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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哺

 

爱也许不必要付出肉体,但对我和赫洋而言,自从在那夜经历过真正的结合,我们也更贴近彼此了。

在椰市的那次,我们在酒店整整呆了三天,赫洋也翘了三天训练。教练的电话一来就扣下手机,关静音。彼此沉迷于交合的新鲜,我以为做完这三天赫洋就不会再这么频繁地缠着我索要性爱。

他的教练也对他进行了严格的看管,但他总是能找到时机让我和他见面,我也确实想他。但只是想亲亲他,但他就像一个讨要糖果的孩子,每次都说着“就做一次”,然后内射满我的宫腔。

还好我不会怀孕,我暗自庆幸。

从椰市回了首都后,他又要回去训练了,我说我要回老家,可赫洋知道了我家的事,便不舍得让我回去。他要给我在学校附近租个房子,被我拒绝了。

因为父亲催着让我回去,我知道回去又会面对那个死气沉沉的家,但他养育了我,我无法拒绝。

起码他十几年来替我守住了秘密,供我上学,他再厌恶我的缺陷,也没有将我畸形的身体落入他人手里。

他经常带一大帮人来家里吃饭打牌,弄得家里乌烟瘴气,最后只能由我来收拾烂摊子。我看着那些恶心的烟蒂沉在酒杯底,烟味和酒味交缠着混出刺鼻的气味。

我带上口罩开始清洁,一弄就是大半天过去。自己的事什么都做不了。也忽略了赫洋发来的消息。

他怕我被父亲打骂,或者被什么人欺负不告诉他,所以频繁给我打电话确认我的状态。我说没有,自从我长大后,父亲没有再打我了。他对我挺好的,没错,我现在甚至可以这样说。

他居然给了我一个存折,里面存着几万块钱。那是他每年给我攒起来的压岁钱,已经有了一些利息,让我留着用。我一直以为我的钱都被他收去了,只是用作借口。但他居然真的帮我存了起来。

还有另一个存折,是大姐每月给家里寄来的钱,让我收下当学费。这封存折上有外甥女画上的可爱涂鸦,拿在手上沉甸甸的。

父亲说怎么能让大姐给我付学费呢?所以他把钱都收起来了,自己给我交学费。但大姐执意要把这钱给我,不然就扔了。所以父亲才把他交给我。

这份爱太沉重,我不敢承受。我说我只希望大姐能过得幸福就好,我不需要她给我任何东西。

但父亲却从长着褶皱的眼角流出一点眼泪。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哭,这样的冲击,让我说不出话来。

他说大姐过得并不幸福,大姐投胎生了女儿莹莹后,婆家又闹着让她生二胎,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婆家只想要孙子!却没人说出口。

于是大姐刚出月子不久,就又怀了。现在胎儿几个月了,一查出来是女孩,大姐就准备去打胎…

这次打胎,是父亲陪她去的。

父亲在手术室外焦急等待,没想到大姐的凝血功能出了问题,开始大出血,眼见没法止血。只能把父亲叫进去现场输血。

父亲看到和他连着软管,输送着同号血液的大姐,她的衣服下面有着青紫色的掐痕和烟蒂按灭的烫伤。她平日在家总是质朴着傻笑的脸蛋如今面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四肢浮肿却又干涸。

整个人仿佛飘在水里的一片浮萍,摇晃着被风吹过,便沉落了下去。

那个不成人形的胎儿也在他眼前落了。

我并不知道这些事,大姐他总是把很多事默默承担从不告诉我,父亲也瞒着我。他说怕我徒增烦恼,知道了也不会解决什么,不如好好上学。

看着他不知何时长出的白发,我不知为何感到焦急与悲哀,这种感情同小时候他对我施加的重压一般,叫我难以呼吸。

那是我第一次反驳父亲,我看着他逐渐苍老的双眼,认真说:“不要再把我当小孩子了。”

“我的生命里,不只有成绩,学业,工作。”

血缘的羁绊真是无法叫人领略的神奇的东西,我从前那样恨着他,做梦都想撕碎他的喉咙。每次被他羞辱打骂,他骂着我是“没人要的东西”,我会躲在角落蜷缩着无声哭泣,在他熟睡的深夜试图想要终结这一切,拿着刀站在他面前,我想:“他无法反抗。只要我刺下去,刺下去!就能杀了他!”

