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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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哥哥

 

c市火车站东出站口。

程揽星坐了六个小时的火车,下车后仿佛踩在棉花地里,身体里每个零部件传来的阵阵酸痛,都在昭示着他此刻有多么不舒服。

附近没有坐的地方,他只好侧靠着墙,将手上提着的包裹放在行李箱上,即使是这样,身后沉重的双肩包也像要拉着他下坠一般。c市九月份的太阳依然很毒,一切暴露在阳光底下的东西都像被大火烤过一般,程揽星才刚贴了个面,就被烫得眉头紧皱,迅速退开,改为抵着包靠着,但是这样的姿势不太舒服,程揽星靠不了一会,便站直身体调整。

程揽星嘴里碎碎念,一会怪太阳太毒辣,一会抱怨这破火车站也不弄几个长凳,一会又懊恼早知道他哥这么慢,应该等一等再出站。

程知谨到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他没有第一时间叫程揽星,而是在座位上看着他嘟嘟囔囔了一会,才降下车窗喊他。

“哥!”

程揽星跟着声音看过去,就见他哥戴着副墨镜,正冲他这边按喇叭。

程揽星忙拖着行李朝他哥飞奔过去,经过减速带时,行李颠了一下,把他妈给他装的香瓜颠掉了一个,完全来不及抢救,就听啪叽一声,程揽星的心也跟着碎了一块。

捡起来一看,果然裂了。

等到坐上车了,程揽星皱着张脸,十分痛心,“哥,这瓜可是我跨越了一千多公里,费了千辛万苦背过来的,你都不知道我坐在那有多痛苦,但再怎么痛苦我都没想过丢下它们,结果它就这么碎了。而且它还是妈挑的瓜里面最甜的,居然就这么碎了,我好心碎。”

程知谨给程揽星寄好了安全带,坐回座位时顺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好笑道:“你怎么知道这个是最甜的?”

“妈告诉我的,她让我一定要带给你尝尝。”

程知谨抿抿唇,心里没什么波澜。

这些年程揽星一直在努力修复他和爸妈的关系,但这种事,当事人没有意愿的话,旁人再怎么努力也没用。

“肚子饿不饿?想吃什么?”

程揽星表情暗淡下来,他明白程知谨不想谈论这个话题。但他自我调节能力很强,很快便投入到决定等会吃什么中去,程揽星拿出还微有些发烫的手机划拉了几下,种类繁多,难以决定,“哥,你对这熟,就去你觉得好吃的店吧。”

“好。”

程知谨带程揽星去了家川菜馆,这家店在c市开了十几个年头,味道正宗,名气也挺大。老板和老板娘十几年前从四川来c市谋生,名头打响后,依然亲力亲为,立志要让顾客尝到最正宗的川菜。

吃完后,程知谨就准备带程揽星回家。

“有什么要买的明天再说,你坐了这么久的火车,先回家休息一下。”

“哥,我还是住酒店吧,逸轩哥在,我去不太方便。”

程知谨顿了顿,嗓音里含着一丝疲惫,“他最近比较忙,一直在学校宿舍里住。”

程揽星闻言也没再提要去酒店住,他知道就算自己坚持要去酒店,程知谨也不会同意。

他出生时,父母忙于农事,没有多少时间照料程揽星,程知谨便承担起了照顾弟弟的重担。后来到了程知谨要上学的年纪,种田的收入难以负担学费,两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出去务工,家里的两个小孩寄养在自家大哥那。这样,小小的程揽星就被完全交到了年幼的程知谨手中,可以说,他是被程知谨一手带大的。因此,很多时候,他习惯于听从程知谨的决定。

而程知谨也习惯程揽星的听话。

“家里没客房,今晚你就和我一起睡。”

程知谨曲指轻轻敲击方向盘,稍加思索,便做了决定。

“好呀,我也好久没和哥一起睡了。”

程揽星凑过来抱住他,一如小时候一般用毛绒绒的脑袋在他的胸口拱来拱去。

程知谨觉得胸口有点痒。

嘴角不自觉上扬,十分享受于怀中的依恋,眼神也变得温柔了些许。这种被小动物寻求庇护的感觉不赖,平日不喜他人触碰的程知谨任由程揽星抱着他撒娇,时不时出声回应。

程知谨觉得程揽星的头发有些长了,准备等会给他修理一下。

他们的家庭条件不太好,为了省钱,程知谨早早就学会了自己修理头发,后来这项技术也被用到了程揽星身上。

程揽星闻言抬头,眼睛微微睁大,里面的喜悦一点也遮不住,“好呀,哥,理发店师傅的手艺完全比不上你,每次都给我剪个丑得奇形怪状的发型。”

又小声抱怨了一句,“三年了,哥你都不想我们吗?”

程知谨弹了程揽星个脑瓜崩,“哥不是经常去看你吗?有什么好想的。”

程揽星顺势倒在沙发上,闭上眼睛,捂住心口,“哥,你好狠心,弟弟的血条没了。”

程知谨被他逗笑,坐到他的身旁,轻轻按揉他的额头,“那哥哥要怎么复活弟弟呢?”

程揽星虚虚睁开左眼,见他哥脸上带着笑,眼里满是玩味,又悄悄将条件加码,“要哥哥明天陪弟弟去学校。”

明天是周末,这个要求应该不过分。

“可以啊,星星公主。”程知谨应允,公司请假就行,这不是什么难事,“还有没有别的要求?”

程揽星迅速摆正身体,脸上的表情也变得严肃,“哥,我已经长大了,不要这样叫我了。”

“以前不是还硬要我这么叫吗?怎么还害羞了。”程知谨故意取笑他。

“那都多久以前的事了,谁小时候没个黑历史。哥,以后不许这么叫我了。”

“好好好,知道了。”

不过下一次程知谨会不会记得就不好说了。

洗完澡后,程知谨寻来剪头发的工具,让程

揽星搬来个稍矮点的凳子,开始帮他剪头发。

“哥,这几年没我给你练手,手艺不会退步吧?哦,不对,逸轩哥可以给你练手,应该也不会退步,那我就相信哥了。”

程知谨给程揽星批上理发围布,又仔仔细细把他身上没被围布覆盖的地方遮掩好,等差不多完工好了,才回答揽星,“我没给他剪过头发。”

程揽星正在镜子前检视他哥的理发成果,听到这话没觉得有什么奇怪之处,心情却是明朗了些,再开口时语调都高昂了许多,“哦,他习惯在理发店啊?”

“嗯,有专门给他做造型的店。”

程揽星早就知晓他哥男朋友的家境不一般,闻言也没觉得惊讶,只是在心里感叹果然和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程知谨清洗好工具,又用湿抹布擦干净地上的碎发,做完后去浴室洗了个澡。等回到卧室后,程揽星早已睡着,坐了几个小时的车,他早就累了,只不过见到程知谨后太兴奋,总想多和他说说话,他不在身边后,程揽星就撑不住睡着了。

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在程揽星的脸上,恰好能让人看清他眼底的一片青黑,这片不和谐之色在他白皙的皮肤上显得十分突兀,让人忍不住更加怜惜他,生怕稍一用力触碰便会让他消失。

程知谨心下一窒,指尖颤抖,重重按下床头灯的按钮,确认了好几遍眼前的人不是自己的幻觉后,才长吁一口气,过快的心跳慢慢恢复正常。

程知谨站在床边看了他好一会,才熄灭床头灯。

他拉开被子,将程揽星紧紧抱入怀中,埋在程揽星的脖颈间狠狠地吸了好几口气,才放缓力道,但仍保持着禁锢的姿势,确保即使程揽星半夜醒来,也不能在不吵醒自己的情况下逃离,心下才安定了些。

“晚安,我的星星。”

第二天程揽星毫不意外的又赖床了。

因为知道哥哥不会让自己迟到,所以十分安心,连闹钟都没有定。

程知谨叹了口气,心里却充斥着满足感,他任劳任怨的把弟弟从空调被里捞出来,替他换掉身上的睡衣。程揽星迷迷糊糊跟着他哥的指令抬胳膊抬腿,努力想要睁开眼睛,但不管他怎么努力,也只是上下眼皮打架。换后衣服,程知谨又抱着程揽星去卫生间洗漱,等程知谨挤好牙膏后,程揽星才彻底清醒过来,接过牙刷洗漱。

程知谨去小区楼下买了早点回来,他很清楚程揽星的口味,即使这三年里他没有一直呆在程揽星身边,但他一直在关注程揽星,所以对于他的口味变化也一清二楚。

“哥,你还记得你昨天答应我的事情吧?”

程揽星收拾好桌子,把垃圾清理了一下,又找了个纸盒,把带来的香瓜放进去,做完这些后,估摸着差不多要去学校了。

程知谨正在回复邮件,无框眼睛架在高高的鼻梁上,显得有些冷漠,“东西都收拾好了?”

