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父
可我等了一周都没等到左宁。
不知道他在干什么，课也不来上，打电话发微信都不回。
也许是他终于对我腻了，于是就像对之前那些男女朋友们一样，用冷暴力来逼得对方主动说分手。
不枉各位送他“死渣男头衔。
好在我虽没什么优点，识趣倒算得上一个，只难受了几天就接受了现实——左宁跟我一拍两散了。
说起来还要谢谢我那向来很会戳我心窝的养父和惯用软刀子的竹马，短短相处十几年就把我淬炼成了一个习惯被别人放弃的傻逼。
下课铃响后我仔细地收拾好背包，压低鸭舌帽第一个从教室后门溜了出去。
熔金般的阳光透过树荫细细密密地洒落下来，微热的温度让我忽觉活着不过如此而已。
“小向！小向你等等！向迹星！”还没等走两步，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就把我截停。
大名都被叫了出来，没法再装作是同姓。
我叹了口气顿足转身，刚刚还在讲台上滔滔不绝的中年男人提拽着还没拉完拉链的凌乱电脑包朝我匆匆走来。
明明最先冲出教室就是为了躲他，没想到一晃神的功夫就被逮个正着。
我看着对方发福的身躯和与之不符的敏捷步伐，无奈中不由得肃然起敬：“吴老师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呼…呼，哎呀！就是老罗最近总问我你过得怎么样，我说让他自己问，他又说你换手机号了找不到你！”吴老师喘了几口气皱起短粗的眉，语重心长地拍拍我的肩，“你爸也是担心你，没事的时候还是给他打个电话吧。父子哪有隔夜仇？”
“罗吾…我爸他这么说的？”
不愧是罗吾，倒打一耙的手段还是炉火纯青。
“这样啊……”我简直要被气笑，极力压抑住想要嘲讽出声的冲动，“好的吴老师，我知道了。”
当时把我手机拉黑然后赶出家门的是谁？再说要是他真想找我，何必打电话，我现在住的房子都是他的，我才不信他会慷慨到把房产证上改成我的名字。
不知道罗吾什么意思，四年都可以不相问闻，如今连我都可以装作淡然，未必他还不能从桎梏中解脱？
我还记得十七岁生日的那天晚上，他裹挟着酒香氤氲在我耳边的温热吐息、炽热的吻以及那句“我好爱你”。
酒醒的第二天，一向冷静自持的他看着怀里赤裸的我时的那个震惊又害怕的眼神我也忘不掉。
我以为我终于和他心意相通，能得到他全部的爱。他却直接人间蒸发，再回来时带了个女人，说要和她组建家庭，并用无懈可击的笑容朝我道歉——那晚他说爱的对象爱的人不是我，是她，希望我能忘记那一切然后搬到他的另一处房产。
彼时我还有一丝少年人的气性，并没有告诉他我们还没做到最后一步的事实，而是当着那位女士的面亲了罗吾一口，留下一句“爸爸你那晚操得我真爽”后摔门而去。
这也许是我这一生中做过最叛逆的一件事，也是我第一次当着他的面叫他“爸爸”。
我妈死之前把我交给罗吾，他是我外婆过继来的儿子，按亲缘关系来说我应该叫他“舅舅”或者“表哥”或者什么其他乱七八糟的称呼。
但就是这么乱七八糟的关系才把罗吾送到我身边，他既是我的养父，又是我的舅舅，也是我的某某某。
融合了这么多重身份，那么他也合该是我的爱人。
谁让他给了我一直想要得到却又从未拥有过的东西。
即使是镜花水月，也是我渴求的妄想。
可谁知初恋竟是如此惨烈的下场，我表达出来的爱意对他来说竟是一文不值。
“那就好那就好，这下我也好交差了！对了你最近学习上有没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咨询实务这方面确实有点难但是你可以多来问问我……”
“嗯。”我乖顺地低下头扮演起好学生，时不时点头应和几句。
哈，全心全意去爱一个人可是很累的，现在我要“爱”的对象暂且还是左宁，没有精力再去为其他人扮演一个痴情的角色。
所以，要是我和罗吾再见面的话。
希望不是我的葬礼，就是他的葬礼。
…该死。
我就不该再和“罗吾”这两个字有半点接触。
少年时期，这两个字是满足我所有愿望的咒语，可对现在的我来说，它比“youknowwho”更让我避之不及。
不知是不是我触犯了禁令，现在这个不可言说之人正拨开时光的指针，朝我露出一如往昔的笑容。
“星星，好久不见。”
自从上周和吴老师谈论过罗吾之后我右眼皮就开始时不时地跳，一直持续到了学期社会实践的日子。
这次我们班被安排去社区进行心理健康科普，小组随机分配，每组五人，到了目的地之后自行活动。
其实对我来说小组活动什么的都无所谓，反正班上人都不怎么熟，大不了我一个人包全。
我懒散地滑动着手机屏幕，等待着班群里的任务分配。
“叮——”
“学委：心理学1班社会实践活动安排表docx”
点开文档目光下移，“第四组：黄菲菲、隋意、孟亓安、于方晓、向迹星”
还好，都不太熟。我叹了口气继续往后看。
“第四组活动：路人访问”
……
我默默关掉手机甩进桌肚。
跟陌生人交流不如让我去死。
太阳穴和右眼皮一同十分应景地狂跳起来。妈的，都怪罗吾，晦气的家伙。
