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节
那天傍晚,李香庭正在扫地,一身僧服,微弯着腰,在寂静的寺庙中一派祥和。
陈今今穿了布鞋,脚步轻轻的,看到院里的背影,本要叫“明尽”,又觉得不到两年,不至于长这么高,兴许是后来的和尚,便问:“小师父,请问李香庭在吗?”
……
李香庭听到她的声音,手上的动作顿住,心脏像漏了一拍,以为自己又出现了幻觉。
“师父?”
又一声,将他瞬间拉回了现实。
李香庭缓缓转身看着来人,握住扫把的手指微紧了些:“今今。”
陈今今看到这僧人的脸,由平静转为震惊,继而心中泛起汹涌的酸楚,她的眼睛红了,没有质问李香庭为什么这副打扮,艰难地扯了下唇角:“李苑,我饿了,有吃的吗?”
“跟我来吧。”
李香庭走在前面,陈今今在原地定了几秒才跟上。
本以为会有很多寒暄的话,会拥抱、亲吻、凝视对方的眼睛一直说:我想你,我爱你……
可短短的一段路,两人一个字都没有说。
李香庭走到厨房门口,回头对她道:“你去斋房等吧,我做好端过去。”
“好。”陈今今在院里站着,深深呼吸这儿熟悉的空气,红墙黄瓦还是记忆里的样子,只是院角的果树没了,现在种了一地蔬菜。
忽然,两个小孩从西边跑过来,看见生人,胆怯地手牵手,又往回跑。
陈今今没来及叫住他们,已经没影了。
陈今今走向厨房,没有进去,就站在门口看着里面一身素衣的男人,他的袖口被扎起来,拿着汤勺缓慢搅动锅里的食物。
一别两年,华恩寺多了些烟火气,可故人……似乎变了许多。
李香庭垂眸静静地熬粥,直到熟了,盛起来转身,才见陈今今立在门口看着自己,他僵在原地,碗烫得手指微痛:“怎么站着?去坐。”
“想看看你。”
李香庭却挪开目光,不看她了,他从人身边过去:“来吃饭吧。”
陈今今跟他到隔壁的斋房坐。
“有点烫,凉一会。”
“没事。”陈今今直接端起碗喝了一口,确实烫嘴,眼泪都快下来了,她艰难地咽下去,喉咙、舌头生疼,却不抵心中半分。
“慢点喝。”
“嗯。”她又喝了一口,不禁皱起眉,实在吃不下,放下碗,红着眼道,“太烫了。”
两人干坐着,什么话也不说,斋饭一片寂静,完全不是她日夜幻想中的重逢。
李香庭太平静了,平静到……仿佛自己只是个陌生人。
她也早已没有了曾经的活力,在经历了战争,目睹血淋淋的屠杀后,整个人深沉许多。
一时间,忽然不知该说什么,明明心里有太多话。
终于,李香庭开口:“从哪里过来的?”
陈今今赶紧回答:“寂阳,随八路军的支援部队过来,前天到的。”
“还在做战地记者?”
“对,去年停了半年,在南京的鼓楼医院帮忙。”她眸光又黯了些,“然后一直辗转各地,跟了好几个部队,国军,新四军,八路。”见李香庭沉默,她又补充道:“这会停战了,就来看看你。”
“前线危险,你注意安全。”
“好。”陈今今与他对视,平静的瞳孔下暗藏汹涌的情意,“你呢,这两年怎么样?”
“还好。”
“我看寺里还有其他人。”
“是无家可归的难民。”
陈今今点点头:“明尽呢?一直没见他人。”
“明尽不在了。”
“嗯?”陈今今听他坦然地说出这句话,以为自己听错了,“不在?什么不在?”
“他和灯一,都圆寂了。”
陈今今愣住了,灯一圆寂,还能理解,但明尽……自己离开的时候,他才十三四岁吧。
“怎么会?明尽为什么?出什么事了?”
“三八年被日本兵暗害了。”
陈今今瞠目结舌,半晌,低下头,震惊与悲痛下,又多了分无可奈何的习惯。
生离死别,血流成河,见多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