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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看来他对你着迷得很啊

 

锦衣层层叠叠,繁复华美,流淌着轻盈的暗光。外衣铺展开衣摆,金丝银线纹绣着百鸟朝凤,凤尾流光溢彩粲然明丽,姿态极尽端庄高贵。

一顶珠冠,明珠柔和温润,被珍珠簇拥着。行动之间,珍珠微颤,如花蕊含羞,华贵而灵动。

云思任由凌霄仔细为自己装扮,低垂着眼睫,掩去心中所想。

终于理好每一处衣褶,凌霄细细端详他的模样。

他长大了很多,从前是个明耀少年,现在整个人沉淀下来,如敛了锋芒的玉。和从前比,总是淡了些颜色,再穿这样繁丽的衣裳也总觉得少些什么。

凌霄抚摸他的脸颊,像是欣赏一件由自己精心装扮的遗世珍宝。

他是该被人好好养着,惯出一副骄矜的性子,惹人恼,也钩子似地勾住心,细密的痒,让人丢不开手。

“很好看。”他轻声道,“喜欢吗?”

云思撇开头,视线落在地上。

凌霄低笑:“忘了,朕跟前你总是个哑巴,到了床上才会哭喊叫骂。”

云思道:“陛下的问题只是为了羞辱,不是真心想要一个答案,我回不回答,陛下的目的都已经达到了不是吗。”

“好吧,也许是这样。”凌霄道,“你可以选择不穿的。”

云思定定地望着他,挤出两个字:“无耻。”

“去吧,会有人带你找到他。希望这份羞辱是值得的。”

凌霄最后道:“晏大人,有人同你说过吗,你生气时的模样是最好看的。”

纪澶被换了关押的场所。

由于战乱与前朝主人的积弱,这座宫城许多殿宇凋敝破败需要重建,纪澶如今所在的地方就是新修建的问月轩。

问月轩地方偏僻,曾有失宠的妃子被关于此处,渐渐得便沦为了冷宫,久无人打理。

宫门外侍卫森严,引他前来的人出示了令牌,侍卫才放了他进去。

这里却不像晏云思想的那般阴森冷清,冬日里也不显得荒凉,反而嗅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脂粉味。

忽听房内传来女子娇笑声,旋即男人浪叫道:“藏好了?我可来了,小心教我逮着你!”

云思的心一寸一寸地凉下去。他便是再愚钝,也该能想象到屋内是个什么景象。

伴他一道前来的侍卫见状恭身退下,云思哪里顾得上他,踉踉跄跄往房内走去。

房门只是虚掩,猛地一推,酒香与胭脂香味扑鼻,赫然映入眼帘的便是衣衫不整的美艳女子与一蒙眼男人。

“呀——”那女子惊讶地掩住嘴,扭头便往纪澶身后躲。纪澶听出不对,一把扯下蒙在眼上的黑布,一眼所见却是惊得他肝胆俱裂,手脚不知该如何摆放,结结巴巴道:“云、云思?”

晏云思脸色纸般苍白,一双黑眸中满是悲愤。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在凌霄身边受着无尽的羞辱,纪澶身为一国太子竟已忘了家仇国恨,在仇人眼底下乐不思蜀!

“芸儿,你先出去。”纪澶转头对身后的女子小声道。

那女子眼珠滴溜溜的,视线在他和云思之间转,抿唇一笑:“是,太子殿下。”

云思止不住地冷笑:“臣晏云思恭请太子殿下安!”

“云思,别、别这样……”纪澶手足无措。晏云思虽说向他请安,却没有半分要行礼的意思。

他讷讷的不知道说什么,不敢面对他眼中的失望。

“你还好吗……”

云思收敛了情绪,淡淡道:“苟且偷生罢了,自没有殿下潇洒。”

“我……”纪澶神色凄然,走到窗边,眺望灰茫的远空,“你知道的,这天下早已改名易姓,皇室百官散的散逃的逃,连父皇也丧命于凌霄手下叛军。我一开始又如何甘心抛弃城池百姓与皇室尊严,我在临兆关和当地将士想要反攻,却反被生擒,关押在叛军之中。云思,大局已定,天已经变了!”

“所以你自甘堕落,靠酒与美色荒淫度日——”

“我这颗人头只值得这么活下去!”纪澶粗暴地打断他的话,转身朝他激动地叫喊,“我不这么做怎么让外头那些人放心?你难道要逼我自尽好全了你那忠君爱国的名声?!”

他脖颈上青筋暴绽,眦目欲裂,骤然迸发的愤怒如湿了水的棉絮堵塞在喉间,每一口气都喘得艰难。

纪澶逼近,望着他的目光却变得古怪:“看来他待你很好啊云思。”

他玩味地上下打量:“你身上这料子,是南水产的丝绸吧,我记得一年也不过二十匹,怕是宫里的娘娘也分不到,他就这么拿给你做衣裳了?”