程揽星将房间里的行李箱拿出来,双手握住身体两侧的肩带,表情雀跃,“早就准备好了。”

“好。”

昨天程揽星洗澡拿衣服时,程知谨注意到他的行李箱不大,带过来的东西不多。程知谨问弟弟有没有寄行李过来,知道没寄后,他就已经想好了明天要带程知谨去买点生活用品和衣服。程知谨载着程揽星了去附近规模较大的商场,准备在商场买完衣服后,就去负一层的超市买生活用品。

“哥,爸妈给我这学期的生活费了。”

“嗯,知道,这是我给你的。”

程揽星凑过去抱住他哥,“哥,你真好,你会一直对我这么好吗?”

“会的。”

程知谨抬手揉了揉程揽星的头发,和以前的触感有些不一样,大概经过了软化处理。

程揽星的发质偏硬,还容易炸毛。小学生程揽星起床去上学的时候,总是跟只刺猬一样。程知谨试过晚上用堂妹的发卡给他固定头发,但没多大用处,也试过用醋洗头,放学回来程揽星那张小脸委屈巴巴,眼泪吧嗒吧嗒掉,也不出声,程知谨哄了他好一会,他才说同学们都不愿意靠近他,连他最好的朋友都捂着鼻子才肯牵他的手。

于是这个方法也只能放弃。

有次被同学笑得狠了,吃饭的时候程揽星低着小脑袋,也不夹菜,就默默扒饭。程知谨是第一个发现他不对劲的人,问他怎么了,是不是在学校受欺负了,就听见程揽星蜜蜂似得嗡嗡了两句,程知谨心一沉,忙凑过去把程揽星拉进房间,正准备上上下下查看程揽星哪儿受伤了,就看见程揽星红着鼻子,两只眼睛水龙头似得掉眼泪,嘴巴一瘪,就嚎开了。

“呜呜呜哥……我……我同学说、我我、是……炸……嗝……炸毛呜呜呜呜……刺猬,他他……他们还要、用我的头发呜呜呜呜、扎苹果。”

程知谨抱住程揽星,安慰他不像刺猬,就算像刺猬,也是最可爱的那种刺猬,并承诺会好好教育要拿他头发扎苹果的同学。

程揽星眼睛湿漉漉的,小脸严肃,说不想做刺猬。

“好,星星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说完摸了摸程揽星的脑袋。

嗯,确实挺像只炸毛刺猬的。

程知谨小小年纪就深知小男子汉小大丈夫,要言而有信,找了个时间把那几个被程揽星指认的人恐吓加揍了一顿,至此再没人叫程揽星炸毛刺猬了。

给程揽挑了三套衣服后,程知谨又给他买了两双鞋,在超市买完基本的生活用品后,还买了一大袋零食和水果,程知谨才驱车带着程揽星离开。

程知谨对t大很熟悉,毕竟这是他生活了四年的学校。

在新生报道处领取了基本材料和电话卡后,程知谨和程揽星提着大包小包去宿舍。

宿舍里有两个人正在整理床铺,见有新同学来了,里面的寸头男放下塞了一半的被子,十分热情的过来打招呼,“是咱们宿舍的吧?等你们老久了,来,快进来,就剩下一个床铺了。有个大兄弟来老早了,床铺得整整齐齐的,东西也都收拾好了,我应该是咱们宿舍第二个到的,也没见过那位兄弟的影子。哦,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叫黄一徊,那边那个叫杨岸,他话比较少,不是故意不和你们打招呼的,别介意啊两位兄弟,对了,两位是一起的吗?哪位分到咱们宿舍了?”

黄一徊从硬要抢过程揽星手中的行李帮忙后,嘴巴就一直没停过,程揽星想回应他都无从下嘴。

程知谨眉头皱了皱,神情不悦的看着黄一徊搭在程揽星肩膀上的手,结果下一秒这手就要搭在自己肩上了,程知谨侧身躲开,黄一徊也不尴尬,挠了挠脑袋,笑得十分热情洋溢,“你怎么也这么害羞,不过没事,过几天咱们熟了,你就习惯了。”

程揽星忙过去解救他哥,“我叫程揽星,他是我哥,已经毕业了。”

“哦,这样啊,那你就是我们的新室友了。”

程揽星点头。

自我介绍完后,程揽星走到一直在忙碌自己被子的同学旁边,“你好啊,杨岸同学,我是程揽星。”

被子男这才转头正眼看他们。

程揽星微怔。

杨岸的皮肤很白,但是那种不太健康的白,不知道是因为营养不良还是其他的原因,他的脸颊有些微凹陷,黑眼圈很重,看着有些阴沉,但长得还算清秀,冲淡了身上的阴郁感。

“你好。”

杨岸低低地应了一声,又很快低下头继续整理被子,只不过手上一直重复着拉扯被子的动作,套了半天还是程揽星刚过来打招呼时的进程。

程知谨和程揽星整理床铺和生活用品期间,第一个到的同学一直没露面,宿舍里只有程揽星和黄一徊一来一回的说着话,不过大多数时候都是黄一徊在说。

四人收拾完后,陆续出去吃饭。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程知谨基本上一天给程揽星打个电话,如果实在太忙,就说几分钟,简单问问程揽星有没有不适应的地方,有没有需要他做什么之类的。程揽星虽然很感动他哥这么关心他,但接连好几天,程知谨声音里的疲惫压都压不住,程揽星心疼他哥,让他减少打电话的频率,有什么事自己会在微信上给他发消息。

程知谨答应了,只不过要求程揽星每天都要和自己说说学校的情况,不管有没有事。

两人还未分开时,程揽星每天放学后都会给程知谨讲学校里的趣事,或是自己的烦恼,一直持续到他上高中住校为止,因而对于他哥的这种要求,程揽星没多思考就答应了。

只不过军训太折磨人,有时候程揽星会忘记,程知谨就会给他打电话,这样的次数多了,每天给他哥发消息已经成了他条件反射下的行为。

熬过军训后,程揽星的时间就多了起来,他挑了个自己比较感兴趣的公益社团,社团的活动不多,整体过得还是比较舒适。

孙维忙着健身,没跟着凑热闹。

黄一徊进了戏剧社,誓要在毕业前给全校师生来一场精彩绝伦的表演,程揽星表示支持。他精力太过旺盛,适合被戏剧社磋磨。

杨岸则一直独来独往,不知在做什么。

等到宿舍一起出去吃了几次饭后,杨岸终于稍微融入了一些。

程揽星这才知道他的身体不太好,所以看起来才会这么瘦弱。

平时能帮忙的地方,程揽星都会顺手帮他一下。

杨岸很感激他,两人的关系也亲近了些,不过他和其他两人的关系依然比较疏离。

为此黄一徊向他抱怨杨岸对待他们就比陌生人好一点,就对程揽星特殊时,程揽星揽住他,笑得十分欠揍。

“大概是因为我的魅力比较大吧。”

周末的时候,程知谨会过来找他,要是实在太忙,就会让程揽星晚饭时到公司等自己。

黄一徊和孙维调侃他哥也太宝贝他了,每天上班累死累活还坚持来看他,说着说着又控诉他不跟随宿舍集体活动。本来宿舍就只有四个人,杨岸很少参加,他则要么是社团活动,要么和他哥呆在一起,就剩下他们俩大眼对小眼。

程揽星初期还能笑骂他们矫情,后来次数多了,程揽星也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和他哥黏得太紧了,除了社团活动外,好像还未参与过其他活动。

等到下一次程知谨说自己忙,让程揽星五点去公司找他时,程揽星告诉他自己周末要和室友出去玩。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只有浅浅的呼吸声。

“哥?”

“没事,那你和他们好好玩,钱够吗?”

“够的。”

“快要回家的时候给我发个消息。”

“好,不过我们今天可能会玩得有点晚,要是太晚了哥你就直接睡,不用等我的消息。”

“没事,挂了。”

“哥,你是不是……”

程揽星这句话还没说完,程知谨就挂了电话。

印象中也有几次这种情况,程揽星想,他哥这毛病好歹是没那么严重了,如果放以前,两人肯定要闹得不愉快,这样也好,他和程知谨感情再深厚,以后也不能一直这样黏在一起。

“你要和我们一起去?”

黄一徊和孙维听到程揽星询问他们这个周末有什么计划时,几乎同时脱口而出这个问题。

黄:怎么办?要告诉揽星我们这周打算在宿舍过吗?

孙:不行,当然要出去,这可是揽星第一次主动要和我们一起过周末呀!

黄:也是,星儿这时间得来不易。

两人很快就结束了讨论,又问程揽星有没有想去玩的地方。

商量了一会,杨岸回来了。

程揽星见他手中提着两份饭,十分自然的接过另一份,“谢了。”

“对了,我们这周末要去爬山,你要和我们一起不?”

