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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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老板被打

 

就在查尔的报复决心因为忙碌的工作和曼蒂森的不出现已经快要消失时,在工作日最后一天的晚上,临关门前,曼蒂森又到了店里。

一楼已经关门了,二楼只有胖主管迪迪乐-吞坐在收银台算账和因为被吩咐刷盘子而留下的查尔。理所当然,查尔在迪迪乐的指挥下,擦干手去服务曼蒂森了。

曼蒂森仍然坐在楼梯边靠窗的座位,不过她倒不看窗外了,她盯着迪迪乐,悄声问:“她怎么不来服务我?”

查尔翻了个白眼,刺道:“如果你是名流贵族,我们老板可能会来服务你吧。你要什么菜?”

“一份萝卜汤,加点香辣粉。”

“没有了,你来得太晚,给你煮一碗白水加点调料要不要?”迪迪乐语气不善地开口,她显然根据查尔的回话猜到了曼蒂森的话。

曼蒂森腾得站了起来,她高大的身躯带着十足的气势,查尔不自主退了一步,缩起肩膀。曼蒂森紧皱眉毛,撞开查尔径直往柜台走,大声嚷嚷:“你什么态度!我是顾客!我要什么你没什么!你还开什么店!”

迪迪乐也生气了,她脸颊的肥肉颤动着,飞快念咒,四周起了风,带着茶杯袭向曼蒂森。曼蒂森抬手挡开,三步并两步,单手提着衣领,将迪迪乐提了起来。曼蒂森愤怒地吼道:“你还攻击我!你去死吧!”

迪迪乐摆动四肢,衣领和堆叠的脂肪一起勒着她的脖子和胸口,让她喘不上气。查尔此时躲在木板桌下,抱着桌腿瑟瑟发抖。

“唔…我…我派、派人…给你做…”迪迪乐艰难地求饶。

曼蒂森闻言放下了她,哼了一声,抱胸站在原地,说:“这还差不多,我要看着你做。我打了你一顿,你没准要毒死我呢。”

迪迪乐趴在柜台上,凌乱的头发盖住她的脸,她激烈地咳嗽着,一手拍着自己的胸脯顺气。

查尔看见一个茶杯悄无声息地飞到了曼蒂森的脑后,他屏住呼吸,聚精会神地注视着那个不断靠近曼蒂森后脑勺的陶土杯。

曼蒂森突然蹲下,加速的杯子撞碎在桌面,清洗后未干的液体溅湿了账本。迪迪乐还没来得及抢救账本,就又被曼蒂森双手拎离了地面。

曼蒂森几乎贴着迪迪乐的脸,声音从缩紧的喉管和咬死的牙齿里渗出:“找死吗!胖子!”

查尔看着迪迪乐胀成猪肝色的脸,虽然很想抢救一下自己的工作,但也并不想因此丧命。所幸曼蒂森不知是累了还是饿了,拿头锤了迪迪乐几脑袋,就把她丢在地上,回身把查尔从桌子下揪了出来。曼蒂森命令道:“给我煮碗萝卜汤,我要看着你煮,别刷小花招。”

查尔战战兢兢地说:“可可可可可是厨房没、没有萝卜了。”

曼蒂森刷得抬腿,有力的大腿带着小腿擦着查尔右边的裤缝抬起,查尔缩紧了身体,听见他身后的家具被踹翻了,茶壶陶杯碎了一地。

迪迪乐扒着柜台的腿直起身,慌忙道:“有!有萝卜!楼上就是仓库,我去给您拿!”

“我要盯着你,以免你给我下毒。”曼蒂森抱着手臂,跟着迪迪乐上楼了。

迪迪乐拿着一大把钥匙,找钥匙的间隙偷瞄曼蒂森一眼,她满头是汗,稀疏的短发贴着她的头皮,显出她的大片头皮。她急促地喘着气,讨好地打商量:“我现在肯定不敢害您,这仓库也有我们的商业机密,您看?”

