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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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静海(煌煜篇)

 

这是长年飘浮这严冰与飞雪的北海,浩瀚蔚蓝的星碧海其中一部分,统御神州的龙族栖息之所,更是让往后龙族传唱数千年的二任龙王出生之地。

——披着划破冰冷长空的、混沌迷茫,一时间只好抬眼看看龙王的脸色,但是并没有从毫无波澜的表情中看出什么意思。

白夜揪紧袖子,缓缓道:“……嗯、嗯,我们回宫吧……”

煌煜听到后就默默迈开步伐走了起来,白夜紧紧跟在后方。

霖在后面轻按诀砂的肩膀。

“走吧,在王上的寝宫服侍完我们也可以休息了。”

“霖!这?!皇子一点点经验都没有的,要如何和王上……?”

不远处,诀砂疾步走在霖的身旁焦急地耳语道。

“………王上也完全没有经验的。”

蹙着眉的霖沉稳地道出事实,自小与王上相处,男人很了解煌煜冷漠如冰的性格。

“那……这可如何是好?”

诀砂率真的性子使他有些慌乱,焦急地揉乱了自己柔软的发丝。霖眼神显露出了一点怀疑和动摇,最后小声地回应。

“王上从小做什么事情都是完美无缺的,也许这也……”

但是,话没有说完就陷入了异样的沉默中。

最后,他们来到了煌煜的寝宫“天清宫”,经过了错落有致的回廊,在圆形拱门的身后是龙王寝室的大门。天清宫用纯白大气的大理石砌成,里面漂浮着寰青极喜爱的蓝绿海藻和白化珊瑚,海晶灯笼随着海流慢慢摇弋,有一种悠然的美好。

白夜煌煜先后进了房间,留下了诀砂和霖在门外。房内被装饰成喜庆的大红色,红漆楠木的床,所有坐垫和桌布都变成了带着精致流苏的红色绢布,绣满了各种喜庆的图案,交颈的五彩鸳鸯、双飞双宿的喜鹊和两条呈回环形状的双龙。

一切在白夜眼里都是这么违和却又现实……

桌子上摆着两杯白玉盘龙杯的交杯酒,是他们最后结为夫妻的仪式。

白夜呆愣地注视着酒杯,煌煜已然坐在了椅子上。冰雕般深邃的五官在海晶的灯光下形成了暗影,静谧许久后,薄唇张开,他问道。

“不愿意吗?”

摇摇头回答,白夜坐了下来,试图安下自己躁动的心。

早就说服过自己,早就认命,不论面对什么,都要坚强……父亲已经鼓励过了。

心脏雷动,白夜伸手碰触到冰凉的白玉酒杯将它举了起来。

煌煜眼睛随着摇弋的光芒闪动着,也举起了酒杯,美酒因为轻微晃动荡出了微醺的气息,两人抬颈将交杯酒饮了下去,灯光晕染了他们的身形,带着暗影。

睡在被褥中,煌煜仍然只是浅眠着,他本就不习惯与人同眠,但是白夜昨日实在是被他折腾惨了,煌煜仍是帮他盖好了被子让他好好休息。

清晨的亮光终是照亮了这个漆黑的房内,龙王反射性地睁开了双眼,利落起身,进入浴室将自己洗净后开始更换衣服。

最后,他走到床边看着被褥中的白夜,他仍然在深深的沉睡,但是眉间却不安的紧锁着。煌煜不自禁地伸出手,抚摸着属于他占有的花型额纹,像是在安抚着那股不安。

最后,煌煜离开了寝室,打开门便看到霖已经笔直地站立在院内。

男人表情带着纠结和些许复杂,诀砂昨日的担忧直到临睡前仍然不断地持续着,这让霖也被这种烦躁的气氛所感染,但是诀砂睡着后却是一派天真无邪的模样,浑然没有睡前焦躁的模样。霖则要起了个大早,等待龙王的早朝。

叹了一口气,霖面前的门倏地“吱呀”一声被推开了,出现了龙王波澜不惊的英俊面容,他穿戴整齐,脸上是一如既往的冷漠。

“王上……”

迟疑和些许尴尬浮现在霖的脸上。

“等他醒来后吩咐宫人将浴池的水放妥。”

煌煜默默说道,走向了自己处理政务的书房,霖在后面吩咐宫人,之后跟上龙王的步伐。

白夜一直昏睡到了快到中午的时刻,陷在柔软被褥里的手慢慢地抽动,随后澄澈的眼睛睁了开来,首先进入浑浊的视野里的是寝殿铺天盖地的鲜亮大红婚饰,看起来格外刺眼。

白夜脑袋昏昏沉沉的,苏醒的身体开始感觉到下面传来的刺痛,手搭上微汗的额头,他终于想起昨晚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好后悔的。

白夜只能这样安慰自己,因为他现在唯一能报效龙族的只有依照神谕诞下煌煜的后裔了。

“皇子,皇子……您醒来了吗?”

房间外的圆形门槛传来诀砂试探的询问。

“诀砂。”

白夜开口回应,出来的是略微嘶哑的嗓音。

“属下已吩咐宫人放好澡堂的水了,皇子可以好好休息一下。”

“嗯,辛苦你了。”

白夜颤巍巍地下床,双腿虚浮,但是坚毅如他还是忍痛步入了浴池内,用洁白的晶石砌成的池放满了龙族特有净身用的软水,自海底矿石萃取而成的纯金色液体,与海水并不交融,具有药用疗效。

将白净的身子全身没入软水中,将身子蜷起,脸埋在双膝之间,让软水静静地疗育自己受伤的下体,本来火辣刺痛的伤口渐渐地清凉起来,紧绷的肌肉逐渐放松。

但是即使身体的疼痛缓解了,白夜还是觉得脑袋发胀、无法清醒,用手擦拭自己额头的虚汗,白夜霎时间从软水紊乱的面瞧到了自己样子的倒影,五官因水波缭乱而扭曲,看起来是那般破碎不堪。

手指抚上自己原本干净光洁的眉间,那里存在着一个似光华绽放的花骨朵般的艳红额纹,任他如何搓揉洗漱都无法拭去……

低垂下眼,白夜的手紧紧扯着自己的发丝,此刻烦躁和匮乏的思绪同时涌动。

异类……我果然是异类……

当白夜穿戴好,从浴池出来时,手脚麻利的宫人们已经将煌煜的寝殿重新整理的焕然一新,那些喜庆的红色装饰也被撤下,换回一如既往玄色朴素的样貌,而诀砂站在窗边一脸忐忑。

白夜回以安抚他的微笑,但在诀砂看来是勉强欢笑,眉间那抹艳红的花骨额纹使得以往白净高洁的皇子多了些许说不出风韵的艳丽,而在了解白夜的诀砂眼里是无奈的违和。

“皇子……您身子还行吧?”诀砂询问。

“没事,走吧,回我[思忆殿]去……”

白夜环视着干净简朴的室内,这是那个人冰冷而隔绝的领域,而他并不合适继续呆在这里。

白夜虚浮的脚步缓缓走着,看得出来他身体还是不适,但这唯一的自尊他还是想可悲的守护着。

到了思忆殿后,白夜情不自禁地躺回床上,身体的疼痛已经消失了,可是这昏涨的意识是怎么回事……

“皇子,属下冒犯。”

诀砂将手指轻轻摸上白夜的额头,他正在发着高烧。

过了午膳的时间,煌煜精密而迅速地完成了龙族的一些政务,笙在离开之前好好嘱咐了煌煜如何处理,即使龙王真正所向睥睨的地方是那威慑神州全土的强悍,笙还是担心儿子那不近人情的性格会无法将政务处理妥善。

煌煜确实和前任龙王寰青不同,那抹不掺感情的作风即使亦能将事情处理完美,但之间的果断冷厉还是令臣子们暗下畏惧。

这时,霖迈着沉稳静谧的步伐进入书房,向低头看折的煌煜说道:“王上,白夜殿下醒来了,但诀砂方才回报殿下似乎正发着高烧。”

煌煜冰结般的眼球微不可查地转动了一下,随后放下奏折回应:“知道了。”

窗外海水的波光粼粼,美丽的光纹在他的书房轻盈曼舞。

煌煜思绪开始沉入自己那片毫无波澜的冰湖中。

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当然确实明白了他的伴侣是多么的隐忍而坚毅。昨天那事将会是白夜心中极难化解的心结,明明潜意识是不愿而无奈的,但是白夜依旧选择牺牲自己为了完成那所谓心中无法实现的愿望,即使现在被自己当作工具对待……

工具吗……?

煌煜暗自思索这个字眼,在他观念里,白夜应当属于这个词。

他眼中的世间是多么的直白简单,煌煜可以将人们分为两种,敌人和非敌人;非敌人。此外还可以再分为更多种,臣下、家人、前辈……

这些名词在他眼里就代表着一类人,而这类人终究只是这个名词而已。

但他的伴侣呢……原本根本永远不会停留在视线里的银白身影,然而他那过于沉重而压抑的宿命是这么强烈而绚烂。

龙王不知为何想起了东洲战场上战痕满布的泪眼、天狼神庙中鲜血淋漓的银鳞和昨夜黑暗中无助卷缩的躯体,白夜,这是属于他的词。

是从没有出现在他世界的词。

白夜一整个白天都昏沉地陷在被褥中,太医说许是伤口发炎带来的高热,可是伤口都用软水治愈好了,为何还是这么不舒服,手摸上自己眉间的印记,应该是这个额纹的关系吧……

这时,诀砂端来炖煮软濡的花蟹粥,本来要伸手喂给白夜,而白夜轻轻张开手掌想接过瓷碗,示意自己可以。

正当白夜有一口没一口地抬举汤匙时,门外传来宫人的高呼。

“龙王驾到————!”

他一直以来沉静的双眸开始动摇般的转动,没几秒后,那扇琉璃门扉被推开,煌煜带着冰雕般冷然的表情和身后的霖缓步而入。

“煌煜……”

白夜不自觉地低喃出口。

两人的视线在第一秒就对上了,一方冰霜一方紊乱,白夜下意识地避开龙王的眼神,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动摇又狼狈的模样,颔首喝粥。

两三口就碗底净空,他慢慢地把空碗递给身旁的诀砂,继续低着银白色的脑袋。

诀砂和霖默默地退到靠近门处,给两人让出谈话的空间。

煌煜坐在了床边的黑檀木椅上,看着低垂着头颅的白夜,面颊潮红、呼吸微促、额间虚汗,确实是高烧症状。

“躺下吧。”

煌煜淡然开口。

白夜朝龙王微微拱手道:“多谢王上……”

在冰色的视线凝视下将身子迈进被褥之中。

两人沉默了许久,没有再多言。

煌煜朝霖微微比了退下的手势,黑发男人点了点头,搭上诀砂的肩膀把人推出了寝室。

门外,诀砂捧着空碗低头失落,悄然关上门扉的霖转身就看到平时乐天无比的人这幅样子,不禁带着些许担忧问道:“怎么了?莫非是何处不舒服?”

诀砂摇了摇脑袋,柔软的发丝随着动作乱成一团,霖无奈地帮他打理了零乱的发丝。

“皇子,好难受的样子,我却不知道怎么帮助他……虽然想分担皇子的痛苦,但是我毕竟不是皇子,也许他心情我根本无法理解分毫。”

诀砂干涩地回答,在白夜身旁当了约有千年之久的侍从,那样隐忍坚强的皇子今日看来似披着面具在向自己微笑着,但这面具有明显的龟裂,那里流露出难言的悲伤。

霖将温柔的大掌扶住诀砂虚软的肩膀,声调平稳而温柔地回答:“你现在要做的就是陪伴在皇子身边,让他不要感到孤单………”

话落,黑发男人转头望向辽远的海域,眼眸深沉。

“……王上是明晰的,我们每个人在他心里究竟意味着什么,但是他就像位于至高之顶的神一样,所有的挣扎、所有的泪水都不会给他带来任何触动。我从小跟在王上身边数千年,至少我所知的王上是这样的人……”

诀砂情不禁心底一凉,他手抓住霖低垂的衣袖,缓缓道:

“那我也会永远陪伴在皇子和……霖的身边……”

圆亮的眼眸带着一丝羞窘,让霖不自觉笑出了声,他带着能溢出水来的温柔凝视着诀砂,最后笑道:“我很开心,谢谢。”

与屋外的温暖截然不同,思忆殿的寝宫中依旧是深邃的寂静,白夜深陷在被褥中,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去害怕。

两人沉默许久后,白夜听到身后传来龙王那清冷而低沉的声线问道:“身体怎么样?”

“没事……御医说是伤口引起的发炎,可是我已经浸泡过软水,应当痊愈了才是。”

白夜不敢正视龙王那冰冷的眼神,冰蓝色的眼眸不存在着任何光芒,这会勾起昨夜那蚀骨之寒的记忆,他自己则被那沼泽给吞没,满身狼藉……

倏地,煌煜骨节分明的白净手掌伸了过来,带着小小的力道扶住白夜的脸庞,煌煜冰雕般无暇又冷然的面孔出现在视线中,像是逼着他与自己对视。

“是这额纹之故罢。古籍记载,九天之神身灵合一,每当体内灵力异变都会展现在躯体之上,故而天神拥有三只神眼、风神可脚踏云端、雷神具有九臂招雷……”

手指摩挲着白夜那道光华般的花骨额纹,他用清冷的语调陈述着。

“白夜,天神说你乃神格体质,你身上流着神明的血液也说不定。”

听闻此话,白夜终是抬起那干净的蓝眸与煌煜对视。

他们两人估计是世间最为诡异的一对伴侣了。

白夜蔚蓝的眼凝视龙王冰色的眼,两个近似海水的颜色在这波光璀璨的星碧海中如要融合在了一起。半响的寂静之后,他就移开了视线,与龙王长久地对视,会让产生掉入冰湖深渊中的错觉,白夜觉得自己没有足够的硬气能这样做。

“也许这就是现实。天神所言不假,我是一个怪胎。”

干涩地回应,手抚上额间,的确灼热感源源不断地从那处发散,然后让自己头脑昏沉。

煌煜渐渐放下扶住白夜下巴的手,平静地凝视白夜,把现在带着倦容与隐忍的银发男子和昨夜像只小兽在自己身下颤抖的样子联想在了一起。

记得自己在北家时就听过对方的名。

白夜——

千年前,在灰色的天幕下,矗立在白色纯净的冰岩上,耳边传来北海经年巨大冰块撞击的咔哩声时,身旁的霖偶然提起了这个名字。

“是寰青王上千年来珍贵万分的独子,据说才华横溢且品格高尚。”

还是少年样貌的霖身着灰色练武衣袍站在不远处,手背过身举着宝剑和他说道。当时煌煜还没有神器,身边的长桌上摆着各色光泽闪烁的武器,他淡漠地伸过手随意接过又一把宝剑。

“噼啪!”

随着一声清脆的碎裂之声,煌煜眼看自己手心中再次断裂的剑柄,瞳孔逐渐演变成狭长状,属于龙的真瞳在眸的深处若隐若现。

那时的他们并不知晓,他们俩,一个是神命的龙王,一个是神命的王临。

时至今日,他们却这样在同一房内,面对同一个率领龙族重回巅峰的宿命。

煌煜移开视线,站起欣长的身。

“别想这种无聊的事情,只会徒增烦恼,好好休息吧。”

说罢,也没有在看向白夜,径自离去,白夜望着对方的背影,耳边传来海水泡沫“咕噜咕噜”升起又破碎的声音。

安静的房内又徒留他一人。

神州历7505年。

时间荏苒,龙王登基已有两年,而这两年对于寿命数千年的龙族来说不过是沧海一粟,但对于王临白夜,这时间足以让他适应这沉痛的现实了。

自那天龙王给自己道出了自己这个特别的身体所隐含的可能后,白夜如拨云见天般看开了这些事情,该说是认命了。

这道花骨额纹象征着龙王的占有,这具身体因为两人的结合而产生了异变,属于煌煜的些许灵气在他体内运转,虽不能使用这股力量,却发现自己身子被这冰冷又宁静的灵气所沁养,故而浮现了那道额纹,如象征龙王的占有般,每当龙王和他结合之时灵气便会汇聚在白夜的下腹,温热而缓慢地运转。

煌煜一如既往地清冷而疏离,两人相聚的时候大多时间是相对无言的,可是他每值晚膳之时,金黄的身影会准时地来到白夜寝殿一起用膳。白夜发现,即使不懂人情,但依然会完美地完成自己的任务。

作为一国之君,还有自己的伴侣……

但,如果是一位父亲呢?煌煜会是怎么样的父亲……?

白夜在一次的午憩中,模模糊糊的脑袋忽然想到,等回过神来,他被有这个想法的自己给震地一个激灵,随即涌上淡淡的无奈与凄凉。

蔚蓝的眸充盈着悲伤和落寞,白夜几乎快忘记两年前的自己身怀大志和热血情怀,仿佛水中月,只要伸手一撩乱水面,所有的美好都将消散,迎来孓然一身的自己。

他眼里的世界消去了熠熠生辉的色彩,蒙上一抹灰黑,直到一道辉煌夺目的背影如初昇撕裂天际第一道曙光,降临到了白夜的世界。

唯有二人——

一日晚膳,煌煜在遣退了霖和诀砂后,冰霜的眼在对面的白夜身上游离了一段时间。但对方似乎正在沉于自我世界的深思之中,没有发现龙王的目光。

“……今日让御医把脉过了?”

一片寂静中,煌煜开口询问,自然地如四周悠悠而上的海水泡沫,轻又平淡。

白夜闻后,终于像是被唤醒的梦中之人,抬眸望向龙王,瞳孔有些摇晃。

“御医说……还是没有……”

他一边回答一边揪紧膝上的麻袍,心底干涩。

“……嗯。”

煌煜闻后表情平淡,只飘了一句。

白夜开阖着玉色的唇,欲言又止。他自然知道为何煌煜会询问,龙王几乎是一个薄情且禁欲的人,御医会在三个月一次帮白夜诊脉,而煌煜也只有会在听到了答案之后,在夜里来到他的寝宫。

煌煜只是机械地执行着天赐予他们的任务,在这之中,没有任何属于伴侣应有的情意。

所以,白夜才欲言又止,他不喜欢这种事情却不得不顺从,因为是为了他最爱的龙族还有神谕中能让龙族重新登上巅峰的煌煜。

是夜,墨黑的海水中,传来了几乎要与这黑融合在一起的隐忍呻吟。

“呜嗯……”

最后一声如断线的珍珠的低吟微弱飘散,昏暗中,只有门扉外海晶明灯透过雕花窗槛映射微光。珊瑚制成的架子床内,煌煜还在轻轻起伏着胸膛,撩起垂至额前的金发,他身旁侧躺着他的伴侣,被有些凌乱的锦被包裹,异常地安静。

睡过去了——

冰蓝的眼凝视一会闭眼浅浅吐息的白夜,煌煜淡淡想着,起身走向了沐浴间

净身完毕后,他带着一个装有软水的精致小盆来到白夜面前,将沉睡的人从被褥中拨开来,莹白的肌肤与修长优雅的躯体霎时充盈了煌煜的眼,但他眉宇未动,用棉布濡湿软水开始差拭。

今夜,洞悉人心的男子感觉到了伴侣的勉强附和,许是生出了一些无聊之心,他便帮白夜清净身子,毕竟也睡不着。

却没想到,他的动作唤醒了昏睡的人。

“呜——”

白夜睁开沉重的眼皮,身体感觉到药香的濡湿感,入眼便是龙王眉弓之下宁静至极的眼眸和垂至自己身上的流金发丝。

“煌、煜……?”

