慕容隐识趣地躲进来,目不斜视与她道,“殿下,我刚回来,听澄星说安王殿下来看你,便在外候了会儿。殿下找我有何事?”
言罢,他脱下sh漉漉黏着在身的绵袍,凑近铜炉袅袅烟气,西凉进贡的瑞炭铺设白檀木上,教慕容隐着实贪恋这府中无拘无束的暖香。惊魂夜后置si地而复生,既是已被安王顺水推舟,不敢再稍有差池,唯恐在他面前走错一步,脑袋搬家。
再言平远公主姿容光yan,若真为她裙下之臣,何不快哉。今日见其兄妹狎昵亲近,又教他浑身冷过的身子炽热,两gu气息相战交融。他只得俯首称臣,甘愿倾倒,不见其容,听她轻悠悠却咬字清晰的号令。
“你既是我的面首,便是我妾,为我臣子,岂敢违背君意。”赵蕴冷眼看他。慕容隐半身ch11u0,初冬寒气未散,他发丝眉睫沾染冰珠,炭火烧落淌至x间,起伏时r0u软肤白,屋内春se莫不如是。
他接过婢nv递来巾衫,跪行至榻旁,“殿下此言差矣。若教天下人知你所想,自此丈夫卧榻之侧不能安睡,只怕自家娘子尽学了你的浑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