“狗屁机密!一个臭饭店有什么机密,我看你和隔壁做得一样难吃!”曼蒂森呸到了迪迪乐脸上,迪迪乐也不敢掏手绢抹,只能顶着那口唾沫点头哈腰。

在曼蒂森耐心告罄前,迪迪乐翻到了钥匙,一把崭新的铁钥匙,她捏着钥匙柄,吞了吞口水,一口气塞进锁孔里,又深吸一口气才旋开,她没完全打开门,迪迪乐把自己塞在门缝里,试图用自己臃肿的后背遮挡曼蒂森,可惜曼蒂森个高,侧移一步,就越过迪迪乐的头顶,看到了仓库内。

仓库很大,中间浇筑了两面墙,一左一右横在当中,直接留着一人宽的通道,挂了珠帘。大概看见后面是一些纸箱,珠帘前放的都是木箱竹篮,迪迪乐正往前探着,极力从距离门快一米远的竹篮里够白萝卜。

曼蒂森快速浏览了一下仓库,便悄无声息又回到了原位,发出不耐烦地催促。

又是打斗,又是拿萝卜煮汤,又给曼蒂森办了一张会员卡本来没有会员卡制度,但在曼蒂森的要求有了,迪迪乐窝火地累,她终于能够拿手绢抹抹头脸,越擦越窝火,于是关门的时候,她恨恨丢下一句:“查尔,扣你半个月工资!”

查尔站在黑漆漆静悄悄的街旁,莫名其妙统统转变为幽愤,他没办法教训自己的老板,于是把这些混账事都算在曼蒂森头上,还包括几个月前的入狱。

还警察呢!我呸!就是个混混!查尔踹了一脚街边的野草,心里骂道。

查尔决心报复曼蒂森,虽然他想不出来办法,却不肯死心。经过那一晚上的打斗,混在男人堆长大的查尔第一次直面女性的战斗力,见识了传言中的魔法。他想到数月前想要靠一点能挪移物品的魔力就去抢银行的自己,羞愧难当。

于是即使需要服侍曼蒂森,查尔也低眉顺眼的,不搞小动作,他怕被暴起的曼蒂森一拳捶死。

查尔将辣椒炒肉放在曼蒂森面前,听见有人敲桌子,连忙转身迎过去,实心实意地问候:“两位女士,请问来点什么?”

“我想要一份青菜炒排骨、百花汤和拔丝水果。”

“还要两碗白米饭啊!”

这桌的客人是两位年轻女性,脸庞稚嫩,两腮肉嘟嘟,一个扎小辫一个扎一脑袋辫子。她们说话声音很大,又坐在二楼正中央,像是表演对话的演员似的。

查尔记下数字,去后厨下单。

他听见两个女孩结束了发型的话题,开始讨论起周末玩耍的地点。

“不要去那个法阵,我同学之前去过了,她说不好玩!”

“可是我表姐也去过,她得了一个娃娃,跟商店卖的那个一样!”

“那个能说话会动的高级人偶吗?”

“是啊!而且它有世界第一男大法师的魔法,什么都可以做呢!”

“男大法师?他的遗法不是都要被保存起来吗?我们可以去玩吗?”

“没关系的,我听我姨说了,文物会的都觉得男法师的遗法没什么重要的,所以又开放了。”

“之前不也这么说,后来又封了。”

“那不是有人闹吗?那个男的最近被调走了。”

“那你知道怎么启动阵法吗?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阵法!”

“我知道,我表姐说了,站在启阵的位置上,注入魔力,然后就会听到一个声音,然后就按照他说的做就好了。”

“什么声音啊?”

“好像是男大法师的声音哦!我表姐说很好听的!”

“有王尔法的声音好听吗?”