才刚不久的情事让他的声音带着有点软濡。

每次情事之后睡过去的自己,都见不到金发男人的身影,只有今夜提早醒来才看到煌煜面不改色隐藏在墨黑之中的容颜。

“好好睡吧。”

龙王只是平静地应和,刚好差拭干净就收拾了小盆,离开床缘起身整理衣衫,似要准备离去。

白夜内心忽然有点悬荡起来,看着快要抬步离去的煌煜,欲言又止。

他自然知道龙王没有与人共眠的习惯,所以才会去书政房的另一间小寝房睡,两年来都是如此……

可是,如果独自一人面对这黑暗的海水,偌大却空荡的房,只能听着规律又微弱的泡沫破碎之声入眠,白夜每晚都会梦见血泊中安眠的父王以及落雷般犀利的天神之音。

这些成就了今日的自己……

所以,他情不自禁地伸出了手,揪住正要离开的男人的衣袖。

“煌煜,我——”

白夜有些无助地开口,却不好意思地吞咽了后半句话。煌煜垂下眼回首看了揪住自己袖子的白夜,想到母亲离开之前嘱咐自己。

儿啊,要好好待白夜皇子,现在是他最寂寞的时候,而他身边只有你一人。

“要我留下来?”

龙王用那万年不变的清冷声音问。

白夜垂首,没有应声,沉默着,而这些又岂是洞悉人心的龙王会看不出来的?他从衣架上取下白夜常穿的柔软绵衫走到床前递给床上的人。

“穿上,睡觉。”

他闻声呆愣一会儿,然后赤红着脸接过煌煜手中的柔软衣料,套在了身上。而身边的冰冷男子则到床的另一侧将自己欣长的身体置于被褥中,披散的金发从小枕垂落至地面,他闭上眼,休息的姿态如横卧星空的长云悠然沉着。

白夜裹紧衣衫,也随之躺下了身,心脏跳动,似被快速击打的擂鼓。

“白夜,别忘了你是为了什么站在我身边的。”

煌煜依旧闭着双眼淡漠开口,在提醒身边的人今夜不合格的心态。如果白夜是以报效龙族的心愿选择了这条路,那这般犹豫又隐忍的态度对龙王来说,实在过于难看。

蜷在被中的白夜睁大了盈润的眸,本来还泛起些许暖意的心如在高空坠落的断翅鸟儿,之后涌出抽丝般的苦楚。

原来……这多了一人的房间并不会退却它的寒冷……

“我没忘,每天都没有忘记。”

他呐呐回答,低垂着银白的脑袋,想让煌煜看不到他隐藏在银发之后受伤的表情。

不……自己几乎所有的情绪都被面前这人看得一清二楚……

数秒后,痛苦的表情如雪般融逝,一如既往地泛起唇角的苦笑,白夜早已习惯。

这两年的时间足以让白夜心中造成一个巨大的空洞,将所有的痛苦、心酸和无奈,所有不应该展现的情感都埋没在其中。

煌煜是尊重他的,但仅是因为自己是他伴侣的身份吧,而自己存在的本质就是为他诞下后裔的工具而已。

所以龙王才宣布自己永不纳妃,天下唯有王临一人,这是他作为丈夫的尊重。

但从没有亲吻过彼此、从没有相拥过彼此、也从没有同床相抵而眠,每一次交合对于白夜都是身心的一次拷问,而自己伤痕累累的灵魂依然一个人孤单地面对明日的晨曦。

精密而无情,真像煌煜会做出来的事……

房内的寂寥没有褪去分毫,长久的寂静之下,白夜蜷缩在被褥中,疲倦的身心让他眼皮沉重起来,但身边人的气息让他感觉到,金发男人只是闭目养神,并没有睡去。

就在意识白与黑的交接处,银发男子终于忍不住小声低喃。

“煌煜,如果没有神谕,你会想做什么呢……?”

这微弱的声音一字不落地传到对方的耳畔,让他睁开了眼转头望向白夜。两人金丝银丝相缠,分不清彼此,而龙王的鼻尖几乎要触到已睡去人儿的鼻尖。

——似坚挺庄严的雪山和云雾中的远山相映成趣的弧度,美得如画。

我——从没想过这样的问题。

龙王内心回答了沉睡的白夜。

又三个月流逝,这段时间里煌煜异常地忙碌,整天都浸淫在书房处理政务,两人交谈寥寥可数,只有晚膳时间才能见到彼此。

当白夜向霖询问原因时,严谨的黑发男子毫不避讳地将此事告知他,想必已经事前得到了龙王的默许。

近日,龙族边境自天水关之战以来又再度面临外族的侵扰,这次是在东洲地位逐渐攀升、来势汹汹的熊族。而此次纷争来犯,熊王亲自扛着猎猎军旗亲临战场,狂妄地高喊夺取最强母体白夜的口号与龙王叫嚣。

时机恰好是煌煜登基为龙王不久,龙族正从天水关之战中逐渐振作过来,从逝去的老一代变成年轻的龙族们掌握朝政势力,或有世袭或有拔擢。绝大部分朝野重臣从星碧海东家与北家诞生,东家龙子们是跟随前龙王寰青数千年的古老贵族世袭而来,而北家则由现龙王煌煜自故乡北海拔擢的能干亲信。

这两股势力,终究脱离了寰青与笙的上千年故交所带来的平衡,形成了微妙的抗衡。东家的世袭之子并不想将自己生活数千年的东海给涌入了一群北海的异乡人占领,又对新龙王无情果决的行事风格甚不满意,有时的君臣摩擦更不在少数。

其中传言与煌煜极为不和的便是一位大将军名唤黎岱,其父乃两年前壮烈牺牲的黎相大将军之独子,从小受父亲卓越军事熏陶与灌养,是一个还算不错的年轻之才,可惜为人挥霍而自大,去年就曾在龙都豪华酒肆喝醉后发出自认才华不输龙王煌煜的豪言,与煌煜的紧张关系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了。

正好熊王领军来到的前线蠡玉关是黎家军的守备据点,这是一只几乎脱离龙王掌控的龙族军队,却与熊王陷入了持久的拔河战争中。

终于,僵持不下的胶着从遥远的东洲蔓延来了这泛着银白碎光的星碧海中,感染了全朝堂的龙族们。

今夜晚膳之时,煌煜在海晶石发散的冷光细碎的光芒下出现在白夜的思忆殿,大厅桌上摆放着朴素的四菜一汤,有清蒸鲈鱼、两道素菜及精致的红豆糕点,看起来鲜香可口。

白夜正回首望向来人,善解人意的蓝眸露出些许惊讶,愣了半响才抬手对他躬身,低垂下银白的睫毛。

煌煜淡然地落座说道:“用膳吧。”

随后响起一阵轻轻地筷子、碗碟轻碰之声,两人安静地用膳。一片静谧的气氛,金发男子忽然开始凝视着白夜静好的柔和面孔,银白的刘海已经有点长了,盖过他的眼睑,不知那双闪着眸华的蔚蓝双眼此刻是什么情绪。

“不日,我将亲自率军前往东洲。”

煌煜看到对方吃得差不多以后,才说出了今夜来到思忆殿的目的,白夜正将筷子上最后一口米饭送入口中,闻后手径自停滞了一会儿。

“东洲战场有这么严重吗?需要你亲自前往……”

他放下碗筷,真诚地抬眼望向煌煜冰色的眼,来自神州最高贵的龙瞳仿佛总是冰冷又澄净的冰湖,没能看出什么情绪。

“昔日连纳贡都不敢亲自前来星碧海的熊王竟然能对龙族起戈,想必并不止表面这么简单。而黎岱将军守备不佳,拖延战事,往战场送去的物资军资都是不小的负担,我亲自去一趟把事情处理一下。”

白夜已经听出来了,煌煜亲自去处理之意主因是黎岱将军而不是熊王。

“……对方是因白夜而来的,不能随军出征实乃遗憾。”

说话间,银发人儿不自禁望向角落用翠玉制成撑架的[礼流],面露遗憾,心中有着些许期盼,希望煌煜能带上他一起出征。

煌煜安静地注视白夜的表情,许久后道:“三个月时间也快到了吧?”

白夜身子不自觉地一颤,蔚蓝的眼眸流露出了灰暗的失落。

“为了子嗣,你最好还是别再做这种妄想了,白夜,这种话我不希望再听到第二次。”

龙王寒霜风雪的冷眸犀利地直盯白夜,道出冷然却又伤人于无形的残酷话语。

“这次霖和诀砂都会随军出征,我会再派人照顾你的。”

龙王清冷的语调继续说道,白夜听到后缓缓抬起头来,蓝眸有些无助。

诀砂……也会离开吗?

坐在对面的龙王轻而易举地看到了白夜一向隐忍的表情出现了动摇,如此示弱的表情煌煜向来都是在他宠幸白夜后对方昏睡时才会出现的,终于他冰冷的俊容表情浮现了些许松动。

“霖和诀砂都是此战必不可少的战力,我会尽快解决一切回来的。”

他开口,向白夜许下了允诺,或是类似诺言的话语,这是煌煜千年来唯一对他人展露出了一丝温柔,从不会对任何人出现的温柔。

两日后,龙王将政务一切托给王临白夜处理,由好友龙族宰相隋伊辅佐,他知道本来自己的伴侣就有统帅的才能,能在自己离开龙都的时候找到一些事情做亦不是什么坏事。

在蔚蓝海水游动着鳞片闪耀如晨星的鱼儿,而龙都由巨大珊瑚树交织而成的北宫门下,汇聚了众多甲胄粼粼的骁勇蛟骑。而煌煜身着白银甲胄,看起来宛若战神再临,在约两百名蛟骑精锐的簇拥之下从王都北门出发,百姓们排列在主大道上,鸣战鼓、摇旌旗,高呼着对煌煜的敬仰。

“真龙王者,生如朗星!”

“天神护我,问鼎神州!”

“真龙王者,生如朗星!”

“天神护我,问鼎神州!”

他们将眼里龙王的黄金身影尊为九天的太阳鸟,战无不败的传说让煌煜已经成为神话,脸上绽放着坚定的光芒,他们用龙语不断地嘶吼着煌煜登基时祭司的祝词,倾城的狂热与战意如同滚烫的岩浆向金戈铁马的军队淹没。

白夜与十位宫人站在北门的城墙,手攀在是不是镶嵌了巨大珍珠的古老石墙上,蔚蓝的眼睛映满了鼓角齐鸣、铁甲峥嵘的蛟骑精锐之景。

旌旗猎猎,在随着海流飘荡之间,他轻而易举地发现了那道金黄色的身影,龙王并没有往这里回望过一眼,但白夜直直凝视着军队直到他们慢慢远去……

在煌煜出征十日后,白夜极其顺手地处理政务,但因敏感的身份,所以均交由煌煜与霖从小的挚友——龙族宰相隋伊代为执行。

隋伊乃是一条美艳万分的水蓝龙,他拥有雌雄难辨的倾国面孔,艳丽的眉眼和线条优雅的薄唇,一颦一笑都带着醉人的娇艳。但比起早已化为美谈的容貌,隋伊更是一个机智过人、条理分明的为政人才。

龙族在神州广为流传的美话:一是龙王煌煜的强大、二是王临白夜的神谕、三者便是隋伊的美丽了。

在处理完政务后,白夜将奏折收纳到一个乌木小箱中,准备明晨交给隋伊。之后便出了宫门,提着神器[礼流]到练武室,即使现在他已然没有身份再以士兵的身份出征了,但白夜仍然坚持每日练武,不让自身一身武艺在时间长河中凋零。

他身着简洁的白色武术麻袍,手拿礼流,流畅如水地挥舞着。枪尖的银色刀片化为一条犀利的银龙,在空中挑刺、划动!白夜足尖轻盈,衣诀飘飘,[礼流]经过了两年的摩挲与契合,现在与白夜配合绝佳。

蓝枪接着一抖,甩出一阵英姿飒爽、轻盈犀利的圆舞,白夜正当想要注入灵气于神器之中,加入冰与水雾的练习,没想到今日的灵气就像是枯竭一般,怎么运力都是提不上来。

在尝试多次之后,白夜茫然地望着自己紧捏而发白的手心,感觉自己身躯缺乏灵气的滋润,变得些许沉重和困乏。

这是……怎么回事?

很快,他下午便得到了答案。御医到了每三个月例行诊脉的时间,当他搭上白夜的手后,眉头随即紧锁起来,仔细地诊了又诊脉后,御医的老脸随即绽放出欣慰的微笑。

他弓下了老迈的腰身,喜道:“恭喜王临殿下!是喜脉啊!”

次日清晨,一个身着高贵绛紫官服的身影在宫殿内疾走着,衣诀翻飞,上面绣着洁白的明珠及初生的朝阳彩绣,代表着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崇高地位。

步行至龙王煌煜的政务书房五德殿,艳丽的娇容流露出些许的担忧,那带着忧愁的眼角流转,绝美地让人迷醉,但本人似乎毫不在意自己倾国无双的外貌,疾走步入殿中。

白夜此刻正在五德殿中某间书房里,为了避嫌并没有使用龙王的政务书房,海流敲响玉珠佩环,谱写出清冷灵动的旋律,此刻,宫人进殿内汇报。

“殿下,宰相大人来访。”

“嗯,请大人入内。”白夜正正襟危坐在黑檀木椅上,显然对来人充满尊敬。

不久,那位有着水色长发束冠的美艳青年来到书房内,看到檀木椅子上的银白王临,他单膝下跪,行了一个官礼。

“微臣拜见白夜殿下。”宰相隋伊拘谨地行礼,声音如古琴般深沉悦耳。

“快快请起,隋伊大人。”

白夜打开自己装着政务奏折的小箱,将大叠的文件交由隋伊,隋伊在书桌另一侧落座,一本本打开奏折,与白夜轻声细语地讨论。

时间过得很快,当两人商议完之后,隋伊起身正准备收拾奏折,起身告退时,白夜唤住了他。

那道充满娇媚的绝美双眼回眸,流露出无法掩盖的睿智眸华,使得这位高明的宰相更显耀眼。

白夜丰润的双唇轻启,犹豫了一会儿后,缓缓说道:“其实……今日唤大人来此,不仅是为政务商议,还有其他的事想和隋伊大人说明……”

隋伊正色看向白夜,他心思迅速运转,白夜大人向来高洁且温润,难得见到欲言又止的时候,而通常白夜大人会出现这种情况,一定和他们的王上有关……

白夜接下来的一番话证实了他的猜测,但却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

“昨夜,御医给我诊脉,结果他告知我,是喜脉……”

隋伊意识空了数秒后,随即欣喜地朝白夜行礼。

“那意思就是,我王已然有后了吗?白夜大人,这可是大喜事啊!”

他娇颜因为喜悦而舒展,像极了绝世惊艳的牡丹。

对于子嗣稀薄的龙族,一辈子能有一个后裔就该感谢天神垂帘不已,更何况白夜和龙王方才在一起两年就传出喜讯,这分明是龙族五千多年的历史上绝无仅有的大喜事,可是当看清了王临回他些许复杂的微笑,冰雪聪明如他,隋伊马上又猜测到了什么。

“我本是不想这么快告诉王上的,可是最有资历的御医又怎么会是听我掌控的,此刻怕是派遣了蛟骑信使前往战场了吧……”

“白夜殿下,为何不想让王上知晓此事?”隋伊犀利地询问。

房间内充满了星碧海飘絮的闪亮浮尘,片片零落,海流舞动,拂响了玉珠佩环。白夜那银白如星的发丝微扬,竟是充满哀戚的优雅。

“……他此刻正在战场,我也不想因为这事打扰到煌煜。”

许久后,银发男子缓缓回应,神色落寞。

隋伊身子停顿,一个念想浮现于脑海,看来王上和白夜殿下并不是世间所言的神仙眷侣……

“不会的,即使是王上,对于自己的第一个孩子也是会充满欣喜的。”

隋伊微笑地安抚白夜的不安。

“谢谢你,隋伊大人。其实白夜很害怕,不知自己的身体是多么诡异的存在,现在知道怀了孩子又让我有点失措,你知道,我以前是和所有龙族男儿一样学习舞刀弄剑、运筹帷幄而长大的……”

“殿下以后再有烦恼,可随时找隋伊聊聊,王上安排臣下之意也是在此。白夜大人现下便要好生休养,莫不可让政事累着身体。”

白夜那双蔚蓝美丽的眼眸这才展现出了些许晶彩,看起来柔和而夺目,弯曲了眉眼对面前的宰相露出舒心的笑颜。

隋伊不禁看呆了眼,他和霖自小熟识冰冷的煌煜,他过于冰冷的性情和完美果断的处事态度都让龙族不禁咂舌震惊,可是自从煌煜与白夜成为伴侣后,隋伊隐隐的感觉煌煜的变化,即使只是一点点、微乎及微的变化……

那可是煌煜第一次在乎一个人,隋伊看到今日的王临,心中淡淡感慨起了些许。

命运这事物,有时真是一言难尽。

“臣下一定会尽心辅佐殿下,您可要好好照顾身体。”

“嗯,和你交谈让我心情好多了。隋伊大人,不以这尊卑身份相称,我们做个朋友吧?”

白夜温和的笑道。

煌煜与蛟骑精锐从王都出发了两个月,终于抵达前线战场,他先到了自己心腹之地北家军师扎营在草原上的弦丽关,这只部队已在数个月前先派遣至此,而黎岱率领的军师则在更靠近森林的蠡玉关,两者呈直线防御熊族进攻,龙王御驾亲征,多少能无形给熊族带来可怕的压力

坐在军椅上,煌煜手持[天火]支撑地面,表情淡然地听北家的骁勇大将军报告战况。

熊族之王颇有水平,但面对统御神州数千年的龙族还稍显稚嫩,虽然陷入持久战,但熊族渐渐地丧失主要战场,前一个月,黎岱刚刚率军攻陷了其中一个熊族要塞,俘获了大量兵器和数名俘虏。

“熊王用更多的熊族奴隶搭建了人墙安排在骑兵队的最前锋,将自己掩藏在了森林深处,现在与黎岱将军的蠡玉关僵持不下。而且,在熊王撤退回大本营而舍弃的要塞之中获得的战利品,黎岱将军拒不汇报。”

威世大将军报告时皱起眉头,显然并不苟同黎岱毫不配合的做派。

“数名俘虏?这是为何?”

煌煜双目冰冷地询问,威世大将军与身旁的副手怯怯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后,犹豫地回答:

“禀王上,属下……也不确知详细的俘虏数量,我曾写军令向黎岱将军劝言应当释放俘虏,以免为他族所用,但是……”

“战场上资讯分享向来都是龙族军纪,这黎岱是何居心?”

一旁的诀砂闻后不服气起来。

此时,煌煜朝霖和诀砂比划了上前的手势,冷然地下令:

“霖,诀砂,你们先于明日前往蠡玉关确切调查所有相关军资与所俘之人,命黎岱诚实上交所有信息,否则莫怪军法无情,我随后就到蠡玉关。”

“遵命!王上!”

经过了一个白日的奔驰,诀砂和霖抵达了黎岱军驻扎的蠡玉关。

黎岱和他的军师正在城门前大路迎接,霖淡定地下马,从袖袍中拿出白玉的盘龙军符面朝黎岱说道:

“奉龙王煌煜之命前来调查蠡玉关所具物资,以供龙王做战争统合,见此符如见王上,黎岱所率黎家军须全部如实上报,否则军法处置。”

诀砂大部分的时间都在龙都王宫照顾白夜,不似霖基本跟在龙王后面处理政务,对于朝野政事早已熟稔于心,他不禁好奇站在霖的身后偷偷望了望朝堂上唯一明面与王上叫板的男人。

只见霖面前站立的红发男人看到那面白玉盘龙符时表情霎时僵住,可见非常不悦。原本诀砂以为敢于自诩与煌煜一般才华横溢的龙,应当是同王上一样慑人威严的气场,未想和想象中相差甚远。

黎岱蓄着一头狷狂肆意的凌乱卷发,毛色与龙鳞一致的嫣红。举手投足也没什么属于军人世家的拘谨,而是流露着随意和嚣张的气焰,圆圆的脸有点稚气,但眼神却是阴翳尖锐到了极致望着霖。

站在黎岱身边的军师是一副不安焦虑的面容,虚汗直冒额间。霖眼眸淡扫两人,与诀砂走到最前方,诀砂不禁暗自佩服起霖来,与王上上千年的相处使得霖也拥有了些许不怒自威的气质。

黎岱将两人迎至蠡玉关主房中,军事慌张地命令各师将军营内各军资汇总上报。

说话期间,诀砂走至高台,看到黎家军正在清晨操练,有的引弓、有的练剑、有的训练蛟骑、有的手拿[冰结]锻炼神器,士兵们有力的吆喝不绝于耳,颇有锻炼有加的良师之感。

霖并不对这些操练有什么兴趣,而是径自开口问:

“闻黎岱将军俘虏数名熊族之人,试问有何用处?要将一个与我军征战的外族之人留在此地,相信只有这点数量的俘虏并不会令拥有奴隶制度的熊族生出怜悯之心吧。”

军师听了之后,游移的眼飘向自家将军,唇不断颤抖显然不敢回话。

红发男子皱眉,不太想回话。

就在两人僵持的沉默中,诀砂听到了门扉之外传来一道急促的呼喊。

“薇贵!蒙着眼就别走这么快了,当心摔倒。”

“呵呵,您急什么?小女出生熊族青楼,蒙眼都能跳出逗客人开心的舞蹈,还在乎这点路会摔吗?”

