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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回 悔教夫婿觅封侯

 

李云昭和李星云同时一惊。李星云道:“我靠,小妖女,你是怎么看出来她是女人的?”难道他以前真的有眼无珠,不辨男女?

蚩梦鄙视道:“小哥哥,你们男人怎么会有我们姑娘家懂女人呢?再说了,大姐姐身上那么香,我鼻子这么灵,老远就闻到喽!你呀,就只知道小姐姐身上香不香。”

李星云:讲得好有道理,我竟无法反驳。他搂着姬如雪肩膀,正想嗅一嗅熟悉的味道,就被姬如雪情不自禁的一巴掌扇肿了半张脸。

李云昭:“……”虽然姬如雪是幻音坊的人,但看她和李星云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小两口的事管不了,就选择性忽略了姬如雪的暴力行为,微垂下眼问她:“雪儿,你真的不记得我了么?”

姬如雪看着她温柔哀伤的眼,脑中微微一痛:“我,我……对不起,我真的不记得了。”眼前这位异常美貌的女子好像有点面熟,可她一点都不记得了。过往的记忆像是一捧流沙,一开始回忆就从指缝中溜走,似雪泥鸿爪,难以追寻。

唯一深入骨髓的,是“李星云”三字。

“……没关系的,你能活过来已经是很好的结果,记忆的事情不必急,李公子,雪儿多有冒犯,还请谅解。”

李星云龇牙咧嘴地给自己上药,讲的话含混不清:“没事,没事!打是亲,骂是爱!我受得住!只是她这个样子,也许是中了什么毒,等我们到了渝州安顿下来,我给她找找有没有千年火灵芝万年人参的,保管药到毒消。”

蚩梦生气地跺脚,一点也不怕生地抱住了李云昭手臂,朝李星云大喊:“我说了多少遍,小姐姐是中蛊,不是中毒!你怎么就是不信!”她可怜兮兮地看着李云昭,脸贴得很近地问道:“大姐姐,你信不信?”

李云昭道:“呃,你先松手……”她出门在外也不是没见过热情大胆的姑娘,但热情大胆到这个份上的还是头一次见,还是在知道她是女人的情况下。

她年纪也不怎么大啊,怎么越来越不懂现在的小年轻了?

蚩梦固执道:“我不!我们苗疆姑娘直来直往,对喜欢的好看的姑娘就是要亲近的!”

李云昭空出来的手按了按跳动的额角:“好罢,我信你。”

她没有糊弄蚩梦,而是真的更倾向于雪儿这是中了蛊。苗疆十万大山,古怪刁钻的蛊层出不穷,光她听说过的能钻入死人或者活死人体内操控身体的蛊就有四五种。蚩梦作为那边的人,了解的只会比她更多。她言之凿凿,可信度极高。

蚩梦开心道:“大姐姐不但漂亮,还很明辨是非呢。”她叉着腰对李星云道:“听到没有?你还不信?”

李星云自负医术,从来信任自己的判断,不轻易为人所动,闻言“嘁”了一声。他不去理生闷气的蚩梦,对李云昭道:“李存勖的事情我们听说了,岐王……请节哀。”他看李云昭容色清减,不复往日神采飞扬,猜测应当就是李存勖的死讯给予她极大打击。

蚩梦“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李星云:“……你哭什么?”

蚩梦抽抽噎噎道:“我在想大姐姐这么温柔漂亮的人,却和天山雪女一样再没法和爱人互诉衷肠,我好难过。”她共情能力很强,耶律阿保机讲的雪女传说对其他人来说俗套且干瘪,她也哭得不能自已。

李星云:“……”他和李云昭才真正算得上同病相怜,爱人离去时那肝肠寸断的滋味他深有体会。只是老天垂怜他,他守得云开见月明,李云昭却唯有哀恸君埋泉下泥销骨。

可惜他对政治上的事情不怎么敏感,不然应当能体会出“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的感觉,也不好意思厚颜安慰。

他不明白,李云昭却看得清清楚楚,一时无法释然,只能勉强一笑,另起话题:“听说李公子乾陵一战惜败于黑白无常,龙泉宝盒也被他们夺取?”

李星云摸了摸鼻子:“咳咳,他们兄妹俩现在的武功强得很,我们几个确实不是对手。”

“后来黑白无常落在了小王手里,龙泉宝盒也由小王暂且保管,不知李公子可有意……”

李星云连忙摇头:“别别别,我这个人呢没什么志向,追寻龙泉的秘密只是为了救活雪儿。现在雪儿回来了,我只想同她归隐山林,做一对神仙眷侣就足够了。这龙泉宝盒呢,还是你自己留着罢!”他看了一眼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脸上的姬如雪,补充道,“若开启宝藏用得上我,岐王不必客气。”

李云昭嘴上谦逊道:“李公子这么说真是折煞小王了。”

她拿到龙泉宝盒翻来覆去看了许久,猜测这也只是一步关键线索,龙泉宝藏另在他处,结合传说与李星云学得七星诀的经历来看,宝藏几乎是为他量身定制,开启宝藏非他不可。她知李星云心向自由,必不会要回宝盒,特此一问就是想得到他的承诺。

希望他能记住今日的承诺。

伴着蚩梦依依不舍的“大姐姐再见”的道别,李云昭回到自己的客房,脸上一丝若有若无的苦笑立刻抹平:“你们收拾收拾,带着他回岐国,一路上千万小心,不要碰上不良人。我会写信让多闻天她们在路上接应。”李星云身边不乏不良人探子,若让他们关注到自己身上那可不妙,不如早点送存勖回岐国,以免节外生枝。

在李云昭身后亦步亦趋的梵音天吃惊道:“岐王,您不同我们一起回岐国么?”