云思心口猛得一窒,忽然明白了凌霄的用意。

他退后两步,拉开与纪澶的距离。

或许是他身上的酒味太浓,熏得他胃里翻涌有些想呕吐。

“还有这明珠,我见过的珍宝也不少,这一颗大约也只有几年前漓国进贡的那颗深海宝珠可以相提并论。云思,他对你着迷得很啊。”

“今日见我,能入殿下眼的只有锦衣珠宝了吗?”云思神色异样的平静。

“哈,哈哈!”纪澶忽然大笑,跌坐在垫了软垫的木椅上往后一仰,“云思啊,这个时候了你还要提你的志向和气节吗?我跟你不一样,我没什么以死明志的决心,我也知道我没有从绝处搏出一条生路的本事。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平庸,愚笨,碌碌无为!云思,你看走眼了!”

“错了,殿下。”云思慢慢地道,“永丰十四年,圣上命你前往水患灾区视察,你欣喜若狂,踌躇满志要证明一番自己的本事,却为奸人迷惑,贪图一时之利,险些酿成大祸。泰和元年,你遭四皇子陷害,方寸大乱,不想如何反击,只想到进宫向皇帝喊冤。一桩桩一件件,这么多年您的秉性我如何不知?”

纪澶心中一震:“你为何还……”

“我以为我可以改变您。我以为,假如我肯抛却一切以今生相随,可以辅佐您涤清天下。”云思微叹,“我当真是幼稚。”

“天下吗……”纪澶声音落寞,“当年我也以为总有一日我会坐拥天下,到那一天,你会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是如今我所能栖身的,只剩下这小小一方宫院了。”

他望向里间卧房。其实整座问月轩,他能踏足的甚至只有这间正房,想出这道房门都会被人斥责。

“云思,今生你我做君臣的缘分终究是尽了。”

云思视线随他扫过里间,却忽然看到一件熟悉的外袍,被随意扔在床榻上。

他认出来,那是他为凌霄所囚后,,凌霄却道:“他发起脾气来是不是一点道理也不讲?他就是这样。”倒像是很高兴的样子,又有点惋惜自己没亲眼看到。

韩谦还没想好怎么替云思说两句好话,又听他自顾自地道:“唉,你怎么会知道,你们以前又不认识他,他就是这样的。人家都说他端正文雅,小小年纪就有君子风范,其实一点也不是。他动不动就爱生气,幼稚的很,只是他都不让外人知道。”

韩谦闭嘴。

凌霄似是陷入了一段回忆,他说完这些,满室只余一地寂静,过了会儿不知又想到什么,轻轻地叹了一声。

江映黎得知消息后找到凌霄大发雷霆,凌霄百般安慰,许诺定会严惩不贷。

方送走她,江青乔给伤口上完药,直奔禁城而来,一张脸被绷带裹得好笑又可怜。

凌霄饶有兴趣地绕着他踱步端详:“碰到硬钉子了?早便劝你少惹些事,今日可算是吃到苦头了。”

江青乔越发地气急败坏,脱口而出:“陛下同晏云思情谊匪浅,那样妖媚的男人,陛下自是舍不得责罚!今日还只是甩了我一鞭子,只怕明日要篡位陛下也不管不顾!”

凌霄沉了脸色:“青乔——”

江青乔后知后觉方才出言不逊,总归是怯他三分,不情愿地小了声音:“他这样肆无忌惮,眼里没有我,没有江家,又岂会把陛下放在眼里?”

他瘪瘪嘴,撒起娇来:“青乔吃这样的亏,原来陛下是半点不会心疼的。”

凌霄叹了一声,捏捏他没被绷带缠起来的另外半张脸:“你又钻到我心里,知道我不会心疼了。”

江青乔道:“那陛下要怎么为我主持公道?”

“到底是你先惹的事,又吃了亏,传出去也不好听,就先将他禁足在府里,你既看不惯他,索性便将他打发出京,免得你心烦,如何?”

江青乔不乐意:“我受的伤难道就这么算了不成?我定要还他一百鞭子。”

凌霄道:“你身强体壮的,晏云思是个药罐子,只怕鞭子没抽两下他人就先没了。把他送走,也算绝了他的念想。朝廷正在各地收拢前朝的文人旧臣,若在此刻因这些私事对他滥用刑罚,岂不寒了那些人的心。暂且先忍耐他些时日,总会教你出气的。”

江青乔便也没话说了,嘀咕道:“陛下就是偏心晏云思。什么念想?我可不知道。”

凌霄道:“这话可是没良心的。我若偏心他,怎么就不罚你?从前你胡作非为惹了那么多事,我可曾同你较过真?由着你胡闹,不就是不想让你天真无邪的性子受拘束吗。

他放柔了声音,如划过肌肤的丝绸,水一般的熨贴:“青乔,我是看着你长大的,在我心里,有几个人的地位比得上你?”

