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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人

 

2000年,陈秋中专毕业,被分配到矿场工作,他是家里最出息的一个,在他工作的那一年,父母的压力小了很多。

厂里的人也很欣赏有文化的人,陈秋就是个文化人,于是他就负责行政的工作,其实也就是记下工人们的出勤,因为他字写的也好,但凡是记录都是他来写。

厂里的人都住在职工公寓,有些是拖家带口的,一个房间都三四张床,陈秋房间小,只容两张床,在他来之前,这里还住着一个人,不过听说他出了事,不住了,所以陈秋住的时候也只有他一个人。

陈秋的家离厂子也有不小的距离,坐大巴需要四十分钟,他每隔两星期会回去看看家人。

这一天,他像往常一样,从家里坐车回到厂里,在食堂吃了顿饭,上楼就看到门开了,他感到奇怪,正要进去,一个少年冲了出来,撞到他身上,双方都往后退了步。

他只匆匆看了少年一眼,第一感觉就是白。

少年冷冷瞧了他一眼,不说话,直直的往前走,陈秋看他比自己小的样子,虽然有点不爽,但也没生气。

陈秋走进房间,见还有个人没有离开,他只看了一眼,就匆忙转移视线,不因别的,只是这个女人比他在电影离看到的明星还要好看,和这里格格不入。

“陈秋,是吧?”

“是我,请问你是?”

女人上前拉住他的手,很是诚恳的说:“我叫何花真,刚才走的是我的儿子,叫李溪白,他以后就和你一起住了,他脾气不是很好,你别烦他,他是个好孩子,没有坏心眼的,可以的话,希望你和他能和平共处。”

她说完,就指了指屋里摆了一地的东西,“这是我的心意,请你一定要接受,他如果做了什么不好的事,你就告诉我,这是我的地址,你收下吧。”

“啊?”陈秋没想到她看起来这么年轻,就已经有少年那么大的孩子了,他把手抽出来,接过她的纸条,对她说:“你放心,我会的。”

他没理由拒绝,从方才少年的表现看,应该和他妈妈说的一样,是个正处于叛逆期的青少年,他年纪大些,应该要包容点。

“谢谢,我先走了,你忙自己的吧,今天他应该要适应下,可能不回来了,如果回来的很晚,吵到你,你一定不要计较,他不喜欢被人管着。”她说完就走了。

“我知道了。”

看到她离去的背影,陈秋总觉得自己的平静日子可能到头了。

到了晚上,少年的确如他妈妈说的那样,没有回来,他关了灯睡觉,到了半夜,他听到旁边有动静,迷糊的睁眼,看到一个人背对着他,手上的动作不停。

他打开灯,那人抬了下眼皮,淡声道:“关灯,刺眼。”说完,不再看他,自顾自的拿酒往自己胳膊伤口上泼,他微微皱起眉,显然是被疼到了。

他用一只手和牙齿把衣服把伤口包起来,就打算入睡。

陈秋不理解,但大为震惊,这是什么现代版梁山好汉吗?

“不是,你受伤了!”

“关灯。”

“你不能睡,你这没上药,伤口好不了的。”陈秋连忙下床,他蹲在床头柜旁,搜出药膏递给少年,他说:“还好这里是矿场,磕磕碰碰难免,我基本都备着药,除了这,我还有红花油,你那淤青也可以用这个的。”

“········”少年接了过来,他沉着脸把衣服解开,给伤口上了药,然后还给了他,再躺在床上。

陈秋见他拒绝沟通,也很识相,关上灯,“好吧,睡觉。”

到了第二天,他起来后没看到对方人,洗漱完下楼吃早饭,这个时候工人们都在,见他下来就朝他打了招呼。

陈秋打上饭坐在他们旁边,听他们聊天,就听到他们说到李溪白。

他们想到陈秋就和李溪白分到一屋,其中一个很话唠的人,每天笑呵呵的,平日大家叫他乐哥,他问陈秋:“小陈,你不是和李小子分到一起了?”