孙维和黄一徊你看我,我看你,眼里都是对杨岸回复的了然。

可怜的揽星,要被拒绝了。

“好。”

操,要不要这么双标。

四人轻装上阵,找了个据说颇有挑战性的山,黄一徊拍胸脯打包票说这座野山是他查遍攻略,询问了好些学长学姐才找到的,肯定能让他们爬得畅快。

等到地铁转公交,换了好几程,又扫了共享单车骑到最后一个停车区,四人步行了一段路后,看着远处不知有没有他们学校里那座山高的野山,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里都是果然不该太相信黄一徊的共识。

沉默了一阵后,程揽星拍拍黄一徊的肩膀,安慰他,“没事,至少这山比咱们学校的面积大些。”

由于是野山的缘故,没有人工铺就的路,四人勘察了一会,挑了条容易上山的道,孙维是四人中身体素质最好的,自告奋勇打头阵,黄一徊和杨岸其次,程揽星走在最后。

杨岸看了他好几眼,想和他换个位置。

程揽星明白他想说什么,冲他眨眨眼,笑道:“别担心,我要是快摔倒了,会拉着你们一起掉下去的。”

杨岸抿抿唇,点头说好。

程揽星笑容一滞,忍不住怀疑这人是不是真把自己的玩笑话当真了。

这反应搁别人身上可能是阴阳怪气,搁杨岸身上倒真有可能是这么想的。毕竟程揽星当初随口说了一句以后靠他养了后,杨岸每次上完课或是外出归来,只要是饭点,都会给程揽星带饭,也不肯收他的钱,无奈程揽星只好用充水卡等各种方法把钱补给他。

几次下来后,孙维和黄一徊都觉得奇怪。黄一徊心大,只当两人是关系好。但孙维却有其他猜测,怀疑杨岸是不是被程揽星抓住了什么把柄。

程揽星无语,能有什么把柄让他心甘情愿供自己吃白饭的,半个学期下来这钱也不是小数目了,再说就算他家里有钱,想做慈善,那也不是这么任劳任怨给自己带饭。

可能会把饭卡甩到他脸上,让他替自己去买饭,顺便给他自己买一份当跑腿费。

孙维点点头,觉得有点道理,并表示想不明白就不想了。

他喜欢健身,也擅长体力劳动,但不怎么喜欢动用他不太多的脑细胞去进行稍复杂及以上的脑力劳动。

程揽星则觉得大概是因为之前自己对他展露的善意。这么一段时间接触下来,程揽星多多少少对他的性格了解了些,知道杨岸不太喜欢和别人接触,身边也没什么朋友。

程揽星从地下捡了四根比较结实的树枝,把上面杂乱的枝丫和会刮着手的树皮清理掉,按身高分给另外三人,“用这个拄着走吧,可以探路,安全些。”

孙维接过,“早知道把我家的纯金登山棍带过来了,这个装备不太配得上本少爷的身份啊。”

三人齐齐翻了个白眼。

黄一徊离他最近,顺势抱住他的头,程揽星会意,迅速配合着按住他的双手。

“杨岸,把他装备卸了。”

杨岸嘴上冲孙维说着“对不起”,但手上却十分不留情面地把树枝抢了过来,。

“哎哎哎,我错了还不行吗?我错了我错了,星星牌登山棍最强可以了吧。”

“哼,算你识货。”

四人按着刚刚商量好的排位向山顶出发。

孙维尽职尽责的在前面探路,看得出来他有这方面的经验,遇到树叶和树枝叠加起来的镂空处,大多数时候都能凭直觉发现。黄一徊跟在身后,帮着清理容易处理的挡路枯枝,兴致不错,还时不时高呼几句不太搭景的诗词。而有前面两人开路和清理障碍物,杨岸和程揽星就没那么多事了。

程揽星乐的清闲,只时不时要处理一下杨岸的担心。

“我没事,不累,你好好看着路走,别摔着了。”

“小心呢,前面有树,你再看着我,那树就要绊你了。”

“有水,我水壶里还多着呢,比你的还要多。”

“……”

这样的关心属实让人有些招架不住,程揽星回复了一会,耐心终于告磬。

“你再一直这样转头看我,我就和孙维换位置了。”

杨岸握紧手上的树枝,手掌上青筋暴起,在本就白得不正常的皮肤映衬下,显得越发狰狞。过长的刘海因低头的缘故,又垂落下来,恰好遮住了眼底的阴翳。

“不会这样了,你别换。”

程揽星看着前方有些落寞的背影,头疼的抬头看了天空一眼,他以前没有和杨岸这种类型的人接触过,有些把不准和他交往的度。

想了想,还是解释了下,“我是担心你总转过来会有危险,你别想东想西的。”

“嗯。”

听声音心情倒是明朗了些。

这么一会,孙维和黄一徊已经离他们有些距离了,两人正大喊着让他们快点,别磨磨唧唧的,等到太阳落山了才爬到山顶。

程揽星随意的应了两声,脚下依然保持着之前的节奏,出来玩嘛,就是要随心一点,舒服才是最重要的,这样才能玩得开心。而且这山就这么高点,哪会像他们说的那么夸张。

但杨岸不像他这么洒脱,担心自己拖慢了程揽星的进度,不由得迈大了步子,结果不小心踩空,就要从一旁滚下去。

程揽星在杨岸刚迈大步子时就想提醒他,可话还没出口,杨岸就快摔了。程揽星的身体先一步做出反应,一只手顺势抓住一旁能稳住他的树枝,另一只手则揽住快要滚下去的杨岸。尽管杨岸比较瘦弱,但毕竟也是一个身量不小的成年人,当下就压得程揽星单膝跪地,另一只脚失去支点。

眼看着两人要一起滚下去,程揽星快速的分析了下怎样才能最小化伤害,当机立断放开树枝,抱着杨岸用力向左偏着滚了两三圈,直到背部撞上一棵还算粗壮的大树,两人才停止滚动。

程揽星闷哼一声,紧跟着长出一口气,“还好我没记错。”

两人停下滚动后,杨岸便迅速从程揽星身上爬开,丝毫没在意一旁的带刺植物,两手按在上面,看得程揽星心里直抽抽。他跪坐在一旁,想用血淋淋的手去清理程揽星脸上的枯叶和灰尘,结果才一碰上,就是一个血印子,他有些无措,收回手不安地在衣服是擦拭。

“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揽星你没事吧?你有没有哪里痛?有没有受伤?你现在能起来吗?我不该那么着急的,对不起,对不起……”

程揽星正想调侃两句自己身手矫健,料“树”如神,除了背撞得有点痛外,其他地方完全没有问题,就见杨岸像是魔怔了般,一遍遍重复着对不起,还用手指去扣弄手上的细小伤口,本就还在渗血的伤口被这样对待,立刻如开闸般,流得凶了。

程揽星直起身子,强硬地掰开杨岸已经血肉模糊的双手,“杨岸,看着我。”

杨岸依然固执着要去扣弄伤口,见挣脱不开,又死咬自己的嘴唇,直咬口了口,又狠狠地用牙去碾,鲜血滴在褐色的土地上,看着触目惊心。

“杨岸,你一定要惹我生气吗?”

程揽星加重了语气,他只有两只手,忙不过来啊。

杨岸这才抬起头,嘴里还是念叨着对不起,但神情已没有刚才那么吓人了。

程揽星深吸一口气,严肃道:“我没事,身上没有一个地方受伤。但是我刚刚救了你,你现在却这么伤害自己,”顿了顿,想到杨岸对自己可能受伤了的反应这么大,换了个说词,“让我觉得自己的辛苦白费了,我很不高兴。”

杨岸眨了眨眼,似乎正在理解程揽星的话是什么意思,过了一会垂下头,声音有些咽哽,“对不起,别讨厌我。”

“我没事,你别道歉了。”

程揽星拍掉身上的灰,想起来好像忘了什么,抬头就见被他忘掉的两人边朝这奔来,边鬼哭狼嚎般大叫。

“星儿啊,岸子啊,你们没事吧?我要被吓晕了我要。”

“吓死我了,看到你们俩滚下去,我的心也跟着一起滚下去了,幸好有这棵树拦着,不然后果我都不敢想我都。”

等到两人近前了,又被杨岸的惨状吓一跳。

“妈呀,杨岸你这是怎么搞的?怎么看着比揽星伤的还重?”

