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五、
跟之前足够让自己心旌摇荡的出场比起来,五条藤次的消失显得有几分滑稽。野良雪绯觉得自己姑且算是良善之人,不会叫无辜之人滑稽之余还变成小丑,尽管刚刚给对方的那一记膝撞确实多少带点私人恩怨。
谁让他要当五条悟的迷弟,在这种状况下装成前男友的样子只会让她误会对方是诅咒化身出来蛊惑自己的。
她手腕交叠着在列车豁开花的车头半蹲下来,银色的双眼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前方咽喉似的黑暗。
实际上,五条藤次的身体在被她撞飞出去的刹那就消失了。要不是因为自己事先在他的腰间缠了烙有自己术式的锁链,这傻小子恐怕已经下去跟那些古平安京的鬼魂长眠不醒了。
黑暗在前方蠕动般翻滚,似乎隐约可窥见一些形状,宛如酷暑天里被烤到融化的柏油,在诅咒织成的黑气团底部缓慢却大幅地朝四面八方扩散生长着。即使视力受阻,雪绯也能听见一些来自黑暗气团背面和底部的躁动,她想起自己幼年时期在五条家后院里见到过的某种巨大的马陆。若是能把马陆的几千只脚都换成钢刃的话就更像了。
某个瞬间她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车厢。三十多个非术师平民正因为她的咒言而陷入沉睡,要是事情能顺利结束,他们将不会记得自己在这里遇见过的一切。
右手腕上绑着的锁链倏而一紧,随后便不再伸长。
她垂下眼帘,左手的食指在右手腕上延伸出去绷紧的链条上弹了一下。
作为平行于咒术界和非咒术界,担任着平衡双方、宛如联合国代表大会一般职能的执行庭,实际上也仍旧是依托于术师和非术师双方高层的支持而成立起来的特殊机构,因此,自然也会有来自双方的新人志愿加入其中。不过,相对于文书和后勤等工作,外勤调查部门一直都只能由持有一级及以上咒术认证的术师来担任,这也是整个执行庭里唯一一个绝对不会让非术师任职的单位;同样,在调查部门需要向术师一方求助时,部门也不允许一级以下的术师介入。据执行长日车宽见所言,此举完全是为了保护更多同伴的生命,事实也确实如此。在雪绯远去的高专回忆里,几乎每年都有高年级的学长或学姐在任务中意外丧生的悲剧发生,校方内部的教职人员也频频提出申请,要求咒术协会能对接到的诅咒事件建立合理的评级制度,以免更多的年轻术师因为接到了不适合自己能力的案件而夭折。
就跟所有其它的来着校内的要求和申请一样,这些提议在当时完全没有得到过重视。咒术协会高层的傲慢早已人尽皆知,但雪绯很清楚,空有傲慢的高层绝对不会屹立得这么久。协会高层所做的那些事情,表面上看起来像是老橘子眼高于顶地打压年轻一代,实际上却是咒术界的术师家族在有意识地削弱非术师家族的有生力量,他们所做的非但不是因为傲慢,而恰恰是出于某种忌惮,才要这么针对那些非家族出身、没有血统的平民术师们。
任何长期存在的事物都有其内部自洽的稳定体系,即使是被五条悟长期嘲讽为腐朽烂橘子的咒术协会也不例外。野良雪绯七岁就在五条家寄住,少女时期进入东京咒高就读,现在又在执行庭任职,恐怕整个咒术界都不会有人比她更清楚其中的门道。全日本的咒术师都很稀有,算得上供不应求,客观来看是毫无争议的卖方市场。而在这个市场里位居头部的自然就是各大咒术家族。出身咒术家族的术师除了比平民术师有更好的先天咒术学习资源和物质条件以外,所能接到的案件也都会有家族里专门的人员去检定,风险过高的基本都能被排除在外,因此,所谓的“咒术师是高危职业”的事实,实际上只是存在于那些平民术师之中罢了,真正出身家族的术师事故概率可谓小得惊人。可是,如果把立场换到需要帮忙解决诅咒的非术师那边,当然会本能地选择把解决诅咒交付给事故率更小、有术师家族保底的咒术师们,这也就反过来导致那些平民术师不得不选择被术师家族挑剩下的委托来完成,继而因为缺乏有序而良善的任务评级和检定制度而在完成委托的过程中丧命。
对于这一切,咒术协会的高层从来都心知肚明。他们始终阻拦任何自下而上的建议,也不过是因为当今高层的组织者几乎全是出身术师家族的成员而已,人总得为自己的立场而战。然而千年以来存在于术师群体中的权力争夺战也从未停歇,平民术师们在最近的半个世纪里蓬勃生长,直至京都和东京两地咒术高专的创立。在最一开始,两校均是由当时的平民术师所建设的,为的是给没有出身的术师们提供合适的教学地点和庇护所。在熬过了最初的打压和艰难以后,咒高渐渐有了自己的气候,再到最近的二十年间,终于也有出身咒术师家族的术师前来学习和加入。虽然结果不一定有那么乐观,但毫无疑问的是,咒高的存在本身就意味着挑战。如今这段历史已经被写入了东京咒高的校史中,雪绯至今还记得夜蛾正道谈起这段往事时,脸上那种无法自已的动容与骄傲。
要不是有咒高的成立在前,执行庭的设立恐怕也没那么顺利。
雪绯的直属上司、执行庭的执行长日车宽见并不是出身于咒术界的人物,却有着比很多术师高层都要清醒的头脑和内心,他既能对咒术协会的高层予以一定的妥协和接纳,也懂得在绝对不可以让步的事情上保持原则;正因为要保护各个术师的未来,非一级不得准入的铁则才会被镌刻在执行庭外勤部门的守则里,这也意味着执行庭需要设立相应的咒术评级机构,后者才是最让那些咒术师家族的高层咬牙切齿的东西,这等于挑选案件和评价术师等级的特权已经不再只属于他们了——吗?
