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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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流放之人

 

中原王朝战乱十数年,改朝换代,新帝登基。定国号为玄。

人称硕玄帝。

可是,硕玄帝在中都登基的还真像戴先生了!”

“可惜戴先生决定留在武北,不肯跟陛下来中原。”

硕玄帝又问道:“这个姜肃,要奉前朝皇帝正朔?你说把他送哪儿去合适?”

紫衣宰辅继续看着手中檄文,说道:“前朝宣宁帝没有子嗣。三王爷三族男丁伏诛。只剩豫东的七王。”

硕玄帝点点头,说道:“七王倒是儿子多。”

紫衣宰辅说道:“不算庶出,嫡子三个。不过那嫡长子是个纨绔。”

硕玄帝问道:“把守黑山口那个是谁?”

“七王嫡三子,字元冲,手握重兵。十六岁就被派往黑山口,年年跟东北边匈奴交战,很有实战经验。臣下记得情报里说,这世子元冲今年二十有二了。”

“好,派人把这个姜肃送到七王封地。我倒要看看这个要奉宣宁帝正朔的文人,能不能在七王那里讨口饭吃!”

“是!”

“在当地安排人盯着他,以后他所有诗文都要抄一份给我。”

“是。”

此时站在一旁的红袍将军,上前一步说道:“陛下,抓人还是我去。”

这武将身高丈余,黝黑面庞,宽肩炸背,头发一根根朝上立着,束不到一起。一身赤焰红的武官服饰。腰间挂着黑蟒鞭,身后背着重剑。

紫衣宰辅说:“只是去抓个文人,又不是江洋大盗。”

硕玄帝想了想,“还是劳烦将军亲自送姜肃去豫东,顺便去七王爷那边探探情况。”

“是。”红袍将军躬身行礼,退了出去。

红袍将军带人找到姜肃时,他喝醉在路边酒馆。被拎起来,扔上马车都没醒,嘴里还嘟囔着:

“鼓角揭天嘉气冷,风涛动地海山秋。

东南永作金天柱,谁羡当时万户侯。”

姜肃在颠簸的马车上,吐了三回,终于清醒。天擦黑时,他爬出车舆。

“你是谁?”姜肃问道。

红袍将军斜睨了一眼一身污秽的姜肃,“臭死了。”从怀里把提前准备好的文书路引递给他,“拿着。马上到城门口了。你今天来得及进城。”

姜肃环顾四周,风雪漫天,冷风灌进脖子,冻得后脑勺都疼,酒也彻底醒了,问道:“这是到哪了?”

“豫东,七王爷封地。”

“一千多里地?”姜肃躺回车舆,嘟囔着,“我到底醉了多久?”

红袍将军不语,他日行千里的本事,可是国师亲自传授的。

此时天色已晚,还有不到一刻就要关城门了。

姜肃文书齐全,又解释了自己为什么被流放到此地,还递上了自己写的檄文。

城门四个兵卒商量半天,不敢放行。

“哥,你看这人从中都来,能放行吗?”

旁边一人也凑过来说道:“这文书没问题,这是什么玩意?他骂不骂新帝登基,跟咱有什么关系?”

年长的兵卒接过文书和檄文,“他的意思是,这硕玄帝虽然在中都登基称帝,可是咱七王爷并不认这事儿。所以,他写文犯上才被流放至此,跟咱是一头的。”

“不能放,这硕玄帝接下来肯定就攻打咱们豫东。这人说不定就是奸细。”

“咱们可做不了主,往上通禀吧。”

一刻之后,要关城门了。年轻的兵卒看着瘦弱的姜肃站在雪地里瑟瑟发抖,问道:“哥,这人现在怎么办?关城门外怕是一宿就冻死了。”

“啧,麻烦。”年长者想了想,“拎牢里去,上面没消息之前,这人不能死,也不能放。”

“万一咱七王爷真赏识他,会不会怪罪咱们?”

年长者又看了看穿着寒酸一身污秽的白面书生姜肃,“哼,咱豫东再缺人才,也不会用他这样的人。放心,有事儿我担着。”

“行嘞。”

三天后,七王爷派自己亲卫传来话,“把姜肃关进府衙大牢。”

黑山关口是七王封地最北关口。世子元冲常年镇守在此处。

安敬之给世子元冲带来七王调令。命世子元冲携精锐主力骑兵,下个月去往红狼镇。红狼关是中原通往豫东的要塞。

七王调他最有作战经验的儿子镇守红狼关。

世子元冲看了调令,核对兵符,“辛苦了。下去休息吧!”

安敬之是世子元冲的侍卫长,这次专门去豫东领调令和兵符。

安敬之没走,“世子可听过姜初平这个人?”

