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节
“你有你的职责,你已经可以担起这一重担,带领他们好好走下去。”
“那你就撒手不管了吗?”吴硕眼眶湿了,“这是你用命守下来的地方,这是——”他哽咽起来,“我不放心你。”
“不会有你担心的事。”李香庭看向他,将他拉坐了回来,“我只是想出去走走,为亡者超度,为国运祈福。”
……
吴硕本以为他们几个会极力挽留,至少戚凤阳会,没想到的是她坦然地接受了李香庭的决定,没有一句挽留的话。
她说:少爷曾经跟我说过,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永远不要追随任何一个人。他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拦不住,也不该拦。
于是,在一个明亮的早晨,他们即将分别。
李香庭只背了个薄布做的小行囊,里面装着少量的生活用品。
赵淮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他回:“缘起缘灭,缘聚缘散,有缘自会再见。”
文瑾心里难受,刚想和吴硕讲话,见他低着脸,哭成个泪人,她顿时如鲠在喉,咽下话语,沉默地目送李香庭离开。
四个来自各地的人立在古老的寺门前,望着那头戴草帽、清瘦的一道僧影逐渐消失在茫茫的荒野之中。
“回去吧,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戚凤阳转身进了寺庙。
几人陆续跟着往里去,路过钟楼,赵淮深叹口气:“以后这钟还敲吗?”
“敲。”
赵淮回头看向吴硕:“行,你早上,我晚上。”
“好。”
戚凤阳挨个进佛殿供香,为远行者祈福,愿他一路平安,早日归来。
拜完后,她才回到研究所。
文瑾和赵淮不知上哪去了,工作室只有她和吴硕。
戚凤阳路过李香庭的位置,桌面上空空的,连支笔都没有,想起从前,他的桌上总是垒着高高的书,同人说话都得翘首。
她走到自己工位上坐下,看着画纸与笔架上一支支毛笔静静倒挂着,心里格外空得慌,望向斜对面的吴硕,正在埋头忙着,便没有打扰,翻出本书看。
吴硕最近在整理华恩寺壁画中的服饰相关,以图文详细了列举其中各朝代的服饰特点,但有关大雄宝殿原先东壁壁画却一直缺乏直接实物史料,唯一可以参考的就是李香庭在日军割走那片墙皮前所临摹下来的四段局部,虽不完全,也与原画在色彩和细节上有出入,但仅此一份,已经是留下的无比珍贵的资料了。
吴硕拿上纸笔到展厅去看那几幅摹品,做点笔记。
刚从照片墙过去,忽然停住,转过身来看着墙上空着的那一块。因为前几天陈今今的事情,他对那张合照太敏感了,李香庭还把自己画在了她的旁边,如今照片却不在了……
吴硕折回来,注视着那一小块白墙,苦涩地笑了笑。
说什么断情绝爱,真正爱入骨的人,怎么可能断得干净?
他还是将他的爱带走了。
吴硕默默叹息一声,目光从一张张照片上缓慢地扫过。
那些共度过的事、逝去的人们,会一直深藏于心,他们的精神会随一个又一个鲜活的生命永远延续下去,永世长存。
……
三个月后,吴硕收到了李香庭的来信。
四个人围在一起看信上的内容,厚厚的一沓信纸,写的是他一路见闻,和遇到另一座绘满壁画的洞窟,他在那里待了一个月,昼夜不休地研究,不仅详细描述壁画相关内容,还绘有简图,供他们学习。
这段时间,李香庭走了很长的路,每隔一阵子都会寄许多稿件给吴硕,有些是关于壁画、雕塑;有些是关于民俗、战争……
他每见一位死者,都为其超度;每经一片战场,都为战士祈福;每过一片坟墓,都渡无数亡魂……
九月初,李香庭来到榕洲。
晚上,在一座可以遮风避雨的桥下歇息。
细雨如丝,落在补了又补的布鞋上。
他仰面望向如屏的雨帘,伸出手,触摸沁凉的雨丝。
李香庭不知道,他的爱人埋葬在遥远的深山里,与此地还相距一千一百公里,隔了无数条河,无数座山。
可他相信,终会有一天,他们会相遇,不管以何种形式。
他蜷起手指,望着天空、薄雾、浓云、摇摆的树、粼粼的河、飞过的鸟……
你是万物,万物亦是你。
一缕风落到褴褛的僧衣上。
我就当是,你来看我了。
……
四月底,杜召刚从六阳回到沪江的第二天,上午去了趟船运公司,下午到商社处理这段时间遗留的事务。
前后走了十多天,连声招呼都没打,杜兴听闻人回来了,手里转着一只打火机悠哉哉地晃到他办公室门口,敲两声门敷衍一下,直接推门而入,坐到他的桌子上,伸着脑袋往人手里瞄了一眼:“呦,这么多,辛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