雪绯竖着右膝,有些郁闷地扯了扯右手腕的锁链。
术师能接受的案件委托的等级通常与他自身的咒术师认证评级是相符的,二者均被纳入在咒术界的咒力评级体系之内。换句话来说,谁掌握了给咒力评级的权力,谁就能决定所派术师的等级和成色,也能反过来吸纳到合适的术师或者接到想要的委托。在执行庭成立之后,咒术协会很快就意识到绝不能把咒力评级体系交给其他人来定,于是便花了大力气押着日车宽见把执行庭的咒力评级系统交给咒术协会来处理。很可惜,日车落败了,在遍地术师家族的咒术协会,他是个孤独的人。
而这才是五条藤次这种菜鸟术师会在今天、在这种混乱又危险的时刻被执行庭的外勤部门踢过来的根本原因。若是按真实的咒力评级来算,这个长相乍看之下能以假乱真五条悟的五条家旁系小字辈的实力能有前者的千分之一恐怕都要笑醒,在这里碰到自己算他运气好。
此外还有一件不得不在意的事情,自己离开咒高以后几乎所有的任务都是独立完成,这趟并没差,来之前也只汇报给了日车宽见而已。雪绯认真地回想了很久自己是否曾经朝执行庭发送过支援请求。她在生活里意外的有些迷糊,如果某段时间里一直专注于某件事,其他所有的事情都很有可能被忘记或者忽略掉,以致于在一些细节上出现纰漏。
雪绯想了很久,还是决定等回去以后问问看她的直属上司日车宽见。这段时间以来案件频发,再加上咒术协会方面的调查员坚称在现场搜集到了留有去年大乱京都的诅咒师夏油杰的残秽,问题一下子就变得尖锐起来,所有的矛头一瞬间全都指向了夏油杰的行刑人五条悟。五条藤次再怎么菜也是五条家的术师,在这个节骨眼上被踢过来想让人不多想都难。雪绯想到这里,侧脸显得尤其冷俏,术师家族之间那些明争暗斗的手段她可没少见过,五条悟在众星捧月中出生,为人又是那种不太懂得低调的个性,树大招风的另一面必然是数不清的背刺,巴不得把他从高位扯下来的人在咒术界从来只多不少,扳倒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方面,把他连同他身后的五条家一起连根拔起可能才是那些术师高层最想要的结果。
“咕嘟、咕嘟、咕嘟……”
黏稠如融化柏油般的黑暗不知何时居然爬上了这条车厢的底盘,并且肉眼可见地蠕动着往上爬行。雪绯神情冷然地看着下方,维持着右手腕抬起的姿势,缓慢在边沿盘腿坐下来。
坐下来以后,那些蠕动潮水般的黑暗好像有所感应似的,更加卖力地上涌。空气里弥漫着厚厚的腥味,仿佛闻见某种在水里腌泡了上千年之间的坏疽。然而,仅仅十几步之遥的雪绯身后的车厢内,每个昏睡乘客嘴角都挂着恬静的笑容,连车顶灯也散发出冬日阳光似的暖色,好像外面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铺天盖地的诅咒、腥味和血气翻滚上来。车顶灯映着雪绯的半边脸庞,某个瞬间她稍稍回头,对着车厢里的一切会心一笑。
然后,她垂下左手,五指并拢,掌心向内,最长的中指指尖绷紧,以降魔手印扣地。
“是生有为,亦有所不为。所为为己,所言为则,所志其坚,所明其德。”
泛着白光的咒力顷刻从她的指尖释出,这种释放并不刺眼、也不黯淡,而是维持着一种恒久不变的亮度,海藻一样缓慢地浮满面前的黑潮,将之柔和地包裹。
周围忽然喧嚣躁动起来,黑暗的至深之处,那些翻滚的东西突然变得十分暴躁,似乎有很多活物正藏匿其中,它们密密麻麻地从黑暗的潮水下凸起来,却又在即将挣脱出来的那一刻被雪绯的咒力压了回去。过不了多久,一阵又一阵山呼海啸般的低吟和吼叫从更深的地方传来:
“啊啊,好痛啊——”
“苦哇——”
“让我吃、让我吃,我好饿啊——”
这些暴躁而愤怒的声音在某个临界点上慢慢地矮下去,最后渐渐汇成无边的痛哭与哀泣。
雪绯无言地看着前方,她的面容洁白如雪,似乎在黑暗中发着柔和的银色光晕。
这些都是来自伏见稻荷神社地底的人柱,是已经被积压了千年的诅咒。千年以来,他们的肉体和灵魂一起被压制在此,既无法进入轮回,也不能随时间消散。而现在,为了不让他们危害人间,自己所能做的也只是继续加固原有的人柱封印。
“很对不起你们,但是……”
雪绯的嘴唇动了动,念出了最后的咒言:“曰十方揭谛摩诃阿修罗,速携灾祸邪秽同去。”
方才还如水面般平静的白色咒力旋即熠熠地发光。
“好像已经结束了?”
日车一直都趴在大厦的顶端等候。早在他开口之前,白发男人就已经端坐于离神社更近的方位,包着绷带的脸始终垂向黑暗的正中心方向。
犹豫了好一会,日车开口:“五条先生——”
“你知道吗,有时候,我觉得人本身就是诅咒。”男人突然说。
“对心怀怨念或者恶意的人来说,成为诅咒或者变成诅咒的寄生之物都在所难免,为了绂除这些诅咒,才有我们这种人的活动空间。
“可是,对那些天性特别善良的人来说,他们经常试图在做的却很不一样,在我看来,他们既不产生诅咒,也不会绂除诅咒。”
他朝日车偏了一下头,“猜猜,他们会变成什么呢?”
