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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来·十九

 

荧愤怒地看着他,一步也不肯退让。

亏她昨天看了他的那堆信还对他有了些愧疚,一直想着是不是自己冤枉了他,现在看来不是冤枉,根本就是未遂!

“你把他当哥哥,他把你当他妹妹了吗?”达达利亚眉宇间冷得像凝结了一层冰霜,“我没空跟你解释,让开!”

“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见和达达利亚说不通,哥哥的伤势又不能等,荧咬了咬牙,身形已如电光般朝他扑了过去。

她突然迫近缩短两人间的距离,达达利亚不得不收起弓箭改用水形剑应战。

他处处避让,她却动了真格,剑剑都冲着他的要害。

虽然答应过她不再随便乱用邪眼,达达利亚也还是被她这疯狗般的剑势逼得不得不这么做了。

他再不用邪眼,怕不是要被她当场咬断咽喉。

几个回合下来,荧有些着急了。

自己与他实力相当,打起来不分上下,再这么拖下去,哥哥要撑不住了。

情急之下,她只能赌一把,冒险将自己的脖子压向他泛着紫色雷光的剑刃!

达达利亚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就是现在!

荧转头背起地上的空撒腿就跑,将达达利亚远远甩在身后。

“啧,麻烦。”

达达利亚没有立刻去追,他知道即便自己追了也没用,现在她满脑子都是她那哥哥,无论他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了。

本以为过了两天她能冷静下来相信他一点,结果还是一样糊涂,完全没有改变,什么事情一旦和她哥哥沾上边就连脑子都转不动了。

现在别说他和她哥哥同时掉水里她救谁了,他就算好端端站岸上都要被她迁怒一脚踹下去。

虽然在她面前放了找不到她哥哥就不见她的狠话,但达达利亚哪敢让现在这种状态的她一个人四处游荡,忙完自己的事情后赶紧请了一段时间假暗中保护她。

果不其然,「他」也盯上她了。

“咳咳…放我下来吧,我很重的。”

背上的空艰难地喘息着,就连说话都有些困难:“看这天色,恐怕快下雨了,在前面的山洞歇息一会吧。”

荧不放心:“但你的伤……”

“没关系的,我已经上过伤药了,”空的语气虽然温柔,但却有种不容她拒绝的倔强,“先避雨吧,淋湿了就不好了。”

荧拗不过他,只好带着他躲进了一处山洞。

达达利亚不知是出于什么考量没再追上来,她也懒得去深究,现在哥哥才是最重要的。

她扶着空,让他靠着岩壁坐下:“一会雨停了,还是要进城找医生检查一下。”

“不用了,哥哥休息一会就好,不是刚刚才说过以后全听哥哥的话吗,怎么现在就不作数了?”

空虚弱地笑了笑,他一向擅长用她的话来拿捏她。

“可是……”

荧看着哥哥这一身伤,心疼得恨不得以身代之,那人下手也未免也太恶毒了吧?是她看错他了。

面前这个人,不管怎么看,都是她至亲至爱的哥哥啊。

…只有哥哥,她是永远都不会认错的。

她神情紧张地盯着空,连眼睛都不舍得眨,生怕眨眼的功夫他就会像之前那样从自己面前逃走。

担心空会冷,她又积极地找来落叶枯木生了火。

“我以后真的真的一定什么都听哥哥的,哥哥你这次不要走了好不好?”

荧小心翼翼地依偎进哥哥没受伤的半边身子里,太好了,是她最熟悉的哥哥的味道,温暖柔和,带着一丝丝的甜香——如果忽略掉他身上那股血腥味的话。

她再也不敢问他那许多个为什么了,一切都不重要了,她只要他还活着。

…就算他要她给深渊教团做事,在不违背自己原则的情况下,也不是不能妥协,只要他不再像之前那样丢下自己一个人。

空接下来的回答完全出乎她意料:“嗯,这次不会再离开你了。”

“深渊教团那边呢?不管了吗?”