程揽星耸肩,“去医院吧,路上再告诉你们。”

等到了医院后,孙维两人给杨岸挂了急诊科的号,又把程揽星强硬的压去拍了ct。

好一通折腾下来,坐在医院的等候椅上时,孙维和黄一徊才感觉肚子饿得有点难受,两人一起去外面吃了晚饭,又给杨岸和程揽星带了饭。

等回到医院后,程揽星已经检查完了,三人汇合。程揽星也饿了,一边和两人说自己的情况,一边往嘴里塞饭。

在出租车上时,程揽星检查了一下手机,发现屏幕已经完全坏掉,就向黄一徊借了手机给程知谨打电话,大概是在开会的缘故,程揽星连续打了三个,也没人接听,只好给他哥发消息,说自己的手机坏了,现在借室友的手机给他发消息,自己和室友过一会就回宿舍,让他不用担心。

等到在医院门口看到脸上结霜的程知谨时,程揽星第一时间看向黄一徊,用眼神狠狠地谴责他。

黄一徊表示很委屈。

他哥打电话过来问自己什么情况,总不能骗他吧。当时他在外面买饭,程揽星不在自己身旁,他也不知道程揽星不想让程知谨知道自己受伤了啊。而且程知谨的气场太强大,隔着手机屏幕让黄一徊下意识就说实话了。

程知谨冷着脸,简单的和三人打了个招呼。面向程揽星时,脸色稍微好了点,把他上上下下检查了好几遍,在程揽星一再保证自己没有地方受伤,一点事也没有后,强硬的把程揽星塞入车内,告诉三人给他们叫了出租车,让他们先回学校,就驱车离开了。

杨岸表情阴郁,死死的盯着两人牵在一起的手。

孙维捂住胸口,缓解程知谨周边的冷空气带来的压迫感。

黄一徊挠挠脑袋,对于刚才发生的事始终有种不真实感。

按着c市下班拥堵的路况,从市中心到这少说也有一个半小时,程揽星他哥是怎么在四十分钟内赶过来的?

程揽星看着眼前跳动的楼层数字,脑袋放空,只想快点躺在温暖的被窝里睡觉。

先前爬山时就耗费了许多体力,后来为了救杨岸一起滚下去,虽然没有受很严重的伤,但毕竟还是在有碎石和枯枝的凹凸不平坡地上滚了一遭,被扎过的地方现在依然还在隐隐作痛。

“叮––”

程揽星走出电梯,将早已熟记的密码输入门锁。

回程时,程知谨的手机响了好几回,他都没有理会,反倒是程揽星着急起来,让他哥先去忙自己的,他可以打车回去。但程知谨坚持要把程揽星送到家,还是程揽星再三强调,他没受伤,就是坐个电梯,能出什么事,程知谨才妥协,只送程揽星到单元楼下,然后返回公司处理他得知消息后丢下的工作。

进门后,程揽星换好拖鞋,将自己的背包放在沙发上。

他来过这里很多次,对物品摆放的位置很熟悉。从卧室拿了套他哥的衣服,又在浴室一旁的的置物架里拿了一次性毛巾,准备拧开浴室门进去洗澡时,没想到门从里面打开了。

程揽星本就快处于停工的脑袋彻底宕机,愣在了原地。

男人对于突然出现在门口的人也很意外,但他没像程揽星一般脑袋宕机,脸上没什么表情,眼底带着一丝探究,待看到程揽星手上拿着的一次性毛巾和有点眼熟的衣服后,挑挑眉,嘴角扯出一个冷笑。他扔下手中擦了一半的毛巾,欺身捏住程揽星的下巴,力气很大,死死地固定住程揽星,无法反抗,任由他打量。

“程知谨真是好样的,都敢带人来家里了?”

“?”

程揽星猜出这人大概是他哥的男朋友苏逸轩,虽然不明白他怎么会说出这种话,但显然他现在的理解好像有点偏差,程揽星觉得还是先解开误会比较好。

“你误会了,我是……”

可男人没让他说完,嗤笑一声,眼里的轻蔑压都压不住,“怎么?来偷情也不摸清楚家里有没有人?”

说着,男人又轻佻地抚过程揽星的嘴唇,“还是说,程知谨想玩3p?”

程揽星脑中嗡地一声,由于太过气愤,双颊很快便被染上一层红,看着倒像是害羞了一般,“你是不是有病,我是他弟。”

感觉到下巴上的力道小了些,程揽星立刻挣脱他的桎梏,退开到一步之外,确定他不能再像刚才一般压制自己后才去看他的反应。

苏逸轩凌厉的眉毛拧在一起,翻了好一会记忆,才从角落里翻出程知谨似乎和他提过自己有个弟弟,前段时间考到了c市。

程揽星等他自己反应过来,又压着怒气给他说自己今天出了点意外,程知谨有事先回公司了,让他过来先休息一下,没想到恰好碰到他在家。

苏逸轩皱着的眉终于松开,知道自己刚才误会了,但刚才这人骂了自己,还未被人这样对待过的苏少爷不爽,冷哼一声,“你早说清楚不就行了。”

程揽星气结,你根本没给我机会啊大哥。

但他急着洗完澡睡觉,也不想和苏逸轩一般见识,大少爷估计从来都没有认过错,况且这是他哥的男朋友,闹僵了也不太好。

程揽星历经波折终于能进去洗澡,余光瞥到苏逸轩刚才扔到地上的毛巾,捡起递给一旁的苏逸轩。

“我先去洗澡了,我哥他过会就回。”

苏逸轩没什么情绪的“嗯”了一声,接过程揽星递来的毛巾。

站在淋浴头下,程揽星复盘了一下刚才和苏逸轩的对话,觉得苏逸轩的态度实在奇怪,又想了想他哥之前提到他男朋友时的语气,直觉这两人间肯定出了什么事。

不过他向来不会插手别人的事情,更何况他哥也不喜欢自己过问他的感情生活。

可能是向家里出柜时,爸妈的态度让他十分受伤,因而程揽星还是那年程知谨不回家过年,追问了他好久,他才告诉程揽星实情。

他问程揽星,“你会觉得哥哥很恶心吗?”

程揽星想了想,“不会,不管哥哥喜欢男生还是女生,喜欢哪个人,你是我哥,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

你首先是我的哥哥,然后才是那些附着在你身上的世俗眼光所拼凑成的程知谨。我与你一同生长至今日,不会有第三人像你我一般了解彼此,所以我不会通过他人来认识你。

电话那端传来阵阵不规律的摩擦声,程揽星静静等待着,过了好一会,程知谨再次开口,声音已恢复冷静,“只要你不觉得恶心就好。”

此后,程知谨再没有回过家,只时不时来看看程揽星,给他买些他需要的东西。不过基本上不会提及自己的男朋友,所以两人谈了这么久的恋爱,程揽星还是今天才知道他男朋友长什么样。

重新换上干净的衣服,程揽星出去时,客厅空无一人,他也懒得想苏逸轩去哪了,把自己的书包调整了一下,就靠在沙发上睡了。

其实他挺想回宿舍的,苏逸轩在这,两人肯定要睡在一起,这里又没有客房,他没地方睡。但他要等程知谨回来,他的手机用不了,要是这么不声不响的走了,他哥肯定会生气。

程揽星累极了,洗澡已经用光了他的精力,靠着柔软的沙发,不一会就睡着了。

“……一定要这样和我说话?”

程揽星是被吵醒的,醒来时,程知谨和苏逸轩站在沙发旁,似乎在吵架,见程揽星醒了,程知谨立刻俯身过来摸了摸程揽星的额头,问他有没有哪不舒服,苏逸轩站在一旁冷眼看着,嘴角挂着一抹没什么温度的笑。

“哥,我没事,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程揽星坐直身体,身上的薄毯随着动作掉落,程揽星条件反射抓住,回忆了一下,自己睡之前好像没有盖什么东西,应该是他哥替他盖上的吧。

“十点半回来的。”

“怎么这么迟?哥你们公司这是压榨员工啊,强烈谴责!!!”

程知谨不语,只是笑笑,眼神宠溺。

“呵。”

两人这才想起来一旁还有个人,转头看去,苏逸轩双手抱臂,依然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样子,丝毫没有自己打扰他们了的尴尬,反倒是像看戏一般,“不给我介绍介绍?”

介绍什么?他不会还不知道他男朋友的弟弟叫什么吧?

程知谨不动声色地站在程揽星前面,挡住苏逸轩的视线,“我弟,程揽星。”

还真不知道。

程揽星一时之间心情有些复杂,不知是他哥从没告诉过苏逸轩自己的名字,还是苏逸轩根本不在意他的名字。

苏逸轩眯眼,抬头点点程揽星,“你告诉他家里的密码了?”

“嗯,我之前和你提过,”程知谨皱眉,语气里透着不满,“你能不能改改你这毛病?”

苏逸轩不在意的耸耸肩,“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

说完摆摆手,朝客厅的另一边走去,“我去睡觉了,不要吵我。”

程揽星眼睁睁看着苏逸轩走向“储物间”,拉开门,露出里面可窥见的布局,接着关门、上锁。那个房间他初次来时就一直未曾打开过,出于好奇问过他哥,程知谨眼神在房间那停留了一瞬,接着面不改色道:“储物间。”

“哥,储物间?”