这好像不是一个自己可以回答的问题,日车说:“我不知道。”
五条悟沉吟了一会。
他说:“这些人,会诅咒他们自己。”
“诅咒……自己?为什么?”日车瞪大眼睛。
白发男人只是持续地陷入沉默。
为什么?他早已在心中问了许多年,夏油杰也好,野良雪绯也好,他们都宿命般地造访了他的生命,然后又宿命般的离去。杰偏执而敏感,雪绯沉稳而尖刻,五条悟深信他们都是那种就算没有咒力也会与众不同的人物,如果不是咒术师,或许他们早就在世界上寻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但命运并不如此安排。不论如何他还是会认为这两个人其实根本就不适合成为咒术师,如果再把这个范围扩大一点,七海建人那样的术师在他眼里也不算适合。
毕竟他们是咒术师。咒术师只需要不断地与诅咒和邪秽战斗就好,不需要有同情心,不需要善良,甚至不需要有人性,那些东西只会反过来不停地成为对术师自己的诅咒罢了。
“你跟她,应该关系不错吧?”沉默了半晌,他突然对日车说。
“啊?这……”日车不懂他什么意思,有些拘谨地回答:“野良君的话,我们其实没有太多的私交关系。”
“你看起来是她会信任的那个类型,我猜。”五条悟笑了一下,脸庞晦暗不明。
日车为难地抓起了头。他向来是个言出必行的男人,说过对别人的私交没有兴趣那就是真的没兴趣,要不是五条悟三番四次试探的态度和语气都太过暧昧,本来他是绝不会破例带对方前来的,执行庭有独立调查的权力。
“要是野良君真那么想的话,倒也很受宠若惊。毕竟我不认为自己是她看得上的男人。”他讲。
五条悟抬头看了他一会。“我也这么觉得。”他说。
日车以自己姑且合格的涵养忍住了朝对方翻白眼的冲动。
“先说好,我很少干这种事情,”他朝对方举了一下双手,做出投降的姿态,“不过啊,真是败给您了。野良君跟您到底是什么关系呢?看在您已经来回询问过我这么多次的份上,也多少给我一些好奇的机会吧。”
被他问到的男人愣了愣。高大的身形在空中屹立良久,白发男人突然搓了几下鼻子,看起来好像在害羞:
“我也许是,她的丈夫吧。”
六、
夏至时分的天气还没有热到叫人晌午未至就昏昏欲睡的程度,而且设想五条悟这种人会精神不振就已经很魔幻了,还不如指望他是加了甜红素的刨冰吃太多把肚子给吃坏了。
有五条悟在的任何地方都不可能不鸡飞狗跳,发生什么情况都不奇怪,这是东京咒术高专一年级所有新生的集体共识。但比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更奇怪的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上午的课上下来,同桌dk都还是没什么动静,连夜蛾正道都在收拾教具的时候忍不住问旁边的夏油杰:
“悟是怎么了,生病了吗?”
“说不定是相思病呢。”家入硝子叼着水果味替代式滤嘴细烟卷说,“啊呀,我们悟也变成大人了呢。”
“啊啊啊,不要来烦老子!”正在低头做作业他能做作业这件事也很诡异的dk大半个白毛脑袋都快埋进桌面里了,“要是耽误老子算错题就杀了你们哦!”
“悟,老师难得关心你耶。”夏油杰支着手臂看他,细长的眼角里藏着一点揶揄,“他伤心地走了哦。”
白毛dk往旁边抬了一下头,并没有看见班主任的身影。他冲夏油杰做了个龇牙咧嘴的表情,“你骗老子。”
夏油杰毫无愧疚地越过他的手臂去看他桌上摊开的练习册,细长的眼角稍微撑大了点:“天哪,你居然真的在写作业。”
“真的啊?”家入硝子也凑过来。
被两个同学强势围观的dk马上发出了极其不满的声音:“你们好烦啊!学生做作业有什么奇怪的……”
看着他闷头的模样,夏油杰挑了挑眉。
“喂,”他说,“你真的有什么事吧?”
“没有,我没有事。”五条悟趴在桌上龇了一下牙,腮帮子都鼓了起来,“什么都没有哦,也没有什么不高兴的。”
“噢……”夏油这下却了然了。他与身旁的家入硝子对视了一眼,两人心照不宣地坐了回去,很难得的没有再开他的玩笑。
春假后,野良雪绯直到现在都没来上课。上学期她连续几个月一直给校方高层递交修改咒术史教科书意见的事情据说引起了很大的反响,咒术协会方面一直要求校方开除她的学籍,此举当然受到了五条家的阻挠,更确切的说法,是受到了五条悟的阻挠。在被咒术协会强制要求停学了两个星期以后,刚满十六岁的五条悟一脚踹开了咒术协会高层的会议室,璨蓝的眼里跃动着愤怒之火。
“为什么?为什么要把雪绯关起来?为什么要开除她的学籍?”
“此事你不要管比较好。”某个年迈的声音说,“虽说她是五条家推荐入学,但一直以来也没有入籍五条家,我们不能把她看作本岛的术师。”
“那又怎么样?”