我无数次做着把他推下悬崖的梦,即使在梦里我也被无尽的黑暗淹没。我从未想过在推下他之后,也能沐浴阳光而活。

可尽管他无数次骂着我是个“没人要的东西”,无数次地打在我脸上让我羞于上学,让我下跪道歉。但他也会按时叫我起床上学,送我去学校,偶尔,他也会给我买礼物,对别人称赞我。

也许我真的被他洗脑了,被他日复一日地说着“爸爸的儿子”、“我的儿子”、“好儿子”我的大脑终于被糖衣炮弹侵蚀,尽管我无法放弃那些深刻而格外清晰的仇恨,但随着时间流逝,那些痛的感受在丧失。

丧失痛苦的感觉同样让我痛苦。

但我还是对他说:“很多事你需要告诉我,因为我们是家人。”

那天我把钱从银行直接汇给了大姐,大姐在意料之中给我打电话问我怎么了?我让她不要害怕,她的身后有我,我是她的弟弟,她最亲近的家人。

尽管我们相差十几岁,在过去的那些年,她在上学的时候我还没懂事,我懂事后她却已嫁人。可我们确实是世界上最了解彼此痛楚的人。

从前我不理解,他们凭什么擅自决定有着两个性器官的我是男性?但如今我居然暗自庆幸,我需要“弟弟”这个角色站在她身后。

因为她婆家这群低劣的人,怕的不是别的,而是“男人”。

他们似乎并没有进化完全,在如今仍然觉得男人身下二两肉能为他们带来至高无上的荣誉。

而母亲当年遭受的痛楚,凭什么需要重复烙印在我大姐身上,才能让我父亲感到切身心痛呢。

运行这套世界程序的人太奇怪了。

我去了大姐家,看她抽空照顾小学的女儿,还要一脸幸福地给我准备晚餐的模样,我皱起眉头。

都是演的,就和小时候的母亲一样。她和父亲在外人眼中是那么恩爱的存在。可我不需要这份以外人的眼光衡量的演技。

那晚我先陪她去做了伤情鉴定,做好所有迎接恶战的充足的准备。然后问大姐的意愿,是否愿意离婚?

她哭着说,已经离开社会太久,又没学历,不知道怎么照顾莹莹。我告诉她,这不重要,我可以赚钱养她,我很聪明,有的是方法。

只要她告诉我想,还是不想。

我以为我既然这么说,她一定会想离婚,没想到她却含着泪,说不想。

说,“因为孩子。”

我回到家,感到一阵晕眩,暴怒着砸碎了手边所有东西,这一刻像极了儿时的父亲。看到手上的划痕,我想到在大姐后脖颈上的掐痕,她以为穿着高领毛衣,我看不出来!

孩子!孩子!!一切都是为了孩子!!!

这个原因在我看来太过熟悉亲切,我简直头痛欲裂,在马桶狂吐不止。父亲第一次见我暴怒而后又呕吐,我擦擦嘴,告诉他没关系。

我在很多年里都是这么做的,只是他不知道。

我时而忧惧,时而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但是还好,我已经成年了,我可以有自己的时间慢慢想。我光着脚在玻璃渣里走过,却不觉得痛。

于是我边看不知所措的父亲,边打电话告诉大姐,“没关系,这是你的决定,而我会支持你。”

没错,现在家里最强大的人应该是我。我要把主导权收进自己手里。

最近我忙得脚不沾地。

需要咨询有此类经验的律师事务所,找专业人士帮大姐模拟资产分割协议,以便她随时后悔想要离婚。关于莹莹的抚养权问题,对于没有生活收入的大姐来说十分被动。

她照顾了一家子这么多年,非但没有什么存款,甚至还想把每月省下的钱给我上学。

我感到惊叹,我可能永远无法像我生命中认识到的“母亲”这一角色一样付出,而不想从对方身上得到回报。

忙着许许多多的事,把赫洋冷落了下来,他仿佛有分离焦虑,也可能只是担心我,不停地给我发信息,让我想到断联的那年,他也像现在这样没有安全感。

想着,我给赫洋打了个电话,他那边很快就接起来,可能因为刚刚还在训练,此刻微喘,“怎么了?给我打电话。”

听到他像往常那样说话,我感受到说不上来的安心。说,只是想听听他的声音。

他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起来,说他前段时间参加篮球市级赛,和一个队友一起被职业联赛的教练看上了,想培养他们,不知道要不要参加呢,怕影响上大学。他爸让他去,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样就会离家更远……

我安静地听他说着,偶尔给予回应。

他说了许久,直到听见他弹开打火机盖的声音,点上根烟抽了一口,呼出烟气来,然后问我:“元元到底怎么了?”