“有!绝对有……”

查尔不再关注她们的谈话,他一心想着那个男大法师的高级人偶和那一句描述“什么都可以做呢”。那是不是……也可以拿来复仇呢?大法师……应该能比曼蒂森厉害,虽然是男的。

查尔觉得自己的复仇大计终于有了眉目,喜滋滋地为两个助力自己复仇的人送餐。

有望助力查尔复仇计划的世界第一男大法师的遗法是一个魔人偶阵,传言很多,查尔从文论辰口中打听了一些自认可靠的消息。

洗完盘子,和算账的迪迪乐告别后,查尔来到了目的地。

是装了围墙和大门的一片空地,门口有一个桌子,墙上了贴着五彩斑斓的纸。查尔没去留意,他径直从门框下走进去,站在繁复的花纹边。

他想着文论辰说的话,找到一分钱硬币的一,站了上去,接着找两毛钱的两,和两长得像的三,不是一不是二不是三不是五的四,和五块钱的五。他依次走完,站到了法阵中间的花上。

果然,有说话声响起,是个男音,很轻柔。

“乖乖,别哭了,听我说好吗?”

查尔感觉有点冷,他抱住了自己的胳膊,使劲搓了搓。

“听我说,只要你完成三个条件,我就送你一个可爱的小人偶好不好?”

“可以可以,男士、呃,大法师,我可以。”查尔急忙喊道,他怕引起别人注意,压着声喊的。

“好的好的,你答应了就好。乖乖,先去找一个你憎恨的人,让他给你一个吻。”

憎恨的人?一个吻?查尔还不知道“吻”的意思。

“然后找一个你嫉妒的人,让他给你一个吻。”

吻好像还挺重要。

“最后找一个你爱的人,让他给你一个吻。当然,你可以来找我,乖乖。”

找他?查尔想大法师应该死了很久,他只能去找别人。虽然他也不理解“爱”。

“然后睡一觉,醒来就会看到我送给你的人偶啦。”

听完了三个条件,查尔原地又等了一会,没再听见人说话,就跺跺脚回去睡了。

查尔向文论辰询问昨晚自己听不懂的地方,文论辰一边笑话他一边告诉了他。查尔明白自己需要让三个人亲自己。他开始觉得这个男大法师一定不是什么正经人,满脑子亲亲我我的事。但他也只有这个办法看上去可行了,查尔只能寄希望于亲了三次后得到的魔人偶真的很强,真的什么都能做到。

不过憎恨的人,查尔第一个想起曼蒂森。他如今的悲惨生活全拜她所赐,她毫无疑问应该是他最憎恨的人。要不是曼蒂森把他扭送进监狱,他也不至于在一个饭店当服务员,每天口干舌燥,低声下气还得陪笑,给人端饭端菜还得擦碗。每天早上七点上班,晚上关门才走,却只能混三顿剩饭剩菜,工资低得只能付床租前,还被扣了半个月。如果他还是做之前搬运工的工作,虽然也很辛苦劳累,但吃得上热饭,也不用对谁低声下气,大家还能一块抱怨工头,甚至一块藏了工头的饭菜,或者趁休息时间偷走工头的鞋子。

而一次入狱,查尔的生活翻天覆地。监狱里关的感觉根本不是人,而是监察员饲养的食物,还不管健康疾病的那种。里面的人简直跟疯子一样,三天两头毫无理由地殴打,残害别人或者自己。查尔觉得自己再待久一点,他也会被同化成那样。

他本以为,出来之后一切都会转好,但现实只是让他在泥里翻了个身,从嘴里裹着泥窒息到身上裹着泥喘息而已。出狱的人什么工作单位也不要,查尔隐瞒也没用,雇主互相都认识,他根本找不到正经工作,就在查尔觉得自己可能只剩下他最不耻的出卖肉体这条路时,这个饭馆愿意雇他干活。

被雇佣时的感激之情已经因为冰凉的饭菜、低贱的工资和老板的傲慢消解了。如果一定要为自己如今的悲惨找一个原因,查尔会把它算到曼蒂森头上,同理,他认为曼蒂森此时就是他最憎恨的人。

虽然初吻给一个憎恨的人让查尔觉得恶心,但那又有什么呢,他如今泡在泥里的生活还不够恶心吗?