“她是琉球人。若是在明治时代,可是要被称为‘秽多’的。”那声音说,“看在五条家的面上,又因为她确实有咒术的才能,我们才同意让她入学咒高,可这不等于她能这么放肆,居然随意就质疑本岛的历史。看管好她也是非术师方面一致认同的事情,毕竟离岛的异族中万一有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壮大起来可就麻烦了,届时或许对全日本都无益。”
五条悟沉默了两秒,突然发出笑声。
他伸手摘掉了一直遮挡着苍天之瞳的墨镜,双眼中宛如有蓝钻的火彩跳动。
也许是苍天之瞳的气势太过惊人,屏风后的高层们马上软了一点态度:
“五条君,这也是非术师方面的意思——”
“我管你是谁的意思啊?”少年狠狠地瞪着他们,拳头在袖口下面捏得爆出了青筋,“什么?什么叫‘对日本无益’?哈啊?你们要不要听听看自己在说的是什么屁话?你们在软禁她不是吗?她甚至都没有做什么,只是对学校的历史教材有自己的思考而已,你们几个年纪加起来已经快要入土两百年的老东西就非得说她是什么秽物?这是什么道理啊?因为会思考所以就有错吗?”
“可不止是这样,”另一扇屏风后的高层说,“她那么长时间都反复朝学校和老师递交意见信,搞得咒高的其他同学和辅助监督也都知道了,难保他们不会被她有害的思想影响到呢?”
“就算真的要影响到——”
一道与五条悟差不多高的身形从后方走进来,结着丸子头、面部轮廓已经具备了一些成年人形象的少年面带微笑地说:“那也得我们愿意被影响才可以吧。”
五条悟扭头看去,脸上顿时有了一些喜色:“杰!”
“夏油杰……”
屏风后头又开始了一段低低的私语。先前发话的苍老声音好像有些无奈地说:“最近冒出头的普通人真是太多了啊。”
夏油杰没有什么表示,嘴角上浮的弧度反而更大了一点。
对咒术界里这些出身术师家族的人来说,所谓的“普通人”就是非家族出身的术师,此外则有可能连人都不是。尽管不像野良雪绯那样总是公然与什么作对,夏油杰的心里却一直很清楚这些事实。
“不管怎么说,要是咒术史的内容足够权威和详尽,即使被学生质疑真实性,我想也是有自己站得住脚的立场和说法的吧?如果因为某一个同学说了某个观点,就认定其他所有听到的人都会相信她的说法,继而全都接受了‘有害思想’……唔,不论如何这在我看起来都太不可思议了,好像其他人都是只能被灌输什么的空壳一样。”黑发少年笑道。
“夏油君,我们理解你出于同窗的情谊——”
“哦哦,请不要误会,我不是为了给野良同学说情才来的。”夏油杰耸肩,“她和我并不是很熟。”
五条悟蹙眉:“喂,杰……”
“可是,悟毕竟是我的朋友。”他戳了戳旁边的白毛dk,“我总得劝住他,好让他不要干出一些毁天灭地的事情来吧?再放着他不管的话,我真的不知道他会做什么欸。”
他讲完,嘴角的弧度也达到了今天的最大值:
“您说,是不是这样呢?”
夏油杰觉得自己当时并没有对那些高层说谎。他有一种堪称天赋的才能,那就是能对任何人都维持住自己的心理防线,并且绝不会被对方发现此事。
遇到野良雪绯的那刻,他嗅到了对方身上与自己相似的气息。
升入咒高有一段日子了,他们恐怕实际上也还是不熟。人和人的关系很微妙,一起上学、一起吃饭、一起打打闹闹做任务,更亲密的话还可以是恋爱关系或者身体接触,有人觉得做了这些事情之后大家就会亲近起来,也有人会觉得不管做什么都改变不了人内心的距离,这跟他们为人是否真诚并无关系,只是各自自我边界感不同,不管要与人缔结什么样的联系,强行入侵别人的空间无异于初号机撕裂atfield,带来的只是毁灭和暴走。比起其他人,夏油杰对人的天赋就在于他比其他人更擅长隐藏自己的atfield,野良雪绯的情况或许与他类似:没有人会觉得她性情冷淡,却也没有人能想得起来她跟谁的关系特别好或者特别不好。他们与她交谈,有的觉得自己是她的朋友,然而在她眼里可能未必。
敏锐如五条悟不可能看不出这一点。夏油还记得他对自己讲的话:
“不管去了哪里,雪绯总是一个人,但她好像一点都不寂寞。”
勾手把篮球砸进筐里,白发少年抱着后脑大喇喇地躺在地上,语气乍听起来像抱怨,又像在难过些什么:
“她太骄傲了,什么事情都要自己做,学知识也非得自己亲自看书推导出结论才行,动不动就把被别人帮助视为自己的无能,生病受伤了居然也能自己躲起来扎绷带了事,搞得老子也不知道该跟她说什么才好,要是贸然靠近她,说不定会被她用那些乱七八糟的歪理给挡出去,老子又说不过她。好吧,她说的倒也确实不是没道理……”
听对方抱怨了大半天,夏油杰抱着篮球盘腿在他旁边坐下了。
“所以,你还是没有说野良同学没来学校的问题啊。”
在旁边滚来滚去的白毛dk停了一阵,然后翻面一样又摊开来,在地板上划出一个巨大的“大”字。
“是五条家那些人不让她去的……”
白发少年喃喃地说。夏油愣了:“你家里人?他们居然拦得住你?”
“拦不住啊,老子想做的事情难道有人拦得住?”白发少年翻身侧卧,撑着下巴看他,“但那个女人到底发什么神经啊,她居然同意被家里人禁足,到底在想什么啊。”
他讲完又“啪”地摊回去,愈发郁闷了:“她说,我在家里实在太任性了,木秀于林就会持续不断地招来没必要的人和没必要的麻烦,与其老跟家里人对着干,不如暂时乖一点,不要激起他们的对抗,这样以后他们才会听我的话。呜哇,她到底是经历了什么啊,在看守所里被老橘子洗脑了吗?居然开始教育我‘乖一点’了,搞得她自己好像有多乖一样。”
夏油眨了眨眼。他想了想说:“我倒觉得,她没有说错哦。而且你开学以来这个样子——”他笑了,是那种五条悟以前看了会想一拳揍上去的笑容,“难道不是在学——乖——吗?”
