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5)不谈情却已生了情
肖甜梨觉得很渴,她垂下头,猛饮了一大口茶。
她其实并不明白,如果说,她只是好色,她可以和别的美丽男人上床,即使是景明明也是好看的男人。但她的确只被明十吸引。
“明十,”她喊他。
明十抬眸,静静地凝望她,等待她的话,他黑漆漆的瞳仁里映出她浅蜜色的身影。
肖甜梨跪坐着,有点不自在地掠了掠和服裙摆,轻声讲:“你可不可以弹琴?”
明十进屋,抱了一把古琴出来。
肖甜梨看得出,这是老物件,不是和琴,是中国的古琴。
他讲:“是明代的古琴,有一个名字,叫思十。”
思十,她喃喃。
明十指尖一拨一勾,起了个调。
是一曲《半山听雨》。
肖甜梨听出了苍凉的味道,悲伤、孤单、心酸无奈兼而有之。
而在一天之内,她已是第二次听到这首曲。第一次,是于连弹奏,第二次却是明十。
肖甜梨无言。
对着这一对孪生兄弟,她第一次发觉,自己不快乐。
明十半夜伤口疼痛难忍,无法入眠。
肖甜梨听见他房内动静,走到他房门口,轻声问:“怎么了?”
明十说,“没什么。”
肖甜梨犹豫了一下,讲,“我进来了。”
她将障子门推开,只见他从榻榻米上坐起,伸出雪白的脚尖去捞拖鞋。
见她进来,他脸红了起来,将拖鞋穿好就要站起,她赶紧说,“明十,你坐着吧。”她快步走到他身边,他睡觉穿的浴衣早松脱开了,看得见伤口,伤口四周的肌肤发红,估计是伤口发炎了。
她就叹:“明十,你现在根本不能洗澡。你这天天洗的,不发炎发脓才怪!”她又去摸他额,居然发烧了。她又是叹气。
明十抿了抿唇:“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她乜着眼讲:“我看你是不想要右手了是吧!连我的臭猫解压器都捏不住,还不学乖一点。”
她取来药粉,纱布,还有清创用的小型手术工具,替他料理伤口。
整个过程,他都没哼声,肖甜梨取来消炎针替他注射,轻声道:“你忍一忍,这几天别洗澡了。拿湿布清理一下就好。”
他闷声道:“会不舒服,还脏。”
肖甜梨听了轻声笑,这傲娇大猫啊……
她打趣:“你可以喊米卢过来,让他帮你洗。避开伤口,有人协助,就能洗干净。”
明十的脸瞬间就黑了。
她笑:“都是男人,不好意思什么!你自己洗,这条胳膊早晚得废。”
说完,她就去给米卢打电话去了。
开的是免提,米卢笑得特别夸张:“你给他洗了,多好!鸳鸯浴!”
明十的脸紧绷着。
肖甜梨说,“别开玩笑了。你明天过来给他洗,这样下去,他右手好不了,他现在用不上力,如果消炎不了,他做手术的日期还得拖延。”
米卢哼了声,讲:“我这便宜弟弟挺有心机啊!他这手一直好不了,就有借口让你走不了,陪着他。”
明十的脸很不好看,抢过电话,讲:“你想多了”然后挂掉了它。
肖甜梨像没听见一样,讲:“腐肉刮完了。我打电话是让你缓一缓,上药粉会很痛,像刀刮一样痛,你忍不住,可以哭的。我不笑你。”
明十憋着的那股气,被她这么一说,也就消散了。他说,“谢谢你。”
肖甜梨嘻嘻哈哈的:“还不是等着吃你做的《木人》!你手情况这么不好,我怕明天没得吃。”
明十唇角勾了勾,讲:“明天有得吃。”
肖甜梨给他上药,他痛得咬紧了后牙槽。肖甜梨看了他一眼,忽然问。“和我相处开心吗?”见他不答,她又讲:“其实,我挺开心的。不过我知道,这样子不好。你心里也是这样想的。”
明十依旧沉默。
她说了声“好了”,然后给他缠了层纱布,“我是认真的,明天开始,让米卢请个男护理过来,给你洗澡。你必须赶快消肿,然后才能进行二次手术。”
“嗯。我知道了。”他讲。
这一夜有点折腾,他总是睡不下,在房间里走动。最后,肖甜梨忍无可忍,走了进来,讲,“明十,要不我给你讲故事吧。”
明十愣了愣,讲“好”。他将灯调亮,看着穿着浅碧色浴衣的小女孩慢慢走近,她光着脚,走路很轻没有声音。她身上有花散里的香味,围绕着他经久不散。
她的发全披下来了,将那张饱满的鹅蛋脸藏得小小的,只露出小巧的五官和尖尖的下巴。这样的夜色下,肖甜梨美得没有攻击力,美得安静而含蓄。她手才从他枕边拿起两部书,他手就狠狠地攫住了她手腕。
“怎么了?”肖甜梨问。
明十没说话,但松开了手。
肖甜梨看见书题字,一部是唐朝的《酉阳杂俎》,另一部也是唐朝的《集异记》。木人的故事,其实是于连告诉她的,这两部书,她没有看过。
她翻起来,翻到哪里就从哪里讲起。
她看见他的红色拖鞋,忽然指着他拖鞋讲:“啊,广平那个地方,有个人叫游先朝,有一夜,他看见一个穿红裤子的人在他屋子里走动,知道它是妖怪,于是就用刀砍它,结果那妖怪就变回了一只鞋,是他经常穿的红鞋。”
说完后,肖甜梨抿了抿嘴,抱怨道:“这履精挺可爱啊!又没有什么坏心眼,砍它干嘛,哎,有病!和妖怪交朋友,难道不香吗?!活该他以后没鞋穿!”
明十听了,轻声笑。
肖甜梨放下《集异记》,又拿起《酉阳杂俎》翻了翻,拣了一个《勺童》讲道:“唐朝元和年间,国子监有个学生在夜里温习,半夜时分,突然看见一个高二尺,头发蓬松,脖子上还会发出星光的小男孩在捣蛋。小男孩玩他的笔砚纸张,把案桌弄得乱哄哄的。这个国子监的学生向来大胆,连声呵斥小孩,但小孩退后了几次,还是会跳回到他案桌捣乱。男人看他到底想干什么,然后趁他不注意,一把抓住了他。小孩子苦苦求饶,言辞容色都很凄楚恳切,可是男人没有放开它。鸡啼时,抓住他的男人突然听见咔擦一声,再回过神来,小孩子不见了,地上只有一把折断的木勺,勺子上还沾了一百多粒米。”
“哎呀!真不好看!这么可爱的小妖怪,干嘛要折杀了他!太讨厌了!小妖怪们根本没有坏心思!”她越说越气,把书扔一边。
明十想了想,讲:“小妖怪心思单纯,相反人的心最坏。”
肖甜梨捧着脸看他,轻声问:“你还痛吗?”
明十看了眼时间,已经快四点了。有她陪着,原来时间过得很快,刚才,他的确忘了痛。
明十讲:“你去睡吧。”
肖甜梨从袋里翻了一粒朱古力出来,塞他手心,“我这里有止痛药,不过你知道的,这种东西其实很不好,会上瘾。你吃这个,我从你的工作间拿的,甜甜的,好吃。”
明十将糖纸剥开,是一颗红心形状的白朱古力。
他怔了下,然后将心含进嘴中。
肖甜梨和他道晚安,然后替他拉上了障子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