随即,娇俏的女音响起,轻快、得意。

此刻,房内的四个龙族男子脸色风云变幻,道不出各中的滋味。诀砂手快,立刻推开门扉往外查看。只见朴素无华的军事堡垒中,通往房间的走廊中站立一位与此处十分违和的女子和身后着急搀扶的男人。

她被蒙着黑色眼带,身着上好的嫩粉绣牡丹丝绸华服,下身是灯笼造型的白纱长裤,露出白皙纤细的脚踝,一个动静便会让裤子上绣着的小银铃响起灵动的铃音。

女子眼不能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她身后的男子看到冲出来的诀砂以及随后跟出来的霖,已然铁青了面孔,圆瞪双眼望向最后方的黎岱。

“将、将军……”

男人只能干涩地唤黎岱。

“斐副将,这是熊族女子吧?是俘虏?”

霖冷眼询问,一边的女子感觉到了不安,靠在了身后男人的怀里轻轻颤抖。斐副将没有回答,似乎是默认了。

“黎岱将军,兹事体大,我需要禀告王上来亲自审问了。”

黑发男子他掏出军符走上关内的高台,向底下操练的黎家军威严下令:“所有此营之人,在王上审讯之前,不得任意妄为,受俘的熊族女子全部关押到一处。”

霖此刻犀利的眸光直盯着黎岱和吓到腿软的军师,缓缓道:“黎岱将军,龙族军队自古严禁任何的女子进入军营,更不准在战争中俘虏奴隶或他族女子以供玩乐,您知道您犯下多么严重的罪吗?”

说罢,便与两个男人擦身而过,前往不远的斐处。红发男人紧锁眉宇,怒目凝视诀砂前去带走的粉衣女子,霖则是质问着斐,让他供出到底还有多少俘虏女子和参与的黎家军们,直到所有人的身影消失在走道中。

“将、将军,您怎么不和他们说清楚呢?是斐副将……”

黎岱冷眼扫了身旁的军师,让他不禁噤下声来。将军眼里充满不屑,冷眼:

“斐说当他们冲进敌营之中时,熊族之军早就撤退离去,只有这些熊族将士原本的宠姬。可悲的是自己的大王都对她们弃之如敝履,看到了我军只能流泪恳求不杀之恩,代价则是绝对忠心顺服我们龙族。”

“可是,又有谁会相信这低下走兽的话。既然她们愿意,那我黎家军一些有功之人也应当赢得犒赏不是?”

军师愣神道:“将军大人……您不觉得薇贵对斐将军是真情吗?”

黎岱闻后勾起嘲讽的笑,阴翳言:

“薇贵?那是所有人中看起来最不可信的。”

军师微微愣神,也许黎岱比外表看起来更加深不可测。如此触犯龙威却仍然满不在乎,并且对龙王抱着强烈的恶意,不知名的恶意。

“将军,既然那薇贵美艳如双,为何要赠予斐副将,而不是您自己享有?”

军师摇摇晃晃地跟上黎岱的步伐,没想到收获了对方一个极为讽刺的笑容。

“我想要的美人绝无仅有,世间上只有一个,除了那人我其他全都不要。”

黎岱眼里绽放了异常执着的火焰。

次日,霖接到了北家军来的军报,龙王煌煜将率领百名精锐处理此事。果然到了晚间,他和诀砂在蠡玉关外看到了煌煜那道耀眼而威严的身影。

黎岱携着北家将领于城门迎接,从辽阔草原的远处便看到龙王逐渐靠近的俊容带着蚀骨之寒的怒意,身旁的将领都吓得当场腿软,一个个像受伤的小兽不停地颤抖着,黎岱最恨煌煜那耀眼无比的金色身影,但是他依旧压下厌恶,朝龙王行了一个军礼。

“微臣拜见龙王!”

众将领随即跪地大喝。

煌煜冷然下马,视若无睹般经过了黎家军的身边,显然已经是十分愤怒,霖将龙王引至关城内的主厅,黎岱暗自啐了一口,很是不爽煌煜这冰冷可怖的性格。

龙王坐在主厅最上位的凉塌上,手随意地搭上[天火]金色的刚玉刀柄上,眼眸传出了极其可怖的风霜。

底下一席将领都默不作声,即使并没有得到熊族女子享乐的士兵和将领都们暗自捏把冷汗,黎家军一共三千人,胶着且旷日时久的战争让这群享乐主义的少爷尝到了血腥杀戮又枯燥的痛苦。

煌煜此时开口了,“谁来告诉我这群受俘女子从何而来?”

军师站在一旁向龙王汇报:

“报告王上,是……是一个月前,黎岱将军率领军队攻打熊族小要塞时,熊族战败溃逃,之后黎家军副将斐所带的三师想寻找残党时在军营中看见的被熊王抛弃的女子。”

斐此刻已经双腿颤抖,露出万分恐惧的表情了。煌煜眼球淡扫副将斐,随后望向边上的黎岱,语气阴兀的询问:“斐当时俘虏着这群女人,并没有向卿隐瞒,而且还准许了?”

众将领无不冷汗直冒,这就是龙王最为可怕的地方,一瞬间就看破别人的想法简直令人不寒而栗。

龙王与黎岱气场尖锐地纠缠一块,使得气氛异常压抑。

红发男人厌恶煌煜所有的一切,他的强大、他的冷情、他洞悉人心的性情……所有的一切他都拥有,包括那个人的尊敬与忠诚,那是自己就算几辈子都无法获得的东西……

一丝讽刺的笑缓缓浮现在黎岱面上,他直视龙王冰蓝色的冷眸回道:

“没错,就是我准许的,在战场上拼杀的兄弟总得有舒压的管道,要统帅军队让他们好好在战争中发挥效力,就要好生满足他们除了抛弃生死之外的各种需求,这是极其正常的事情。”

煌煜寒冰的俊颜带着毫不动摇的冷漠。

“龙族自古以来,龙族士兵只有消灭敌人一个任务,并不是烧杀掳掠。”

“哈哈?王上,并不是所有人都似您一般像个圣人,我们可是有着七情六欲的,面对生死这巨大的压力,通过性事舒缓在其他族群亦属常见,法律是人创造的,这点您是最懂的吧?”

触犯禁忌的将领们听到黎岱这席话,立刻大声求饶。

“将军说的极是!王上求您网开一面,这些确实是小的忍受不了了,才选择让这些熊族女子服侍的。”

“王上,恳请网开一面!!”

附和求饶的声音此起彼伏。

霖此刻感到稍显棘手,以煌煜冷血居正的性格,但凡这些严重触犯军纪之人,都应该斩首示众,可是眼下面临熊族的战争若是下手太狠必定军心动摇。

果然,龙王依旧冰冷地打断这片可怜凄苦的求饶。

“女人的存在就会让军队走向糜烂腐败,一整天想着通过行房享乐的士兵想必在战场上也是废物一个,而龙族的霸业不需让你们这些废物来铺垫。”

清冷的音调道出了令人寒颤的话语,基本上给这些将士们都下达了斩首通牒,其中的无情狠绝让其余在场者都捏把冷汗,但是龙王的质问尚在继续。

“将收押的女人好好讯问,她们到底是被熊族抛弃陷入绝望的还是别有目的进到龙族军营的。”

接下来,六位貌美如花的熊族女子被压上厅堂,其中还包括霖和诀砂目睹的粉衣女子,几位女子衣着光鲜、身躯曼妙,一看就饱受呵护,这是黎家军身居高位的将领所领去的女人。

她们手铐脚铐束缚地严实,被士兵按跪在地,几个女子不断颤抖娇弱的身子显然被阵势吓傻了。

“告诉我,你们是不是熊族大王派遣而来?”

煌煜那冰雪风霜的肃杀气场充满了可怕的威胁。

数名明媚娇颜的女子立刻眼里盈满泪水,其中两名女人将头颅硬生生磕在地面上,小声哭诉:

“小女子从未想到大王会抛弃我们,姐妹们都是孤女,在本族甚至是底层奴隶,还说这是为了熊族荣耀做出的小小牺牲……求龙王绕我们一命!”

煌煜冰蓝色的眼瞳望向另一个沉默的女子,她有着一双梨花带雨的明眸,卷曲挺翘的睫毛附着上萤亮的泪珠,看起来我见犹怜。

她注意到煌煜的视线后,随即低垂下头,用宽广的水袖遮掩住娇小的容颜。黎岱在一旁紧紧拧眉,是薇贵……

龙王察觉到女人欲言又止的表情,用刀鞘抵住女人的下巴,然后抬起她的面孔。

“你似乎掩藏着什么,女人。”

被抬起脸的女人——薇贵此刻才轻启娇唇。

“没有,龙王大人。薇贵只是被斐大人宠幸,深感三生有幸,未想今日一度龙王真容,不禁被您的王者风范给臣服而已。”

在场明白人都听出来了女人话里隐藏的真意,没想到竟然有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而舍弃国家的女人。很可惜,他们王上却是一座不可攀越的高峰,这点诱惑怕是无法动摇那毫无情感的内心。

煌煜直盯着女人闪动的明眸,感觉她那双眸子正是准备铺垫一场好戏的神色,用水袖遮掩的怕是出于玩乐而无法掩藏的笑容。

这女人绝不仅仅只是俘虏,没有俘虏会有如此的心机。

龙王当场就笃定了这点,没想下一秒,女人脂粉的香味扑鼻而来,薇贵柔软的娇躯倾身靠在煌煜的胸膛上,若是普通男人早已迷醉在这温香软玉中了。

娇俏女音小声低喃:“龙族的待遇可比熊族好多了,小女至今难忘斐大人赠予的落海明珠。如果您愿意,留小女服侍您何尝不可?”

女人被赐予了落海明珠——

这对于在场所有将士们是多么充满冲击性的一个词啊。

落海明珠可以作为战利品,但更重要的是龙族对军神器[寒结]。这是唯一龙族掌握的自制神器的技术,乃由这明珠作为中介力来发动的,因此有可能斐是从战利品室或者是兵器库拿走了这一明珠。

不知此番话是故意引诱他还是无意间透露的。

龙王眼睛斜睨伏在他怀里看不见表情的薇贵,认为有必要确认一下女人此举之意……

不理会怀里的女人,龙王冰蓝色的眼眸冷扫底下的将士们,看到混杂在将士之中斐那副既受伤又崩溃的脸,原来薇贵对他而言并不仅仅只是女人了吗?

龙王双手抬起,薇贵刚在掩藏起来的小脸上露出一抹得意的娇笑,未想她听到轻灵的“锃”一声,宝剑出鞘的声音,龙王高大而矫健的肩膀因为抽出[天火]而完全环住薇贵娇小的身子。

女人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被抽离煌煜那充满冷香的胸膛。

她被转过身面对底下的将士们,而一柄雪白中带着赤红的刀身冰冷地凑近她美丽的脖颈,一阵刺痛,薇贵知道刀身轻轻嵌进了她的皮肤之中,流出鲜红的血液。

“斐,告诉我,这女人是否知道了蠡玉关兵器库的位置?”

煌煜暗藏黑暗与寒冰的眼眸让在场人都不禁打了个冷颤。

映在薇贵眼中的是斐那晴天霹雳的悲伤面孔,女人虽然知道龙王煌煜的可怕,没想到远远超过她所能预想的,这冰冷宛若恶鬼的无情和与之相反的洞悉人心的心性,一下子就掐住了人最重要的心脏来摧毁。

薇贵知道斐被她迷得神魂颠倒,甚至还投入了真心,但那骨子里的软弱却是让她也瞧不起的,这女人乐于看到男人臣服在自己美艳姿色的蠢样,不过这次她似乎玩乐过头了,没想到龙王煌煜居然是如此的狠角色。

“王上……王上,求您饶过薇贵,是属下自己……自己从战利品室拿去的,因为薇贵很感兴趣………”

斐双膝跪地,满脸惊恐地恳求煌煜,龙王依旧冰冷的审视着男人,斐看到了龙王的[天火]更加深入女人的肌肤之中。

“王上……别,是属下!属下带她到战利品室挑选的,去回都是用布条围住眼睛,薇贵一定什么都没看到的!!!”

看来这就是真相了,望着瘫软在地上泣不成声的斐,煌煜松开了女人。

此时,黎岱震怒地站起了身,朝斐怒骂:

“斐!你这蠢货,竟然带这女人去了战利品室,要是有个万一,这女人真的是间谍怎么办?一个下等种族竟然将你迷成这幅德行吗?”

面对将军的指责,斐泣不成声、无言以对。

黎岱此刻怒火中烧,没想到俘虏之事竟牵扯出如此之多的事端。

刚开始,黎岱已经察觉了自己得力属下们对于战场的斗志消弭,每次作战过后都是颓废潦倒之貌。即使在与熊王的战争中,他们逐渐将敌军逼退进森林深处,但是战争最后不胜利是没有意义的,所以当看到斐俘虏着数名熊族女人过来后,他想到了,这就是拯救士气的特效药。

万万没有料到,煌煜对此竟然如此严苛狠绝。他以为这位龙王会为了胜利而妥协,可是龙王却看着他们黎家军如此败坏军纪如米虫废物,让他们胜利反而是给龙族墨抹黑。

怒气腾腾地摩挲牙齿,黎岱此刻面如土色。自己当真比不过这北海黄金龙吗?!

“所有相关士兵,关入大牢,一周后依照审讯结果处刑,而熊族女人全部处决。”

龙王冰冷地下令,但是眼眸斜睨着跪在一旁的薇贵,潜意识中对此女的防备毫无松懈,他感觉这并不是事件的全部,而对于这种来历不明的女人果然不能徒留后患!

女人们立刻无法承受地瘫软在地,而薇贵一直以来得意而玩乐的娇笑瞬时消失殆尽,看来她真的玩过头了,惹到了一个不好惹的角色。

接下来数天,黎家军进入了整肃的恐怖气压之下,审问还在继续,但除了那位薇贵之外,剩下的看来确实是被熊王抛弃的普通女人们。但是龙王震怒,重整黎家军的军纪是必要的,而纳了熊族女子的将领已经按照军法下令将于数天后处决。

没想到,在一片肃杀之气中。煌煜收到了来自星碧海龙宫的加急传信。

一般多数时候,都会是白夜的书信向他报告朝中政务,用红色锦布包裹,但是此次用宝蓝色的锦布包裹,龙王眉头一动,这是关于白夜本人的传信,他嘱咐隋伊与德高望重的老御医时约定的样式。

修长的手指揭开了传信,上面用金色墨汁撰写着:王临白夜殿下有孕了。

即便是冷然如他也不自禁呆愣了一秒,遂而低垂下眉深思起来。

这时,霖进入了房间正准备汇报审讯结果,未想龙王将宝蓝色的布绢递给了他,霖低头一扫内容,随即露出震惊万分的表情。

“属下恭喜王上!”

霖沉稳的脸绽放出灿烂的笑容,看起来比将要成为父亲的煌煜还要开心数倍。

煌煜那双毫无悲喜的双眸此刻沉静地凝视着霖说道:“审讯的事,报告吧。”

“是,王上。大部分女人都已经再也打探不出什么了,她们应该是单纯的俘虏,至于王上格外戒备的那个女人……属下惭愧,没能让她说出什么。”

“所以,王上还打算全部处罚斩首之行吗?属下计算了,一共6名黎岱将军的心腹和6名熊族女人将于三日后斩首………”

霖一丝不苟地汇报,可最后带着某种犹豫。而龙王察觉到了欲言又止的霖。

“王上,属下建议……不如借着白夜殿下的喜事来大赦黎家军吧……”

煌煜冰瞳斜睨着霖,语气带着些许不悦。

“为何如此说?”

“属下一直觉得这些士兵大犯军法实属不该,但是面临熊族战场,若是做得太绝反而会引起逆反心理军心动摇也说不定。况且,白夜殿下刚怀了王上的龙裔……如此大动杀刀恐怕也不合时宜……”

“不如,王上借着白夜大人大喜之时,选择权宜之法您看如何?”

听到这席话,煌煜眼神有所松动,薄唇轻轻呼出一口气,掩下那寒冰的眼瞳,陷入了沉默中。

很悄然地,他回忆起三个多月前离去时白夜那无助的表情,那样子就像一个人会很孤单的表情……

似要呼唤自己早点回家的表情。

“好吧,本王在重新考虑一下这些人的处置。”

最后,龙王缓缓回应。

次日,因为王临白夜夜传喜孕,龙王决定大赦。

而违反军纪最为严重的黎家军副将斐和女人薇贵处以斩首,明日清晨行刑,而剩余者高级将领全部降格为普通士兵,且杖责30,普通士兵杖责30,而其余女人则流放。

在深夜降临之时,黎岱万分愤怒地来到了煌煜的军帐中。帐内,龙王正在挑灯磨剑,随着黎岱掀开蓬帐,夜风滚滚流动进昏暗的室内,带起了火焰的闪动。

煌煜正用着神器打磨专用的琉璃石精细地打磨[天火]的雪白中交缠赤红的剑身,看到黎岱带着怒意朝他行军礼问礼,他淡然问:

“卿所为何事?”

“王上,为何要对斐处刑?他是黎家军最重要的副将,更是微臣的左臂右膀。您处他斩首之邢,将对龙族大大不利啊!”

即使多么讨厌面前的龙王,黎岱依然压下自己的高傲和嫉妒恳求煌煜,斐跟在他身旁时间很久,两人已有战友般生死交托的交情,即使这次好友栽在心术邪恶的女人身上,可是斐曾在大大小小的战役中帮助黎岱脱离险境,黎岱确实不能少了斐的助力和友情,所以一整件事情中,他依旧选择相信老友,而不是那些草履般的外族女人。

“他被一个外族女子迷惑心智,带她前往军营的战利品室,若是不甚被看到兵器库、粮草库,龙族有可能面临着胜败危机,此人有什么荣耀自称龙族。”

煌煜不为所动的回答,眼里是蚀骨的寒冰。手里的[天火]似乎更加火红,仿佛有七尺烈焰禁锢在刀身中熊熊燃烧一般。

“王上……龙族现已后裔凋零,任何一个龙族都不应被自己族人所夺去生命,这件事实则好办,只要让那女人处死刑就好了,这样何须担心是否真的是奸细?”

黎岱低声下气地请求着,煌煜沉默静思。

黎岱是多么地厌恶他,煌煜自是明晰,但对这狂妄的恶意他完全不感兴趣。这男人总是妄想着他永远得不到的东西,因此妄自菲薄、自大而肆意,仅仅只是为了吸引心中那人的视线,恰恰不知,黎岱正是作茧自缚,越是这样,他所迷恋的人就越加瞧不起黎岱。

龙王那双洞悉人心的冷眸直盯着红发将军冒汗又焦急的脸,清秀的圆脸带点稚气,而那双总是过于直白地表达自己情感的眼睛证明着他终究并不是狠辣而高明的角色,永远也不是,做不到冷血,却执着于让自己蜕变。

最终,只能画虎反类犬。

“行,要想本王饶恕斐的处刑,可要看卿愿意做出多少牺牲了。”

最后,煌煜清冷开口,黎岱闻后不禁身躯一震。

“为了熔炼[寒结]的兵器,卿之前在战场上获得的战掠品,全部报效龙族吧。”

煌煜接着说道。

黎岱极爱虚荣,尤其在战场上掠夺而来的珍品往往成为他肆意炫耀的资本,而此举正是龙王为了斩断他那自傲的心性而为。

他正深深陷入沉迷于龙族宰相的深渊中,因而为了吸引隋伊的注意力多么大逆不道的事情,黎岱都义无反顾。而他对于煌煜的恶意则来自最原始的攀比心和嫉妒,隋伊的忠诚与敬意全都献给了龙王,而黎岱在隋伊眼里,只是一个不成器的宵小罢了。

黎岱闻后指头用力嵌入掌心之中,即便刺痛和流血,他也毫不以为意。煌煜定是看穿了他的心思,还高高在上地讽刺他的无能与渺小。

因为根本没有爱过,所以才能永远如此无情又完美地行事吧……

黎岱内心嘲讽着龙王,恐怕在他那高傲的眼中,自己就是一个乐于旋转的疯狂陀螺,永远只是为了那人旋转,不知艰辛,而且是一个疯狂的傻子。

不过,龙王……你才是真正可悲的人!