“嗯。”

“那你可得小心了,这小子整体无所事事的,不念书后天天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混,那天天打架,你是个心善的,可别被他影响到。”乐哥拍了拍他肩膀,语重心长。

另外一个和乐哥关系最好,名字有个贤字,大家都叫他大贤,他说:“乐哥,说到李小子,昨天他带人跑去歌舞厅勒索钱没成,恼羞成怒,就和那些打手打起来了,那下手狠的,今天早上我看他跟没事人似的。”

陈秋虽然有预感,但真听到李溪白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还是想不到他怎么打架。

“他为什么会这样?”他问了出来。

大贤想了想,和他小声说:“你平时不爱听那些事,所以不知道,那李小子的爸爸也是咋矿场的,生了一场病走了,那时李小子还小,他的妈养不起,就给人做了小老婆,这才把李小子养到这么大,这不,不念书后害怕他一直无所事事,就托了关系把他塞进来。”

他说的隐晦,但陈秋是听明白了,他点头,“是这样啊。”

之后的几天,陈秋都没见到李溪白,听见过他的人说这几天他都在四处挑事。

下岗潮后,社会整体都是焦躁不安的,陈秋听了好几起抢劫杀人的事了,大多是路上被暴徒突然袭击。

大家对于手里的钱都看的很重,陈秋为了安全,也是省钱,他变成几个月回去一次,他的父母觉得他这样做是对的。

有次夜里,陈秋听到门开的声音,他扭头就看到李溪白进来,满脸都是血。

李溪白显然是又受伤了,这次伤在头上,看起来是被人打了头,陈秋叹了口气,拿了他妈妈那些东西,他无法视而不见,拿出药扔给了他。

见他面无表情的洗了血,潦草的给自己上了药,像上次一样躺在床上就睡。

一夜无梦。

有了第二次,还有第三次第四次,渐渐的陈秋也习惯备上药。

不知第几次的时候,李溪白说话了,“你需要做什么?”

“嗯?”陈秋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李溪白重复了一遍,他不知为何要问,摇了摇头,“我什么也不需要。”

见他这样,李溪白不吭声了,到了第二天,拿了一笔钱扔到他床上,“这是给你的。”

“好端端的,为什么要给我钱?”

“我每次来,你都拿药给我,那么讨好我,难道不是有求于我?”

陈秋气笑了,把钱扔回去,“不需要,如果你觉得我有所求,那太看低我了,滚。”

李溪白把钱收起来,冷声道:“我为什么要滚?”

他直接坐下来,挑眉看陈秋,“我也睡在这里。”

“不是,你随意。”陈秋本来想争辩一下,想到以后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他也没那权利让人走。

李溪白像是看到什么好笑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两个床仅隔着一个人能走动的宽度,见他不理会自己了,他抬起腿就踢到陈秋,不知有意无意,他差点踢到陈秋的大腿内侧。

“生气了?”

“没有。”

李溪白靠近他,眼睛一直没离开过他,“我瞎说的,谁知道你这么容易生气,之前我不说话的时候态度不好,你也没生气呢。”

陈秋也不知道他这时候说这些是什么意思,他承认自己之前被钱这事给伤到了,不过他也纳闷,这李溪白那么自然的甩钱,是不是对其他人也这么做了。

“我要是说做了话,你会说什么?骂我?还是不理我?”