“姜肃嘛,你跟我念叨过多少次了。说姜先生是当今天下文人翘楚,有宰相之才。”

“姜先生现在被七王爷押在豫东府衙大牢。”

“姜肃来豫东了?我父关他干嘛?”

“硕玄帝那番贼入主中都称帝,他一纸檄文谴责硕玄帝,还让书斋给他刊印出来,在新帝登基大典那日,散布得满城都是。下午就被抓了。不过众人都以为硕玄帝会杀了他。结果硕玄帝把人送到了咱们豫东府城门口。”

“哈,写文骂新帝?还印出来?有胆色!我喜欢!”元冲说道,“可惜,成了流放之人,无处施展才华了。”

“七王爷说他是中都派来的奸细。把人下了大牢。”

元冲点点头,“知道了。”

可是,安敬之站在那儿既不走又不说话。

元冲又问:“还有事?”

安敬之跪下,“世子爷,敬之十三岁起跟着世子,从没求过什么事。属下同初平曾有五年同窗之谊。还请世子爷救他出来。哪怕让他在外面只是做个流民也好,那大牢里关上几个月,人恐怕就没了。”

元冲心想:“父亲未免太过谨慎,什么奸细,我偏要证明父亲是错的!还能帮敬之这个忙。”

元冲说道:“行。我下个月去红狼镇会路过豫东府,到时候我去把人提出来。”

一个月后。七王府,书房。

七王爷正跟军师议事,门外有兵卒报事。

“进来。”

“启禀王爷,三世子爷拿了‘元’字腰牌在大牢里提一个叫姜肃的人。没有王爷令,看守不敢放人。三世子爷又不走。”

七王爷:“姜肃?那个被番人皇帝扔到豫东的文人?”

“是。”

“麻烦。早知道当时就应该直接把这个姜肃杀了。”

军师在一旁说道:“王爷。这姜肃无权无势,不过一个只会动笔杆子的文人,王爷无需在意。现下正是用三世子的时候,既然三世子来要,让他带走又何妨?”

七王爷心想:“冲儿想要人,前日里来府上时,跟我说一声就行了。何必拿腰牌去以上压下。”

元冲自幼本来与父亲十分亲厚。可他十六岁那年,因为和大世子争夺豫东兵权之事,七王把他派往黑山口。

这之后,元冲就跟父亲疏远了。每三年从黑山口回来一次,也只是请安述职,再无其他。

七王也难免伤心,送他去黑山口一是为了锻炼他,二是为了让他韬光养晦。可元冲却认为是父亲偏袒大哥。

七王叹口气,跟来禀报的兵卒说道:“让冲儿把人带走吧。”

豫东府衙大牢里。

姜肃自从到了豫东就一直在发烧,这几日更是烧的昏迷不醒。

“怎么虚弱成这样?”世子元冲被牢里的脏臭熏得直皱眉,“你们给他用刑了?”

看守说:“没有,没有。姜先生并非犯事囚徒,无需问供,没有提审,没有用刑,只是关在这里。世子爷明察,他身上可没刑伤。”

安敬之从狱卒手中接过人,说道:“别说初平先生一介文人雅士,就算是山贼莽汉进大牢走一遭,也要剥层皮。”

元冲说:“敬之,把人送去我府上,请大夫。”

“是。”

“让下人熬羹汤。”

“是。”安敬之抱起姜肃就往外走。

“等一下,先带他去冲洗啊。”

“是。”

豫东城内,世子府。

大夫写着方子,嘱咐安敬之道:“姜先生是湿寒入体,饥饿体虚。这个方子内服,这个方子是每日药浴。虚不受补,不能着急,慢慢调养。”

“是。”

元冲看着寝帐内服过药已经安睡的姜肃,心想:“听过他的名声,看过他的诗文,以为是个留胡子的老头,竟不知这人如此年轻,长得如他的诗文一般清朗俊秀。”

元冲从屋里出来,叫来管家:“去把知画院的卧房和书房整理出来。让姜先生搬过去。”

此后世子每日都亲自来过问他汤药和饮食。引得府内众人都议论纷纷。

三日后。知画院卧房。

姜肃在温软香衾中醒来,眼前是浅云幔帐,一旁传来古琴的声音。

熏香的味道很是淡雅,清新爽目。

“这里是?”姜肃支起身,头重脚轻,眼前模糊不清,他撩起幔帐往外看,只见外堂窗边一个少将军模样的人正在抚琴。高束发,穿晴山蓝圆领袍。

人和琴声一样英气迫人。

那人听见声音,起身往床边走,“初平,你醒了?”

“你是……”

“我是敬之啊。你不认识我了?”