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问他烟好抽吗?我总觉得很呛,抽不下去。

赫洋沉默了一会,我听他扔掉了烟在球鞋下碾灭,说“你不能抽。”我问他为什么,他说他比我小两岁,还想让我多活几年呢。我噗嗤笑出声,刚刚充满阴霾的心情顿时放晴起来。

我对他说抱抱我吧,我想他。电话那边赫洋低声笑着,我想象他嘴角忍不住地勾起来,他说:“老公抱。”

我忍不住对他撒起娇,这个男人见过我最柔软的一面,我全身心地信任他。

挂掉电话前,赫洋对我说:“不要担心,有我在呢。”就像我对大姐说的一样,我感到奇妙的联结。

大姐的身后有我,而我身后也不再是空无一人了。那天我抱着蓝色兔子,久违地睡了个好觉。

赫洋每日忙于训练,而我也忙碌着。从未接触过法律知识的我,在图书馆恶补着从不了解的一切,妄图把他们都塞进我已经装满医学资料的脑袋。果然专业的事还是要交给专业的人来做…!我头晕脑胀地擦了擦眼睛,在图书馆静静过了我的二十岁生日。

也许因为我已经成为了一个“大人”,父亲许多事开始依赖我。他不了解法律,从未有人教过他对结发妻子实施暴力也是犯罪。也许他揣着明白装糊涂,也许从他的父辈起罪恶便是如此传承。

因为母亲生不出儿子,当年最火大的人竟然是同为女性的奶奶。那天我抽空去看了这个联络不多的亲人。为了面子,父亲不曾告诉她们我是双性人。而母亲更不敢说。

所以在她眼里,我是一个完整的“男人”。

尽管她足足有6个儿女,孩子又生下许许多多的孙儿。但每次她见到我时仍旧激动,那样慈祥怜爱,让我不想回到家里。甚至会怀疑母亲跟我说的,她那些可恶的嘴脸到底是否存在过。

奶奶坐在低矮的板凳给爷爷剥橙子,而在小时候,我从未注意过她胳膊上有这么多伤疤。在母亲口中,奶奶曾认为被男人责罚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但在她臃肿的手腕上明明还有自残的痕迹。

她认为那些疤痕是不得已留下的。

洗澡时,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莹白光洁的身体。我告诉自己,不是的。

他们知道下手的轻重,如何致痛而不致伤,伤而不致残,致残而不致死。父亲打骂我这么多年,却从未像对母亲一样留下过触目惊心的伤痕。

因为他对自己可悲的爱。

不舍得那样打一个流着自己一半血液,和自己如此相像的人。而母亲对他来说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载体。我很难想象他们曾经也有过幸福的新婚时期。

母亲说她曾经被男人当着所有人的面求婚。发誓爱她,宠她,一辈子不让她受苦。于是家境优渥的女人不顾一切选择了这个一穷二白,但会逗笑她的男人。父亲比起其他追求者没有什么优势,但他长得好看,只是站在一起便让她羞红了脸,还会说那些别人说不出口的情话讨她开心。

父亲也一跃枝头,在岳父的支持下从靠脸吃饭的穷小子成了一个靠关系吃饭的商人。可尽管如此爷爷依旧不会多看他一眼,只顾着宠自己最小的那个,和他长得最像的儿子。

我想起过6岁生日的那天,父亲咆哮着告诉我母亲丢下我跑了,他对我说下多年来萦绕在我心中像噩梦般挥之不去的那句

“她根本不爱你!”

实际上,他是在内心可悲地对自己怒吼

“她根本不爱我!”

对很多不幸的人来说,活着光是呼吸就足够痛苦。于是他们将自己的头脑变得麻木,不用过多思考,那样会让他们下意识地追随他人而活,而父母是最快捷的样本。

我希望自己不会变成他们那样的人,可偶尔意识到我和父母某些地方越来越像,这还是让我头皮发麻。也许因为我是两性的杂糅体,天生拥有别于他人的感触,在敏感中生出理性,在麻木中获得感性。

日子一天天过下去,临近假期结束,我突然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

莹莹哭着跟我说:“小舅舅快来!”

“我妈妈要死了!!”