程知谨移开视线,拒绝回答。

他确实不知道怎么回答程揽星,毕竟当时看着他好奇的眼神,程知谨只觉得他十分可爱,随口就这么回答了,确实没什么动机,后来没改正,也只是忘记了。

“我还以为你们俩睡在一起。”

“不是,我们两都不习惯和别人睡一起。”

程揽星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虽然他是那种谈了恋爱,晚上就要抱着恋人睡觉的人,但是不同的情侣有不同的相处方式,他理解。

程揽星最终还是没回宿舍,留在他哥这睡了。

终于躺在软软的床上,程揽星开心的滚了两圈,不小心碰到床沿,恰好撞在淤青了的地方,顿时十分夸张的痛叫起来。

其实他一开始撞到背时就想嚎了,但是碍于杨岸在身边,怎么样也要给自己挣个面子,这会只有他哥在旁边,当然无所顾忌了。

“怎么了星星?”

程知谨草草扯了条浴巾围住,快步冲到程揽星身边,看他捂着背哀嚎,忙去浴室把毛巾浸热后,掀开程揽星的衣服,敷在淤青处。

尽管在车上时已经看过了,但这会再看到,程知谨的心还是如第一次看到时一般抽痛。

“你下次要是再想爬山,必须有我陪着。”

程揽星点头,“好,下次一定和哥你一起去。”

这话程知谨在车上就已经说过三遍了,程揽星从初期觉得他哥大题小做,已进化到现在立刻答应。

“哥,我困了,想睡觉。”

“乖,等哥给你擦完药再睡。”

“可是味道好大,会睡不着。”

“没事,你抱着我睡,我等会擦你喜欢的香香。”

程揽星忍不住笑了,“哥,你知不知道你面无表情的说香香好奇怪哦。”

“……”

程揽星小时候擦儿童霜时喜欢喊它香香,程知谨每次给他抹时,程揽星都会念叨一遍“擦香香,变香香”,久而久之,程知谨也跟着这么叫了。

程知谨从程揽星的背包里把药拿出来,让程揽星趴在床上。

睡衣被撩上去一半,程揽星的皮肤白皙,青青紫紫的淤青布在其上,添了一丝被凌虐的美感,让人忍不住亲手在其他地方再留下些印记,好与那被它物所造的美感夺一夺视线,争争这身体的归属权。

程知谨眼底暗了些,喉结上下滚动,但手上的动作却十分正常,尽职尽责地给弟弟揉开药油。

星星,真想把你锁在床上,狠狠地操弄你,让你的身体染上我的味道,变成我的所有物。你只需要和我接触,你要全身心依赖我,离开我就活不下去。

我想这样做。

可我舍不得。

所以星星,不要逼哥哥。

程揽星起床时,程知谨正在做早饭。

这样的场景让程揽星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两人那段互相依偎取暖的日子。

程知谨上了初中后,两人就没在大伯家住了。那时程知谨也是这样,每天早早起床,伴着窗外的蝉鸣声或是雨打房梁声,做好两人份的早餐,给程揽星穿衣服,刷牙洗脸,然后牵着程揽星的小手,一起走过一年四季。

但如今,只容得下两人通行的窄窄泥巴路,早已被厚厚的水泥覆盖,无数车辆行人行经,却再没有留下过两人并肩时的脚印。路旁一到春天就开满的各色野花,程揽星嘴馋时偷偷摘的蚕豆,夹过他手指的天牛“老家”,一起被埋在了水泥路下。

程揽星的眼角一热,忙背过身极力收回要掉落下来的眼泪。

他自觉的去水池边把碗筷冲洗了一遍,放在他哥伸手就能拿到的地方,然后泡了三杯豆浆,在桌上放着降温。

程揽星没有其他事做,也没有手机可以玩,只能在他哥身旁打转,看有没有自己能帮忙的地方。

“哥,你怎么只盛了两碗面条?”

“苏逸轩他不吃。”

程揽星刷牙时肚子就很饿了,嘴里正叼着块全麦面包,想暂时缓解一下饥饿感,闻言不解道:“逸轩哥没有吃早餐的习惯吗?”

“不清楚,我很少在家做早餐,他一般也不吃我做的早餐。”

“哦,那我还是喊他一下吧。”

程揽星慢慢晃过去,抬手轻敲了敲门,等了几秒钟,见没有回应,决定再敲一次,这次多用了点力。结果抬手敲下去时,门却突然开了,他来不及收回向下着力的手,擦过苏逸轩的胸落下,尴尬地回到自己身旁,指关节处还残留着一点温热的触感。

“……”

“我可以解释,我本来是想敲门的。”

程揽星无语。

程揽星崩溃。

程揽星想抱头冲天大叫,为什么要让他遇到这么尴尬的事情。

“让开。”

程揽星忙让到一旁。

苏逸轩臭着张脸去卫生间放水。

从背影就可以看出他的心情不佳。

程揽星目送苏逸轩进了卫生间,猛然想起自己好像还没告诉他自己敲门的目的。

“逸轩哥,你要和我们一起吃早餐吗?”

程揽星吃完一碗面条,去厨房再盛时,恰好碰见苏逸轩从厕所出来,头发乱糟糟的,不似昨天一般不好亲近的样子,又问了一遍,完全忘了刚才苏逸轩不太好的语气。

苏逸轩想说“不吃”,他睡眠质量一直不太好,很难入睡,所以在家向来睡到自然醒,因此也从不会早起吃早餐。这次中途被叫醒,起床气跟着上来,好不容易压着没冲程揽星发火,只想放完水后就回去睡觉。但见程揽星那双狗狗眼巴巴的看着自己,不知怎么的,心脏像被羽毛挠了一下,鬼使神差地答应了,又转回去洗漱。

等他洗漱完出来,程揽星端着自己和给他的面条一起回到餐桌旁。

程知谨见他拉开椅子坐下,心下诧异,但也没说什么。

“这是我泡的豆浆,逸轩哥你尝尝,温度降下来了。”

程揽星刚把豆浆往苏逸轩那边递过去,拿筷子的手就被碰了下,程揽星扭头,他哥用筷子卷了个荷包蛋,举在半空,“星星,尝一尝。”

程揽星下意识张嘴,接受他哥投喂。

程知谨自然的把程揽星吃剩下一半的荷包蛋塞入自己口中。

苏逸轩在一旁围观完全程,眼神晃了晃,落在程揽星递过来的豆浆上,拿起喝了一口。他没有喝过这种廉价冲泡饮品,其实本来也不打算喝,但看着眼前这两人完全无法被他人插入的氛围,心里的怒气就止不住地溢出,驱使他做了以前没有做过的事。

“这豆浆怎么没味道?”

程揽星果然被这边吸引了注意力。

“逸轩哥你喜欢喝甜一点的吗?厨房还有白糖,我去拿给你。”

“不用,太麻烦了。”

苏逸轩扯出一个笑容,他长相俊逸,笑起来时更是让人觉得如沐春风,只不过若再仔细些观察,会发现他的笑意并未达眼底。

“我喝你的就行。”

他知道有人的豆浆加了糖。

苏逸轩拿过程揽星的豆浆,故意对着杯上留有水渍的地方,看向程知谨,眼神挑衅。

“可是我已……”

程揽星根本来不及阻止,就被苏逸轩拿走了他的豆浆,只能在心里忿忿不平。

他才喝了一口。

苏逸轩喝完,还颇意味深长地留下一句评价。

“还是揽星的好喝。”

程知谨面无表情的看着,等苏逸轩把杯子还给程知谨时,先一步夺过杯子,起身时椅子摩擦地面,发出不太友好的刺耳声。他握着水杯的手青筋暴起,快步走到厨房,将里面剩余的豆浆全部倒入水池中,并拿了一个新的杯子,重新泡了杯豆浆,递给程揽星。

“刚才那杯冷了,喝这杯吧。”

苏逸轩笑笑,也不在意,“你说冷了,那就冷了吧。”

程知谨扭头看他,眼神里的警告意味十足。

“你不想吃那就回房间睡觉。”

“我可没说不吃。”

程揽星默默地喝着手中的豆浆,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他哥吃瘪。

这对情侣实在可怕,吵架还波及旁人,看来自己以后还是少来吧。

这顿早餐吃下来,只有程揽星的心情不错。

虽然两人吵架波及了他,但他毕竟久违地吃到了他哥做的早餐,两相比较,还是开心多一些。

吃完后,苏逸轩回房间继续睡觉。

程知谨则开车把程揽星送去学校。

程知谨住的小区离程揽星的学校大概半个小时的路程,等红灯时,程知谨递给他一个白色纸袋。

程揽星打开纸袋,看到躺在里面的长方形纸盒,瞬间明白了这是什么。

最新款的xx手机。

“摔坏的手机不用修了,用这个就行。”

程知谨很了解他弟,知道他肯定打算把旧手机拿去手机店里修一修,凑合着用,所以把手机给他后,又补充了一句。

程揽星张张嘴,快出口的话又拐了个弯,“哥,你昨天晚上买的?”