他以为五条悟会爬起来跟自己打一架,谁知对方却躺在地上瞥了他一眼,漂亮的脸孔上满是纠结。
“倒也是这么回事啦。”他别扭地承认,又把身体翻向另一侧。
“只是觉得好不爽哦。”
野良雪绯在五条悟去协会大闹的当天就被校看守所释放了,两个dk同窗一起去接的她。被押在里边半个多月后,她的神情有些憔悴,眼神看起来好像比平时柔弱了不少,听校监宣读缓释令的时候,她难得地一点硬话也没说,也没有拒绝被五条悟拦腰抱回校舍,大概真是太累了。
“多谢你了,夏油君。”回去的路上,她轻声对夏油杰说。
白毛dk立刻开始嚷嚷:“喂,怎么不谢谢老子?太不公平了吧。”
“不是的,”少女浑身脱力地靠在他的颈侧,说话声有些绵软,“因为,这一次我必须得感谢夏油君才行。要不是你的话,这家伙也许会做出什么蠢事呢。”
“哈哈哈哈,别那么严肃嘛。”黑发的少年有点不好意思地说,点墨一样的眼睛探究地望着她的脸。
“喂!”五条悟抓紧她的肩膀,说的却是:“老子那是为了谁啊!再胡说我就把你丢下去!”
“那你早点丢下我更好,”她抬起脸,疲惫的面孔让少年心里发紧,“我不觉得自己说的有错,不过这件事里,我大概确实做错了。”
她半伏在五条悟的胸膛上,用倦怠但仍然不失镇定的语气缓缓说道:“在我现在这个年纪、这种身份上,贸然挑战他们只会被消灭而已。是我没看清楚全部的真相,犯了这样的错,不管被关禁闭还是被逐出校园都是我自己的责任,所以唔——”
堵住她的是五条悟忍无可忍又充满愤怒的吻。
“等等、等等,悟唔——”雪绯惊慌地在他怀里挣扎。发现她的视线在往边上瞟,白发少年干脆在路边长凳上坐下来,捧着她薄薄的背骨更用力地吻下去。
夏油杰是多识趣的人,见两人气氛不对他一早就走了。就算他没走,悟也不介意在好友面前上演一点刺激的桥段,反正咒高的人早就默认他和雪绯的关系了。
他把少女吻得气喘吁吁,自己也气息凌乱。两人十二岁时的记忆不合时宜地冒出来,今时不同以往。青春期以来五条悟的身形成长得飞快,十二岁时他还只比少女高半个头而已,如今却已是一米九有余,手掌张开是少女的两倍还大。趁着少女脱力,他把对方抱到自己的大腿上,一条手臂牢牢地卡住她的背部,另一只手沿着她的腰线抚摸到她的腰后,勾着她的身躯更紧地坐进自己的怀里,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压制住了少女的挣动。
纠缠之间,少女雪白的颈部从衣领里露出来。五条悟沉下眼,犹豫了不过一秒就把脸埋进对方的颈部,双唇贴着那处柔腻的肌肤吮吻,留下星星点点的红斑。
“如果做了这样的事情,我就再也没法把悟君当作爱人了”,少女十二岁时的话语总像咒言那样束缚着他的理智,迫使他去驯服内心的野兽。她像珍珠母贝般紧紧地闭着自己坚硬的壳,而他偏偏不能使用任何暴力,只能等她自己朝他敞开,而她永远不可能知道,在他那些堪称下流的梦里,他早就粗暴地蹂躏过她无数次,用他的阴茎、他的舌头,扳开蚌壳紧闭的部分,把里面软嫩的肉捣出汁水,再取走深处那颗唯一的珍珠。
可连悟自己都感到无奈的是,他的下流居然也有理智。纵然他总是粗暴地扳开少女的蚌壳,却始终不曾想过把那些碍事的壳给撕碎,虽然他完全能那么做。也许他想要的不是蚌壳里的珍珠,而是成为她的所爱。爱真是复杂的东西,当人对另一个人产生这种感情,欢愉和痛苦就会同时降临到他的身上,欲望也理智也会纠缠着出现。五条悟觉得自己割裂得厉害,少女总是在他伸手就能碰到的范围里,以至于他的视线总能轻易地落在她的身上。经过了发育期后,少女的体态日渐修长而结实,女人味一天胜过一天地从她的身上散发出来,却没有改变某种从童年时代就存在于她体内的气质。她的手臂和背部都覆盖着薄薄的肌肉线条,胸型是微微上翘的羊角状,看起来就很有弹性的双腿被制服裙掩藏在桌下,腹部仍然有微微的丰腴,那颗珍珠被好好地保护在里头。她的嗓音比童年时期稍微清脆了一点,没有发生变化的依旧是她银色的眼睛和看起来好像总在思考的面容,五条悟想,也许这个人直到八十岁依然会是这样的面孔。他看着她从孩童长成少女,又看着她渐渐从少女长成女人,她的身躯时常能点燃他的理智,她的脸孔和话语又能奇迹般地把他从欲望里拽回来。