陈秋听到他说这话,才反应过来自己说出来了。

“你做什么和我无关,说到底,你想做什么,那是自己的事,是我多嘴了。”

李溪白嗤笑,“最好是这样。”

他没了兴趣,又出了门。

经过这么一遭,陈秋以为他应该消停了,不怎么想回来了,他可以整天跑来跑去,也不缺钱的样子,可自己不行。

结果到了晚上,李溪白回来了,难得的一次没有受伤,他像是早上的事没有发生过,很自然的和陈秋打了招呼。

“·····”陈秋无言的看他拿着盆出去洗漱。

“要一起吗?”李溪白停下来问他。

陈秋摇头,“我已经洗完了。”

“哦。”

洗漱池离宿舍有段路程,期间会路过其他人的宿舍,有的门没关上,他们见到李溪白,都纷纷关上了门。

等他洗漱回来,走廊很安静。

陈秋虽然没见到,但能明显感到外面的声音突然小了,他还想着不会是因为李溪白吧。

李溪白不是什么凶狠恶煞,不至于。

他正想着呢,李溪白放下盆,路过他身边,二人的腿碰到,陈秋下意识往后坐、

就在陈秋以为今夜就结束了,但他坐在床上,冒出一句,“在等我吗?”

“什么?”

“没听清吗?我问你是在等我吗?”

他言语不详,陈秋理解成他在问关灯的事,就点头了,“等你回来关灯。”

李溪白一言难尽,他复杂的看他,“那关灯吧。”

陈秋不明所以,但还是关上灯,黑夜放大人的负面情绪,陈秋一时间没能睡着,一直翻身,李溪白听到动静,本来就没睡意,现在更没有睡意。

他起身,把灯打开,他有裸睡的习惯,灯一亮,陈秋睁开眼就看到他大刺刺的站在他面前,吓了一跳。

“你干嘛?有毛病。”

李溪白随意披了一件衣服,问他,“陈秋,你是不是睡不着?”

“你要做什么?”

陈秋紧张起来,这绝对是有事。

“你之前是好学生,现在是好工人,想必,不知道现在年轻人晚上可以做什么吧?”

“我不想知道。”

“你穿上衣服,我带你出去见识一下。”

“我不想。”他很抗拒,但李溪白就跟听不懂人说话一样,强行把他从床上拉起,不等他反应就要把他拽出门。

“让我穿好衣服!”

陈秋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把他拉出去,但宿舍隔音挺差,要是起争执了,不出一天,整个矿场估计都知道了,他不想成为别人的谈资,于是他只能老实的任由对方把自己拉出去。

李溪白年纪不大,但有一辆摩托,他把车停在楼下,陈秋坐到他后坐,哧溜一声,陈秋吓了一跳,抓住他的衣服,他把速度提起来。

出了矿场,路上没有行人,灯有一下没一下的亮着,陈秋感受着凉风,整个世界都很安静,漆黑的天空,只有摩托的声音给夜色添了点色彩,

李溪白停在了城市中心,这里应该是整个城市最亮的地方了,有一伙人正摊在台阶上,有打牌的,聊天的,抽烟的。

这些人在听到摩托声时就不约而同的停下手中的事,等他开近点,就纷纷打招呼,“李哥!”

“李哥你来了,今晚不是不来吗?”

“李哥这带了个新人吗?怎么没见过?”

他们一个个上前问,李溪白拍了怕陈秋,“这和我住一起的,带他出来遛遛风,你们该干嘛干嘛,不用管我们。”

他们对陈秋很好奇,但李溪白要是不愿多说,他们就一点办法也没有。

李溪白走到台球桌面前,对陈秋说:“玩玩?”

“不会。”

“可以试试看,我一开始也不会,只知道用白球把其他颜色的球打掉这个网里。我以为这个很难,可上手后,发现变厉害才难,只是想打发时间的话,会很有趣。”

不知是夜晚温和,还是他的话很吸引人,台球桌上多了个身影。

陈秋打了个哈欠,和他一起搭班的人是大贤,问他为什么这么困,他没说晚上和李溪白出去,只是说晚上没睡好。

一上午很快就过去了,大贤吃饭时发牢骚,“这一天天的,睁开眼就是干,闭眼还是想着干,累,要不是为了几个钱,鬼才在这上。”

“小点声,领导要是听到了,记你一笔。”乐哥锤了他一下。

大贤揉了揉被锤的地方,小声道:“你说的不比我多,这不也没事?”