“敬之?安弈,安敬之?”

“是我。”

“当年学堂一别,你我有七八年没见过了。”

“是。八年多了。”

“这里是?”

“这是七王世子元冲府上。我如今是世子爷的侍卫长。”

姜肃泪目,“是世子把我从牢中救出来的?”

安敬之还没来得及回答,屋外脚步声,有人直接进了门。

听见下人行礼,“世子爷。”

来人高束发,穿影青高领袍,浅云外氅。英武无比。

安敬之起身行礼,“世子爷。”

“姜先生醒了?”元冲大喇喇走进屋喊道。

姜肃翻起身就要行礼。

元冲上前拦住,“姜先生别客气。”

“是世子爷将我从大牢中救出?”

“是。先生叫我元冲就行。”

“在下姜肃,字初平。多谢世子爷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我就是因为听过先生大名,才将先生请到我这里。”

“多谢世子爷赏识。”

有下人送汤药进来。

“正好,先生该喝药了。先生在大牢里关了两个月多,大夫说是……是什么来着?”元冲扭头问安敬之。

安敬之说道:“湿寒入体,又是隆冬季节,要细心调理,否则会落下病根。”

姜肃起身喝药,发丝顺着脸颊垂下。

元冲忍不住伸手,帮他把发丝捋到耳后。

姜肃偏头躲闪,挡开他的手,心中不满,“这是何意?当我是女子?”可碍于对方于自己有救命之恩,又是世子爷,只是躲了,没有说话。

元冲难以掩饰想要触碰他的欲望,欲盖弥彰地解释道:“这两天,都是我照顾先生喝药,先生的头发很软,总是垂下来,我……习惯了。”

“有劳世子爷了。在下实在不敢当。”姜肃仰头喝了药。

“敬之,去给先生准备药浴。”

“是。”安敬之转身出去。

“先生,喜欢什么颜色的衣袍?”

“在下无官无职,普通布衣就好。”

“不如先穿我前几天新裁的常服吧。过几天,先生身子好些了,我请裁缝到府上为先生亲自量身,再裁新衣。”

“多谢世子。”

“这一会儿先生说了好几个谢字了。”元冲转身喊,“敬之?”回头没人,想起让他去准备药浴。

元冲起身风风火火地走了,亲自去取衣袍。

“这世子爷看着不过二十出头,倒是体贴周到的人。”姜肃心想,“就是举止有些鲁莽。”

屋里关了窗,围了屏风。

安敬之又吩咐:“再多拿两个暖炉来。”

“是。”

浴桶和炭炉都在屏风内摆好。

“初平,我扶你过去。”

姜肃在牢里关了两个多月,腿上无力,但仍然坚持自己沐浴。“我自己可以。”

安敬之把姜肃扶到屏风内,“初平扭捏什么,当年在学堂咱们可是一条河里洗澡,一个大铺上睡过的。更何况前两日,你昏迷不醒。大夫让你每日都要泡药浴,都是我……”

“敬之。”姜肃扶着浴桶站稳,阻止他继续说下去,“你,出去罢。”

安敬之听出他语气中的不悦,转身出了屏风。

姜肃知道自己前两日昏迷不醒,都是旁人帮忙泡药浴更衣,就愈加羞愤。

梳头时也故意把发丝都细细拢好,一根也不垂下来。

如今虽落魄至此,就愈发不想让旁人看轻了自己。

这十几日,军中有事,元冲和安敬之都没有再来。

其间,安敬之派人送了好些诗书过来。

雪停几日,下几日,终于又晴了。

姜肃是南方人,畏寒。每日都躲在屋内,饮酒作诗,写文章骂龙千山,骂累了就围着衣氅,抱着暖炉看书。

喝多了就骂自己,“文人无用啊……”

“姜先生又喝醉了。”下人进来,扶姜肃到卧房。几个下人正收拾厅堂满地的纸张,酒具,元冲推门进来。

“世子爷。”下人行礼。

“姜先生!”元冲喊道。

“回世子爷,姜先生喝醉了,刚睡下。”

元冲手里拎着几只白色死貂,有些失落。他这三日专门抽空进山去抓貂,想给姜肃做一件貂皮外氅。

“才几时就睡了?”

“姜先生用午饭时,就一直喝,喝了两个时辰了。”

“先生喝着汤药能饮酒吗?”

“回世子爷,那内服的药方大夫只给开了十日的,算上今天,汤药已经停了五日。”

姜肃半醉半醒,听见他们说话,翻身起来,“世子爷。”

元冲听他醒来,高兴地往卧房内走,把死貂举起来,“看!白貂!”