在少女被押进看守所的这些天里,这条维持着理智和欲望的线正在崩断。
他按着少女的背部,手掌贴着她胴体的曲线抚摸,骨节分明的手指甚至抚进了裙子的底部,隔着薄薄的底裤揉搓她腿心微凸的部分,指腹下凹,陷进她双腿间两办嘟起唇肉的中缝,将那里揉得渐渐有了水意。
“悟君、悟……”雪绯抓着他的右肩,有一瞬间被他吓坏了。五条悟压根不在乎她这点挣扎,干脆把她的膝盖夹在自己的双腿间,让她想动都动不了,只能用浮现怒意的眼神看着自己,银眼里的瞳孔张得老大,被过度索吻的唇角满是湿迹,微张着溢出轻喘。
过后她肯定会生自己的气的,说不定还会愤怒地追打自己。以往的每次亲近基本都会被雪绯拒绝,理由是没准备好,但这一回,五条悟决定不再把主动权交到对方手上。很难有人想象得到他和雪绯到底是怎么相处的,他是五条家的六眼神子,在她身边却每每都如同沉睡的狮子般温顺,她如海浪般厚重又平静的咒力波动总是恰到好处地抚慰着他的心灵。即使是在对她怀有了那些男人对女人的下流妄想以后,她在他心中仍然有可敬又可爱的一面。在某个时刻,彻底占有对方的欲望越过了理智,雪绯瞪着他的表情犹如正在戒备的雌狮——
实在是迷死人了。
占有雌狮只会让雄狮产生征服的快感。
少年璨蓝的眼睛滚烫地注视着面前的少女。
在他的注视中,少女慢慢垂下了左手,中指伸向地面。
“落。”
七、
从难得的午寐中醒来,五条悟很尴尬地发现身体里还残留着那种热度。他在铺盖上翻了一圈,把被子卷到腹股沟下方,前胸到肚脐以下的部分都因为浴衣带子散开而袒露出来,露出白皙健壮却覆着薄汗的躯体。
和室内外都是静悄悄的。十五岁以后他的父母双双搬到了五条本家的后院中,而他自己则搬进了实质上只有家主才可以入驻的本院,由此超过一百张榻榻米大小的联排和室都是他一个人的起居所。他通常都在东京咒高上学,偶尔才回本家居住,今次午间醒来,听见外边空荡荡的,油然感到一阵无边的寂寞。
不,不止是这样。
雪绯所住的那间别院离本家足有半个山腰那么远,用术式固然可以一瞬就落到她面前,但想起数天前她从自己怀里阴沉着脸色遁走的模样,五条悟的心中登时感到一股扭曲的快慰。
他张着璨蓝的眼睛,俊美的面孔对着天花板发呆,忍了很久还是把手伸进肚脐下方,修长的手指收拢,握住那根发硬的阴茎,指腹按压着上边凸起的青筋,由根部的囊袋顺到阴茎的背部,再往涨得发疼的龟头一下一下倒捋起来,甚至有些粗暴地捏着茎头往外挤,下腹部和大腿内侧的肌肉都硬得像石头。
“哈啊……嗯……啊……”
他在榻上换了个姿势,整个人翻过来半跪着,把枕头抢过来垫在自己的肚子下,被子就这么被他掀在一边。热汗涔涔滴在白色的床铺上,他微微眯着眼呵气,不觉又回味起了少女双腿间那个丰润部位留在自己指尖的触感,胯下一根硬硬地杵着,头部淫邪地上翘,溢出大团透明的腺液。他用右手臂撑住自己,左手握住阴茎,粗暴地给自己做着手活,想象少女正躺在自己身下的样子。她会穿着白绢制成的和服亵衣,轻薄的衣料会因为被汗水打湿而贴在她那具初绽女人味的身段上。她会勾着他的后颈,对自己张开柔韧的大腿,供他爱抚她肚脐下面那个富有魅力的部位,在他握着阴茎插入的时候因为受不了他的尺寸而皱起眉头,又不得不吞着他的阴茎像母猫一样挺起小腹。会有粉红色的湿液从她吞着自己的部位流下来,流过她瘫开的肉唇,沿着他插入的阴茎淌在他的下腹上,最后把他们两个人相连的部位都搞的一塌糊涂。她的嘴唇会变成丰润的玫红色,白皙的脸也会像樱花那样泛出红晕,届时她哪都去不了,只能接受他的索吻,被他顶着发出哭叫和抽泣,浑身滚烫地答应做他的妻子。不知怎么,想到这样的情景,他撑在床榻上的手臂肌肉怒张得发紧,下身凶悍地挺动,把榻榻米震得发出木板晃动的噪响。
射出去的时候五条悟总觉得自己脑子发昏,他低喘了一声,高大的身躯摔在榻上,一瞬间一动不动。如果有人趁着这种机会来暗杀自己,那一定可以得手。白发少年在自己的床上趴了好一会才渐渐收拢神智,目光落在床铺中间那滩浓精上,忽而有些懊恼地捂住额头。
如果被那家伙知道自己每晚都在想着怎么抱她,大概自己会被赶出去吧?