“不,我去太原。”鸟飞返乡,狐死首丘。算算日子,“李存勖”的灵柩应该离太原不远了。不论于公于私,她都该出现在他的葬礼上。

路过潞州这片李存勖昔日治下时,见有不少百姓自发披麻戴孝,哭声震天,有人唱起两汉时流传下来的送王公贵人的哀歌:薤上露,何易曦。露曦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令气氛更添凄迷。

李云昭勒马望去,森冷的蟹壳青色的天空下,未经漂染的粗布麻衣像一大片连在一起的迷蒙白雾,在她心中添了无数胡想:阿姐和炎摩天能把他救回过来么?他会不会一直这样昏睡下去?他会不会落下什么病根?……

她一时想得入神,没听到身后渐行渐近的马蹄声。

李存礼在她回身时欠身行礼道:“岐王殿下光临潞州,有失远迎。只是不知殿下从何处来?”从凤翔去往太原,中间不必经过潞州,若说是来潞州睹物思人,也不大像。

他相貌绝佳,气质儒雅,可那一双眼眸狭长有如蛇瞳,总让人瞧着心生戒备。

“贵国世子登基称帝,本王欲往恭贺,不想半路听闻横生变故,新帝中道崩殂,扼腕之余想前往太原吊唁。如今这潞州是阁下在打理么?”她有些怅然若失,这片土地在存勖手下时她从未拜访,如今易主后才有缘来此。

“正是,多亏义父信任。岐王既然也是去往太原……”他白袍银发,额间意思意思戴了一抹白布条,如一钩纤月。他脸上露出一抹笑意,“那正好与存礼同路。”

李云昭看他笑意愈深,心中恼怒,有意挖苦道:“贵国世子英年早逝,阁下背地里喜笑颜开,怕是不太合适罢?哦,我差点忘了,阁下是通文馆的人,和李存勖关系平平。听说你对李嗣源倒是忠心耿耿,可惜啊,他获罪于晋王,如今尸骨无存!”李克用的至圣乾坤功出神入化,想杀死李嗣源易如反掌,可当时有一个巫王在场,她又不敢确信李嗣源真死了。

当然,她盼着李嗣源死透了。

李存礼城府颇深,云淡风轻道:“岐王殿下此话差矣,我们十三太保都听命于义父,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存礼尊敬大哥,更尊敬义父,义父的意思存礼不敢违背。”义父的武功之高,十三太保中没有一个能望其项背。若为了大哥正面对上义父,不过是像三哥那样白白搭上一条命。

“倒是岐王殿下……呵呵,”李存礼突兀笑了两声,“与二哥情深意重,这一次是以什么身份去吊唁,或者说奔丧呢?是晋国的亲密盟友,还是……二哥的未亡人?”

别说他曾亲眼所见,就是未见过李云昭的那几个门主,在李嗣源口无遮拦的宣传下,也都知道邻国这位女岐王和他们二哥的关系。

李云昭脾气不坏,可听他三句话不离“李存勖已死”的意思,心中郁郁,忍不住怒道:“与你何干?!”

“殿下好大脾性,怎么能说与存礼无关呢。”他坦然道,“沙陀族东迁虽久,但还是保留了些草原上的风俗,比如父死子继,兄终弟及。”

李云昭不愿再听,直接拔剑架在他脖子上,喝道:“住口!”这白毛小子莫不是疯了?!

她见过已经身故的李存忠和李存孝,忠勇守义,配得上他们的名字,因此对通文馆的其他门主们有些改观,李存礼此言一出,她对这些人的感观又改回去了。

李存礼身后的巴氏三兄妹迅速地围住了李云昭,李云昭观他们纵跃时的身手不过尔尔,轻蔑地哼了一声。

李存礼喝道:“退下!”他时常心口不一,巴氏三兄妹拿不准他现在是何意思,大眼瞪小眼彼此看了好一会,才重新退回李存礼身后。

“若殿下依然有意与晋国联姻,不妨考虑考虑存礼。”李存礼偏头瞧了一眼泛着寒光的剑锋,无谓地笑笑,“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殿下,这种感情在戏文里听听也就罢了,何必守着一个死人呢。”