“咦……”姜肃捂着口鼻扭脸躲开。

“这次只抓到这几只白色的,不够做整件外氅。只够给先生做白色的围领和帽子了,氅衣用棕色的可好?”

姜肃闻着腥臭要吐,摆摆手,“不必了。世子爷留着自用吧。”

元冲把死貂递给旁边下人,“送下去剥皮。”

“我先去洗个澡,晚些时候来跟姜先生吃肉喝酒,赏雪!”元冲自顾自地说着,出了屋子。

姜肃望向窗外,“又下雪了?”

安敬之一直站在门外,没有进来。

元冲从屋里出来,安敬之跟上去,说道:“侍卫们报这几天府外有一些眼生的人晃荡。而且,前夜里还有人翻上外墙垣,被侍卫发现后,就跑了。”

“什么人?”

“不知道。不过侍卫们说看样子是冲着姜先生来的。因为都是在知画院外墙看到他们。”

“初平在豫东有仇人?”

“先生在豫东并无熟人。属下猜测可能是龙千山那边派来的。”

“……”元冲想不明白,“一个流放之人,若是要杀,早就杀了。为什么等人入了我的府上再来惹事?”

“属下想,龙千山可能以为他被流放豫东,不日就会自生自灭,困饿而亡吧。却没想到,他竟然成世子府的座上宾。”

“给我盯好府内外,保护好先生安全!”

“是。属下已经增加的侍卫,每天早上都会重新安排巡视时间。外人不容易摸到规律。”

“很好。”

安敬之顿了顿,又说道:“世子,王爷今晨来信催咱们开拔红狼城。”

“咳!这急什么!初平那身子你看见了,哪能这么折腾。龙千山那边的情报说他还在筹集粮草,今年是不会打过来了。这才三月初,豫东的雪要下到四月,路上遇到大风雪就麻烦了,再晚十几二十天去红狼关有什么关系!”

安敬之不语。世子才见了姜肃两次,这称呼已经从姜先生变成了初平……

元冲又说:“明日再让大夫来给初平看看。”

“是。”

“还有,派人去新做一个宽敞的车舆。里面多铺软垫。”

“是。”

“红狼城的住处找好了?”

“属下上个月领了王爷的调令后,就派人去安排了。请当地豪绅让出一个五进的大宅,只需要简单修葺。”

“嗯,你过几日先出发去红狼城,在宅子里给先生选一处好点的院子。”

“是。”

入夜。元冲从军营回府,径直来到姜肃所在的知画院。二人对坐,围炉饮酒。

“先生今年多大了?”元冲看着摇晃灯影里的姜肃。

“虚度二十八载。”

“原来,先生比我大六岁。不过,看着不像。”元冲就这么直愣愣地看着姜肃,心想:“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男子……”

他希望时间静止在这一刻。

“世子爷真是少年英才。才二十二岁就已经统领三十万大军。”

“说到打仗,我有一事想问问先生。”

“世子爷请讲。”

“龙千山打豫东是迟早的事情。如果我调全豫东兵力在红狼关对抗龙千山那番贼,倒是防得住。可是豫东城,和北面的黑山口还要留下兵力驻守和抵御匈奴。万一匈奴在龙千山打到红狼关时,攻我北面黑山口。到时候,豫东腹背受敌,怎么解?”

“化敌为友。”

“跟龙千山做朋友?这怎么可能!他伐南的时候可是一点情面不留,三王手里只有几万兵马,本就不堪一击。三王都投降了,他还杀了三王三族男丁。”

“所以,自然不是跟龙千山做盟友。龙千山想坐天下,容不下豫东这根钉子。”

“那跟谁?”元冲还是没明白。

“跟北方的匈奴和敕勒。”

“这更不可能了,我们常年交战从父辈、祖父辈就是敌人。”

“他们只是抢粮抢人,不想坐天下。所以,可以谈。”

元冲一愣,他从懂事就只知道匈奴和敕勒是敌人。每年春夏大小交战数十次。

按说这世家大族里的男子,不分嫡庶,理应礼乐射御书数,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这个七王嫡三子元冲,已年方二十有二。却一点也不像世家大族的公子,更像个武夫。

他自幼只喜欢练武,一到背书就想办法逃课。

私塾先生前后换了十几个,元冲仍然只是个胸无点墨的武夫。

姜肃又说,“更何况,唇亡齿寒。”

“什么寒?”元冲问。

“没有豫东在中间,龙千山怕是连敕勒都能吞并,把匈奴撵到更苦寒的北面。”

“哦?”元冲坐直了身子,等着姜肃继续讲。

姜肃问他:“世子爷以为,龙千山若是攻下豫东,他的征战会停在豫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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