而且这个恶心的吻可能会使他脱离这种恶心的生活。

什么情况下,一个人会吻另一个人呢?无非是两人起了情欲或两心交了情思。

什么情况下,一个人会吻查尔呢?喝醉酒想要泄欲的人或者有猎奇心理的人吧。

什么情况下,曼蒂森会吻查尔呢?……曼蒂森喝醉了想要泄欲或者她其实有猎奇心理……

查尔思考不下去了,他的复仇大计滞留在了第二步:怎么能让憎恨的人亲他一口。

“一份酒心水果派。”

酒心水果派是饭店的新品,由新厨师刚刚推出。

“这个酒心水果派看上去不错,尝尝吧。”

推出后还挺受欢迎,查尔预料自己午餐吃的剩饭大概率就是这酒心水果派了。

果不其然。查尔坐在厨房角落的矮板凳上,捧着几个剩余水果派揉在一起的餐盘,大口大口吃着。

水果派甜甜的,就是有点硬,酒也不包在里面,而是倒在了盘底。吃完了派,查尔伸出舌头舔了舔棕黄色的澄清液体。凉凉涩涩的,不太好喝。查尔盯着一盘子的酒,最后还是全部倒进了嘴里。

查尔吃完午餐,站起身,把盘子放好,出去接着服务。

过了半个小时,查尔觉得天地似乎开始旋转,他听不清顾客说的话,他大声地让她再说一遍,却发现顾客连着桌椅离自己越来越远,他的后背撞到一面凹凸不平的软墙,他的手向后探了探,他向扶住什么东西稳定自己。

但查尔被甩在了地上,他抬头看见曼蒂森站在那,维持着甩人的姿势,混沌的脑壳里摩擦出一点愤怒的火花。查尔奋力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稳定自己的身躯,指着曼蒂森说些颠来倒去的话。曼蒂森没理他,她对着柜台的方向喊话,有几个服务员靠了过来,其中一个陪着笑给曼蒂森鞠躬。

“啊你凭嗯什么…我唔我过得这么、这么惨,你、你、你倒好嘞,高高在上、目中无人……”查尔口齿不清地骂着,声音渐小,最后一句出口无声:不就是个破警察吗。

曼蒂森没分给查尔一丁点注意力,她拉着脸和另一个服务员说话。

查尔伸手,一手按肩膀,一手扯衣领,把曼蒂森拉到了嘴边,撅起嘴,撞在了她的颧骨上。查尔的腮旁感受到一股带冲力的柔软,然后他被曼蒂森撞到在地。

查尔晕了过去。

等被凉水泼醒时,查尔觉得一身疼痛,视野下方似乎还看见了自己肿起的脸颊。迪迪乐坐在一把椅子上,两条胖腿轮流抖动,震得地面似乎也一颠一颠。

“酒醒了?”迪迪乐语气不善。

查尔还没搞明白状况,但他根据对方的情绪,飞快地低头道歉,一句接一句的懊悔往外倒,好像迪迪乐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对不起的人一样。

迪迪乐冷笑着,她旁边站着一个陌生女人,长得很壮硕,她迈着粗壮的腿走过来,结实的腰向后转动,再带着宽厚的肩、壮实的胳膊、粗粝的手掌向前,偕一阵风,给了查尔一个结实的嘴巴子。

查尔脑袋嗡嗡作响,利索的嘴皮子哑火了,他停留在这个姿势。听见迪迪乐冷漠的宣判:“你被解雇了,随便你去哪里吧,雇了你我真是天天倒霉。”

“快滚!”