江青乔愣了一愣,什么话也说不出了,只觉得心中涨满了无限的柔软。

凌霄离他很近,气息扑了满怀:“青乔,你是个很好的孩子,我很喜欢你,知道吗?”

那简直称得上是耳鬓厮磨了,一股热流唰得涌上头顶,在他这样若有若无的暧昧下不堪一击。江青乔全身几乎都烫了起来,有一种被摧毁的冲动。

他想做些什么,潜伏已久的欲望在作祟。他不是天真无邪不知世事,懂一些不可言说的欢爱,可是在凌霄面前,他什么也做不了,只是被动地、全盘接受着他随心所欲的牵扯。

身前这个男人对他有一种危险的吸引力,让他畏惧又兴奋,渴望带来一些不由自己掌控的痛楚。

凌霄拍拍他的脸颊。江青乔眼睛亮若星辰,他知道凌霄满意自己只由他掌控的乖巧。

“你姐姐很担心你。”他的嗓音低沉而蛊惑。

江青乔从那股令人战栗的快感中抽离,这种难以言喻的刺激让他忍不住喘息。

“是,我会去见姐姐的。陛下,青乔告退。”

他的心脏在狂跳,双腿竟有些发软,一直到翡月宫才平息下来。

江映黎又气又心疼,恨恨地戳他眉心:“一再告诉你这段时间不要生事,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有多看重晏云思,非要在这个时候去招惹那人。”

江青乔被她戳得往后仰:“疼!”

“活该!”

江青乔歪着身子躲开她:“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江映黎看他的狼狈样子,到底是说不出重话了,“你若真对他有意,待到事了,把他送到你手上,不是任由你玩弄?再忍耐一段日子,到那时,第一个杀了晏云思给你解气。”

江青乔道:“那是自然。”

凌启这时候午睡醒了,江青乔把他抱在怀里逗弄,小猫小狗地一通浑叫。江映黎看着他们打闹,心情却是愈发的沉重。

待到叔父进京,清肃朝纲降服凌霄拨乱反正,天下终将归还江家。可这个弟弟仍是顽劣心性,养尊处优地长大,却狂妄跋扈眼高手低,只识斗鸡走狗,一心扑在那个本该对他们俯首称臣的男人身上。

而启儿——她想到凌启,游移的心绪终是定了下来。凌启的存在,已经决定了她必须放手一搏。

晏云思被派到津州巡视,江青乔仍是愤愤不平,只是突然被人捅出来江家势力下一人冤杀百姓强占土地。土地是百姓的根本,历朝历代末期动荡四起无不是因土地不均,豪绅敛田,百姓无依无靠。凌霄出身寒苦,清楚民心稳定的基础,最看重的也是田地。这事被抖落出来,凌霄大动肝火,江青乔也不敢再提晏云思的事了。

凌霄没有见晏云思,调任的旨意是韩谦带到晏府上的。

晏云思仍唤他韩统领。韩谦道:“不是韩统领了,是韩右卫。”

晏云思也不意外:“你和江青乔对着干,贬职也是意料之中。”

韩谦不自在地笑了笑。

他在晏云思面前,总无端有些拘谨。

“那日你本不必拦他,只要江青乔不出事,无论发生什么都总好过得罪他。”

韩谦道:“我的职责是保护好你,我只听从陛下,得罪谁都与我无关。”

“什么?”晏云思皱了眉。

“那天打猎我本不该出现的。是陛下说,江青乔在您手上吃了大亏,定不会轻易善罢甘休,因此得知您应邀前往猎场,便命我探看局势,若有不测,务必护您周全。”

凌霄给他的命令其实是,保护好晏云思,他要做什么都由着他去,只注意不要让他受伤。

所以江青乔意图伤人能够一再被阻止,晏云思挥鞭子却没人拦得住。

晏云思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定了定神,道:“有什么好防着我的,我还能杀了江青乔不成。”

韩谦揭过此事不提:“陛下此次将您调离京城一是为了表态,二也是为了保护您。京中并不太平,离开这里或许反而更安全些。”

晏云思倒没想过凌霄会因为江青乔就轻而易举地把他送走,他明知自己对离开他这件事求之不得,花了那么多心思绝了自己的念想和心气,岂会因为一个江青乔就轻易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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