那一刻伴随着“舅舅”二字,我感受到沉重的使命。我安抚她,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她说大姐被醉酒的爸爸拖进了房间,发出惨叫和肉体的碰撞声。我先联系当地最近的警局报了警,在等待司机上门的时候吃了药。

还好大姐家在同市,只不过两区之间相隔较远。打车过去的40分钟里,我做好了最坏打算…

可我一向自持的理性,在进到房间里时,几近碎裂了。

醉酒的男人打完了女人便躺在另一个房间呼呼大睡,睡的那么香沉。

莹莹的泪与汗沾湿了头发滴落到半死不活的大姐脸上,她脖子上有青紫的掐痕,内裤被脱至膝盖处。身上细碎插入玻璃瓶炸裂的碎片,有些被莹莹光脚踩在脚下,染出一片血红,蔓延到我身边。莹莹不敢吵醒爸爸,只能小声地呜咽着痛苦……

那一刻我寒毛直竖,强压下杀人的欲望,摸向大姐的人中,还好…还好还有气……!我对自己还能拥有这个亲人感到颤栗的激动。

来时我没想到会如此严重,已经忘了母亲曾无数次住院昏迷。我飞速打给了120,他们来的也很迅速,我跟着大姐一起去了医院。看起来最严重的皮外伤倒不致命,但大姐的内脏破裂,情况危急,但还好我到的及时!及时地输上了我的血!!

我们流着一模一样的血!!!

那一刻我,我竟头一次…头一次庆幸自己的出生……我的出生是有价值的,是有价值的……!!

我坐在急救室外,再也忍不住地哭起来,在内心深处我依然是个孩子,无法接受亲人的生命在面前流逝,这让我恐惧到心脏狂跳着想要挣脱出嗓子眼,我喘不上气。

打电话给了父亲,他顾不上发脾气也立刻赶了过来。在医生通知确认大姐没有生命危险又有父亲莹莹照顾时天还没亮,我回到了大姐的那个“家”。

这是一个老小区。

姐夫家说是挺有钱的,几年间生意出了点问题,大姐让他先把家里大房子卖了,还员工被公司拖欠的工资。但他们的日子仍算得上富裕。为了让莹莹上这个本市最好的小学,他们特地搬到离小学最近的这座老小区。

老小区,代表着监控不足盲区众多,他们家这栋也不例外。大姐可能取证困难,但是没关系。

我带上黑色的帽衫口罩,径直走进了她们家。男人如一潭污糟的泥水躺在床上。

张国锋在梦中感受到下体传来剧烈的疼痛,那让他浑身大汗地睁开眼,酒已醒了大半。

他一醒来,昏暗的房间没有开灯,借着月光,他看到自己的大舅子缓缓拉下口罩,正蹲在自己面前。清秀白净的脸泛着冷冽的光,“姐夫醒了。”

“姜元?!你在干嘛?!你姐呢?莹莹呢?!”他宿醉头痛,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处境。没关系,我假装一脚踢向他的脸让他想捂住眼睛痛呼,却发现双手被捆绑起来,认识到自己是一块任人宰割的猪肉。当然,我没有真的踢到他。

但看他因害怕而颤抖,我竟觉得兴奋地手痒,我说,“我不太想对一头猪使用暴力。”

他挣扎着狂叫,露出满身横肉,真像极了一头待宰着哼叫不止的猪,“你干什么!!不怕我去告你?!!”他显然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醉酒后做了什么,知道我在做什么,“你姐活该!!不在家好好照顾小孩,跑出去想上班!”

他们总是这样的,清楚地知道利弊,可总把手伸向向自己妥协的人。

我用鞋面猛地踢向他因醉酒而肿胀的脸,听他牙齿错位的咯吱作响,鞋面光滑,并不会留下痕迹。我抓着头发提起他的脑袋,“哎,我没忍住。”

“你可以告我,但你知道吗?不知道没关系,我告诉你。”

“我大姐可不傻。”

“她之前可是考上了华大,只是没有去上。”

“所以……你偷税漏税那些记录,包括拖欠员工工资,挪用公款,在外面找女人开房的账单,我这里有很多复印件。”我一只手把复印件撒向他,“你撕了也没用,我已经存进u盘了。”我又踢了他一脚,看他脸上毫无受伤的痕迹,却歪着头倒下去,心里生出诡异的爽快。

“而且警察一会就来,你应该提前收拾干净。”

看着他铁青的脸,他显然不敢相信一个十年如一日被他圈养的,懦弱的,手无寸铁的家庭妇女有这样的脑子。于是颤抖着说我骗人,根本没有这样的事。于是我拿出手里的u盘,结果他居然扭动着愚蠢的四肢拼命想要拿走。

“张国锋,你…真的是猪呀,完全是头被圈养起来只知道酒肉嫖赌的猪…所以你连反抗都做不到,看看我大姐拼命反抗时留下的伤口吧,你还没有她万分之一的勇敢啊。”

我隔着被子玩弄般踹着他肥腻流油的蠕虫般的身体,看他痛得颤抖。就刚才那样的惨状被在场众多人看见,只要说他在殴打我大姐时误伤自己或者喝多了从床上滚落,没人能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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