查尔的大腿外侧被踹了一脚,他艰难地站起来,感觉浑身上下没有地方不疼,这让他什么话也说不了,就这么安静地离开了。

站在大街上,凉风一吹,查尔觉得自己所谓的复仇就是一出滑稽的悲剧。但他也想不了更多,他得多想想明天的三餐和床租,一身伤倒没什么,他年轻力壮,皮肉伤好得快。就在查尔走过三条街后,他看见自己放弃的复仇计划的对象站在了转弯的墙边。

查尔的停顿微不可查,他无视她,继续转自己的弯,却被对方拉住了。

“我有一份工作可以给你。”

查尔跟着声称能给他工作的曼蒂森到了她的住所。

他拘束地坐在桌子前,双手双脚都放在桌板下,沉默地等曼蒂森发话。

“你的老板,迪迪乐是我们一个案子的嫌疑人,我能给你的工作就是当我的线人。”曼蒂森直奔主题。

“……我听不懂。”这超出了查尔的生活。曼蒂森耐心地跟他解释,一点不都像店里那个易怒狂躁的劣质顾客。

迪迪乐涉及违法售卖一种商品,叫致幻剂,可以使人产生幻觉。但她并不是最大的老板,她只是这个庞大犯罪集团的一根线索,是以曼蒂森为首的警察选中突破口之一。

迪迪乐在三天前,发展了一个送货的下线,是个刚出狱的年轻男人,没几个人见过他,迪迪乐写了一封亲笔信,将他转移到另一区的一个茶馆老板那,为那个茶馆老板送货。但这个消息被警方得知,而这个人和这封信都被扣在了警方手里。曼蒂森的意思就是让查尔顶替这个茶馆老板没见过的新人,卧底到组织里为警方提供线索。

“……为什么找我?”

“因为你在迪迪乐手下做过事,但时间也不长,我记得你这个月刚来没两周,而且你需要一份工作。”曼蒂森恳切地回答。

查尔最终答应了这件差事。

“好,这是那封信,你带它去找茶馆老板,你就说自己路上被警察撞见,好不容易逃出。”曼蒂森把查尔拉起来,不顾查尔疼地咧嘴,把他推出了大门,“快去,今晚你睡茶馆老板安排的地方。”

查尔裤腰里塞着一张纸,身上许多淤青,肿着一张脸,背对着门站在走廊里,他抬头看了看明亮的月光,塌背垂脖地离开了,按照曼蒂森描述的地址去找茶馆老板。

……

半夜三更,黑灯瞎火的街上响着狗叫,茶馆老板坐在二楼店里靠窗的位置,就着月光喝茶。杯子茶水见底,老板也不添,把瓷杯把在手里玩,三指与大拇指把着,来回转动茶杯。

街上传来拖沓的脚步声,茶馆老板向外看去,见到夜色里一个头发凌乱的小个子男人一瘸一拐地走到一楼,隔了一会,她听到了迟疑的敲门声。

茶馆老板放下茶杯,在二楼高声问:“谁呀?我们已经歇业了。”

“……我来找这家店的老板。”声音听上去很疲惫,但很清晰。

茶馆老板知道是自己等的人到了,她迅速下到一楼,开了灯,将来人接了进来。是一个卷头发、浑身是伤的男人,瘦弱得看上去和高个的孩子差不多大。

“让我看看那封信。”盯着查尔的神色,茶馆老板伸手接过染上血色的折叠着的草纸。她抖开,迪迪乐的字迹写着她派了一个刚出狱的人来给茶馆送货,名字叫恩嘎,大概二十来岁。长得弱不禁风但力气挺大。

茶馆老板打量了查尔一番,问起他的伤势,查尔骂骂咧咧地说起来,编了个故事取得了茶馆老板的信任。

“我叫希波-文普敦,以后你就在我这做事吧。你伤得这么严重,先在楼上小间睡一觉,明天我派人领你去看看医生。”希波收起那张纸,伸手想拍拍查尔,又找不到个全乎地,还是放下了。

查尔在希波指给他的房间里找了一张长椅,蜷缩着,伤疼得厉害,但他还是睡着了。

查尔顺利地融入了茶馆,希波是一位和迪迪乐截然不同的老板,她温声细语、善解人意,从来不呵斥人,又十分健谈,哪怕是和要饭的乞丐都能聊上几句。

查尔在这里除了做服务员之外,还做运货员,不过运的不是茶叶,而是一种秘密的珍贵的物品。服务员每月十五元,运货员一趟五元,老板又和和气气的,查尔觉得自己摊上好工作了。来时头两天还惦记着给曼蒂森当线人,现在他倒庆幸曼蒂森没给他留联络的方式,好让他继续过这般幸福的日子。