“你傻,我是什么时候说,今天是什么情况,你瞧瞧,周围是不是有几个陌生脸?”

“你这一说,还真是,什么情况?”

“听说啊,是上头来人了,像是要查污染。”乐哥胳膊扛了下陈秋,“你这平时不是爱看报吗?这全国现在对环境很重视的,已经有些厂被查了,有没有这回事。”

陈秋嗯了一声,他心里想着事,和乐哥他们说:“我吃完了,就先走了。”

“哎?这小陈,着急忙慌的干甚呢?”乐哥还想和陈秋说说呢,就见人走了,嘀咕了几句,又和大贤说自己打听的事了,看着他们都迫不及待的样子,他存着显摆的心把事说的严重了些。

陈秋饭也没怎么吃就走,都是因为他见到李溪白的母亲站在不远处向他招手,他一开始当没注意,但想了想,这个时候来找,应该有事。

何花真特意挑了个没人的地方,她和陈秋说:“实在不好意思,我也没办法了,我几天没见到溪白了,他这几天应该都是回你那睡的,他最近过的好吗?还有没有打架?”

“我看他没什么事,身上也没受伤。”

“小陈啊,他应该不太想见我。”她边说,边从衣服里拿出一笔钱就要往他手里放,“他要是缺钱,你就把这钱给他。不白让你做的。”她抽出几张钱,就要往他口袋里放。

陈秋往后退一步,很是为难,他说:“这钱还是你自己给,我和他虽住在一个屋檐下,但其实不熟,如果我这样做了,他会怎么看我?不行的,大不了今晚你先在我那,等李溪白回来你就给他。”

何花真见他不接受,急了,声音拔高,“他不会见我的,之前我要给他钱,他每次都摔门出去,你就收下,就当成全一个母亲吧,我不想看他出去和那些混混去要什么保护费,我怕他这一生就要毁了啊。”

话都说到这份上,陈秋想到自己的母亲,他还是答应了。

“谢谢,真的谢谢。”

何花真害怕他反悔,急忙离开,不给他任何机会拒绝。

陈秋拿着钱,手里出了汗,这个厚度,粗略估计也有一千多了,这相当于他半年的工资。他真怕给人弄丢了,所以小心的装到衣服内侧。

等他晚上见到李溪白,连忙把钱给了他。

李溪白不接,他就把钱放到床上,“我已经带到了,你妈妈说不够去找她要。”

“她找你了?以后她要是再找你,别理她。”

李溪白不高兴的坐下,数了数钱。

陈秋心想他们的关系是真不好,但回想起他妈妈那担忧的眼神,就多说了几句,“她也是为你好,你有时间还是去见见她吧。”

李溪白把钱放抽屉,听到他这一番好心的话,嘴角勾起,眼里不带暖意,“看不出来啊,陈秋,你还负责帮人调解家庭矛盾呢。”

陈秋听出他阴阳怪气,没好气道,“我是瞎操心,行吧,也对,你们母子的事我掺和什么,你若是觉得我不对,那你就和你妈妈说啊。”

“哦。”

李溪白靠他近了些,“是麻烦你了,今晚要和我一起出吗?”

“不出。”

“明天就休息了,你又没什么事,出去玩玩?”李溪白说到最后,尾音上扬,陈秋听的怪怪的,说他正常点。

李溪白哼了一声,躺在床上。

陈秋问他:“你不是出去吗?”

“不出。”

陈秋起来的早,外面的天还没亮,他小心下床,他动作再小,一向睡眠浅的李溪白还是被吵醒了。

他不满道:“起那么早做什么?要是理由给的不行,揍你一顿。”

陈秋是想趁着休息出去转转,果然这话说出来,李溪白就朝他扔枕头,陈秋被砸的往后退一步。

李溪白揉乱头发,叹了口气说:“等着,我和你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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