即使知道这极有可能是哥哥哄自己的,荧还是喜出望外地追问道。

空轻柔地抚摸着妹妹的脑袋,理顺了她刚才因为战斗而变得有些凌乱的额发:“你才是最重要的。”

“…骗人,”荧嘴上哼哼,心里却非常受用,“这次…真的不会走了吗?感觉…好像做梦一样……”

没有比这还要更美好的梦了吧。

哥哥不仅好好的,还答应以后再也不离开她了。

空任凭她在自己身上乱拱乱蹭,不由笑出声来:“怎么变得跟只小狗一样?以前你可没有这么亲我。”

现在两人在这避雨的样子,可不就是两只依偎在一起互相取暖的淋雨小狗么?

“哥哥才像小狗,小狗爱骗人,”以往兄妹间的对话总是围绕着这些无意义没营养的主题展开,荧由此愈发确定了他的身份,“哥哥也变了很多。”

以前的哥哥,就算再沉稳,偶尔也还是会露出孩子气的神情,现在的哥哥眼睛里则多了几分属于长辈的慈爱。

空看着妹妹被火光照得红扑扑的脸,眼神不由自主地变得越来越柔软:“呵呵…那是当然,你一直在沉睡,我又比你多活了许多年,早已经是你名副其实的哥哥了。”

他的妹妹,已经变成可以独当一面的大人了。

“真狡猾…一个人偷跑了这么多年。”

荧一边用树枝拨弄火堆,一边小声埋怨。

才刚赌气埋怨了他几句,她就又开始心疼起来:“哥哥,你瘦了好多,脸上都没肉了。”

以前空的脸从侧面望过去也都还是肉嘟嘟的,这些年他都没有好好吃饭吗?

“有吗?我倒觉得你的脸圆了不少…呜!”

没受伤的那边肩膀被狠狠地锤了一下,空识趣地闭嘴了。

“你饿不饿,想吃点什么吗?”

过了一会,空估摸妹妹气消差不多了才又问道。

“我不饿,哥哥饿了吗?”

荧立刻警惕地从他怀里坐了起来,他难道是想支开自己逃跑?

空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只是想给你做点吃的,怎么用这种眼神看着哥哥?”

“我身上带了食材!”

她赶紧将随身的食材全掏出来,加上山洞附近的蘑菇,勉强能凑出一顿饭了。

就是可惜了坟头上摆着的布丁,早知道刚才逃跑的时候顺便带走了。

“好久没和哥哥一起露营了。”

荧托着下巴看着空在那忙活烤串,忽然有感而发。

以前他们还在一起旅行的时候就是这样,她找食材,哥哥做饭,至于谁负责收拾嘛…当然是猜拳决定,就算她猜拳输了,只要耍赖就好了,哥哥自己会去做的。

“是啊…野菇鸡肉串好了,给你,小心烫。”

虽然馋得都快要流口水了,荧还是忍耐着客气道:“哥哥先吃。”

“哪次不是你先吃?看来我家妹妹真是长大了,都懂得谦让了,”空笑了起来,“你先吃吧,我还不饿。”

“…说得好像我以前总欺负你一样!”她心虚了,没底气了。

“难道不是吗?也不知道是谁呀,每次猜拳输了就理直气壮地耍赖,然后把活全推到我头上……”

“哥哥!!”

“好好好,不说你了,快吃吧。”

一接过空递过来的鸡肉串,荧就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大口:“好烫!!”

“我话才刚说完……”空无奈地叹了口气,“过来让我看看,没烫伤吧?”

“啊——”她毫无形象地张开嘴给他检查。

见妹妹没事,空松了口气,接下来烤好的每一串他都吹凉了才递给她。

“哥哥真是记仇,都多久以前的事情了还记着……”

荧没骨头似地靠在哥哥身上吃烤串,不单是怕他突然逃跑消失,她现在更是一秒都不想和他分开,贪婪地汲取着他身上的温暖。

和达…和那人在一起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她对哥哥只有满心的依赖,只有哥哥才会永远不背叛她,不伤害她。

不管二人分离了多久,一旦重逢,她就像回到了江河大海里的鱼儿一样自在。

“呵呵…不是记仇,”空帮她擦掉脸上不小心蹭到的酱汁,“你的每一件事情我都记得清清楚楚,清楚到就像是昨天才发生过的一样……”

“噫,干嘛突然搞这么煽情……”

她故作嫌弃地坐起来远离他,下一秒就又靠了回来。

“对不起,让你一个人在外面漂泊了这么久。”

空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和语气都忽然认真了起来。

她被他的这番话弄得也有些动容,心底一直压抑着的委屈又渐渐满上来了:“既然这么重要…为什么又要离开我呢?你既然知道…就不要总是躲着我一直不跟我联系啊,我差点以为你——”

“…以后不会了。”

空无比郑重地许诺道,像个虔诚的信徒。

荧有些不自在地转移了话题:“哥哥,后来渊上没事吧?”