“一杯绿茶。”

“来了!”查尔应声转身,看见来客愣了一瞬。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多日不见的曼蒂森竟然坐到了茶馆来。查尔不愿意离开这样的日子,他磨磨蹭蹭地提着茶壶,沉默地站在桌前,给她倒了一杯,浓香四溢。曼蒂森盯着他的脸,借着喝茶的动作掩下视线,也不说话,也没别的动作。

查尔松了一口气,收下她递来的茶钱。热烈地恭送走了她。

虽然她之前害我过得惨淡,不过如今我这般幸福的日子也是因为她,相互抵消,以后我也不找她麻烦好了。查尔在心里放下了魔人偶的条件。

……

第二日,曼蒂森又来喝茶,却带着一个男童。他们进了包间。

查尔看着那个小孩:齐眉西瓜头,穿蕾丝边白色长衬衫,领口别着湛蓝的小指指甲盖大小的宝石,黑色的小短裤,白色蕾丝长袜,黑色的贴花小皮鞋,精致的打扮加上可爱的脸蛋,查尔觉得他一定是个上流家庭的小孩,被宠爱着长大的那种。

“你要喝什么?”曼蒂森问男孩。

男孩一手抓着自己衬衫下摆,一手玩着领口的宝石,沉默了一会,低声说道:“我不想喝茶,我想和二姨小姨出去玩。”

“这不可能。”

男孩张了张嘴,但抬眼瞥了一下曼蒂森,又低头闭上嘴了,过了一会,他委屈地问:“为什么?”

“因为她们死了。”

查尔被急转直下的对话惊到,他扭头去看男孩,发现他的小身板在颤抖。

“你没事吧?”查尔犹豫了一下,还是靠近了男孩,蹲下来,拨开他的刘海。

男孩咬紧了嘴唇,悲伤在他体内翻滚,却没有出路,只能从狭小的泪腺喷涌而出,从眼眶和鼻孔淌下。虽然失去了二姨小姨,但他仍然遵循着她们的教导,在公共场合尽力保持体面,即使涕泪四流,浑身都在颤抖,或许连脑袋都无法思考了,但他仍然没有哭闹。

查尔仿佛看见了小时候的自己。虽然他小时候被母亲家庭抛弃,只跟着一个所谓的爸爸流浪,和这个男孩的家庭环境天差地别。但小时候的查尔也是一个懂事的孩子,他知道生存十分困难,当他产生超过生产的需求时,他也如这个孩子一样压抑自己。

幼小的查尔总是对自己说:你只需要食物、床铺和水,不需要拥抱、关心和爱。

查尔给了男孩一个拥抱—他觉得被宠爱长大的孩子在此时比小时候的他更渴望一个拥抱。

“他的姨妈们死于滥用致幻剂。”曼蒂森不知何时在查尔身边蹲下了,她解释说,“就是你搬运的货物。”

男孩滚烫的泪水浸湿查尔冰凉的胸膛,查尔的怀抱僵硬了,他觉得自己的心思都被看透,自己的幸福也被拆穿。

一时间,房间里沉默了。男孩安静地哭泣,曼蒂森无声地等待,查尔无言地挣扎。

“……线人要做些什么?”查尔问道。

“你先搬货,等你业绩到一定程度,她们会给你安排宿舍,到时候我会联系你。你搬货的时候记住路径。”

“我明白了。”查尔回答道,他的手轻轻拍着男孩的背。

“安生,回去了。”曼蒂森说道,见男孩没动弹,又补了一句,“你妈妈在等你。”

安生慢吞吞从查尔怀里起身,他礼貌地道谢:“谢谢你,叔叔,我好多了。虽然你是叔叔,但你的怀里和我小姨一样温暖。”