内心万千的讽刺和鄙视,黎岱最终下了决定。

“谨遵王上旨意,望王上赐给斐一条生路。”

他还是无法眼睁睁地看斐死去,斐是唯一知道他持续百年凄苦的单相思却依旧支持他的友人。

次日,龙王再度宣布了赦免副将斐的斩首之刑,但是此次大犯军法,斐被革职,现在只是一个普通士兵。但是熊族女人薇贵依旧处以斩首,今日正午将公开处刑。龙王交由了黎岱监刑,而自己则是在蠡玉关的高塔上观望熊族战场,未想,一个时辰后,一小兵急急忙忙地来汇报。

“王上!不好了!那个女人竟然在囚车上脱身而出,杀了四名押送士兵,从军营中消失了!”

来到现场,一片凄凉潦倒,数十名士兵受伤躺在地上四处翻身打滚哀嚎着,地面上充满被爆炸时大坑,碎石瓦砾四处飞散,时不时冒着黑色的硝烟,处刑台已经被轰炸的粉碎。

诀砂走至地面上的一个大坑蹲下身来,用手指抹了抹坑中的黑色沙石,而里面闪现了白色碎末的晶石,他回到煌煜的身旁禀告:“王上,沙石中含有爆破专用的魔晶石,恐怕是某种神器。”

“这并不是神器,而是蠃鱼的机械武器。”

煌煜冰蓝色的眸子扫了扫地面上那参差不齐的巨坑,上面只要仔细观察就充满了魔晶石的碎片,似乎那女人根本毫不在意掩饰身份。

蠃鱼之王者苏澧拥有全神州最先进的器械技术,而落海又盛产各种魔晶石,对于苏澧简直如虎添翼,而这粉末,煌煜曾年轻时在战场上亲眼目睹过;乃来自一个具有可怕杀伤力的机械弩,用爆破魔晶石为中枢运作,只要普通的石子都可以攻击出炸药的效果。

龙王目睹这四周狼藉的空地,面上肃杀,熊族原来后面尚有真正的对手隐藏在阴影之处,是来抢夺白夜的吗……苏澧在此之前并没有参与任何一次争夺白夜的战争中,而这次算是逐渐浮出水面了。

冰蓝色的冷眸似经历着一场狂暴的风雪,煌煜向来冰雕般无表情的脸孔正散发着犀利的杀气。霖默默凝视了一眼他的主子,黄金龙从没有过如此显露的表现过情绪………

在东洲平原的一处,乃东洲平原最为庞大的森林—迷雾之森,一个纤弱姣好的粉色身影出现于此,这是由10米高的古老树木所汇集而成的迷雾森林,抬头望向森林的顶端,高耸的苍翠的古木遮蔽了太阳,使得森林看起来昏暗不明,风微微拂过这片千年岁月的老林,发出了富有节奏感的枝桠碰撞之声。

薇贵足尖发力,三两下飞跃到一巨木的顶端,她拨开浓密的枝叶,了望这个名唤“迷雾之森”的千年老林,入眼的是一片浩浩渺渺的碧绿树海,望不到森林的尽头,时不时会有鸟群从远方的密林丛中飞跃而出,朝天空展翅飞去,这片迷雾之森看起来更像垂垂老矣的修道者,神秘、幽深、沉寂———

从绣着点点红梅的粉色锦袖中掏出一个小巧的万花筒,但是里面装着的是能目视百里的放大魔晶镜,女人轻易地找到了掩藏在一片森森绿意的熊族军营,踏着轻盈地莲步,女人在随风飞舞的树梢中飞跃着,前往到熊族的大本营中。

而此时,熊王的军帐中,本次战役的领军人熊王正略带焦急地坐在椅上,询问着身旁的少年,这少年面容清秀隽永,但是全身的色彩极淡像是飘渺无垠的白雾般,虚无而鬼魅,正是蠃鱼王者身旁的近侍七一!

“此计真的可行吗………为何薇贵去了如此之久都没有下落?”熊王那勇武的面孔带着一丝无知的迷茫,少年云淡风轻地斜睨了一眼,在他看来这是一位只会前方带头作战的王者,然而心思单纯,面对那位神州为之震撼的龙王显得过于稚嫩。

“沉得住气方能成大事,大王。”

七一清淡地回道。

蠃鱼之王苏澧,据传闻有着一对天下无双的男女侍者,能文能武、才色双全,男近侍七一,性格虚无而安静,有着仅次于苏澧的武器制造学识,军事雄略令天下为之变色,经常代表苏澧出席各种宴会,天下闻名。

而薇贵则是苏澧另一个极其神秘的女近侍,几乎无人知晓其真身,武力高强,长袖善舞,姿色美艳。经常是苏澧派遣去刺探信息的第一高手,即使乃他族之女,但是蠃鱼王者似乎对她报以十足的信任,而熊王看到薇贵的第一眼就已经为女人着迷。

薇贵十分懂得利用自己的美色享受男性为她着迷的感觉,一个彻底的享乐主义者,喜欢玩弄人心,是一个恣意绽放着自己欲望的女人,这样放荡不羁的女人却只效忠于苏澧,奉献了她的真心。

就在这时,一阵玫瑰香气扑鼻而入,薇贵轻盈的身影一瞬间出现在熊王的军帐中。

“薇贵!”

熊王欣喜地站起,迎向女人,笑容满面。

“小女拜见大王。”

薇贵勾起小巧的丰唇,像是艳丽的蔷薇般巧笑倩兮,一丝都不见从龙族军营中逃出的紊乱。

“薇贵,什么情形?汇报吧……”

七一在一旁催促着女人,薇贵笑着将少女揽进脂粉香气的怀里,戳着七一那白净软嫩的脸庞调笑。

“七一真是,才年纪轻轻没几岁就像一个小老头一样!”

“薇贵……”

七一无奈地提醒,女人这才正色回答道:“效果怕是一半一半吧,很可惜我并没有看到龙族兵器库,但是……已经洒向了足够让龙族迸裂的火种了。”

女人露出俏皮狡猾的笑容,舌头轻舔丰唇面露得意。

“不过很可惜,本来想让那狠绝无比的龙王好好处决龙族士兵让他们内部分裂的,但是,据说王临白夜传喜讯,因此龙王大赦。”

七一闻后不禁身躯一震,白夜……王上虽然明面不说,但是身为神州极有地位的王者,对这“得白夜者得天下”的神谕自然充满着渴望,尚且,王上百年前从冰帝上神便听说了白夜这一存在。

没想到……真的拥有这样神奇体质的人存在……

七一不禁想起苏澧那向来飘渺而诡谲的双眼燃烧着火焰的样子,比以往任何珍宝还要更渴望的眼神,着实令人不寒而栗

“那龙族大将军黎岱可是极其厌恶龙王呢,可见煌煜极不懂臣子的心啊,本想诱惑一下那男人,结果居然毫不犹豫地要处死小女子!”薇贵遗憾地耸了耸肩肩膀,一旁的熊王则大喝道:

“没想到薇贵姑娘的美人计居然不管用,而间谍计划也没有成功!”

“大王,冷静点。我们真正的计划反而是以薇贵为导火索的离间计,可惜……龙王并没有做绝,真该感谢他的王临啊……这帝王之运简直有如天助。不过薇贵还是起到了不小的作用,足够让我们实行持久战了!”

七一的双眸冰冷而坚毅。

待七一和薇贵两人告驾熊王出了军帐,在绿荫坏绕的无人小径上,薇贵嘟起丰唇向七一埋怨:“七一,这里好无聊啊!我想赶快回落海陪王上……”

“王上很强大,不需你我护佑,现下我们的任务是把此次战役完成。”

七一灰白的眼瞳凝视着女人。

“可是,王上说这只是一场测试,来测试龙王的实力到底有多少………”

女人眼睛微眯,露出了狡黠而险恶的微笑。

苏澧此次只是借由熊族之王的手来试探现今龙族与这位传说中的龙王的实力,而熊王输给龙族是迟早的事实,苏澧不仅想测试新开发的武器,也想看看新一任龙王到底会对神州各族造成多少威胁。

“即使如此,我们还是得把任务完成,为了王上以后的霸业。”

七一垂下眼。

薇贵此时当真不愉快了,向来巧笑倩兮的小脸顿时黛眉直竖,蔷薇色的眸子透露着不满。

“王上……为何对于那白夜如此执着,薇贵虽然是王上近侍,可是我也梦想着被王上宠幸啊!”

“王上不会对臣下出手的。”

七一清淡虚无的脸庞展露嫌弃看着女人。

“王上想要子嗣,那宠幸姬妾也就得了,凭蠃鱼之族的器械知识称霸神州指日可待,何必冒如此风险计划夺取白夜,七一!我嫉妒!”

薇贵愠怒着,苏澧那追求至宝的嗜好使薇贵在一千年前便下定决心跟随蠃鱼之王,即使远离家乡身居落海,薇贵时刻要带着水吸石呼吸,她决不允许眼里追逐的光芒离开自己。

他一直追求着世间上最珍贵的一切,而那种无垠的渴求对薇贵来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对于毫无拘束而肆意妄为的薇贵,苏澧仿佛是她眼中的神祗。

但是,自从冰帝上神给苏澧下了神谕之后,似乎什么不一样了……薇贵并不明晰是什么,这只是女人的第六感,所以她对白夜起了不明的敌意。

“七一!你也感觉到了吧?王上这次不一样,和以往追求那些无上珍品的王上并不一样………”

七一低头不语,但是他心里也默认着。确实不太一样,这次也许是王上第一次真正的渴望得到某种东西,想要真正的占有。

“别猜测了,薇贵,带入私情会给我们任务带来危险的。一切都只是王上想称霸神州之举,而我们的任务便是辅佐王上达成心愿。”

少年表情贫乏的面孔难得地浮现了一股坚毅。

薇贵闻后,深叹口气,抬头望向碧蓝的天空,久久未语………

星碧海龙宫中,思忆殿的珠帘随着海流飘荡,撞击出空灵梵音,一片静谧。一张雕花方正大气的床上正躺着一个拥有银白缎带般发丝的青年,柔和而坚毅的五官,线条美好的嘴唇。

白夜正躺在柔软的被褥中闭目养息,自从被御医诊脉出喜脉已有11个月了,可是煌煜并没有像他所言尽快回来,从政务来往的书信中,龙王告知白夜,战场之中出现蠃鱼之族的暗中潜伏,几个月的战役下来,熊族拉出了蠃鱼制造的机械箭塔攻击,虽然熊族依旧节节败退,但是将龙族成功拉入了拖延战中。

白夜伸手抚上隆起的小腹,他进入孕期并没有像女性一样出现害喜症状,只有灵力枯竭和日益加重的困乏。从八个月开始,白夜几乎会昏睡半天,迫于无奈,他将政务交由宰相隋伊来处理。幸好隋伊为人光明磊落、才智过人,也将朝野上下打理地井井有条,但是龙王长久未归,还是隐隐在龙族朝野心中埋下了不安之感。

不久前,白夜刚从睡眠中苏醒过来,睁开蔚蓝的眼眸,依旧看到了熟悉的房间,但是并没有熟悉的人。他并没有说出来,一股逐渐扩散的空虚正在他心中蔓延着,虽说不是女性,他没有这么脆弱,可是身子的异样感让他无所适从,白夜其实还是渴望的,能有个心灵依靠的人陪伴。

白夜看着手里攒着煌煜在这期间唯一给他写过信的布绢,蔚蓝的眼眸此时盈满自己未曾察觉的思念,即使上面只有寥寥数字,一如既往地是那人的风格;只是淡淡嘱咐自己要休养好身体。

白夜几个月来都将布绢贴身带在身边,无聊之时就会低头看着那简洁隽永的字迹,想象着煌煜现在这在做什么,也许是研议战术、也许是深夜练武、也许正在战场歃血拼杀,这样可以一了呆在床上的寂寞。

忽然,小腹感觉被踢动一下,白夜手摸上了胎儿活动的地方,几个月来小宝宝会时不时活动一下,提醒着白夜他并不是孤单一人,抬眸望向天花板,白夜很喜欢肚子里的小生命,这是一股自然而然的心情,即使因为体质生疏而隐隐害怕着,但是白夜并不会因为是男儿之身而厌恶孩子,兴许这也受着自己神格体质的影响吧………

“如果在你诞生之前,你父王能从战场上回来就好了………”

白夜抚摸着隆起的肚子淡淡说道。

御医在数个月前就告知白夜,龙族历来都是卵生,母亲只要怀胎五个月便可产下龙蛋,随着年岁增长逐渐学会化为人形,但是白夜体内的龙裔竟然是胎儿形体,意味着孩子自诞生下来便是人类形态,而白夜作为母体推测要经历一年的孕期才能生下宝宝。

“这是天生的王者啊!”

老御医当时语言难掩激动和惊奇。

手里绢布的温度渐渐温暖着白夜的手,琉璃珠帘撞击的旋律轻巧而灵动,一丝丝属于龙王的冷香弥漫在空气之中,他眼皮又渐渐沉重起来,体内的灵气一直作为孩子的养分被吸收着,而龙王存在于白夜体内的灵气也逐渐被胎儿吸纳,灵力匮乏的白夜自然身体越来越困倦,因此一整天大部分时间都会陷入沉眠。

在黑暗来临之前,他不禁想起那道光芒璀璨的黄金色身影,希望………自己也能像他一样强大就好了,这样就可以更有勇气面对一切………

想着想着,他就陷入了沉睡。

这是一片黑暗,是如墨般深邃的黑暗。

白夜一个人手握[悲愿]在这漆黑中行走。

忽地,白夜看到了面前不远黄金般灿烂的身影,煌煜高大而矫捷的背影站在一览天下的高耸悬崖上,一层层目及远处绵延不断的万重山被天上漆黑而浓重的积云给挤压着、覆盖着,龙王并没有回头,一身银白战甲血迹斑斑,金色发丝随风飘扬,竟似日出之光般耀眼无比。

一道轰雷从苍穹劈落,接着数秒,数百道轰雷像是撕裂大地般狠狠从天而降!巨大的轰鸣之声竟然摇动神州大地,世界陷入一片绝望的漆黑之中,只有巨雷闪动的紫光不祥地照耀世间。

这片漆黑之中,天地之间唯有龙王坚定地站在地面上,直面天穹的巨雷。煌煜染满鲜血的手紧握[天火]的刀柄,淡然地面对来自九天之上的怒雷。

白夜张口呼唤,可是他的身躯像是被冰冻一般无法动弹,即使想要大声喊着煌煜的名字,却像是被这个世界隔绝一般亦无法出声。

一道道惊世的巨雷狠狠砸下神州大地,吞噬了远方的山体,一座座数千米的高山瞬间化为粉碎!仿佛倾盆雨幕,紫雷带着一声又一声撼动心脏的巨响朝煌煜所在的山脉劈来!

山河晃动、苍生梦魇。

眼看那道金黄色的身影即将要被一阵阵雷幕给吞噬,白夜不禁想要起身营救,但是身躯宛若千万巨石压制动弹不得。

煌煜!

快逃!

快逃!!

无法出声,白夜只能在心中奋力呼喊,但是他不知自己为什么如此焦急、如此绝望————

下一秒,一道紫光的巨雷从他们头顶降落,带着毁灭殆尽的雷霆之势而来!

光芒炫目刺眼,白夜不禁闭上了眼,本以为自己也将被这雷霆给撕裂,但是忽然,什么都不见了………

依旧一片漆黑,但是这次白夜像是沉浸在漆黑的海里。

看着自己手里紧握的[悲愿]幻化成藤蔓般的光晕,紧紧束缚住全身。白夜忽然手腕与脚踝一阵剧痛,鲜红的血液渐渐漫洒而出。

凄厉的红色染红了墨黑的海水,将白夜银白的发丝都浸染地鲜红,他就这样沉没在黑而红的深邃大海,一点点下降……时间进入了永恒,而白夜就这样无助地继续沉寂,像是要被这漆黑的巨兽给禁锢。

不要………

父亲、诀砂、霖…………

煌煜…………

白夜动弹不得,只能在内心绝望地呼救,上千遍地、上万遍地………

这个噩梦一直持续着,直到午夜,白夜感觉小腹一阵阵的抽痛,终于,他从那压抑而漆黑的梦中苏醒过来,额头冷汗直冒。

“呜……呃………”

弥散在骨子里的疼痛让白夜呻吟起来,他感觉裤底被羊水湿润浸透了,胸膛湿汗的起伏着,白夜思绪开始混乱起来,想起了老御医几个月下来不断教授给他的生产知识。

孩子………是要出来了么……?

被疼痛和心慌同时搅乱的思绪,白夜伸手向床边的拉铃,用力拉响了铜铃,顿时铃声响彻[思忆殿],本来沉浸在一片梦中的宫殿,顿时灯火通明。宫人们着急地在走廊中流传,急忙去找龙族最有资历的御医。

“大人!大人!白夜殿下要生了!”

门外人声鼎沸,倒映在窗边的人影随着海晶光芒不断在室内形成剪影移动着。白夜咬紧白牙忍耐着痛楚,一滴滴冷汗直冒额头,手紧紧捏紧煌煜写信给他的绢布,仿佛要从中获得勇气一般。

木门被推开,老御医焦急的脸出现在白夜灰暗的视野里,他急忙吩咐宫人们准备毛巾与热水。

“白夜殿下,小皇子提前出来了,老臣现在要帮你接生,接下来恳请配合老臣……”

御医看着白夜因为阵痛而轻微扭曲的脸庞,脸上也是冷汗直冒,双手不禁颤抖着。即使具有数千年的从医经验,他只有女性生产的知识,白夜虽然与女性大同小异,但是谁能知其中的危险?