希望他离开的半道上没再遭到愚人众的伏击。

空垂下眼睫,有一下没一下地用手指拨弄着妹妹的鬓发:“他能有什么事,活蹦乱跳着呢。”

“没事…没事就好……”

一滴温热的水珠悄悄地落在他的手背上,空马上意识到了这是什么:“…怎么哭了?”

“都怪哥哥,是哥哥不好我才哭的,”荧捂着眼睛背过身,不想让哥哥看到自己哭泣时的丑态,“突然说什么再也不会离开我这种话…怎么到现在才说啊…早干嘛去了……”

她还是没能忍住,没出息地在哥哥面前落泪了。

空只能轻轻拍着她颤抖的背:“…对不起。”

“你就只会说这句话吗?”她怄气地打掉他试图安抚她的手。

说对不起有用的话…自己这几年的委屈又算什么?

“抱歉……”

空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弥补自己对妹妹的伤害,他从背后抱住她,这次她没再挣扎。

“你有什么心愿吗?只要你说出来,哥哥都会想办法为你完成,无论什么都可以。”

他忽然问了句,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为什么突然这么问?”荧吸了吸鼻子,掰着手指算了下,“离我们生日还有好几个月吧?”

“不是生日礼物,只是想补偿一下你。”

“我才不要补偿,补偿完了你是不是又能心安理得地逃跑了?”她用力地擦了一把眼泪,“…我的愿望就是哥哥再也不离开我。”

“嗯,会的,我们永远都不会再分开了。”

吃饱喝足后,荧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看着她这幅困倦的模样,空不禁哑然失笑,他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困了吗?困就枕在哥哥膝盖上睡一会吧。”

听空这么一说,荧也有些犯困起来,她往后挪了挪,像以往那样躺在了哥哥的大腿上。

雨还没停,天阴沉沉的,看不出是下午还是傍晚。

“…哥哥不许走。”

她把脸贴在他微凉的小腹上,胡乱地蹭了几下。

“不会走的,放心吧…呵呵,要是还不放心,就牵着我的手吧。”

空刚将自己的手放在妹妹的手心里,她的手指就像八爪鱼那样不顾一切地紧紧缠了上来。

“说话算话……”

她嘴里嘟哝了一句,心满意足地陷入了沉睡。

…这就睡着了?

空其实有些畏惧看到睡着的妹妹,他已经看了这张睡脸太久太久。

他小心翼翼地探了探她的鼻息,直到指尖传来她呼出来的温热气息,才如释重负地放下了心。

真好啊,她还活着。

——可这也就意味着,他将亲手抹杀她的存在。

荧做了一个梦。

梦到了一个大家都死去的世界。

渊上死了,戴因死了。

除了哥哥以外的所有人,包括她自己。

大家…全都死了。

好难受…不仅仅是心里难受,就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了起来。

她模糊地听见了哥哥的声音,他好像在哭。

“对不起…对不起,一定很痛苦吧…?对不起…我不能失去我的妹妹……”

…哥哥?

荧努力地想睁开眼,但眼皮沉重得像是被胶水黏住了一样,缺氧所带来的窒息感也越来越明显……

“只是暂时睡一觉,很快,很快,你就会回到哥哥的身边……”

她终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眼睛撑开了一条缝,从这道狭窄的视野中,她看到看到哥哥一边流泪,一边用手捂住了她的口鼻。

哥哥…为什么……

哥哥为什么在哭呢?

动作间,他斗篷的帽子滑了下来,露出了一头长长的金发,暗淡的白光在他耳间闪烁了几下。

荧这时才发现。

——哥哥的耳坠,还挂在他耳朵上。

…那她埋的是谁的耳朵,如今她耳垂上挂着的,又是谁的耳饰?