“嗯。”

因为担心下班太晚,门店都关门了,所以程知谨特意绕了远路,先买手机才回公司,还因此被经理骂了个狗血淋头。

“谢谢哥。”

他想凑过去抱抱他哥,但现在已经绿灯了,车子启动,重新汇入车流。

程揽星没让程知谨送他到校门口,那里不好掉头,现在下车的地方离校门也不远,走五分钟就到了。

在他解开安全带,就要下车时,一双手横过来,把他压回座位。程知谨倾身过来,整个人几乎要覆盖住他,这样的姿势让车内狭小的空间愈发得逼仄。

“星星,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啊?”

程揽星眨眨眼,皱着眉努力回想自己忘记了什么。

程知谨轻笑,弟弟这幅呆呆的样子实在太可爱,让他不忍心继续逗弄下去。他将程揽星拉近自己,双臂轻轻的圈住他,下巴放在程揽星的肩上,呼出的热气抚过程揽星裸露的脖颈,激起阵阵痒意。

“你忘记抱哥哥了。”

程揽星才进宿舍,黄一徊和孙维就围了过来,拉着他上下检查,又顾忌他身上可能还有别的伤,动作小心翼翼,像捧着个瓷娃娃。

“揽星,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昨天晚上还有没有哪不舒服的?”

程揽星摊开手,摆出过安检时的姿势,任他们一圈一圈地检查,“感觉很好,没有哪不舒服了,别担心,我没那么脆弱啦。”

等到两人要上手扒里面的衣服了,程揽星才出声制止。开玩笑,这大冷天的,虽然开了空调,脱了衣服还是会冷的。

杨岸站在一旁,表情愧疚,想靠近又不敢靠近。

他昨天一夜没睡,到凌晨时才撑不住睡了一个多小时,整个晚上脑中一直在回放程揽星抱着他滚下山坡和背后大片淤青的画面,梦里也是程揽星因为不舒服而蹙起的眉,紧咬嘴唇时凹陷下去的唇肉,为了忍痛悄悄握紧的手……全是局部图,一帧帧放映,最后拼凑成在他怀里痛苦呻吟的程揽星。

这个画面一出现,杨岸就惊醒了。

他捂住自己的胸口,想,他的病好像又严重了些。

醒来后,杨岸没再继续睡,一直在等着程揽星回来,现在他回来了,杨岸反而不敢上前了。

程揽星走近,问他的手好点了没,杨岸立马将两只手伸出来,又翻转换成手心给他看,只不过两只手上都缠满了绷带,什么也看不出来,杨岸意识到了这点,忙把手收回。

“已经好了。”

程揽星点点头,他知道就算再问下去,杨岸也只会是这个回答。

杨岸的右手食指第一个指节处有血渗出,纱布染红了一小块,按理来说经过昨天的处理后,是不会有这种情况出现的,而且杨岸似乎没意识到自己又出血了。

“那你好好养伤,能不用手就不用。”

杨岸很听他的话,这样的提醒足够了。

“那你,你今天有没有好点?还,还有地方痛吗?”

“好很多了,基本上不会痛了。”

基本上不会痛?那就是还会有痛的时候。

“那就好。”

杨岸又想抠手指了,但想到刚才程揽星让自己好好养伤,只能努力克制着不做违逆他的事。

程揽星把手机卡从旧手机里扣出来,装进新手机,登录之前的手机账号,把数据导入了一下,点进通讯录上下翻了翻,昨天有十几个未接电话,大多数是他哥的,还有一个是杨岸打来的。

看了看时间,是昨天晚上十点的时候。

程揽星问杨岸当时给他打电话是有什么事吗?

杨岸抬头看他,只一眼,又快速低头,刘海遮住眼底的情绪,“没事,只是担心你。”

程揽星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人还在愧疚呢。

他走过去揽住杨岸,微弯腰,低头看进他的眼里,“这样吧,你要是还觉得对不起我,那就帮我去药店买点药,这样你就不欠我了。要是你还觉得愧疚呢,那你就是不把我当朋友了。”

程揽星实在不喜欢昨天药油的味道,他刚才去线上挂了个号,恰好之前给他看ct的医生有时间,说可以用其他的药替代。

杨岸被突然出现在眼前的笑脸吓到,呆在当场,只知道跟着他的话点头。

“好了,我去写作业了,别苦着脸了啊。”

等程揽星做完作业,杨岸已经把他说的药买回来了,还带了晚饭和甜品。

“揽星,要帮你擦药吗?”

杨岸从程揽星洗完澡出来,就一直在等,见他没有主动提,给自己打了会气,才开口问出来。

程揽星正在和程知谨聊天,他哥问他有没有涂药,程揽星想了想,“不用了,一徊帮我擦。”

住在月亮隔壁:我室友帮我擦了

谨:好

“我也可以帮你。”

杨岸试图再争取一下。

程揽星放下手机,用食指点了点他手上的绷带,好笑道:“你这样怎么帮我?”

“我,我可以的。”

杨岸的表情变得焦急,急切的用左手去撕右手的绷带,有血随着他的拉扯渗出还未愈合的伤口,滴落在左手的绷带上。

程揽星忙阻止他这自残一般的行为,握住他已经被撕了一半绷带的右手,他见自己的右手被程揽星握住了,又用嘴去咬左手的绷带。

“杨岸,停下。”

随着程揽星话音的落下,杨岸也乖乖地停止了撕咬。

程揽星叹了口气,对于杨岸这样的应激行为实在无法理解,“你要一直这样的话,那我以后不管你了,随便你怎么伤害自己,反正不是痛在我身上。”

要不是拿杨岸当朋友,顺便看在他给自己带了这么多次饭的份上,程揽星是真不想一直看他发疯。

杨岸的手还被他握着,低垂的脑袋在听到这些话后,猛的抬起,眼里有泪光闪过,很快汇聚在眼窝,要掉不掉的,“对不起,我以后不会再这样了,你,你别不理我。”

程揽星放开他,竖起小拇指,“那就拉钩。”

杨岸也伸出小拇指,急切地勾上,“好,拉钩。”

“跟着我一起念。”

“好。”

杨岸怕口头说不够,还重重地点了下头,就怕程揽星不相信他,扭头就不理他了。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程揽星想了想,又补了一句,“骗人是小狗。”

说完后,程揽星被自己的补充逗笑,但想到现在的场合比较严肃,努力控制住表情,只微弯眼睛,嘴角绽开小小的弧度。

杨岸第一次见他露出这样的笑容,整个人看呆了,愣在当场,直到自己的手被另一个小拇指的主人带动着轻晃了晃。

“想什么呢?跟着说呀。”

然后程揽星就看到杨岸的脸由原本不正常的白慢慢变为红色,头也缓缓转向了另一边。

“嗯,骗人是小狗。”

“你脸怎么变红了?不舒服吗?”

程揽星放开他的手指,既惊叹于他的脸变色速度之快,又担心他是不是不舒服了。

杨岸摇头,三步并两步快走到床边,手忙脚乱爬上床,从被子里闷出一声“我没事”。

恰好孙维和黄一徊吃完夜宵回来,见杨岸床上隆起一团,不禁有些诧异,“杨岸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睡了?不学习啦?”

“我困了。”

程揽星探出头来,“你们看看他是不是生病了,刚才脸好红。”

“脸红?不会是发烧了吧。”

黄一徊边说着,边准备掀开被子看看情况,手才挨上,被子里就传出了比杨岸以往说话时都要大的声音。

“我真没事,我就是困了。”

黄一徊被吓到,往后连着退了两步,直到撞上一堵“墙”,“那你小点声音嘛,吓死我了。”

他拍了拍胸口顺气,左右搜寻孙维,想从他那得到认同感,“是吧孙维,杨岸还是第一次这么大声音讲话,奇奇怪怪的,不过你在哪呢?”

“你要不要回头看一下呢?”

孙维被他压在门上,表情扭曲,“你先把你的脚挪开,行吗?”

后面两个字是他从牙齿里挤出来的,恨意深厚。

程揽星憋笑,“我可以友情提供活血化瘀的药。”

黄一徊朝前跳开一大步,扭头见孙维表情痛苦,身体摇摇欲坠,忙过去扶着他,“嗨呀,我就说让你不要把胸肌练这么硬吧,我都没发现是你。”

“你、还、有、理、了。”

最后,黄一徊在挨打中边流泪边给程揽星和孙维两人一起擦了药。

这些天天气一直不太好,阴雨绵绵,还时常伴着吹进骨子里的冷风,除了上课、考试和必要的外出,大家都不愿意出去受这个苦,当然,处于热恋期的小情侣除外。

程揽星今天有一门太极拳要结课,他在宿舍里练习了几次,黄一徊还特意给他录了个视频,说要拿去戏剧社用。

孙维嘲讽他,“你们社只演西方歌剧,什么时候用得上太极拳了?”