白夜因为痛楚而意识昏沉,只能听到自己低沉而急促的呼吸吐纳,手紧紧捏住带着龙王冷香的绢布,这样可以使自己更加坚强。

他感觉自己的裤子被宫人脱了下来,双腿被打开,露出将要生产的穴口。肚子的阵痛一波波袭来,体内的孩子像是要破体而出般传来沉重的下坠感。

好可怕………

白夜无法抑制地想。

此刻的他仿佛继续沉浸在噩梦的漆黑中,浓稠地缠绕着。

煌煜…………

煌煜…………

听到了绝望的呼喊,带着悲伤与恐惧。

煌煜回过头,金色的头发此刻像是海藻版虚无地飘散在浓厚的黑暗中,他想要寻找声音的所在,脚步有点焦急,他隐隐地感觉,那是白夜……白夜正在呼唤着他。

冰冷的蓝眸目视着这片如同夜晚与白昼交替最为黑暗的领域,忽然,煌煜面前出现了一缕白光,像是细碎的星辰,散发着纯净的银白之光。

煌煜…………

又是那声悲切的呼喊。

这片黑暗之中,忽然飘散着稀稀落落的晶石,莹白地、细微地、缓慢地————宛若飞雪安静的洒落。

煌煜看到了,他所找寻的声音的所在。

那是白夜,宛若被九天之上的星辰所盈满了光晕,白夜被悬吊在半空之中。红色的丝绸轻柔地而又紧密地缠绕着白夜白净的四肢,让他无法挣脱。

冰蓝色的冷眸此刻倒映着白夜绝望的身影。

忽然,那莹白纯净的躯体四处崩解,幻化成鲜红的飞花大片飞散!艳红而凄厉的花瓣飞掠过龙王无暇而冰冷的俊容,煌煜回头,看向飞花往远方消逝,逐渐被这黑暗吞噬。

无垠寂静。

煌煜无法形容此刻的心情,唯一牵挂的是面前消散的身影,脑海里只浮现了这个名字,白夜。

“王上……王上。”

霖的声音终于把龙王从睡梦之中唤醒,沉稳的脸带点疑惑,以往王上都是一唤即醒,今日难得的,龙王慢了数秒后睁开了那冰冻的瞳孔。

但是,煌煜的眼瞳此刻正容纳着复杂的思绪,霖莫名地从刚睡醒的龙王身上感觉到了异样的杀意。

煌煜花了数秒才从那不祥而漆黑的梦中清醒,白夜那崩坏离析的身躯是这么的清晰地烙印在他的脑海里。

绯红的飞花淡去,逐渐显现在视野里的是现实世界的景象,龙王看清了昏暗的蓬帐和面前带着些许疑惑的霖,他发现自己无法抑制少有的杀气和烦躁。

龙王深吸了几口气,闭眼掩上金色的睫毛平复了自己的心。随后起身,掀开了军蓬走到外面。

现在正值清晨与黑夜的零界点,九天星辰渐渐掩熄各自的星光,苍穹散发着靛蓝和青金交杂的美丽色彩,朝阳携着清丽而耀眼的金光照亮大地。

煌煜结成发辫的金发因这晨曦之光而闪烁,他穿着墨黑的贴身武服,绣着简洁的方形几何金线,手握着[天火]银白色的镶嵌着红色宝石的刀柄。此刻龙族军营已经突进到了熊族所在的迷雾之森前方的草原,花了一个星期龙族成功占领了熊族最重要的关卡——莲安关。

煌煜走出军帐,看到士兵们各自布阵,打磨武器,整理粮草。目视前方平原不远的巨大森林,熊族大本营所驻扎的地域——迷雾之森,幽深而又寂静。

龙王冰蓝色的眼眸暗沉下来,经历几个月的战役,他知道了蠃鱼之族正在暗中帮助熊族,虽然没有任何蠃鱼踪影,但是熊族在一次大惨败后开始投入了机械武器的使用,煌煜一眼就明白,步步出自苏澧之笔。

只是,不知他本人就潜藏在这战场之上,还是找了熊族做了兵器的试验品。如今龙族已经兵临熊族本地之下,只需将他们击溃。

煌煜心里明白,之前的神秘女人薇贵与蠃鱼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而她的出现应是为了离间自己与黎岱一军,龙族陷入与本该一击而败的熊族拉锯战,与黎岱、蠃鱼的武器脱不了干系。

不自觉想起刚才那悲伤且漆黑的梦境,白夜那莹白又破碎的肢体。煌煜发觉自己不同以往,竟是带点急躁……想赶快结束战争,回到星碧海。

就在这时,前方草原鼓声雷雷,熊族庞大的军队黑黑点点地从草原出现,数十架有神州最为坚固的神木-天象木所构成的机械箭塔在五名健壮无比的熊族战士拖拉而出,引起风沙猎猎。

看来熊族也想决一胜负,这是一场真真正正的最终决战!

霖和诀砂迅速组织好了在场所有的北家军,骑着蛟骑精锐出关迎战。

龙族士兵高举着湛蓝的龙族旌旗迎着东洲草原的风前进着,吆喝着嘶哑而雄壮的龙语,东洲平原上芳草萋萋,然而金戈铁甲却碾压了无辜的绿意。

熊族壮士所拖拉的机械塔弥散出滚滚黄沙,与龙族蛟骑兵两阵对立,熊王位于大军之后,高举宝剑喝道:

“全军!开始突进——!”

熊族壮士们吆喝着,身穿坚固铁甲,巨大的手掌拖拽着铁链使劲拉着,约有二十座机械塔前进,塔上有三层,每层都站着约二十名弓箭弩手,被木板防着严实,简直是移动的要塞。

由塔作为先锋队所形成了六角连环阵型,地面上跟随着大量步兵前进着。弓箭手拉满长弓,纷纷朝龙族先锋前线攻击起来。

一支支饱含着爆炸结晶的弩箭朝蛟骑兵袭来,有的人躲闪不及,直接被爆破给炸飞!

“他们攻击范围太广了!暂且后退!”

一师将领喊道,同时堪堪躲过一个爆破箭的攻击,在地面上狠狠爆开了大洞,沙石飞扬。

龙族阵营前线呈现了些许混乱,但是并没有损失多少兵力,现今他们反而是侵略者的角色,已经将熊族逼退到军临城下了。

“王上,看来这几日熊族的军师演练对于蠃鱼的机械弩塔越来越纯熟了。”霖和煌煜前进到位于居高临下的小丘之上,远方战场,熊族箭塔形成了类似蜂窝的美丽六角阵型,规律而缜密,箭塔逐渐前进,攻势越来越猛。

“霖,传令,像前几次战役般,先对推拉箭塔的士兵出手。”煌煜冰蓝色的冷眸凝视战场,看着熊族有条不紊地缓步进攻。

前方战场龙族一师二师收到了煌煜的军令,随即调整队形。

“一师负责右翼,二师负责左翼!上吧,同胞们!!”

一师将领灵活地操纵水蛟大声喝道。

龙族前线分成两股流畅的攻击线,朝着最逼近的两座箭塔奔去。他们出身自北家军,和龙王煌煜有千年的战争历史,武艺高强、经验丰富。士兵们左右纷纷闪过箭塔袭来的爆破箭矢,飞沙走石,逐渐逼近箭塔底端。

“步兵!快和我上!”对方熊族队长看到不禁大喊。熊族以箭塔一个单位编织成的是约100名士兵,塔上弓箭手负责远程,而步兵则要保护下方拖拉箭塔的壮士们。

轰!轰!轰!

四周爆炸之声源源不断,原本的萋萋芳草早已面目全非,硝烟弥漫,传来的是此起彼伏的怒喝与呐喊。

熊族士兵从箭塔的保护圈中冲了出来,纷纷兽化,变成了魁梧高大的棕色巨熊露出森森白牙怒吼着。

龙族蛟骑兵即使在陆地亦是极为恐怖的存在,而神州各族都没有与龙族在星碧海战争过的经验,因此也无从可考,如果在自己的福地星碧海,龙族将会是多么可怕的存在,唯有蠃鱼或许能在海里与他们一较高低,但是苏澧的举动却很清晰地反映了一点,他还并不想真正地浮出水面。

熊族士兵们顶住心里的重负,狠狠扑向迎面袭来的龙族一师!

“吼!”

有力的熊臂挥向水蛟,一师将领眉宇一凛,用力扯动水蛟的缰绳,水蛟就有如灵动的鱼儿般飞快掠过攻击。

这时,从天而降的数百冰箭狠厉地刺向大地。是龙族的对军神器[寒结]!

拖拉着机械塔的熊族战士们哀嚎了一声,身上出现了被冰箭穿透的血洞,首先最前头的膝盖被透穿,被剧痛逼到不支倒地,殷红的血染满沙石。剩余四名战士掏出匕首砍断同伴的锁链,继续拖着机械塔前行,此时,后方熊族步兵赶到,医护士兵将倒地的战士拖至后方,而剩余兵士嘶吼着扑向龙族骑兵。

“喝!!”

一师将领双手大力挥舞,递出雪亮犀利的宝剑,大腿夹紧水蛟,在巨大的棕熊战圈里奔驰起来,灵活地砍杀士兵!

“跟紧师长!!”

身后的骑兵大喝,利用将领厮杀出的一条血路开始奔袭,长矛长枪不停挥舞,漫天鲜血,倒下了熊族步兵片片,目标直指前方的箭塔战士。

箭塔受到强烈冰箭攻击,发生了剧烈的震动,箭手们足下不稳,遂而停滞了进攻,利用这个空档,龙族骑兵以极快的速度突进到了塔下。

“受死吧!!”

龙族战士们大喝,手起刀落,抹开了剩余战士粗壮的脖子,瞬间鲜血喷洒。

失去动力的机械塔一阵摇晃后平稳了下来,机弩队长平衡好自己的站位后重新举起爆破机弩喝道:

“步兵上前了,别误伤伙伴!!将目标对准龙族后线的神器箭队,很快………他们会发现这些都是无用功。”

熊族机弩队长命令着手下,露出一个阴险莫测的微笑。

重整态势后,机械塔上的箭手们又开始上箭攻击底下的龙族,[寒结]的冰箭与机弩含着火花的石子此起彼伏的轰炸着,在猛烈的炮火之间,一师将领大声指挥:“[寒结]!对准机械塔攻击!他们现在已经动不了了!”

龙族在前几次战役中已经掌握了机械箭塔的攻略法,但是时常伴随着极大的牺牲,前进到能攻击的范围往往要经历可怖炮火的洗礼,就像此刻,又有将近一个小队的骑兵被炮火轰飞,惨叫划破碧蓝的苍穹。

在寒结不懈的攻击之下,箭塔终于出现了毁损。犀利的冰箭穿透了厚重的防御板,引起塔上弓手们不小的惊慌。

一师将领在混乱间,看到了远方二师也成功消灭了熊族壮士,一丝欣慰的笑容刚浮现在表情上,未想,下一秒,传来了士兵的惊呼声,交杂着持续不断的爆破声,战场经验丰富的他立刻有不祥的预感。

“大人!!还在动!!机械塔还在前进中!!!”

一个士兵惊异的大喊,两三个骑兵并没有注意到前进的车轮,被硬生生卷入了厚重的轮子之中。

凄厉的血色洒满大地。

远方阵营之中,诀砂忍不住站了起来观望战场,园亮的双眼写满讶异,此刻自动前进的机械塔带着极广的攻击范围,在他眼里宛若张牙舞爪前进的食人巨兽。

霖不禁转头看向煌煜,原本应该被轻易碾压的杂草,联合了蠃鱼引以为豪的机械武器竟是变成如此难缠吗?

龙王目视远方的战场,机械塔依然维持着六角阵型缓慢而压迫的前行,沙石滚滚,火光飞天,前线的士兵已经被此变故给撕裂了阵型,熊族今日的阵势就像是密集架构的蜂巢,一点点地侵蚀落入陆地的高贵之龙。

然而,即便在场所有人被此变故给惊异不已,煌煜冰蓝色的瞳孔仍然未展露丝毫异色。

几百年前在北洲战场上,那是极酷寒冰的冰原之上,白雪飞扬夹杂着锋利的刨冰,煌煜手持天火站立在铁戟兵器相撞击的战场,绽放着幽蓝青光的冰原逐渐透出了艳红的血色。

这是龙族与北边种族魔狐的战场,但是对手被龙族逼迫到走投无路的境地下,忽然使出了蠃鱼引以为豪的机械武器,是由雷击魔晶石制成的电光长枪,冰原上电光嘶鸣,削铁如泥的斩断了龙族的兵器,引起军中莫大恐慌,在大雪卷起的白雾之间,冰蓝色的冷眸凝视到乱战之间一抹虚无的白闪过。

蓝金交杂的金甲皮靴用力发力,煌煜躲开了众多雷光的攻击,足尖轻点掠过纷乱的战场,追着白影直至北洲冰原一处开裂数道数千米深的断崖,此处乃北洲着名的险恶之处———开树冰崖,宛若一棵开裂而出的参天大树枝桠,这里四处都是危险万分的悬崖峭壁,一点点冰霜滑落悬崖,深不见底。

煌煜眼看那道白色的身影就要消失在冰原之上,天火长刀一挥,赤红的火焰横空而出,斩断了那人的去路,红莲带着灼热的气浪向那人袭来,底下的严冰逐渐融化。

气浪吹飞那人白净近乎透明的发丝,露出了一双翡翠般的眼瞳,微微上挑的眉眼带着似有若无的诡谲,他游刃有余地微笑转头望向身后金黄色耀眼无比的冷峻男子。

“真是厉害啊,这份实力怕是可以问鼎龙族了吧。”

苏澧露出鬼魅而飘渺的淡笑,坦然地与煌煜对立着。

煌煜冰雕般深刻而冷凝的脸庞没有表情,宛若深渊的冰色瞳孔紧紧锁住苏澧的动作,似乎警惕着对方的下一步动作。

魔狐一族是北洲冰原上的一个大族,和其他各族不同,魔狐每年都会选出活祭品来祭祀给他们掌管混沌的魔神,似乎因此而最接近自己的主神,魔神据说在千万年前在神州留下了自己神迹的庙宇,唤作魔荒寺,成为了魔狐现今的重要据点,而龙族因为想在北洲扩展疆域,因此北家的蛟骑精锐和魔狐才有了这场血战。

初始,单方面只是龙族一方碾压般的胜利,而这最后一次战役魔狐出乎意料地使用了蠃鱼的机械武器。煌煜在一片混乱中,扑捉到了苏澧鬼魅的身影,因此毫不犹豫地追杀而来。

远方依然传来战场的喧嚣,而这边的开树冰原则是冰结般的静谧,两人矗立着,一方耀眼的金色,一方则是虚无的白,在这剑拔弩张的气场之下,一个少年闪身出现,站在苏澧的身边。

少年手捧着一件嫣红绸缎,上面用银色丝线绣着朵朵将要枯萎的白荷,看起来气质绝伦,非属凡品。

“做得好,七一。”

苏澧接过那精美的绸缎,修长隽永的手指细细抚摸,那绸缎传来阵阵稀疏的木香,醇厚而安逸。

“这枯荷晚霞据说是魔狐最初的圣女亲手织成,至今被魔狐供奉为圣物之一。”

苏澧清淡飘渺的语调陈述着。

“所以你跟魔狐交换了,拿蠃鱼的机械武器和那件绸缎。”

煌煜高举天火,刀身正在散发着赤红的光辉,又是两道威力强悍的火浪朝苏澧而去,将他躲闪的去路给拦断,又飞身而起,举着天火锋利的刀尖对准苏澧的心脏。

未想,面前的苏澧在距离几米之时忽然消失了!

这是幻觉,是那随从的神器[镜花水月]!

煌煜眉头一锁,越过自己制造的火墙望向开树冰原几道开裂至深的断缝,远远黑暗的深处,苏澧和七一白色的身影正在下坠。

“可怕可怕,果然是名不虚传的北海黄金龙,那洞悉人心的心性简直就像恶鬼。”

苏澧游刃有余的声音随着断崖的回声传入煌煜耳中,随即落入底下深不见底的海水里。

这是龙王与蠃鱼之王的初次对垒。

时过数百年的今日,龙族再度见识到了苏澧的可怕。而煌煜却毫不惊讶,他早便知了,苏澧的武器总是会带来意料之外的威胁。

但是,不足以撼动龙族数千年的霸主地位。

他冰蓝色的瞳孔一冷,犀利而淡漠的眼尾流露出了坚定而冷傲的杀气,只要他出手,熊王的首级手到擒来,而这次苏澧似乎重点在于试探,试探他和现今龙族的实力。

所以,熊族必然是他的弃子。

“下令,尝试继续用寒结破坏机械箭塔。”

“领命!”霖召唤传信使下达煌煜的指令。

龙族前线此刻正是一片混乱,被炮火轰炸地无处可逃,此时,信使带着海螺宣扬而来。

“王上下令,骑兵后退!寒结士兵继续破坏敌方箭塔!”

前线的蛟骑兵听闻后,重整态势退到了寒结箭队的后方,龙族因为避开机械箭塔的射程范围不断地后退,寒结所发射的严冰不断朝机械箭塔发射,可是大多被爆炸箭矢给炸飞,有些降落在地面上的倒是伤到了不少步兵。

就这样僵持了半个时辰,后方的箭塔跟着前方的开路逐渐前进,慎密的蜂巢阵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煌煜盯着两个最开始受攻击的箭塔,已经没有熊族战士的拉动,它还是稳定地运转着,就像自身带着动力一般,但是,并不是随意移动,而是依照完美的六角阵型而前进。底下的步兵以一个机械箭塔为单位,各自组成五个点闪躲着龙族的攻击,但是以塔前进的路线来看,这些步兵并不是跟随着同一座固定的箭塔而前进的,那这阵型有什么意义……

想到这里,他起了身子走到旁边的士兵旁边说道:

“寒结。”

一旁的士兵慌张地卸下了自己背负的神器,单膝跪下献给龙王。煌煜修长的手指接过神器,将它架在肩膀上,筒形的神器中间的动力源落海明珠此时散发出了焕焕明光,金色发辫宛若被强风拂起飘荡起来,翻飞的墨色衣袖如同扇翅的鹰翼,以龙王为中心的四周逐渐涌起微风,散发出他金黄耀眼的灵气。

“王上?”霖带点不解地望向龙王。

煌煜犀利的眉宇一凛,将灵气凝聚在神器上,寒结凝结成了数千片锋利而剔透的冰箭发射而出,以极速向前方战场的某个点飞去,强力而精准,瞬间降临数之不尽的冰箭,穿透了熊族那个点的所有步兵,血液飞溅,他们倒地哀嚎。

王上这是为何…………

霖疑惑地凝视战场,龙王攻击的位置属于熊族六角阵型之中的一个点,与其他点的敌军并无差异,要说有什么不同………

男人沉稳的脸庞瞬间表情一凝,黑发被风吹拂着,一旁的诀砂则自己喃喃低语:“王上这是要…?”

那士兵所站立的阵点是一座熊族机械塔将要到达的位置!霖看着到底不起的熊族士兵,心中隐隐期待将要发生的一切。果然,异状发生了。

所有机械塔过了各自前进的道路之后,只有那个被龙王摧毁的阵点的机械箭塔无法前进,而箭塔上的熊族亦是当场傻眼了!

“喂喂!!!你们怎么一下子就被干掉了,我们的红石动能补给要怎么办啊?!”

箭塔上的小队长着急地双手搭在木板外怒喝。

此机械箭塔是在与龙族的战争之中逐渐研发而成的,刚开始非常原始,是利用人力拉动,但是实在过于显眼,经常被当成众矢之的。随着时日延长,那蠃鱼的侍卫七一逐渐研发成了令人惊叹的机械技术,为了使机械塔自动移动,刚开始需要外力拉动赋予动力,而这完美缜密的六角阵型实际上乃是机械塔前行道路上站台一般的存在,有些固定的点上的步兵是负责机械箭塔的红石动能补给的,将红石武器以燃烧的状态放置进车轮内的空洞,使之继续前进。

而龙族往往被机械箭塔庞大的射程给压制在远处,根本没有人会去注意到车轮内的玄机,箭塔的队长不禁冷汗涔涔,完了,完全暴露弱点出来了!

山坡之上,霖看见熊族完美无瑕的蜂巢阵型像是被翘裂了一角一般开始龟裂,双手紧紧握拳,难掩对煌煜崇拜的心情。

做到了!!王上果然是龙族的救世主!

“下令给诸队,预判好二十座机械箭塔的位置,将站在必经之点的士兵全部击败。”

煌煜放下寒结,金色的发丝飘扬,散发着日出般耀眼的光芒,冰蓝色的瞳孔映满美丽的六角阵型,低垂下眼睑,流露出了漠然与冰冷,这在熊族眼里宛若恶魔般可怕。

经历了两个时辰,龙族逐一摧毁了机械箭塔的动能补给点,蠃鱼的机械武器逐渐步入瘫痪。就像亏提的江涛,一股高压般的恐惧开始弥散在熊族士兵之中………在大军后方的熊王陷入了震惊与狂怒之中,混乱的思绪使他激动地如同莽夫在原地急躁地行走。

“七一呢?薇贵呢?!这阵势是要被龙族破解了呀!”

到底……是怎么识破的?那龙王可是站在远离战场的山坡之上啊!

