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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1节

 

“不是很甜。”

“你吃吧,糕点类我都不感兴趣。”

邬长筠收回手:“好吧,那我就不客气了。”

两人缓慢走着。

陈修原忽然道:“记得几年前和你还有阿召在酒楼吃饭,你很喜欢这些小点心。”

邬长筠僵了一下,不知是因为这件事,还是因为那个名字,她点头:“嗯,小时候就喜欢,但是没钱买,只能远远看着流口水,我还想过长大以后开一家糕点铺呢。”

陈修原问:“那为什么后来唱戏了?从来没问过你。”

“为了钱,为了有遮风挡雨的地方,为了三餐不饿。”邬长筠坦白地说道:“我妈死后,我被她的相好卖给老头,后来逃出来在苏州行乞一年,没饭吃,没地方睡觉,被饭店老板打得浑身是伤过,被大一点的乞丐欺负过,还进过妓院,差点成了妓女。”

陈修原讶异地看着她。

邬长筠吃得有点噎,将黄皮袋勒紧,手背到身后:“命都快保不住的时候,是顾不上什么伦理道德、气概尊严的。我啃着从垃圾堆翻出来的苹果核,看着在妓院门口招客、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们,很羡慕。我也想漂漂亮亮的,有吃有喝,有干净的衣服穿,温暖的床铺睡。可我年纪太小,六岁的小娃娃,长得又黑又瘦,竹竿似的,看上去又丑又呆,还像个小男孩,人家不要我。”

“后来呢?”

“后来,好不容易求来一个扫厕所的机会,干了不到十天,还被一个妓女的亲戚给挤走了。”她轻笑一声,“还真是哪哪都有关系户。”

陈修原低头笑了。

“有比我大点的女娃娃,八九岁的,有的留在妓院养着,等到十二三岁就能接客,有的被卖去别处,成了人家的童养媳。我就没那么好的运气,被卖去陪葬。”

陈修原看向她,皱起眉。

“听说是大户人家的小公子,你猜我值多少钱?”

陈修原一脸动容,心疼地没说话。

邬长筠反倒豁达地笑了:“三十个铜板,我就值三十个铜板。不过后来被我给跑了,他那三十铜板白花,也许是我太便宜,他们家连个看守我的人都没有。”

“之后你就去学戏了?”

“还没有,我逃出来以后遇到一个和尚,我骗他我是个男孩,他信了。我在寺庙住了四年他都没发现,也可能是发现了,没有戳穿。”邬长筠想起故人,眼底透了些隐隐的悲凉,“他是个武僧,我跟他学了很多功夫,我努力做好每一个动作,不要命地学习、练功。我怕做不好,他不喜欢我,就把我撵走了。虽然日子清苦,但是起码有个落脚之地,又能学一技之长。我想我练好功夫,起码以后不会被人欺负,有人打我,我就更狠得打回去。”

“难怪你身手这么好,我一直以为是后来唱戏练的。”

“都有吧。”

“后来是怎么学戏的?”

“随着年龄增长,我越来越好看,已经不是小时候黑瘦的模样,身体也开始发育,我怕会瞒不住,一直在想万一有一天暴露了,我该怎么办?人总是要留条后路的。幸好,我遇到了师父,祝玉生,他是个武旦,过来拜佛,初见面时我正在练功,他一下子就看中了我。他问我愿不愿意跟他去学唱戏,我立马答应了。武僧也没有反对,于是我果断跟着师父走了。”邬长筠低眸,注视着潮湿的地面,“是不是觉得我无情无义?”

“人各有志,就像你说的,总得想条后路,留在那里时间越长,对任何一方都没有好处。这么算,你是十岁开始学唱戏的。”

“嗯。”她又抬眸,望着前方迷濛的路,“戏班里有其他小孩子,一个八个,我是第九个。我永远是起得最早、睡得最晚、最刻苦的那个。脚底磨出泡,戳掉,再练,厚厚一层老茧,刀片能削出一层又一层来,夜以继日地翻跟头,耍棍弄枪,还把自己搞骨裂一次,养好了继续不要命地练功。这么拚命就是为了出人头地,赚很多钱,过好日子。”

陈修原感慨:“你辛苦了。”

“是苦,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苦死了。不过所有努力都会有回报的,我一路摸爬滚打,终于爬了上来,对得起从前的付出。”

“可你还是抛弃荣华富贵,安稳享乐,投身于危险和黑暗中。”

邬长筠沉默了。

半晌,才说道:“我很羡慕那些从小就生活在温室里的人,羡慕他们可以衣食无忧、上学、交友。我也想抱著书本走在校园里,不用为钱财发愁,专注于建立高雅的精神世界。我本来也应该那样的,可是命运就是这样捉弄人。我想如果放在电影里,我就是那个恶毒女配角,充满了冷漠、虚荣、算计,和纯洁高尚的女主角形成鲜明对比,在阴暗的角落觊觎她的全部。”

陈修原侧眸看她:“可我看到的你不是这样的。”

邬长筠苦笑一声,良久,复又开口:“我以前一直觉得钱最重要,任何事都不能影响我光鲜的未来。我赚了很多很多钱,一辈子用不完的钱,我不用再受体肤之苦、饿寒之痛,我终于可以离开这片让我受尽磨难的土地,走进梦寐以求的校园,自由自在地读书,安享来之不易的快乐的余生。可是经历了、目睹了一些事情以后,我总会想起那些有恩于我的人们,想起他们的眼睛、声音,我好不容易从苦难的世间走出来,却坠入另一个苦难,直到某一天,我发现自己好像从这痛苦的深渊出不来了。

我得把我的魂找回来,给它一个安灵。

而且,这不是黑暗,起码我们能看到月亮、星星。漫长的黑夜,终会迎来黎明。”

……

两人走到杜家,已经快九点半了。

陈老夫人让刘妈离开前煲了一锅鸡汤,等孩子们回来热热喝。

湘湘一直等着,躺在沙发上睡了过去,听见开关门声才醒过来,起身揉揉眼,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哈切:“小舅,邬小姐。”

她还是不习惯称邬长筠为小舅母,陈年旧事别人不清楚,她可是门儿清,一直把她当杜夫人看待,这下好了,辈分完全乱了,她不清楚主子是怎么想的,但自己这心里挺不是滋味。

陈修原问:“怎么在这睡了?”

“老夫人让我等你们回来,热个鸡汤。”说着她就往厨房去,“老夫人交代了,一人一碗,看着你们喝完,明早跟她汇报。”

陈修原看邬长筠一眼:“喝点,暖暖身子。”

“你喝吧,我没胃口。”邬长筠兀自走上楼梯,“帮我那碗解决掉。”

陈修原没强求,往厨房去,站到湘湘身侧:“她不喝了,麻烦你代劳吧。”

“她就不怕老夫人生气。”

“所以我们的湘湘得瞒着。”

湘湘别了下嘴:“小舅,她和先生的过往,你应该知道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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