黄一徊给视频配了个bg,“这你就不懂了吧,美人有奇效。”

杨岸偷偷给他发微信,问他能不能发自己一份。

上午,天空时不时掉落几滴雨。群里有人耐不住,问了老师几次考试地点,变来变去最后拍板在体育馆里进行。程揽星看时间差不多了,拿了把伞出门,这样的天气,是不能抱有侥幸心理的。

到体育馆后,老师让他们按之前上课时的两两分组过来抽签,程揽星和他的搭档李哲第四个上场,两人在一旁等第三组快打完时,各自检查了一下自己的着装,又互相帮忙看了看,等确定没有什么会影响考试的意外后,第三组的考核也结束了。

两人站在场地中间摆好姿势,只等老师说开始。

程揽星起势时,总感觉有一道目光一直在盯着自己,不是四周同学们单纯的看客眼神,也不是老师那种客观评审的眼神,而是那种要把他扒光的眼神。

总之,让人不是很舒服。

但好在两人还是顺顺利利地结束了考核。

离下课还有一段时间,这时候去吃饭又早了点,李哲提议一起去打几局羽毛球。

程揽星想了想,同意了,正好活动一下身体,这段时间光打太极拳了。

两人拿上行李,一起朝羽毛球场那边走,正准备去拿球拍和球,李哲不知看到了什么,激动地拉着程揽星,要去其他地方。

“不打羽毛球了?”

“等会再打也行,我看到苏学长他们了,过去打个招呼。”

“你去吧,我在这等你。”

“陪我去嘛,反正你在这等着也无聊。”

程揽星兴趣缺缺,但看李哲这么激动,还是任由他拉着自己过去了。

等到了地方,场上刚好结束比赛。

一旁观赛的人还在激动地讨论刚才的赛况,空气里都是刚才交战间满溢的激情和热血。

“我操,苏神牛逼啊,最后一球扭转局势。”

“不愧是苏哥,依然稳定发挥。”

“帅死了啊啊啊啊!!!”

“……”

耳边充斥着对这个苏哥的夸赞声,间或夹杂着另一队支持者的骂声,让程揽星都不禁有些好奇这个苏哥到底是何方神圣。

李哲带着他蛇形走位,好不容易突破重围,挤进了内场。两队的人气对比明显,白队那片叠了大堆的人,马上还要叠上程揽星和李哲,而红队那片,队员们三三两两站着,面向白队这边,眼神或愤恨、或嫉妒。

李哲想带着他在这困难程度升级了好几个度的包围下挤进去,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他个子不大,但显然在缝隙小得只容风吹过的人墙下,他的一切行为都是无用功。程揽星本来也无意过来,这会便放空脑袋,想等会打完羽毛球去吃什么。

程揽星不急,但不代表李哲不急,他提着嗓子,大喊一声“苏学长”。

他是如愿了,但程揽星想找个洞,把自己埋进去,顺便扒拉点土,盖在自己头上。

这下好了,四周的目光全聚到两人身上。

李哲全然感觉不到四周的目光,朝前方挥手,他怕学长看不到他。

处在人墙中心的苏学长扭头,李哲便挥得更欢了。苏学长嘴角的弧度在看到他身边的人后,向上扬了些,他和身边人说了几句话,便朝这边走来,人群分开一条道,程揽星抬手挡了挡眼睛,好像有什么奇怪地亮晶晶的东西出现。

“学长!”

“逸轩哥。”

虽然之前就听他哥提起过,但在学校遇到苏逸轩,这还是第一次,程揽星不禁有种不真实感。

两人的声音一同响起,李哲看看他,又看看苏逸轩,眼里的疑惑程揽星不用看都知道。

他抬手安抚性地拍了拍李哲,李哲收回目光,这是两人这个学期搭档练就的默契。

“怎么了?”

苏逸轩在两人身前站定,目光在程揽星身上绕了一圈,回到李哲身上。

“我们刚在那边考试,恰好看到学长你在这边,想着过来打个招呼。”

李哲手指了指两人考试的场地,太极拳老师正在扒拉他头上为数不多的几根头发,似乎很为这一组学生的表现而忧心,那两人挤着笑,小心翼翼地凑到老师面前。

程揽星的思维跟着发散,忍不住笑起来。

“考得怎么样?”

苏逸轩的这句话却是问两人了,他看着程揽星,为他的不专心而有些不快。

李哲积极回答,“我俩姿势可标准,动作行云流水,加上我俩配合的好,考得应该是还可以的。”

程揽星笑道:“就吹牛,逸轩哥,你队友好像在叫你。”

苏逸轩走了几步,又转回来,“等我一会。”

两人点头。

等苏逸轩走了,李哲面向程揽星,脸上的好奇彻底压不住了,“你俩怎么认识的?你们俩也不是一个学院的。”

程揽星斟酌了一下用词,“他是我哥的朋友。”

李哲恍然大悟,“难怪你叫他逸轩哥。”

“等会我们还去打羽毛球吗?离下课没多少时间了。”

程揽星往苏逸轩的方向看了看,他和队友似乎有事情要谈,一时半会应该过不来。

“要不不打了吧,学长让我们等他一会呢。”李哲眨眨眼,试图卖萌。

程揽星闭上眼睛,感觉被污染了。

两人等了十分钟左右,苏逸轩才和队友谈完,这次却是一大堆人朝这边走来。

“走吧,一起去吃饭。”

苏逸轩对两人招招手,其他人表情不见异样,看来刚刚就在谈论这件事。

程揽星凑近李哲,“我不太想去,你去吗?”

李哲死死抱住程揽星的胳膊,“我去,你也要陪我去。”

“……”

一行人走到门口,才发现外面下了大雨。

又涌向体育馆服务台前,登记了名字和联系方式,把体育馆的伞全借了。

可还不够,只能两人甚至是三人打一把伞。

“你带伞了吗?”

李哲还死死地抱着程揽星的胳膊,仰起的脸上满是愚蠢的天真。

“你把手放开,我拿伞。”

李哲这才放开,“星星,我就知道你会带。”

“不用,我和他一起走。”

两人正准备朝体育馆外走,身后有人朝前快走了几步,接着一只手就揽上了他,他扭头,苏逸轩微低头看他,脸上挂着笑,“我和你一起走好不好?”

程揽星愣了愣,完全没想到苏逸轩会过来,“但是我的伞有点小,三个人可能挤不下。”

苏逸轩微用了点劲,让程揽星侧身,他只感觉肩上一重,苏逸轩的头发擦过他的脖子,右侧脸颊跟着沾染了他说话时的鼻息,“我和揽星一起走,你可以和他用一把伞。”

他指了指左侧的一个寸头男生,伞内两人两脸懵。

李哲也在状况外,只知道顺着他的话点头,走向那俩人。

程揽星皱眉,不太高兴,但他还是按捺住情绪,“你是有什么事要和我说吗?”

苏逸轩站直身体,恰好顶到伞面,他拿过程揽星的伞,换到左手撑着,“没事啊,为什么这么问?”

“那你为什么要和我一起走?”

苏逸轩脸上的笑容淡下来,又变成他标志性的冷笑,“怎么?和自己男朋友的弟弟一起走很奇怪吗?”

程揽星不明白他怎么突然不高兴了,但还是认真回答问题,“不奇怪,但我朋友因为你的突然兴起,而不得不和陌生人一起走,这点很奇怪。”

苏逸轩挑眉,语气嘲讽,“你还挺在乎他。”

程揽星本来就不高兴,这会又被他冷嘲热讽,不想再理他,索性不再回话。

苏逸轩见他扭头看枯萎的草,看光秃秃的树、看着空气发呆,都不愿意正眼看自己,心里的那团火也越滚越大。眼见着程揽星的一只胳膊要到伞外淋雨了,他一把揽过程揽星,把人往自己怀里带。

“别看了,你就这么想淋雨?”