还没等我感慨完这背时的运气日子就一晃而过到了实践的那天。
比活动分到访问路人更糟糕的是什么？昨天的我肯定无解，今天的我则可以肯定，那必然就是抓阄抓到当组长。
doublekill。
五人群中发来接二连三的祝福表情包。
“隋意：［烟花］”
“于方晓：哈哈哈哈哈小向好惨！祝你好运！”
“黄菲菲：［烟花］”
“孟亓安：向迹星去吧组长！社区会议室等着你！领导们等着你！组长们等着你！！！”
按捺下翻白眼的冲动，我面无表情地抬眼看了围坐成一圈正抖着肩膀偷笑的四人。
“噗。”染着红毛的俊秀男生抬起头憋笑道，“组长，cky。”
他左边的女生抬手拍掉他朝我比出的一个爱心，“草哈哈哈哈行了孟亓安你别犯贱好不好。”
她侧着身子转向我，甜美的脸上瞬间露出悲壮神色：“快去吧组长，学委已经在催了。走好！”
不得不承认，这位同学的变脸功力和川剧老师傅有的一比。
“走好加一！”
“走好加二！”
嘴角不自觉地抽了抽，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奇怪的人。为了不成为焦点，我重重地叹了口气，在隔壁桌同学看神经病的眼神中默默起身离开。
右眼皮不知为何又开始跳了。
不知是不是我来晚了的缘故，组长们的小会已经开完了。偌大的会议室里只有立式空调送风的声音。
但没有赶上这个可有可无的会就等于不用和那些官威大得可以压死人的领导们一桌坐着听他们哔哔。这可算不上倒霉的事情。可能右眼皮跳对我而言意味着好运吧。
拿起打印机上还有余温的一摞调查表，作为组长只需把表分给组员然后随行拍摄就能完成任务，比预想的简单。
“好的罗总，接下来的事宜我们会议上具体聊。十分感谢贵公司对我们慈善事业的支持！”
嘈杂的脚步夹杂着谈话声传来，似乎不到半分钟这群人就能走进我在的这间会议室。
眉心一跳，好吧，我就知道我不会这么幸运。
我致力于避开一切可能会让我变得很尴尬的事，当然恋爱的时候除外。
身体比脑子先一步做出反应，出门有个拐角，说不定我还能在他们没进来之前先出去。
“应该的。为社会做出贡献一直是我们公司的宗旨。”
温和得让人十分信服的声音，仿佛他说的一切都是真实的，世间一切都应该在他的股掌之中。
就算我死了，埋进土里了，也能认清这个声音。
大脑空白了几秒，眼前的所有都化为轻飘飘的泡沫，酸涩、愤怒、羞耻……几年来所有压抑下的情绪一股脑地重开禁锢将我控制。
我重重地喘了几口气停下脚步，死死攥住手上的调查表，借力靠在会议桌上才得以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
十…脚步声愈来愈近。
五…“罗总这边请。”
一…
“嗞——”命运的大门终于又被推开。
我抬头，被簇拥在人群中的男人望向我。
“星星，好久不见。”
“我操……”
酝酿良久，大脑无法维持正常运转，我只能不受控制地吐出这两个字。
罗吾不怕热似的穿着整齐的西装，领结打得利落又漂亮。时光好像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什么痕迹，他算不上传统意义上英俊的长相，那双柳叶似的眼睛太温柔了，显得十分多情宽容，削弱了轮廓上的凌厉，让他看起来不像是什么大公司雷厉风行的老总，更像是出门就会遇见的初恋邻居哥哥。
他看了我许久，除了刚刚叫了我之后一句话再也不说，倒是一旁的工作人员疑惑出声。
“诶，你是——”
“抱歉，我拿完问卷了马上就走。”
我压低帽檐，自己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胡乱回应了句就准备落荒而逃。
门有些窄，罗吾又好死不死正好站在中间，开口让他走开是绝对不可能的。在我思考跳窗的可能性时，他后退一步，噙着笑绅士地侧了侧身让出空隙。
叹了口气，我做贼似的尽量把自己缩成一团但还是不可避免地有了肢体接触，手臂一触即离，除了闻到熟悉的木质香气，耳边还擦过一声含混的低笑。
肯定是我不在的这几年他过得太舒坦以至于发福了。我恶毒地想。
“咚咚——”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关于他的一切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
走出去了好远，那种被猎食者盯上的悚然才消退。
该死！
我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中厚厚的一叠纸，开始一帧一帧复盘刚刚的表现，思来想去我好像确实完败。
还有，罗吾那个老东西笑什么笑？见到我惊慌的样子很得意？思来想去得出结论，真该跑路之前揍他一拳。
比起见到罗吾，路人访问和当组长的不幸都只是小巫见大巫，于是实践居然十分顺利地完成。
回到学校已经是傍晚，天色阴沉，风吹得乌拉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