“你还有妈妈呢,和妈妈一起好好过日子。”查尔拍拍他的背,和他挥手告别。

当曼蒂森带着男孩消失在视线时,查尔撑起的嘴角垮了,他擦掉下眼眶周围的水痕,对自己说:都过去了,无父无母不也长大了吗。

成年的查尔仍然对自己说:你只需要食物、床铺和水,不需要拥抱、关心和爱。

兢兢业业搬运的查尔很快把自己也搬进了员工宿舍搬运工的福利,搬进宿舍第一天晚上,他就在房间里见到了曼蒂森。

“你怎么进来的?”洗完澡的查尔一边擦着湿发,一边问。

站在窗旁的墙前的曼蒂森没回答,她自顾自说起自己的来意:“你记了多少条路?”

查尔走到曼蒂森面前,坐在床上,用干毛巾仔细地一绺一绺擦着头发,回答道:“我一共记了三条路,别的路好像有别人负责。”

查尔把三条路都说了,曼蒂森一一记下,正要走,却被查尔叫住了。

“她们家庭都很幸福,为什么还要买致幻剂呢?”

曼蒂森回头,看见查尔弯腰坐在床边,头上盖着毛巾,发丝往石地上滴水。他的双臂搭在膝盖上,低着头看不清神情。

“我不知道,我的追求只是铲除卖致幻剂的不法集团而已。”曼蒂森一脚踏在窗沿上,月光洒在她金色的头发和洁白的脸上,她坚定的神情吸引了查尔。曼蒂森等了一会,查尔没别的动作,她就踩着窗框一跃而下,披着夜色离开了。

查尔坐在床上,回想曼蒂森刚才的动作和表情,那样正义又坚定的女人实在是非常地吸引查尔。成为了她的线人之后,查尔觉得自己好似脱胎换骨了,混混时候的想法和埋怨似乎都飘散了,他现在内心里满是拯救可怜孩子的意志,和曼蒂森一样坚定的意志。这让他感觉良好,身板挺直,面上有光。

“啪!”地下搬运生意的管事在白天营业时突然叫走了查尔,什么也没说,扬起手就扇了查尔一巴掌。

查尔被打翻在地,面皮肿起,缩着身体,他不敢问怎么了,只是架起双臂,抵抗冰雹般落下的拳头。

管事揍了一通,气顺了,才踩踩查尔弯曲的脊背,问:“还醒着吗?”

“……醒着。”查尔小心翼翼移开头前的双臂,趴在地上,不敢起身。

“你负责的两条线路和斑尼负责的一条线路的客户都被警察带走了,斑尼也被抓走了。你有没有对别人说什么不该说的?”管事踢踢他的大腿,漫不经心地问。她其实并不觉得查尔泄密,但都打了一顿,还是要找个理由粉饰行为。

查尔把这事情在脑子里转了个圈,开始编谎:“没有,我下班都直接回宿舍了。和同事也不怎么说话,不过……”

“不过什么?快说!”管事狠踢一脚他的屁股,催促道。

“哎哟!”查尔痛叫一声,“不过我和斑尼因为都是搬运工,有时候同路会说话,我们前几天还一起聊了客户,我说我羡慕客户有钱,他还刺了我,我觉得他那个人虽然挺装模作样,但是忠心的人,他应该也不会向外透露。”

“要你分析!”管事又踹了他一脚,却是思考起来,她问:“你们聊的客户是谁?”