熊王眼睛流露出了不可置信的恐慌,但是属下汇报,怎么寻找也没有那两个人的身影。

煌煜看着远方战场全部停摆的机械箭塔,宛如搁浅垂死的巨鲸,无力挣扎。他手搭上天火镶嵌着红宝石的精美刀柄,抽出了天火雪中带赤的超长刀身,直指下面逐渐崩溃的熊族阵营,剑如其人,锋利又冷漠,带着高傲的优雅。

“龙族蛟骑兵,歼灭对手,去吧。”

龙族真正战场的矛——蛟骑兵此时从后线冲了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破熊族的防线,失去了机械箭塔的庇护,熊族本身兵力分散的阵型实际上非常脆弱。

“步兵!兽化形态!箭弩兵,下来掩护步兵!!”

熊族的一师长官大喝地下令,遂而原地幻化成巨大棕熊朝蛟骑兵迎来,但是过于分散的排布让龙族不费吹灰之力之力刺中了他的心脏。

苍穹之中依然充满了冰箭与火花的轰炸,但是地面上的形势太过一面倒,蛟骑兵若冲破提拔的怒涛江水,狠狠席卷熊族战场。煌煜并没有耐心等到熊王被士兵簇拥着出战,他足尖发力,从战线后方跃起,连蛟骑都不骑,直接飞身进入了下方的战场之中。

“是龙王!!快把他杀了!!”

煌煜金黄耀眼的身影在乱战的战场之中显得非常瞩目,黑色皮靴轻盈地点地,飞速地在铁戟之间穿梭。

一群兽化士兵迎面扑去,龙王看都未正眼看一眼,刀身凌空挑了两下,下一秒,瞬间火焰连天,将熊族给吞噬并且一并给震飞!

剩余的士兵见到此情此景,都不敢上前拼杀了,将煌煜包围成一个圈,警惕地绕圈走动。龙王冰蓝色的冷眸一扫包围他的熊族士兵,手微微调正了天火刀身的方向,闪现了艳红的血光。

“天皇劫火。”

清冷的语调从如冰般透明而冷然的薄唇吐出,煌煜金发随着释放的灵气四处飞扬,从他的身上渐渐暴涨着炳若日星的金光,天火犀利的刀身轻轻扫地,众人还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忽然,一圈金色的火圈像是张口撕咬的巨蛇一般朝熊族士兵涌来!

足足有二十余人被这环形的火浪给扫飞了数十米远,在地上滚地,绕烧着、哀嚎着。

“掩护王上!”

身后赶到的蛟骑兵纷纷拿着自身的神器与熊族拼杀在一处,煌煜这才继续以惊人的速度直逼后方战场,犀利的眼眸盯着熊族大王。

只要把他杀了,就可以回去星碧海了。

龙王心中默默浮现了这个念头,冰湖般安静而凝结的心底涌现细微的波澜。眼看熊王那愚蠢又惊慌的脸,他用火焰扫开了一群簇拥在他周围的士兵,顿时,如莲花绽放般,一群士兵化为火团飞了出去,熊王方圆五米只剩下对面冷若冰霜的北海黄金龙。

“像个王一样来厮杀吧。”

煌煜冷峻的表情不动如山,狭长而淡漠的眼睛直直盯着对面的熊族大王。

熊王咬牙,大喝一声跃下马下,他身材高大魁梧,肌肉虬扎,看起来非常有压迫感,明明身高高过面前的黄金龙,影子掩住了煌煜金色的头颅,但是这位清冷甚月三分的龙王气场似乎能盖过熊王。

熊王手臂使力,瞬间冷光一闪,使力飞出了隐藏在手腕之中的五爪利刃,拳头伸出直指对面的龙王。

“来吧!你这条冰块龙!本王势必要血洗星碧海,带回那个传说中能生育出最强后裔的白夜!!”

在远离战场的某处,迷雾之森翠绿而浓密的绿茵下,一男一女正站立在森林之中最高的枝桠上,女人妖娆的猫眼凝视着远方辽阔的草原,玫瑰色的丰唇带着一如既往的嬉笑。

“天啊!七一,那龙王竟然轻易地看破了你的阵法!”

女人回眸看向身旁虚无苍白的少女,少年飘渺而平淡的脸庞流露一丝懊悔,白色的瞳孔直盯着自己被龙族摧毁的机械箭塔,摇了摇头。

“我和王上终究还是差远了……不过倒是可以看得出来,龙王果然非常棘手,寻遍神州能与之相敌的怕是只有渺渺数人。”

七一额间的落叶眉微微蹙起,拿出蠃鱼制成的魔晶远视镜看着战场中对持的双王,与龙王本人冷漠无情的性格相反,那灿若日月的身影着实让人过目难忘。

“哈哈哈!我们就来看看,那熊族的匹夫是怎么个下场吧!”

薇贵欢乐地在古树的枝桠上轻盈舞了舞几步美丽的身姿。

七一眼撇了撇薇贵,只要是苏澧下命给她的任务,基本上她对于男性是来者不拒,可是薇贵非常喜欢强者,若是只是女人的临时起意,那她的对象起码应属神州上乘之人。连她都这么看不起自己族群的王,看来这熊王果真是外强中干的角色吗……

那这场战役势必还无悬念。

而在战争的最中心,两个刀刃相接的王者用强大的灵力碾压彼此,煌煜金黄色的灵气与熊王火红色的灵气激烈碰撞,激起了剧烈狂风。

熊王举起厚实的双拳,冷光闪闪的五爪刃是他的神器[爆焰],他双脚踏立着稳稳的马步,挥舞着虎虎生风的拳头攻击着面前的龙王,拳头力量无比巨大,使得他脚底的土地不断开裂,化为沙石飞扬!

“哈哈哈!!你也一样的吧?得到这么个强大的生育道具想必很是得意吧?”

熊王眼看煌煜只是闪躲着自己的攻击,心中不禁有点得意,凝气释出更强大的灵力,这时,他的五爪刃上冒出了些微的火光。

煌煜冰蓝色的冷眸淡淡扫过擦身而过的五爪刃,身后一热,猛然蹿出一道猛烈的火焰!

被火光染红的熊王,露出了狰狞而嚣张的笑容。

“一条龙竟然拿着火属性神器,这是瞧不起我们熊族吗?”

他看着那金黄色的身影飘忽而轻盈地在闪躲着,殊不知,自己挥舞出来的火焰,已经逐渐形成了蜘蛛网的形状,朝龙王吞噬过去!

看你还往哪里躲?!

熊王双目圆睁,爆出血丝的眼球一瞬不眨地目睹面前的煌煜要中招。

煌煜站在朝他飞速袭来的火浪前,灼热的风吹拂起他金黄色的发丝,露出那寒冰般剔透而冷然的俊容,他左手拿着[天火]金黄色镶嵌珍珠的刀鞘,右手则是握着长刀,白带着火红的剑身散发着冷冽的光芒。

他用刀鞘朝上一挥,欣长而肌理分明的身姿充满着毫不动摇的优雅。

遂而,下一秒,熊王使出的火焰牢笼竟然被一道看不见的气浪给撕裂,朝四周方圆五百米以内四散而出!

将煌煜包围在战场中的熊族士兵全部被那火焰焚烧到,倒地哀嚎、惨叫!瞬时间,熊族大营中起码三分之一的兵力被煌煜给击败。

一方,在后方战场上,拖住熊族战士返回他们大王身边的龙族蛟骑兵远远看到火光冲天,诀砂第一次跟随龙王出征,即使知道王上实力超群,他还是不免担心起来。

扫荡完最后一批敌人,只剩下后方战场围观熊王与龙王厮杀的熊族士兵了。诀砂这才操纵着水蛟奔到霖的身边,霖刚把三个敌人给斩到地上,黑发微湿黏在他白净的脸庞上。

“霖,王上不会有事吧?那里起码还有二千多个敌人呢!”诀砂亚麻色的天然卷发被风吹得凌乱,睁着担忧的圆眼。

霖抹了抹飞溅到脸上的血迹,看着远方火焰连天。

“那不是王上的火焰,怕是那熊王的。别担心,王上非常厉害……那熊王还没有凤族的王一半厉害。”

霖不禁想起两年前那被煌煜斩飞的头颅,凤王光鲜而绝美的脸上被血洒满而炯炯有神的眼瞳也出现了死亡时的麻木。

那时煌煜的身影宛如令人敬仰不已的战神般………

诀砂听闻后不禁咽了咽口水,能将九州最强者之一的凤王给斩断头颅,王上到底是有多么厉害?

熊王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他引以为豪的火牢就被面前的煌煜给破除了,他看起来什么都没做,只是用刀鞘带起的风就轻松扫飞了自己的火焰。

熊王看着四周空茫的一片,全都是倒地不起的兄弟,心脏一个咯噔,大喝着又朝煌煜扑去!

拳风十足,伴随着最大能力释放的火焰,将四周的土壤炙烤地一片漆黑,但是!他没有一个攻击中招在煌煜身上!

煌煜冰冷的瞳孔映射出熊王着急愤怒的表情,他身子从容不迫地闪过又一个攻击,想起了面前对手早些时候那句低俗的挑衅。

不自觉的,脑海里浮现的是梦境中白夜仿佛垂死般被艳红绸缎缠绕着身躯的画面,他眉毛微动,心中又燃起了些许不耐。

握紧刀鞘,龙王冷冷下定决心。

赶快把他给杀了。

思及此,煌煜停下了闪躲的步伐,正好五爪刃闪着寒光的利刃朝他迎面而来。他伸出天火的刀鞘稳稳架住对手的拳头,脚下因为承受了强大的力量,土壤再次开裂下陷,引起飞沙走石。

此时,一旁到底在地上负伤哀嚎的熊族小兵眼皮丝毫不眨地直盯着此景,龙王那墨黑色的武服因为挡住熊王的攻击被飓风给撕裂开来,露出了肌理分明的上臂,金色的发辫迎风飞舞,就像翩翩降临的细碎昼光。

“这就是黄金之龙吗……?”

实在过于害怕,小兵眼球爆凸,额头流出细密的血,不禁张嘴低语。

熊王看到比自己矮小的龙王从容不迫地挡住了自己使出全力的攻击,呆愣了一秒,随即恼羞成怒地大喝:

“可恶啊!!”

煌煜此时右手一抬,用天火凌厉地朝他攻击而来的右拳刀身一砍,只见一只断臂带着喷洒而出的鲜红血液飞向天空,随即传来一声惨烈无比的惨叫。

“唔啊啊啊啊————————!”

霖和诀砂跟随着北家蛟骑兵终于赶到了龙王所在的后方战场,刚好看到熊王抱着自己被斩断的断臂跪在地上痛苦地大吼。

而背着光的煌煜被蒙上了暗影,看不清那毫无情感的面容此时是什么表情,只见他又迅速举起长刀,想要将熊王人头斩落。

未想,手起刀落,被斩飞的是两个扑身挡在他们大王面前的小兵。

“快带大王撤退!!”剩余着约五百名士兵趁此用人墙将熊王挡在身后,大喊着让约十名小兵扛着重伤的熊王逃跑。

“王上!”

霖目击此,操纵水蛟来到煌煜身边,看到龙王左臂从肩至手的衣服全被撕裂地破碎,但是并没什么伤痕。

熊王已经被小兵们抗离战场,但是煌煜并没有追杀上去的意思,只是淡淡命令:“把剩下的残兵给击败。”

只花半小时不到,剩余的一千位残兵就被龙族给击败了。

战场硝烟而在,尸体和血水不断地漫出,染红大地,萧条与凄厉充斥着此方天地。

此时诀砂带着一身血污走至霖的身旁,霖伸出手掌擦拭了诀砂脸上的脏污,又四处检视诀砂有没有受伤,直到他正要掀起诀砂的里衣检查身体时,诀砂满脸通红地压住了霖的手掌,着急说着:

“别、别检查了………我没事!”

“是吗?”

霖正疑惑着诀砂为何要害羞,正好有个传令兵匆匆忙忙地朝他奔来。

“霖大人,黎家军传令,已经在埋伏点将熊王与残党给剿灭。”

霖点了点头,走到了不远处的池塘边。煌煜已将身上的血污清洗干净,抱着天火坐在大石上,一片冰冷与漠然。

“王上,方才黎家军带来传令,熊王余党已被剿灭。”

煌煜闻后,缓缓起身,将天火别至腰间,冷眸扫过面前巨大而幽静的迷雾之森。

难道,没有蠃鱼的身影吗………

“回莲安关做休整,通知全军,三日后起兵返回星碧海。”

煌煜冷冷地和霖说完,径自骑上水蛟奔袭而去,看样子独自往莲安关去了。

三日后,龙王与完成伏击任务的黎岱军会合。在会议室内,黎岱提来了用巨大北海严冰包裹的熊王脑袋,煌煜只是随意扫了一眼,随即与单膝跪地的黎岱说道:

“卿成功地将功抵过,看来隋伊这次要大开眼界了也说不定。”

黎岱顿时身子绷得死紧,像是触动到了内心最脆弱的地方,微微颤抖。

煌煜冰蓝色的冷瞳将此情此景吸纳入了眼中,但是不为所动。

“退下吧。”

“臣遵命……”

黎岱怎么样都无法掩饰那语气里的愤怒与颤抖,遂而愤怒地起身,极无恭敬姿态的头也不回步出屋外。

混账………竟然话语里讽刺着他对隋伊的感情………

黎岱在走廊里磨牙霍霍,眼神阴冷。那黄金龙洞悉人心的心性早已是龙族百官最为惧怕的一点,丝毫藏匿不住一点心思,而对于龙王也总能一下子钳制他们的软肋。

看你能高高在上到几时!

黎岱心里愤愤咒骂着。

三个月后,星碧海的龙宫。

此时正是夜色降临的时间,月光透过蔚蓝的海水照射进来,使得整片白玉与贝壳制成的宫殿染上了青蓝的颜色。

白夜忽然在床上睁开了眼睛,感觉室外一片灯火通明。

下了床榻,他走到身旁用珊瑚制成的小床前,看了一眼熟睡中的婴孩,已经出生了三个月,他看起来粉雕玉琢般无暇而圆润,很像他的父亲,有时在夜晚皮肤会显现出金色的龙鳞,头发有如细软的纯金,睫毛很长,而且是一个很安静的孩子。

整个生产过程有惊无险,虽然白夜在万般痛苦中度过,血也流失不少,但是这孩子并没有太为难他,花了两个小时就生了下来。

白夜给他取了一个小名,青儿。

来自他最敬爱的父亲的名字其中一个字。

确认孩子还在安详入睡,白夜悄然推开了房间的门,想去看看怎么回事。到了屋外,只见高耸的宫墙之外,海晶石散发的白光异常耀眼,王都市区似乎非常喧闹。

怎么回事?

白夜脑海迷茫了一秒,随后睁大了蔚蓝而如琉璃般闪烁的眼瞳,手不禁抚上里衣的一个小袋子,那里放着龙王唯一写信给他的绢布。

他有时还会拿去逗弄孩子,煌煜的冷香会让他心境异常的平和,看着青儿好奇地扯动那绢布,白夜会不禁笑出声来。

难道……

煌煜回来了吗?

他们已经三个月没有通过信件,白夜也不知道到底战况如何了,连续询问隋伊得到摇头的回应后,白夜也就无可奈何了。

即使还没确认,白夜仍旧拔腿狂奔起来,白净的衣诀随着跑动在地面上轻拂、翻飞着。

从这属于后宫的思忆殿至前宫议政的龙威殿光步行就要足足半个时辰,白夜也不知自己怎么了,拔足就狂奔起来。按理来说,产后他理应好好休养身体才是,所幸白夜自小习武,体质颇好。

也许只是习惯了有个人会冷然而沉默地陪伴在现在举目无亲的他身旁,而那个人有如白昼的光芒一直充斥着这座冰冷广大的宫殿,所以那道堪比日月星辰的光离开之后,自己才意识到孤单始终跟随着他,从未离去。

白夜跑到了龙威殿,那处正是灯火通明,在深蓝的海水里散发着金黄的光晕,竟是有些许温馨的感觉。

百官听闻龙王回朝,早已身着绛紫官服排列在白玉台阶之上恭迎,而胜利之师刚返回星碧海,自然都返家与妻小团聚去了,只剩下五个将军铁甲都未脱去,跟随龙王进了大殿之中。

“皇子!皇子!”

白夜在殿外不远处听到了几声喜极而泣的呼唤,他看到诀砂双目含着泪朝他奔来。

“诀砂!”

白夜看着诀砂乱翘的亚麻卷发四处凌乱,心中涌入了一道暖流,终于,这几个月的噩梦,也许会消停了。

“皇子,肚子是平的………皇子您生了吗?”

诀砂园亮的眼睛诧异地看着白夜的小腹,然后瞪直了闪着泪光的眼睛抬头问道。

“嗯……出生已经三个月了……”

白夜低眉说道,审视着诀砂上上下下,看来没受什么伤。

“你刚从战场回来,不用陪我了,去休息吧。”

白夜拍了拍诀砂的肩,看出了他微肿的双眼流露出浓浓的困倦。诀砂朝白夜躬了身后道:“多谢皇子,诀砂明日再去探望您和小皇子。”

白夜笑了笑,回道:“嗯。”

目送诀砂离去后,白夜依旧站在宫外看着里面灯火阑珊的人影和光辉,就像忘记了时间流逝般。不久,殿外的官员们拜别了王上,纷纷启程返家。

白夜站在阴影之中,心中如雷般鼓动,手不禁捏紧长衣的下摆,终于,在所有人都离开后,一个黑色的皮靴跨越门槛走了出来。

煌煜踏出门外,才走了没几步就停下了脚步。远处门廊形成了重重暗影之中,白夜那银白的身影被掩藏在了其中,那人瞪大了那闪着流光的蔚蓝眼睛,一如当年在天水之战初见之时的表情,原本齐腰的银白头发,不知为何被剪短了,露出白夜白净的脖颈,短短的发梢细软地覆盖在颈间一半的位置。

那个漆黑而绝望的梦境难得地让他产生了名为不安的情绪,看到了白夜安好的站在那里,煌煜微不觉察地眨了眨冰蓝色的眼睛,然后,慢慢走到白夜面前。

“为什么在这里?”

清冷而低沉的嗓音问道,白夜呆愣了一秒,竟是有点怀念这声音。他脸有点发热,低下了银白的头颅,不知怎么开口回应。

对啊……为什么跑到这里呢………明明在思忆殿呆着就好了……

“走吧。”

煌煜淡淡看了白夜一眼,迈开步子走了起来,那是思忆殿的方向。

白夜急急忙忙跟着他,宫里逐渐掩下了海晶石的白光,陷入属于梦乡的静谧之中,蔚蓝的海波摇荡,一金一银的身影缓缓地在这有如沉眠的巨兽般广大的宫殿穿梭,有着千年万年不变的静好。

煌煜来到思忆殿前,径自走进了白夜的寝房内,看到一个龙族宫女抱着一个金色头发的孩子不断摇晃哄着,他的表情一瞬间凝滞了。

白夜从后面上来接过孩子抱在怀里,有点着急地喃喃:“啊……难道青儿醒来吗?都怪我跑出去了……”

宫女笑着回道:“小皇子很乖,一点都不哭闹,只是眼神好像一直在找您一样。”

之后,宫女问安了龙王和白夜,离开了这个房间,留下站在一旁的煌煜和抱着孩子的白夜。

白夜将青儿抱在怀里,属于孩子香甜的奶香和柔软的触感围绕着白夜,肉嘟嘟的小手小力地揪着白夜的衣襟,转过头来静静地看着面前金黄色的身影,那处事不惊又安静的个性简直像极了煌煜。

“这是青儿……已经三个月了,性格很像你。”

白夜低着头讲道,不太敢看面前煌煜的表情。

如果在外人看来,这对夫夫必然是极其古怪的一对,相处模式还像是半个陌生人一般沉默又膈应,但是,这就是两个为了龙族而被神意捆绑在一起的傀儡,有着同样宿命的傀儡。

“取名字了吗………?”