他想起去年冬天时大家一起去学校的情景。漫天飞雪,少女安静地走在他的身旁,听他絮叨个不停,目光朝他绵长地望过来……那一刻他差点忘了呼吸,只记得那一双在大雪纷飞里静静看着自己的眼睛。
虽然描述起来非常矛盾,但雪绯的确有着优雅的姿态和肉感的身体,很长时间里这都是折磨着五条悟的真相。更何况他也不是没见过她露出小女孩似的羞怯的面孔,她在日常中多少是个有些迟钝的人,迷迷糊糊的情况数见不鲜,每逢如此便会一反常态地变得沮丧又脆弱,而后又会拼命打起精神来重新板着脸去寻找生活的答案,完全不知道自己好像在生自己的气。五条悟从来不点破这些细微的情绪变化,他知道雪绯可以克服,虽然这个样子的她实在有点过于可爱了。
高潮后的精神像海葵的触手一样软塌塌地摊在湿润的海滩上,悟翻了个身,仰面朝着天花板。下身的晨勃还没软下去,腹部一片狼藉,他暂时懒得去擦拭。室内外一片寂静,栀子花的香气混合屋子里熏的檀香,木质的味道后边跟着一股清幽的甜,莫名有种勾人的感觉。
不行了。总觉得快要承受不住。自从搬到这间屋子里,少女的居所就隔了半个山腰那么远。白天见不到她,在学校也见不到她,所有见不到的不甘都会跑进他的梦里。他已经十六岁,除了稍微显单薄的身材以外,举止和远超过日本同龄人的身高都完全达到了成年人的规格,他的心也在向往成熟,随随便便就能捕捉到雪绯身上那种能被称为女人味的东西。他在梦里跟她相会,对她做尽了一切丈夫对妻子才能做的事情,不知为何醒来还会惆怅,好像已经与她相偕着过了一生。
如果真的过了一生,好歹入土之前能听见她亲口说爱他才好。
有那么一段时间里夏油杰曾经热衷于租录影带,五条悟已经忘了那是哪部片子了,只是对那个故事还有印象。女主角是个阿修罗女,与除魔的男主相爱。只有与世间最强的男子结合,女主角才会变成真正的修罗,显然这个人就是男主。故事发展到他们结合的时候,初收云雨的恋人终究发现了彼此的隔阂,最终同归于尽。
那结局叫他一晚上都不太快活。
“杰,”他靠在夏油杰的床脚,看起来百无聊赖,“你知道阿修罗女的故事吗?”
“嗯?”夏油看了看他,长眼角里好像满是问号,而后他笑了,“你也开始认真看书了?”
“喂,不要小看我啊你这个混蛋。”
“欸,我只是表达一下惊讶,你看起来不像会对这种神话故事感兴趣的人。”夏油杰掐着自己的下巴说。
他说的没有错。五条悟是咒术师,是六眼神子,但他本人这辈子从来就没有信奉过任何神。要夏油杰自己来说的话,他这个人反而是最简单的那种人,因为他几乎只是永远地活在当下的生活里,似乎“活着”这件事本身于五条悟而言就是乐趣。
“你是说帝释天和妻子修罗女的故事吧?”夏油说,“帝释天姬妾成群,终日与修罗王作战。然而他偶遇修罗王之女,对其爱慕难舍,为了娶她而情愿止战。可修罗女并不同意父亲与帝释天和解,于是帝释天设计掳走了她。看在女儿成为人质的份上,修罗王答应了止战。”
“嗯……”
五条悟咕哝着应了声,模样像不大痛快。
“啊呀,怎么了嘛?”
“……只是有点在意,不知道为什么。”悟说,“很想知道,修罗女后来到底有没有爱上那家伙。”
“噢。她是被抢走的吧?考虑到她的感受,要爱上帝释天可能会有点难办。”夏油说。
“虽然这么说,明明一开始不是坏事,她答应对方不就好了吗?”
白发少年闷闷不乐地说。
夏油望着他,左眉渐渐挑得老高。
“嗯……听起来好像我是在泼你冷水,不过,悟,”他又一次掐起自己的下巴,“这种事情的话,硬来只会给自己扣分吧?”
“那就扣分好啦,那有什么关系?留在我身边什么都不用操心,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她,我不好吗?”
“唔,即使她的心会同时远离你也可以吗?说不定会把你当作夺走自己生活的扒手哦。”
“她的心——”
五条悟张了一下嘴,漂亮的脸皱了一会。
“混蛋,”他低声骂道,“我看到她这里边就莫名其妙地发闷,她才是扒手,她才是强盗,她自己一害点什么病,就会连累得我这里跟她一起害病。”
他指着自己的胸口,夏油杰哑然失笑。
“烦死了。”少年哗啦一下侧过身,趴在夏油的床脚黏黏糊糊地抱怨,“不管怎么想都很诡异啊,看见她我就开始变得很奇怪了,想到她会推开我就觉得难受,想起她做过的事情就气得想把她教训一顿,但我家里那些人也好,烂橘子们也好,他们一个个的对她也太苛刻了,想起他们就觉得更生气了。真是的,这个世界对只有十六岁的我也太严格了吧?喂,到底怎么办啊?能不能有什么办法让我觉得她没有在把一切都自己扛啊?”
“那就去告诉她吧。”
“啥?”五条悟转头。
夏油杰眨了眨眼说:“去告诉她,告诉她没有她你就要活不下去了。”
“呃,哪有那么严重……”
“啊,悟——”同窗拖长了音,“不论如何,至少让她明白你喜欢她吧?