李云昭忍了又忍才没有发作。毕竟十三太保已去其五,真杀了他,李克用面子上不大好看。她扔下一句:“不可理喻!”利落地收剑,举鞭在马臀上狠拍一记,马儿吃痛,载着她狂奔出城。

李存礼面如冠玉,心若蛇蝎,她素闻其名。她与他只见过一面,难道能有什么感情了?今日说这一番话,不知在打什么坏主意,当然,她也懒得知道。

恕她不奉陪了。

李存礼不催马去追,望着她纤瘦的背影出神片刻,挥手叫来巴也:“你去汴梁查查,李存勖死亡那一日前后,岐王……在不在汴梁。”

不对劲,很不对劲。他刻意拿语言激她,她比预想中还要沉得住气,提起二哥时面上哀戚不假,但有些心不在焉,不是失去爱人又要强打精神的姿态。

她真的如她所说,未至汴梁么?

李云昭畅通无阻地进了太原,守城将士听到岐王名讳不敢怠慢,派人引她到了晋王府中。未入王府,便听到悲号呜咽,哭声震天。

李存勖亲母、晋王王后曹氏,伏在黑沉沉的棺木上嚎啕大哭,不见往日的端庄镇静。她将近知天命之年,本来保养得宜,风韵犹存,如今终日哀哭,形销骨立,才让人觉得是真老了。王妃刘氏无所出,对待李存勖和记在她名下的李存礼都视若亲子,此时也跪坐在她旁边泣涕涟涟,还低声劝慰姐姐别哭坏了身子。

李克用自己推着轮椅在几步外看着妻妾恸哭,倒没有老泪纵横,面相似老了几岁,和李存勖一样的暗红头发如今爬满了霜雪色。

李克用身侧的老者作苗疆打扮,面色黑青,一把胡须白中杂黑,年龄约莫和李克用相当,只是看着比李克用更是不善。他正是万毒窟巫王。这些年中原战火烧遍九州大地,万毒窟在他弟弟蛊王带领下近乎隐世,鲜少掺和进中原乱局。前些日子听说万毒窟生变,蛊王生死未卜,看来都是这位巫王的手笔了。

李云昭又去打量了几眼李克用身后装着嚎了两嗓子的几位门主,李存礼未至,其余几人未曾谋面,但按年岁来说也能一一对上。唯一有几分真伤心的是排行最末的李存忍,她受义父指教,一向把二哥视作少主。

李云昭见众人或暗喜或痛绝,无人看出棺中尸体乃李代桃僵,心下稍定,用衣袖盖住手掌,上前扶住曹氏劝道:“存勖年少有为,只差一步便可登基称帝,谁能想到……谁能想到会出这样的意外……我知道您痛惜儿子,可事已至此不可挽回,只好请您节哀顺变……”她说着说着,想到归国路上昏迷不醒的情郎,半是真情半是演戏流下泪来。

李存礼比她晚到少许,一进门抬眼见她眼中泪珠莹然,心底对李存勖生出一股说不出的怨恨,随即脸上装出悲戚神色,乖觉垂头走到义父身后。

曹氏泪眼婆娑地看向她,因痛失爱子心绪大乱,在外男面前强撑体面:“你,你是?”

李云昭和李存勖情爱甚笃,但当年昭宗驾前王兄和李克用平辈会友,她不肯矮了一辈,一句“小侄”囫囵咽了回去,道:“在下岐王。”

“原来是岐王殿下,果然风采不凡。存勖……时常提起你,你们是很好的朋友。”曹氏提到儿子,又忍不住潸然泪下。

通文馆几位知情的门主听到“朋友”两字,眉头狠狠一跳。

李克用身材高大,坐在轮椅上也比妻子高出几寸,他轻轻拍着妻子的背,让李存忍搀扶她进内堂歇息。他对李云昭做了一个有请的手势,推着轮椅领她进了书房。

李云昭因起意逐鹿中原,这十几日来心思起伏,有一件事看得透彻:袁天罡下一个目标就是李克用。

镜心魔弑主,杀得天下皆知毫不隐晦,而李存勖名声极佳,就是不通朝政的平民百姓都同情他,背地里议论两句不良人的狠毒。李克用若是打算为爱子报仇,剑锋应当直指不良帅袁天罡,那无异于自寻死路;若是暂且蛰伏,袁天罡必忌惮他所图过大,连杀子之仇都能隐忍,更是留他不得。再往坏处想,袁天罡或许会怀疑李存勖之死另有蹊跷,到时查到她岐王头上……

这么一想,摆在李克用面前的只有死路一条。

她有心将李存勖未死的消息告知他,让他知道后继有人,将来死也死得瞑目,算是临终关怀,又担忧隔墙有耳,一时陷入沉默。

李克用对灵堂中的这些义子也不放心,将一侧书柜推开,背后露出一间上锁的密室。里头四壁材质特殊,外面人内力再强,脸贴在门上都听不见里面的声音。

他一边高声吩咐李存忍:“老十三,守在外头,其他任何人不得靠近。”一边从怀里取出钥匙打开密室门,请李云昭入内再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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