煌煜沉默了许久后说道,面前的白夜抱着神似他的粉雕玉琢般柔软的孩子,两双眼睛都在看着自己,那蔚蓝的眼睛倒是像白夜。

视线移到孩子抓住白夜衣襟肉呼呼的小手,心中不禁想到,原来是因为这个剪发的吗………那孩子应该很喜欢抓住某件东西不放手。

白夜感觉自己怀中的青儿对第一次见面的父亲显露了别样的兴趣,就凑前坐着,孩子朝煌煜沉默地伸出了粉嫩的小手。

青儿虽然很安静,但是很喜欢抓着什么东西,白夜留着长发的时候,孩子都要抓着他柔软的发丝睡觉,白夜又怕自己和孩子睡在一起不小心翻身压到他,才把自己的头发给剪短了,现在则喜欢抓着他的衣襟。

龙王犹豫了一会,缓缓伸出白净而修长的手,孩子的小手一下子就抓住了父亲的手指,蔚蓝的眼睛一直望着他。

“没有,小名叫青儿,可是真正的名字是想等你回来再取的。”白夜掩下眼帘说道。

“……辛苦你了……”

龙王默默开口。

他感受着属于小孩子细嫩的肌肤触感,被握在小手里的指尖传来温热。对于后裔,他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想法,如果这就是他的宿命,他所要做的只是去做而已,就连自己成为龙王和按照天神旨意所生的柔软的小孩子也是顺从命运而产生的结果。

煌煜自己没什么欲望,该说他现在所做的任何事很少是他发自内心想去做的,他就像在大海中随波漂流的船只,无论飘去何处都毫无所谓。

唯一的不同大概就是身旁的白夜了,煌煜第一次在他的视野里看到了一个鲜活的实体,这对他而言并不是镜子里的影像,而是一个莹白地、纯净地存在,如同夜里绽放的白昙,是一个让他不断观察且流连不已的存在。

“没什么,是天神赋予我的,白夜的宿命,现在的我能为龙族做的也只有这个了……”

白夜银白发丝从耳后滑落,微微遮掩住他现在的表情。

就这样在夜里沉静的海流声中,煌煜低眼看着自己的儿子许久后说道:“就叫囚牛吧……”

“囚牛……”

白夜轻声跟着重复,低头看着金发粉嫩孩子平淡的脸,用手抚摸了一下囚牛圆润的脑袋。

“青儿,你以后的名字就叫囚牛了。”

隔日,煌煜在自己的五德殿醒了过来,为了政务方便,也离议政的龙威殿很近,他基本上就安寝在这里,而与白夜成婚当晚的龙王正寝宫是煌煜偶尔才回去就寝一次。

煌煜掩下眼帘,起身更衣,将平常素爱穿的玄色衣袍整理好衣襟后,他踱步而出到了旁边的书房之中,今日,他要做出一个重大的决定。

过了半响,门外的侍卫就传来禀报。

“王上,隋伊大人求见。”

“嗯。”煌煜清冷地边翻阅奏折边回应。

一声轻微的吱呀声,隋伊身着绛紫绣满明珠的宰相官服踏入了室内,水蓝色微微卷曲的长发点缀在他线条修长而唯美的脸庞,眼睛闪着睿智的流光。

“隋伊拜见王上。”

“起来吧,我翻阅了一下这一年的折子,辛苦你了。”

煌煜将手中的折子折叠好后抬眼望着隋伊,对方弯下精瘦而优美的身躯缓缓回应:“都是隋伊应当做的,白夜大人很平易近人且机智聪慧,不少政策是来自他的妙计”

“白夜很感激你。”

龙王平淡的回答,起身缓步到隋伊身旁,冰蓝色的冷瞳慵懒地目视着这房间的某处。

“这次龙族大胜熊族,取得了东洲四分之一的领地。而且战事不断,我正烦恼着一件事。”

隋伊眼睛灵动,思索了一会儿后,他站直了身子直视煌煜冷峻而毫无表情的容颜。

“王上,莫不是在思索着迁都之事?星碧海离东洲确实遥远无比,每每战争对于我们族都是耗时耗力的折磨。”

“卿如何想?”

“隋伊认为此法甚妥,毕竟白夜殿下将会成为神州各族前来争抢的目标,星碧海乃龙族纯净的福地,断不可被外族之血污染此处。恰好此次熊族战争赢得东洲大量土地,便可让我们于陆上建都,抵御外族。”

煌煜闻后轻轻点头,将战争之时命勘探兵测绘的地图摊在了长桌之上,手指轻点地图道。

“龙都设置在星碧沙滩上,那处宽广而临近星碧海,又有天水涯这一天然天堑保护。而天水涯以外的东洲平原总共夺取了五个关卡,可在此处设置贸易都城与军事堡垒。”

“王上明智。”

隋伊低垂下头回答,水蓝色如绸缎般的卷发滑落肩头,别样华美,随后他抬起头神情严肃。

“王上,实不相瞒。您离去的这几个月,祭司们对于白夜殿下颇有微词,他们属于龙族严苛的保守派,对于天神极其尊敬,此迁都之事若是没有天神旨意怕是极难说服他们。”

煌煜冰蓝色的冷眸一片冰寒,隋伊甚至可以感受到龙王的冷傲与不悦。

“用天神编织龙族所有的荣华与兴旺,他们对于此总是乐此不疲。”

“王上………”

“隋伊,运用你所有的人脉对百官们劝说,想尽办法让他们站在迁都这一方,然后对祭司们施压,只是我们亦要做出相应的牺牲。”煌煜说道。

“王上,牺牲莫不是指……”睿智如隋伊,早已猜测到煌煜正要策划什么。

“将此处留给他们,一个虚无而空荡的星碧海龙都让他们掌控,而愿意随他们一同腐朽的人也停留此处,将朝中两股势力给分割出来。”

隋伊闻后不禁咽了口气,心里明晰煌煜此计的风险,如若将这里留给固守成见的祭司们,难保不会培养出一个新势力。但是现今百姓们对于煌煜正是极其景仰的时刻,恐怕并没有多少人会随着神秘而诡异的龙族祭司停留,而且从你、龙都要前往东洲必定会图经天水涯,所以煌煜依然占有极大的资源优势。

“遵命,王上。隋伊会尽心尽力办妥此事。”

煌煜轻微地点头,之后隋伊便躬身拜别,房间又回到了之前的宁静,暴风雨前的宁静。

煌煜低垂下轮廓完美而白皙的下巴,思索着隋伊方才告知他的祭司不满白夜之事。

想必未来,龙族将会面临着不断的腥风血雨………

为了白夜而来………

不会,把他交给任何人。

他如同深渊般无机质的眸闪动着酷寒而犀利的风暴,此时的龙王并不明白,白夜于他而言将成为多么珍稀却致命的存在。

隋伊步出了五德殿,乘上了水蛟拉行的精致小车之中驶出龙宫外。

于车内,隋伊不言半句,只是低头不断思考要如何协助龙王完成迁都一事。在一片静谧之中,车轮滚滚,还不停经过坑洼而上下跳动。

隋伊不免就烦躁起来,掀起帘子叫停车夫,轻松地跃下了车,一旁的老车夫一阵惊慌。

“老爷,这怎么可以,离府上尚有点距离呢!”

“不妨,我需要安静思考一下,走走也好。”

随后,他便穿着绛紫珍珠的官服浑然不觉地走在市区大道上,那美艳的外貌引起了不少人的侧目,眼里写满了惊为天人的惊叹。

正低头不断寻思的隋伊根本没有注意到此事,虽然有着美艳动人的外表,隋伊更加注重内在修养,比起喜欢凡事追求光鲜亮丽而精致事物族,他基本上算是一个不修边幅之人,性格也不似外表看起来柔媚娇美,反而睿智要强。

在步行了一炷香的时间后,隋伊忽然感觉到面前出现一双属于武者的皮靴,镶嵌着许多华而不实的玉石做点缀,看起来精致无比。

隋伊叹了口气,刚看到了鞋履他便能猜出来者何人,抬起头来果然验证了他的预想。

“黎岱大人……您这是?”

隋伊笑着,但是皮笑肉不笑,对方从两年前初识之始那迷恋而愚蠢的视线真是从来没有变化过,可怜了那张像孩童一般英气带着无比直率的脸。

黎岱挠了挠酒红色的短发,脸上一片火热。没想到他无聊出门游荡,正要去酒楼好好畅饮一番,就遇到了穿着官服走在街上的隋伊。

“隋、隋伊……好久不见!”

黎岱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显得有点高扬,看到了隋伊那秀美而娇艳的微笑又有点痴痴地凝视着对方,思索了半响才鼓起勇气问道。

“我、我府上又收藏了我从黑市买来的古萧,声音就如凤族的清鸣一般,隋伊大人……你有没有兴趣?”

隋伊听了半响,脑海中不自觉想起龙王交付他的任务,隋伊早就知道,黎岱迷恋他到不可自拔的地步,虽然他很是厌恶这点。但是黎岱乃前骁骑大将军的嫡子,掌有龙族将近三分之一的兵力,虽然很不齿,但是………

“行啊,隋伊正寻思着再找一只音色绝佳的洞箫呢,黎岱大人请带路。”

隋伊微笑着回应,看到对方欣喜若狂的露齿笑容。

顺便在府上提起迁都之事吧………

隋伊默默思索。

神州历7506年,龙王煌煜与王临白夜长子囚牛诞生。

神州历7508年,龙族大举迁都,迁至东洲星碧沙滩,又在东洲平原上建造繁荣的贸易都市,在龙王带领之下,从风雨飘摇走向昔日辉煌。

神州历7515年起,龙族开始进入漫长而腥风血雨的各族战争之中,而王临白夜便是所有凶残战事的源头。

命运就是如此严苛而悲惨,即使九州之万物如同被蛛丝紧紧缠绕的猎物一样拼命挣扎,于九天之神而言,都是他们早已书写好剧本的戏偶。

只要谁敢违抗命运,将会招致毁天灭地的天罚之灾。

不过……这都是后面的故事了。

晴空万里的苍穹之下,星碧海涛声阵阵,蔚蓝如同蓝宝石的海水在日光之下发出粼粼波光,远方水天一线,只矗立着一扇高耸的红漆宫门,还有从海底蜿蜒而上的水路,这是从星碧海通往星碧沙滩的通商大道,龙都一半沉浸于海水中,城墙的阻挡激起如飞洒的珍珠般雪白圆润的浪花。

这里是龙族的新王都,王宫用大气简朴的白玉石砌成,佐以珊瑚与水晶交错而成的廊柱,门窗则是使用上等红漆木,雕刻了莲花与巨鲸的繁复纹样,临着穹剑高原形成的峭壁建成。靠近海水的地方则是贵族街与平民街,黄金闪亮的沙粒与贝壳铺成的街道,四处可以看见水蛟车来来往往,一片繁荣兴盛。

白夜此时正在王宫最高之处的凉亭,海风轻拂,让银白的雨幕薄纱如同海水之中的蜉蝣飘荡着。他正若有所思的看着一张小块的布绢,这时白夜听到一阵朝他奔来的脚步声,似孩子般轻快而安静的跑动。

不久,白夜看到了一个银白头发的孩子爬到凉席坐在他的大腿上盯着自己,那一双冰蓝色的瞳孔与煌煜极像,不同的是他是带着聪慧而沉稳的闪光。

“爹爹,您今日带孩儿练武去吗?”

小孩乖巧的询问白夜,白夜笑了一下起身,将孩子抱了下地问道:“今日霖叔叔给你布置的作业完成了吗?”

“霸下已然完成。”

他抬起粉嫩的小脸望着白夜,明明是一个300岁的孩子,却透露着聪慧与沉稳,也许是长时间与霖呆在一起的缘故。

白夜将自己手里的绢布放置在小茶几上用镇纸压住,随后牵起霸下稚嫩的小手说道:“走吧,爹也好几日没练武了,今日陪你练练。”

海风依旧吹拂着,吹起白夜那洁白纯净的衣服,亦掀起茶几上绢布的一角,霸下转头望着那绢布若有所思,虽然这个距离看不到是什么,但他多多少少猜测到了些许,与白夜走下楼梯时,霸下更加握紧了爹爹的手。

神州历8003年,龙王煌煜登基五百年。

与王临白夜育有三子,长子囚牛于7506年出生,二子霸下于7700年出生。

而对于外族与龙族的战争已然持续了近五百年之久,长久而漫漫的战争与血雨腥风,龙王煌煜以可怕的武力与领导才能持续着逼退外族的进犯,也许是倦于投入过于长久的战争,从百年前开始,百官就出现了白夜是龙族凶星的不祥谣传。

宽广的练武场之中,白夜手持礼流站于一旁,看着前面白皙而粉嫩的霸下认真而谨慎地挥舞着木剑,小小年纪已经将招式锻炼地烂熟于心了。

“此处应该是这样。”

白夜以礼流的枪柄为剑,脚步稳稳地踏出手同时向外递出,做出了一个有力的劈砍动作,随后身子灵活一转,枪柄顺手画出了宽广的圆月,最后一个高踢腿结束了示范。

霸下睁大了眼睛目不转睛地学习,不禁抬眼惊叹白夜。

“爹爹好厉害,孩儿怎么做都提踢上去我的腿。”

白夜闻后抚摸了他柔软的发顶说道:“你还小踢不上去很正常,别这么严苛自己,爹爹再慢慢教你。”

霸下被爹爹温柔地抚摸头顶,有点害羞地低下了小脑袋,随后握紧的木剑默默道:“可是孩儿想像兄长一样变得很强,然后去前线帮父王打仗。”

白夜身形一滞,将礼流放在地上,蹲下身看着霸下。

“父王和你王兄都天水关外打仗呢,霸下不想留在王都陪爹爹吗?”白夜缓缓问道。

霸下盯着爹爹蔚蓝色的眼睛,他很喜欢爹爹,最喜欢最喜欢了,爹爹又温柔又坚强,会教他好多武术也会跟他讲好多爹爹年轻时的故事,包括祖父的事情。可是………他却隐隐感觉到了,爹爹并不是很快乐,和父王的关系也是若即若离的冰冷。

霸下与龙王一样的冰蓝眼睛回视着面前的爹爹,小脸难得露出了一点沮丧,稚嫩的童音说道:

“霸下想和爹爹在一起,可囚牛王兄上次和我说,他们是为了保护龙族和爹爹才去关外的……孩儿也想让父王知道我也有能力守护爹爹了。”

白夜轻轻叹了一口气,将面前的孩子揽在怀里。果然,即使煌煜对于孩子依旧如同对别人一般冷漠,但他是一个王者、一个武者、一个霸者,在孩子心中仍然造成了影响,宛若高高在天的昼日,总是吸引着世人的敬仰,却永不会落入凡尘。

“霸下是想让你父王对你刮目相看吗?”

粉雕玉琢的沉稳小孩默默点了点头颅,手里的木剑握的很紧。

白夜闭上了眼,手掌安抚性地摩挲霸下小小的、温暖的后背,想要守护我吗?真是懂事的孩子,他露出带着苦涩的笑容,淡淡赞扬:

“谢谢你,爹爹很感动哦。你的父王只是有点冷情而已,他不是讨厌你和你兄长的,他……从爹爹初见时便已如此………”

犹记五百年前天狼山脉上冷月初升,那耀眼而静谧的身姿抬头望月,时间仿佛凝固在那处,无人能侵扰。

那夜的光、那夜的雪、那夜的墨云,白夜全都能清晰的显现于脑海中,即使时光如水,那个人还是当初的音容。

“再过一周,就是你的父王五百年的登基庆典了,不知他和囚牛、蒲牢会不会回来……”

白夜松开了霸下的怀抱,拿起礼流苍蓝色的枪柄起身说道。

“霸下还想请爹爹指教几招。”霸下重新调整了握剑的姿势,眼睛冒出认真勤恳的闪光。

“好,爹爹再来教你。”

说罢,白夜再度流畅地舞动起礼流萤苍蓝而修长的枪身,刀枪绽放出如星辰般细碎的冷光,柔软却强劲。

不久,武术馆内传来父子开心的笑声,和谐而温暖。

在五日后,白夜收到了煌煜的书信,将于三日后抵达都城。

白夜读罢书信,将绢布放置进自己的黑檀木巷之中,那里摆放着约十卷不到的白丝绸,都是龙王写给他的书信。

房内没有燃香,白夜喜欢星碧海带着潮湿气息的海风,里面还有水藻与莲花的香气,可今日不同,白夜闻到殿内丝丝缕缕传出了某种勾魂而又迷离的香,当白夜仔细嗅闻之时,却已经消逝而空。

此时,于殿内的武器房之中,礼流与悲愿正分别摆放在各自的水晶架上,悲愿已经不常被白夜拿去练武了,但是神器并不会因此蒙尘,所有神州的神器都乃来自九天神力的碎片,随着时间的沉淀,反而会如同生灵般养精蓄锐着。

悲愿此时刀身透露着仿佛流动的紫水晶般晶莹盈润的光芒,自身已经饱含着生机勃勃的灵气光辉。

白夜将精瘦而单薄的四肢伸展,让宫人将繁复的礼袍一层层套在自己的身上,龙族喜欢用繁复颜色的礼袍叠穿来表现出别样的美丽,有着含蓄而严谨的审美,一如龙族本来高贵清高的性格。

第一层,雪白

第二层,嫩绿

第三层,鎏金

第四层,艾绿

第五层,玉色,最外袍下摆则佐以绣着满地开花的青莲。

白夜不禁蹙眉,出于尊重礼节不得不如此,肩膀感觉到层层丝绸传递出的重量,一如他现今的心情,不仅是煌煜以及孩子们从关外归来,更复杂的是今日晚间,星碧海的百名祭司会在大祭司龙佰的带领下来带新龙都。

他们约有百余年未见面了,每次煌煜的百年大典龙佰从没有给白夜好眼色看,而且随着龙族面对逐渐攀升的战事高压,老者如古树般盘根错节的皱纹就显得更加深刻,见到白夜亦愈加阴沉。

那群祭司们如煌煜所料,并不愿意离开星碧海,对于龙王的迁都一事也是颇有微词,抛弃福地星碧海前往陆地,在守护龙族传统的祭司们看来简直是离水之龙,只有等待干涸而死。

但是,煌煜并没有让族人们失望,他命人与蠃鱼做了水魔晶的贸易交换,在龙族王都的城墙内镶嵌了散发着水灵气的魔晶,使得龙族在陆上安得其乐。

此时正值当午,艳阳高照。白夜携着两排宫人在主城门口与百官等候着龙族之师凯旋。

主城建立着两座高耸入云的雕像,约有一千米高,用玄色石灰铸造,一边是脚踏锦云的天神,怒张着三只神眼俯视众生,另一边则是龙族最为神秘的原始龙,霸气十足地腾飞在空的姿态,两尊巨大无比的雕像令所有来者情不自禁升起敬畏之心。

主城门因为雕像而形成了一块巨大的阴影,遮挡住了正午的艳阳,白夜默默瞧见了不少官员正低头拭汗,龙族常年处于海水之中,畏惧当午的高阳也属正常。

忽地,白夜视野里出现了属于龙族军队海蓝色的旌旗,逐渐从远方的天水峡谷一点点点染山脉的碧色。

百官们也看到了此景,纷纷交头接耳,微妙地骚动起来。

随后,白夜听到了旌旗被海风撕扯之声,猎猎作响,数千名穿着银甲的士兵骑着水蛟严肃而英挺缓缓前进。忽然,白夜内心又被某种将要奔腾而出的热情给翻搅,不禁握紧双拳压下那种狂热。

所以……他才不喜出城接迎军队,心中的男儿热情和昔日英雄梦想仍然无法忘却,几乎压抑不了………

白夜轻叹,责怪自己心性依旧不够沉稳。

煌煜与长子骑在队伍最前头,囚牛外形比较像煌煜,都有一头耀眼的金发,囚牛是冰蓝色的瞳孔,狭长的双眼透露着神似龙王的冷淡,性格安静文雅。而霸下则是随了白夜,圆润的脸庞、随和澄澈的蓝眸,还有认真勤恳的态度,早熟乖巧。

龙王独自一人单骑在前方,半响,就到达了主城雕像之前。

“臣拜见王上————”

众臣面朝煌煜躬身跪拜,朗声道。

白夜站在远处看着被官员们拜见的煌煜,接收到对方转移过来的视线,他低垂下头躬身问礼。

煌煜点了点头,下了水蛟走了过来,穿着银白雕花银甲,里衣是墨黑色的麻衣,以金色绸缎缠绕住了宽广的长袖,还戴着是像龙族勾爪状的手甲。

他站在白夜身侧,默默询问:“你没带霸下一起出来么?”