一股阴森的寒气从心底冒了出来。

“哥哥…哥哥救我…我好难受……”

荧现在除了眼睛嘴巴,全身上下哪都动不了,即使面前要杀她的人就是哥哥,她还是下意识地向哥哥求救。

空的手抖得厉害,她细碎的声音从他没捂严实的指缝间漏了出来。

“荧……”

他本就动摇的意志正对上妹妹哀求的目光,瞬间就土崩瓦解,不复存在了。

“别白费力气了,你杀不了她。”

一头橘发的灰衣青年直到这时才从山洞外的某棵树背后走了出来,他早就看出了他的不舍,不然也不会等到现在才现身。

他当过哥哥,也有过爱人,自然知道他下不了手。

“你已经…快要消散了吧?”

达达利亚看着空变得有些半透明的身形,猜测他能存在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是的,这个世界在排斥「我」的存在。”

空没有抬头看他,视线牢牢地黏在妹妹的脸上,他知道这是他最后一次有机会像这样看着她了。

他透过她的脸,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世界的她。

那个他没有保护好,早早逝去的她。

“对不起…对你做出这种事情,”他的眼泪砸在她的脸上,“我不是个好哥哥…没能保护好你……”

他无视达达利亚几乎能杀人的目光,俯下身亲吻着妹妹,在她的脸颊和额头上落下无数个吻和无数滴泪水。

荧的脑袋因为药物的作用还不能正常运转,她不明所以地唤了声:“…哥哥?”

为什么哥哥的脸变得越来越透明,她几乎能看到他身后的岩壁了。

“对不起…我要走了,不能继续当你的哥哥了,”空露出了一个比哭还要凄惨的微笑,“在最后一刻,还能和你相处这么久,我已经很幸福了…谢谢你愿意喊我哥哥……”

他做不到为了一个不确定的预言,去夺走她鲜活的生命。

她已经是…所有时空里的最后一个荧了。

空摘下自己耳垂上的那枚耳饰,将它放进了她的手心里。

“啧…不要留下东西啊,一会消除完记忆你要别人怎么解释?”

达达利亚早就不耐烦他对她动手动脚的了,此时见了他的举动更是趁机找茬。

“解释不清,那便不解释了吧。”

空将手覆在她的眉心,像是擦去什么灰尘那样轻轻拂了一下。

达达利亚又忍不住煞风景:“道别完了吗?该走了,你要是现在过去见他,至少还能派上点用场,不至于白死。”

等到荧再次闭上眼睛昏昏睡去,空才冷冷道:“不管在哪个世界,你的存在都让人感觉很不舒服。”

达达利亚没被他这句不痛不痒的话激怒,他立刻回敬了句:“巧了,我也这么认为。”

其他时空里的他…也曾像他这样,和她纠缠在一起吗?

——真是孽缘。

荧再次睁开眼,发现自己居然趴在哥哥的坟前睡着了。

眼睛又酸又涩,好像刚大哭过一场,更奇怪的是,她一天没吃东西,肚子居然也没感觉到饿。

咦?坟前供奉的布丁哪去了?该死的,一定是有人或动物趁她睡着了把哥哥的布丁偷走了!谁啊这么缺德!贡品都偷!

她只好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并没有留意到身后那座小小的坟茔旁,又多了一个新的小土堆。

洞窟深处。

“放心,她好着呢,还有精神拿剑砍人。”

达达利亚抱着胳膊靠在石壁上,脸色非常难看。

凭什么他要来给这个人跑腿送外卖?真是越想越憋屈。

看着一旁的布丁,他有些蠢蠢欲动:“你现在这副样子也吃不了布丁吧?不如——”

他走的时候顺手把坟头上供奉的布丁带来了,他不想她的心意就这么浪费,这可是她亲手做的,他都还没吃过她做的布丁呢!

“…放下。”

另一个声音冷冷地说道。

洞窟内伸出来一根触手一样灵活的东西,迅速地将布丁瓶子卷走了。

“小气,”光是自己一个人心里不舒坦达达利亚可不干,独苦苦不如众苦苦,他忍不住添油加醋道,“你是没见到,她今天对着他又亲又抱的,可亲热了……”

他脚下的地面猛地一震。

似乎有什么东西用力抽打了下岩壁,想必是气得不行,达达利亚这下心里顿时痛快了许多。

“走了,下回这种东西自己看好,不要随便乱放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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