程揽星挣扎了几下,发现挣脱不开,泄了力,“我没打算淋雨,你放开我。”

他的头顶传来一声冷哼,紧挨着的胸腔也跟着颤动,透过他的耳膜,直颤到心底。

“那你就好好走。”

秋老虎的威力依旧,泥巴路被烤得外焦里嫩,前不久才掺进土里的细雨,全被收了回去。程湾小学里,独一座孤零零的两层教学楼立在操场前,前不久因年久失修而倒塌的泥巴墙厕所处,临时搭建了两个茅草房,校长坐在教务处用木板隔挡出来的校长办公室里直发愁,再往冬了走,这茅草房四面迎风,不说冬天那风刮几下,茅草房就没了,就是再过一个多月,脱了裤子不一会就把屁股蛋冻紫了,这些小娃儿们也受不住。

办公室旁的三年级教室里,窗外路过的微风轻抚青翠稻谷的腰肢,又拨开没有关紧的窗户溜进闹哄哄的教室,混杂进这群小朋友关不住的眼泪中。昨天光荣晋升为三年级小学生的程揽星刚刚和同桌打了一架,两人趴在桌上,誓死扞卫自己的领土。

“是你的手先超线了。”

“明明是你的橡皮先过来的。”

“程揽星赖皮狗。”

“我反弹。”

“哼,我告老师。”

“哼,告就告,不告是小狗。”

“……”

最终两个小学生的三八线之战在被老师喊上讲台后告终。

两人面对面抱着对方,在老师的监督下,不情不愿地说自己做错了,给对方道歉。

程揽星眼睛斜向一边,不肯看他此刻在世界上最讨厌的人,“对不起,我不该在你手上画乌龟。”

程旭也跟着赌气,眼睛快翻成斗鸡眼,“对不起,我不该在你背后贴字条。”

“什么字条?”

老师赶忙出声阻止,“好了,既然两位同学都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那以后就不能再打架了,同学间要和睦相处,共同进步,好不好?”

两位同学闷闷地点头。

等到程揽星在程旭座位旁捡到那张画着猪头并配字“我是一只主”的字条后,程旭早已拎上书包溜回家了。

程揽星气得在他名字标签那又画了只乌龟。

但自这两败俱伤的一战后,两人别别扭扭地相处,碰碰撞撞间关系反倒越来越好了。

程揽星回家后提起同桌的次数越来越多,从前是分享在课堂上学到了什么或是和同学们玩了什么,现在则是分享同桌好坏,同桌好笨,同桌人其实还挺好,同桌有好多有趣的想法……而在这一连串态度变化明显的分享中,程知谨的脸也越来越冷。

程知谨手上锅铲不停,心里想的却是找个时间去看看这个所谓的好朋友。

于是某次放学,程知谨和程旭勾肩搭背地走出校园时,就见前方十米处,已成为程湾村村标的那棵百年歪脖子槐树下,程知谨一手勾着书包,一手插兜,眉头紧锁,表情严肃,十分冷酷,现下正从一群矮矮的萝卜头中找他的那只小刺猬。

小刺猬脚步一顿,小萝卜头不解,扭头问他怎么了,小刺猬脸上的笑没了,抖抖书包,朝他哥走去。

程知谨的目光落在小萝卜头放在小刺猬肩上的手,脸一沉,不高兴地牵过程揽星。

但他现在已经是成熟的初中生了,所以不会找小萝卜头麻烦。

小萝卜头咧嘴,笑得傻兮兮地,“哥哥好,我是程旭,哥哥你好帅啊,星星一点也没夸张哎。”

程揽星感觉牵他的手紧了些,扭头看他哥,刚才可怕的冷气全消失了,他哥嘴角勾起了个像素点。

小学生程揽星叹了口气,哎,哥哥好难懂哦。

此刻,程揽星看着站在他宿舍楼门口,手中夹着一支已燃一半烟的程知谨,却不太合适宜地想起了三年级和程旭勾肩搭背出校门撞见他哥的场景。

嗯,此景和彼景怎么有那么点微妙的相似之处呢?

不过他可没和苏逸轩勾肩搭背。

“哥,你怎么来了?”

从体育馆去校外,有一条路会途径程揽星的宿舍,但众人走的那条路途径图书馆,与宿舍还有一段距离,程揽星本来想自己一个人回宿舍放东西,然后再去校外和他们汇合。但是当时雨没停,且有越来越大的趋势,他也没办法丢下苏逸轩一人,和他提了后,苏逸轩点头,还提醒他离自己近点,免得又淋到雨。

程知谨走近,将烟头掉转了个个,猩红的烟头被摁灭,手心的刺痛感能让他保持冷静。

“来这边办业务,顺道过来看看你。”

他的上半身衣服有被雨淋过的痕迹,平时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此时垂落下来,搭在额头上,显得有些狼狈。

苏逸轩瞥了一眼,声音里不含情绪,“等这么久就为了看一眼?”

程揽星也看到了他衣服上的湿痕,头发还带有潮气,有些愧疚,“哥,你怎么不给我发消息呀。”

程知谨将头发拨弄了几下,露出眉眼,“你不是在考试吗,我不想打扰你。”

顿了顿,又补充了句。

“别担心,哥哥没等多久。”

“那也可以给我发消息的,我很早就考完了,可以早点回来的。”

雨势比刚出体育馆时更大了些,打在台阶上,溅开的水花打湿了三人的裤腿,程揽星想再往里走一些,见苏逸轩不动,只好开口提醒,“我们再往里走点吧,雨都溅到身上了。”

苏逸轩握着伞不知在想什么,眼睛看着程知谨,情绪明明灭灭,对程揽星的话半天没有反应。

程知谨皱眉,想把程揽星牵过来。

但程揽星先一步抬手戳戳苏逸轩,“走不走?进去了再发呆呀。”

苏逸轩这才回神,笑了笑,自然地揽住程揽星,抬步向里走了点。

程知谨也如愿以偿地牵住了程揽星。

程揽星看看揽着自己的苏逸轩,看看牵着自己的程知谨,心里直叹气,哎,情侣好难懂哦。

“哥,我要去宿舍放东西,你们在这等我一下。”

刚好给他们创造点二人空间,希望这两人能好好解决一下彼此间的问题。

等程揽星放完东西回来,看见的却是一个望着雨帘,思绪沉沉,一个在把玩雨伞,百无聊赖。

程揽星收起心中对两人和好的期待,才走近宿舍楼的大门,两人便一致看了过来,默契地仿佛提前排练过一般。

“哥,我们现在要去外面吃饭,你要回公司吗?”

程知谨摇头,“暂时不回,我先送你过去。”

苏逸轩侧身,往前靠了些,将程知谨和程揽星隔开点距离,“我和他一起去就行,你不是还在出差吗?还是先去忙吧。”

“事情已经办完了。”

苏逸轩以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他,手指细细抚摸过伞柄上的刮痕,话里却是明明白白的威胁,“就算如此,你也该回去了。”

“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

程揽星在一旁看着头大,“这样吧,你俩一起走,我自己走,可以吧?”

他刚才找室友借了把伞,本来是看他哥没带伞,想给他哥用,这会儿正好自己用上了。

程知谨抿抿唇,不悦地看了苏逸轩一眼,然后快步跟上程揽星,“星星,哥哥送你过去。”

苏逸轩冷哼一声,臭着脸撑开伞。

这会雨更大了,噼里啪啦地打在地上,形成了人与人之间的天然屏障。

程揽星手撑着下巴想了一会,还是忍不住了,“哥,你是不是和逸轩哥吵架了?”

“没有。”

程揽星长叹一口气,“哥,你们俩这状态,一看就不正常,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你难道还想忽悠我,说你们是在尝试一种比较独特的情侣相处模式吗?”

曾经还是小孩子的程揽星,没少被他哥忽悠吵架的爸爸妈妈是在讨论问题,只不过他们的嗓门本来就大,所以看起来才会像在吵架。

程知谨摸摸程揽星的头,语气郑重,“我和他之间的问题没那么简单,星星,你只要专注自己就好了,哥哥不希望你为这些事烦恼。”

程揽星点点头,“好,但是哥哥也早点和逸轩哥和好吧,我希望哥哥能开心点。”

程知谨脚步顿了顿,程揽星的话如一颗石头掷入平静的湖面,让他的情绪有片刻的失控,“不开心?”

程揽星抬手,抚平程知谨额间的褶皱,“太明显了好伐。”

尾音上翘,带着不易察觉的得意。

一旁突兀地插过来一道声音,“能不能走快点?再磨叽别人饭都吃完了。”

苏逸轩的伞撞过两人的伞面,激起其上的雨珠,它们终是实现了从云层掉落下来时的使命,砸向地面。

这场独幕剧闯入了另一个演员,而故事进行到此处,戛然而止。

今天孙维生日,加之四人即将陆续离校,宿舍商量了一下,准备去外面一起吃顿饭。

孙大款壮手一挥,准备请这帮饿死鬼去醉花间见见世面,饿死鬼们纷纷表示不会手下留情。

但暴发户二代孙维也是第一次来这,从进门到点菜,虽然强撑着面子装沉稳,但等服务员走后,还是忍不住长舒了口气,压着声音吐槽,“下次咱们还是去学校前面的小吃街吃烧烤吧,这里菜名都花里胡哨的,点完了都不知道点了啥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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