难道一切只是因为自己怯懦吗?五条悟有些难以承认,但这也许并不错。他最勇敢的地方反而是那些与雪绯“成婚”的夜里,在他释放自己的时候,他狂乱地对她告白,像一条白色的盲蛇,莽莽撞撞地朝她的腿根钻,妄图能从狭海的深处抵达她的心脏。是啊,这不啻于是某种掠夺,他又不是什么圣人,何况她是一个扒手,一个早在七岁那年就莫名其妙地把他生命全都打翻的人,不论如何,他都不能再活在或许会失去她的阴影之中。但,倘若一定要像自己设想过的那样,把少女的羽翼全部折断,收拢在自己怀中呢?五条悟在乱糟糟的被褥上翻了个身,把毛绒绒的脑袋埋进了胳膊里。我的雪绯,我的狮子,我的战士。他怦然想着,心脏缩紧。他还没到那种即使迎面撞见心爱的女人也能冷酷走过的年龄。
野良雪绯的禁足令直到他们十六岁这年的夏天才结束,那时东京咒高的同学们都升入了二年级。前来欢庆她的回归的人却并非只有几位同窗,刚升入一年级的灰原雄和七海建人也跟了过来。身穿咒高黑色及膝制服的雪绯似乎比之前多了不少温和的气质,她的目光比先前更绵长,尤其比之前更善于微笑了。在她安然地穿梭于同窗之间时,白发少年却不作声地远离了她。他搬开自己的座位,坐到全教室离她最远的地方,怪异的举动叫夜蛾也摸不着头脑。
唯一可能知道点内情的人大概只有夏油杰。他看了看一边一如既往坐着的雪绯和另一边怄气耍冷战的友人,无奈地叹气。
“喂,说好对修罗女爱慕难舍的呢?大活人就在那边,帝释天却打算转生成佛了吗?还是——”
夏油朝他恶作剧地笑了,“你怕了?”
“怕你个头,闭嘴啦。”悟脸颊都要鼓起来了,“每次都是老子先开口,一点尊严都没有。”
他说着,苍蓝色的眼珠瞟向少女的方向,神情甚至有点哀怨。
“喔……”夏油杰感慨地看着他,“真没想到,你才是待字深闺的那一个啊,悟。”
“闭嘴啦怪刘海!”
天上的风送着云流转,山间的树从枝结出了骨朵。新和旧在年轮里更替着,太阳在日光中膨胀,刀从钢慢慢变成了刃,男孩子就是这么长成男人的。
那些墨汁般的黑暗全都翻腾起来。
“呜哇哇哇哇啊啊啊啊啊啊——”五条藤次眼泪都要出来了,正如雪绯估料的那样,他确实是被家族踢过来的,调他来的是五条家的咒术总监,对方当时曾朝他保证,这一路上不会有任何问题。
任何问题指的就是把他给吞噬掉吗?
“啧,不要再叫了,很吵啊。”雪绯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
“咦?您、您在吗?”藤次欣喜地甩着鼻涕和眼泪四处张望,结果马上就被右侧黑暗里一张明显往外凸的人脸吓坏了,“啊啊啊啊啊您在不在啊在不在啊!”
似乎是受到了他的尖叫的影响,四周海浪一样涌动的哀嚎和哭声越发变大了。
“都说了不要叫了,不要逼我用咒力封住你的嘴。”
黑暗中,锁链碰撞的声音泠泠作响,藤次抽噎了一下,这才瞩目到那些束缚着他周身的黑色锁链,上面正散发出淡淡的白色柔光。
“你好歹也是术师吧?”
“唔……算是吧。”他吸着鼻子回答。
“那就不要这样大叫,不觉得丢脸吗。”
被一个实际上还很年轻的女子这样说,五条藤次的内心非常窒息。
“那怎么办啦,我没有那么强大的啊!我拿到咒术师资格证也才半年耶……”他带着哭腔抱怨。
“我不在乎你的情绪,”那头的女声冰冷地说,“你自己收拾好。你确实是个很弱的家伙,但事已至此,现在去计较那个也没有意义了,那些家伙不会因为你很弱小就怜悯你。”她叹了口气,“放心吧,把你丢下去也算是你帮我的忙。你帮我的忙,我不会不帮你的。”
藤次挣扎了一会,才慢慢双腿颤抖着从地上站起来。
“喂,”他颤颤巍巍地说,“要怎么帮你啊?”
“嗯,这就对了嘛。”女声有了一点笑意。她接下来的话又差点把藤次好不容易拼好的信心再度击碎:“我要你使用术式,尽可能把你周围的诅咒吸引过来。”
“好——哈啊?”
“不要再问了,时间不多了。做还是不做?”
五条藤次忍着哭腔回答:“我做。”
远远的黑暗中亮起了一抹黄豆大小的蓝色咒力光亮。
术式顺转·苍。
这是五条藤次能掌握的为数不多的作战方式,他也是靠这个才勉强取得了咒术协会的资格认可。
“……虽然知道你不行,但你这也太不行了吧。”雪绯在黑暗的另一头忍不住说。
“呜哇,别看我这样,我很努力了好吗?你该不会觉得五条家每个人都是五条悟吧?”
“那倒不会……”
雪绯支着右臂拉扯着那条锁链,“总之,你尽可能保持咒力输出苍就好了,把它们尽可能朝你吸过来。”
“呜……”
藤次含泪照做。他的咒力水平远不如五条悟,“苍”只能在半径不超一百米的地方使用。然而,这股吸引力还是足以把四周潜伏在黑暗中的诅咒和怨灵攒到他的面前。
眼看大团浓黑的人脸挤到自己的眼前,藤次头皮发麻,差点扔下面前的一切跑路。
“呜哇哇啊——”
“不要惊慌,那样会扰乱你的咒力波动。”雪绯在他背后遥远的地方说,“维持好呼吸,只要能维持住‘苍’,你就可以控制自己在它们到来的时候浮动。不要跟它们作战,把它们引导我这里来。”
“呜呜,那我试试看。”
五条藤次咬着牙控制术式,那些被他的‘苍’吸过来的诅咒们像包围着岛屿的海浪般逐渐攒聚到他跟前,他忍着头皮发麻的感觉缓步后退,总觉得脚底下踩到了什么滑不溜丢的、正在蠕动的东西。某一次他低头看了一眼,马上克制着涌到喉咙口的尖叫把头转过去——地上全是张开了眼睛的人脸。
“他们不会伤害你的,只要你不乱动。”雪绯说,“你身上的锁链有我的咒力,他们不会轻易靠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