查尔不知道自己哪两条线路的客户被抓了,硬猜了两个,看见管事紧皱眉头,顿时放心。

管事猛一跺脚,喃喃着“不知道对谁忠心”就火速离开了。

查尔颤颤巍巍地起身,走出了茶馆后院的柴房,一瘸一拐地走到后院门口,见到了茶馆老板希波。

希波瞥了他一眼就不再看他,递给他一袋钱币,快速地说:“你拿去看病吧,这一周就不用来工作了。”

“谢谢老板。”查尔接钱袋时不小心蹭下了她的手,她急急忙忙把自己养尊处优的手抽走了,在裙子上用力地擦了擦,随即转身离开。

查尔解了抽绳,里面躺着五块钱,他莫名觉得哀戚,又很无力,他想起自己线人的任务,抿着嘴,攥紧那微薄的五块钱,撑起自己的脊背,往医院走了。

临医院时,查尔拐弯去了被抓的一个客户家里,他记得她因为致幻剂和姐妹闹翻了,独自养育一个孩子。

查尔敲了敲门,发现门没有锁,他推门而入。玄关的鞋架倒在过道上,各式各样的女鞋和童鞋散落一地。查尔费力地跨过障碍,走到客厅,发现客厅也是一团乱,架子倒了一泼,沙发也有翻倒在地的,餐厅的高吧台旁还有碎掉的瓷器。查尔没看到孩子的身影。

查尔顾及自己是未婚男人,便没去卧室,直接离开了。

下楼梯时遇到了客户的邻居,热心的妇女搀着他下楼,一边打听客户的处境。

查尔问:“老姐姐,你知道那家的孩子去哪里了吗?”

“你不知道啊?饿死了啦!”

“怎么会饿死?”查尔惊地止住了脚步。

“昨天警察来抓他妈妈的时候就发现了。他妈妈是那种人,怎么可能管孩子,要我说这家人真狠心,把孩子丢给这样的一个妈,这不送孩子死吗?就算是个男孩,也不至于嘛……”妇女又感慨了些什么,查尔听不进去了。

告别那位妇女,查尔游魂一样回了宿舍,径直趴在床上,一动不动。

曼蒂森晚上潜入宿舍时,就是看到了这样的查尔。

“我带了药,起来吧。”曼蒂森的提议听上去像是命令。

查尔没有动弹,也没有回话。曼蒂森不多嘴,在床边蹲下,撩起裤腿,把药贴盖在伤处,用魔法火机点燃。盖一张烧一张,两条裤腿卷到屁股下边时,他腿上的伤淡了许多。

“还要我继续吗?”曼蒂森捏着查尔腰后的衣摆,问道。

“警官,抓住卖致幻剂的人有意义吗?”查尔说话了,声音很嘶哑。

曼蒂森离开床边,找到空的杯子和水壶,她将备好的生水帖放在杯子中,用魔法火机点燃。塌在杯口的帖纸燃起金色的火,杯中的帖纸却流出清澈的水来,随着水位升高,帖纸上半燃烧殆尽,下半似乎溶解于水中。

曼蒂森扶起查尔,喂了他一口水,才回答:“有,卖的人消失,就不会有买的人。虽然这个孩子很遗憾,但等我们销毁贩卖集团,有这样难过结局的孩子就会减少。”

查尔沉默地喝掉半杯水,看着曼蒂森把水杯放在桌上,他撑着床板,像海豹一样趴在床上,他低着头说:“不好意思,我还是很难受,有任务的话可以改天……”

未尽的言语扑在了她的肩前,曼蒂森突然抱住了查尔,摁着他的背,将他揉进了自己怀里。

查尔觉得自己的耳廓有温热的气息拂过,有温柔的声音在响:“难过的话,我可以抱着你,听你讲。”

查尔的脸侧贴着她厚实的肩膀,疲累的身体被坚实的臂膀托着,他感受着她温暖的体温和平静的心跳。泪水突然就涌出了他的眼眶,查尔抬手抓住曼蒂森后背的衣服,弓起身,把头埋在她的胸膛里,泣不成声。

他现在很需要一个拥抱。

曼蒂森安静地拥抱着查尔,耐心等待他平复自己的情绪。

啜泣声渐渐小了,查尔的颤抖也平静下来,他闷闷地说:“你的衣服上全是眼泪鼻涕……”

“我裤子口袋里有手绢,我闭眼的时候你可以用它擦擦脸。”曼蒂森说完闭上了眼睛。

查尔从她裤兜里揪出手绢,快速地擦干净自己的脸,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你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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