白夜穿着的礼袍清丽而纯净,与煌煜浴血般的墨黑形成了强烈的对比,两人的衣袍一起随着海风鼓动。

“今日霸下起晚了,又坚持要完成霖的作业,所以我让他和霖和诀砂在宫里恭候。”白夜回道。

煌煜听罢沉默了半响,随后说:“那孩子倒是像你。”

白夜低头勾起一个笑容,说不出是喜悦还是苦涩,他们站在原地等候了一会,随后囚牛与一众北家骁勇大将军、黎家骁骑大将军一起下了水蛟,武官们自动与文官排列成两列,而皇子则走向白夜。

“爹爹。”

囚牛在一旁恭敬地拜见爹爹,白夜微笑地抚摸了他金灿灿的发顶,让这位安静的少年脸庞些许微红,看起来正淡淡地喜悦着。

明明还是稚嫩的少年,却已如天神说预言的成为了龙族不可小视的强者,降生之始便是人身形态,幼童时期便以展现出非凡的灵力与潜能。煌煜对皇子教育自然十分严厉,还是年纪轻轻,便让儿子出征打仗,可以说这五十年间,他是沐浴着血汗成长的。

白夜既内疚又心疼,还好战争的残酷并没有抹消他孩子那股天真纯粹。

煌煜看到百官们已经整齐在列了,撩起银甲上的玄色披风朝王都走去,一排龙族的王公贵族随着宫人打起的华盖跟在王的身后。

龙族的王宫紧紧依靠着穹剑高原的峭壁,他们走在王都内最为宽广的主道上,迎接着百姓雀跃的高呼。依旧被狂热的声浪给席卷,但是一旁的囚牛却清楚地看见有些龙族对于自己爹爹的异样眼光,一种说不出的排挤与嫌弃,皇子身形一滞,眼皮微微下掩,握紧自己的神器跟紧白夜的脚步。

已经数个月未见,儿子又长高了些许,几乎要到白夜的肩膀了,白夜不禁有点感慨,越来越像一个出色的少年英雄了。

思及此,白夜将一旁的囚牛的手牵了过来,手指摸一摸孩子的指节,上面已经出现了经常练剑之人会有的薄茧。指节一顿,他紧紧牵着儿子们的手掌,像是要把自己的动力传递给孩子一般。

“你辛苦了,战场上没事就好……”

囚牛被白夜鼓励着,顿时觉着战场上的血汗与辛劳都不算什么了,只要是为了他最爱的爹爹。

父子在路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着,随着龙族高呼的浪潮之中进入了龙宫的宫门。

霖、诀砂与霸下站在龙威殿百层阶梯的下方,等候着龙王到来。霸下身着秋香色与鎏金叠穿的锦服,看起来稳重而乖巧,站在霖的身侧,小手微微紧握着。

霖偷偷瞄了一眼才到他腰际的霸下,看得出来孩子的紧张。

大概,王上和霸下也有一年没见过面了吧……

霖寻思着,结果感觉皇子另一侧的诀砂身子一震。

“王上来了!”诀砂园亮的眼睛精光闪闪,侧过头来偷偷用气息声对着霖说道。

过了不久,煌煜与身后跟着的白夜来到了阶梯之下,龙王冰蓝色的眼睛静静地凝视着自己的三子。

“孩儿拜见父王。”

“属下拜见王上。”

三人见到煌煜,双手抱拳单膝跪地,恭敬道。

煌煜泛着冷光的银甲看起来冷酷而肃杀,宛如战神再临的姿态让霸下无所适从,感觉自己与父王的距离更加遥远起来。

“长大了……霸下。”

他清冷地回答,霸下抬眼望着自己的父王,小胸膛微微急促地起伏,然后小声询问煌煜:“我可以和父王走在一起吗?”

煌煜眉眼微抬,随后点头同意。霸下这时走到他身旁自动牵起父亲轮廓修长而优雅的手掌,孩子的心性并没有考虑太多,只是想亲近许久未见的父亲罢了。

他们跟随着龙王的带领进入了龙威殿,按照礼法,白夜是不宜进入的,白夜与煌煜拜别,未想龙王淡淡回道:“白夜,在外面等等。”

所以白夜与诀砂只好暂时坐在殿外长廊之中,听着波涛阵阵。

“囚牛皇子长大了呢!殿下!”诀砂分外感慨。

半响后,文臣武将鱼贯而出,纷纷交头接耳地闲聊,看起来心情不错,也许又是一场战后的加官进爵,夜晚满月初生之时龙族祭祀将会到达星碧沙滩,所以他们要先返家做准备。

不久,煌煜步出殿外,银靴在地面上发出沉重的撞击声,白夜看到他走了过来,缓缓地跟在他的后面,到了龙王的寝宫之中。

随即,穿着银甲的煌煜进入了一个被黑纱掩盖的小房内,白夜听到了里面衣服的摩挲声,知晓他在更换衣服,但是银甲实在过重,没有人在一旁服侍着实不便。白夜慢慢掀开黑纱,进入视野的是正把手甲脱去的龙王,他冰蓝色的眼眸轻扫白夜一眼,随即又垂眸自己卸甲。

白夜试探性地走了过去,站在煌煜身旁伸手想接过卸下的手甲。

煌煜脸孔一凝,随即将银甲一件件交到白夜手中,白夜把银甲整齐地放置在木架之上,银甲必然染过千万次战场上的鲜血,但是看来保养得当,依旧散发着崭新的银光,这时静谧的房内只传出金属撞击的清脆声响。

煌煜随后将黑色的外袍解开,露出了干净结实的胸膛,泛着如同严冰的冷光,属于武者流畅分明的肌理,漂亮而紧致。白夜面色微红,极快地转移了视线,背过煌煜自己慢慢地整理那铠甲。

龙王拾起了另一件柔软而舒适的亚麻黑衫,低垂下眼睛淡漠道:“晚膳还得招待祭司们,龙佰似乎对你很有意见,白夜。”

白夜闻后支支吾吾地回应:“我知晓,所以下次战场也让白夜随军出战吧,兴许龙佰大人能改观也说不定……”

用手整理好严谨的衣领,煌煜听到白夜一席话不禁动作停滞。

“你知道龙族至今面临的所有威胁都是因你而来,为何要将自己送往战场,我可不能随时随地盯着你在哪里。”

白夜欲言又止,有点手足无措地呆在原地,蔚蓝双眸有了些许不甘心与气恼的神色,自然没逃过煌煜的眼睛,他清楚白夜想说什么,他的实力的确亦是龙族少有的实力,不过……他不准……

不准让他被任何一个人夺走。

煌煜心中有着自己也不明白的执着。

两人即使已然一年未见,白夜心中亦是想念煌煜,可实际相见,他们却如以往没有太多话交流,五百年的相处也许如藕丝般还在连接着彼此,但是白夜与煌煜并没有多大改变,依旧带着青涩和陌生。

此次龙族祭司来到新都城,不仅是礼仪上尊敬龙王的登基五百周年庆典,更重要的是龙族传统,在王位五百年一次便要前去天狼神庙祭拜天神,瞻仰天威。不久,煌煜与朝廷百官将要又一次动身前往天狼神庙。

“煌煜,等祭司们来了,你还是休息几日吧,刚从东洲回来,又要去南洲……”

白夜说道,虽然龙王淡漠如水的俊容并没有出现疲倦之色。

“无事,我习惯了。”

煌煜最后随身套上了一件纱袍,恢复了平时的衣着,他朝房内的子午规看了一眼,还有四个时辰。

“龙佰快要来了,做好准备吧,白夜。”

“好………”

白夜掩下了银白而卷曲的睫毛隐隐颤抖,他默默回道。

到了晚间,全部龙族的王公贵族们等候在星碧海上矗立的巨大红漆木门坊之下,海水沁染着人们的脚踝与衣角,发出静谧而规律的潮浪之声,九天星辰像是蓝宝石上破碎的水晶,散发着稀疏而银白的冷光。

巨大皎洁的月盘从海面初生,就在这时海水涌现了巨大的气泡,海流微微涌动。一个耄耋之年的老者率领着数百名黑袍银白面具的龙族祭司从海面上浮现,站在龙王身后的囚牛不禁眉头微皱,他每次见到这群神秘的祭司们内心都充满着不悦,尤其是龙佰对爹爹那种敌意和嫌恶的双眼。

龙佰即使蓄着银白的长须,脸上皱纹如老树盘根般错节,但是那双犀利的双眼仿佛能炸出火花一般炯炯有神,他走至煌煜面前,巍巍地弯下膝盖,长声说道:“龙佰拜见王上。”

“拜见王上!”

一群黑衣祭司用龙语嘶哑地喝道。

在天馔殿之中,宫人来来回回地给百官的珊瑚小桌上布菜,霖命膳房开封了龙族的百年佳酿——珊彩,如同红珊瑚般艳红的颜色和莲花瓣清冽的香气,是在煌煜五百年前登基之时一同酿下的珍品。

红酒似断线珠玉被倒入杯中,清新的酒香诱惑着人伸手引杯品尝,舞女们穿着淡彩如水的纱裙在殿中央翩翩起舞,一片怡然自得。

龙佰现今乃龙族年岁最长者,与皇子们面对而坐,老者看着年少有成的囚牛不禁满意点头,但是一边安静坐着的霸下让他眉头轻锁,看起来不太开心。

看起来简直和白夜一模一样的平庸。

龙佰内心冷傲地点评,他与王理应是相互扶持,共同守护龙族的关系,但煌煜不止一次因为白夜的关系没给他好眼色了。

不过那条黄金龙小儿………好似完全没有尊敬我们伟大天神的意思,那副即使面对神明也傲然的态度着实令人不悦。

他默默斜视了在煌煜身旁的白夜,心中暗自下了某种决定。

此时,白夜感受到龙佰掩藏在黑袍底下那锐利的视线,心中一片凉意,只能低头用膳掩饰自己的尴尬。他其实知晓,因为自己而让龙族陷入了将近五百年的战争之中已经让朝野之中有许多不满,包括百姓之中也是。

起因是三百年前自己刚诞下霸下之时,恰逢煌煜登基庆典,龙佰携着龙族祭司们来到龙都,未想还在晚宴之中,又从东洲传来战报,紧急战况需要军队支援。在全龙族的面前,龙佰给军队赐福之中忽地用龙语嘶哑道:

“愿不祥之星带来的灾祸可以在天神的庇佑之下化为灰烬。”

此话一出,底下的窃窃私语顿生。可是霖命全军吹响象征的海螺之声,如同敲醒梦中之人般的洪亮,顷刻间止住了百姓之间的交头接耳。

但是,从此谣传深种,白夜逐渐被慢慢推向名为罪人的浪潮之中,龙族向来极其信仰九天天神,龙佰的话语亦显得极有分量。

越想越心凉,白夜掩上自己的眼皮。

一旁与自己爹爹最像的霸下仰着小脸盯着白夜,虽然稚嫩的脸蛋没什么表情,但是霸下心性沉稳而聪慧,一下子就看出了爹爹不开心,虽然………爹爹一直如此……

什么时候我也可以保护爹爹呢………

霸下好似莲藕的粉臂熟练地使用筷子用膳,一个又大又香的鸡腿被递到自己的碗里。霸下抬头,看到了淡笑的囚牛哥哥。

“谢谢皇兄。”霸下眨巴着冰蓝色的蓝眸乖巧应道。

“弟弟性格越来越像霖叔叔了。”

少年伸出手摸了摸霸下银白色的头颅笑道。

就在晚宴进行至尾声之时,龙佰这时起身了,在所有官员的瞩目下,他来到了煌煜面前单膝下跪,向龙王说道:

“龙佰恳请王上,此次天狼之行请白夜殿下随同………”

他锐利的鹰目直勾勾盯着白夜,继续道:“天神大人对我等下了旨意,要对白夜殿下进行问答。”

“………问答?”白夜微愣,缓缓询问。

“是的,来自九天的问答。”

煌煜安静地盘膝端坐,在一片沉寂的大殿之中,百官们的眼神面面相觑,一脸茫然无措。按照传统,文武百官应该追寻着王上的脚步一齐前往天狼神庙祈福,但是未成年的皇子以及王临是不许跟随的,现今两个皇子们均未成年,理应留在王都,但是天神点名召唤白夜是何用意………?

“就让白夜随行吧。”

“多谢王上。”

龙佰与祭司们朗声跪谢,之后,在龙王与皇子们离开后的大殿之中文臣武将们依旧议论纷纷,无论怎么看,此次的天狼之行将起风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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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天之后,白夜好好地和自己的孩子们叙旧、习武,有些阴羿的内心这才缓解。晚间,白夜正一人呆在思忆殿神州异谈,结果宫人在门外低声禀报白夜:“殿下,要前往天狼神庙的净化圣水祭司们已经准备妥当了。”

天狼神庙是整个神州土地唯一近距离接触神明的存在,天门灵气丰溢,长生各种灵草灵木,半山腰之上的丝白云幕据说也是九天神境扩散至下界的灵气。

龙族是一个高雅且傲然的种族,将自己用圣水洗净,变得纯粹而澄净再去祈福是龙族祭祀规定的礼仪。

白夜闻后起身,在宫人的带领下来到了王族专门祈福洗浴的浴池,他第一次来到此处,温柔且蔚蓝的眉眼显得有些新奇。

一个巨大空旷的圆形浴池,里面放满了淡金色的水流,地面铺着流光溢彩的琉璃地板,上面细细雕琢星碧海的波澜。两三丛青翠碧绿的墨竹生长在周边金黄色的沙砾之上,周围被墨竹的竹片墙包围着,使得这一片小天地在热气腾腾的白雾笼罩之下显得飘渺而幽静。

蒸汽传来了醇厚的药香,逐渐舒缓白夜紧绷的内心,宫人将泛着暖黄火光的灯笼一个个地放置在地面上,最后躬身退出浴池。白夜将自己身上的白麻衫褪去,摺叠好放在浴池旁边,随后缓步进入金色的热水内。

周围极其安静,只有涉水而过的水流声,他来到一块玄色古朴的巨石旁边将身子浸入池子之中,低头洗净着精瘦的身躯。

可是他一边搓洗着身体,思绪却逐渐飘离,过了五百年,一切都发生了巨大的改变,龙族早已不是白夜当初爱的模样了。

自己本来是为了龙族牺牲自己的……原本是愿意为煌煜诞下后裔的,可是………为什么会演变成如此。

白夜并不是没有注意到流传在百姓与贵族之间的谣传,他只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可是将煌煜与龙族拖入如此长久的战争,白夜又既内疚又心酸。

也许,说报效龙族只是冠冕堂皇的理由也说不定………

可能只是父亲去世后,我只是想要有一个容身之处罢了,即使是选择呆在了那个人身边。

忽然,白夜听到了一阵稳如泰山的脚步声,平静地朝这里迈进。

他抬头,看到了龙王那耀眼无比的身影,一直以来结成严谨发辫的金色发丝扑散开来,就像流动的金箔般,他穿着一件单薄的玄袍出现在浴池前方,虽然热气蒸腾,可是那双冷眸仿佛能看穿白雾般直盯着白夜。

白夜此时身子半浸泡在金色的浴水之中,如同剔透的白玉一样的躯体在白雾之中显得莹白而朦胧,漂亮的薄肌滑落着金色的水珠如同玉珠佩环,煌煜竟然觉得有些好看。

白夜此时很紧张,脸上一片沸腾,他不知道这里竟然也是煌煜净身之地。相处了五百年,虽说煌煜情欲寡淡,可两人也是有了两个孩子的伴侣,但他知晓,自己怕是无法接近煌煜了,那人的世界永远只是一个人。

白夜想起身离去,可是察觉到煌煜正直视着他,顿时又不太好意思,就这样僵持在浴池之中。

煌煜淡然地褪去身上的薄衫缓步入水中,清冷低沉的嗓音回荡在空旷的浴池中。

“无妨,如果净身不完全,龙佰又要对你有微词了。”

白夜身子一顿,随后安静了,他背过身子有点拘谨地继续清洗,内心有点苦闷,现在的他就像是沉浸在万里深渊般感受着无形重压,又不知何处逃脱。

“如果让我去东洲,即使跟着囚牛也好,我也想为了龙族抵御外敌………”

“这话题不是谈论过了吗?”

煌煜将身子浸在热水里,矫健的胸膛淌着水珠,他有着宛若严冰雕塑的完美躯体,带着说不出的强悍和优雅,腰侧的人鱼线利落而无暇,他静静地盘坐在池中。

听到白夜的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让煌煜眉宇微锁,明白他此刻有点情绪化。

“你明白的吧,现在龙族已经有谣传了,说我是不祥的凶星,霸下那孩子似乎也察觉了,不知不觉之间我已然要被推向风口浪尖,如果战争再不停止,我还怎么留在龙族。”

白夜没看煌煜,只是低头发泄怒气般说道,盯着自己眉间那道艳红的额纹,被自己银白而柔软的刘海给淡淡遮掩,隐忍了数百年的不甘心和苦闷在内心翻滚。

我明明是甘愿的………是甘愿的…………

他不断地让自己冷静下来。

“囚牛不负我望,非常优秀而强悍,等他到了成年外族就不足畏惧了,你不用担心。”

煌煜依旧淡然地陈述着,似乎无视了现在有些发脾气的白夜。

“过了几年,你又会把霸下带去关外吧?”

白夜不禁起身,蔚蓝如海的眼眸盯着煌煜,兴许是雾气缭绕所致,眼里竟是含着湿润的水气,像是要掉泪一样。

那凄切的容貌如当年在东洲平原上两人初见,煌煜并没有回答,只是沉默着。

几乎就是默认了,白夜心想。

把自己继续扔在这快被谣言淹没的龙都,把孩子们全都带离自己身边。

“………”

白夜低着头,胸膛急促地起伏,努力将自己的怒意和委屈全部放进那个内心巨大的空洞之中。

深深吸纳入池水蒸腾的药香。

为什么要责怪煌煜?他一直都做着最正确的选择………

“对不起,我失态了,王上见谅,先出去了。”

半响,白夜低头遮掩自己的表情,蜷缩着身体涉过金色的池水,想要出去。

正要经过煌煜的身旁之时,龙王忽然用力拉住他的手腕,将他拉到池边抵着,不让白夜动弹。

“你是说霸下离开会让你孤单?”

煌煜温热的躯体用力压制着白夜,毫无情感的冷瞳直盯他,手抚上了对方颤抖的大腿,冰冷说道:

“囚牛、霸下从诞生之始就有这个守护龙族责任,而你就是为我诞下子嗣的责任,我有说错吗?”

白夜还以为煌煜一定是与他不同马车的,可是却出现在了这里。

昨夜的争吵和之后的情事还历历在目,下身的私处和腰际都还酸疼着,白夜当下就有些气恼,背对着煌煜埋进了被褥当中。

像是初次吵架的夫夫,不……白夜单方面的闹变扭比较妥切。

可是,想起昨夜发生的一切,除了生气,白夜更多的是感到心凉。原来,即使过了五百年,他还是不能靠近那人的世界任何一步……

从头至尾,就只是一个履行任务的物品罢了。

“………”

越是这样想,心脏就越发绞紧。

我到底是怎么了……为何会这么在乎他的想法。

白夜感觉到那人的靠近,防备似的蜷曲身体。手掌微微摊开,看到柔软的掌面有四道月牙形的指甲血印,是昨日那个时候太过用力而留下的,已经变成了淡淡的血痂。

“白夜。”

从背后传来煌煜那清冷的呼唤,白夜皱起眉头,没有理会。

“白夜。”

仿佛根本不受影响,煌煜继续唤道。

但是依旧没有得到回应,龙王冰色的冷瞳没有移动,直盯着包裹在艾绿色锦被之中的白夜,由于天狼山脉终年下雪冰封,所以马车之内的被褥已相当厚实,几乎成为一个圆鼓鼓的球体。

他手伸进棉被之中,不由分说地掀开,露出白夜下半身纯白的亵裤,修长而优雅的手指勾起裤缘,想把它给拉下腰。

“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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