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ter1聆听那片海
“……”
耳边传来封濯略显焦灼地追问：“怎么样？听得到吗？”
蒋宁摇摇头。
“确实听不到对吗？”
蒋宁点点头。
封濯也跟着一点头。
两人一头的画面略显滑稽。
封濯这下彻底明白了——
果然只有他能读懂人鱼少年的眼睛。
而且是只要他看着人鱼少年的双眼睛，就能立马明白人鱼少年的意思。
“老板，怎么了吗？”
对封濯一系列行为蒋宁有些不明所以，什么听得到听不到？人鱼应该确确实实从始至终就没开口过？？？？
“没什么没什么，我就是问问。”封濯生硬地转移话题：“昨天让你订的那个水箱怎么样了？”
“已经订好了，再过两天就会有专人送到公司。”蒋宁回答道。
“好好好，辛苦你了蒋宁，月底奖金三倍，你先下去吧。”
听到“辛苦你了”四个字时，蒋宁简直不敢置信自己的耳朵。
也许封濯对其他人说过不少次这三个字，对他，几乎从来没有过……这还是第一次。
蒋宁明白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后，随之而至的不是欣喜，反倒是漫彻心底的落寞。
好像，自从封濯得到这条人鱼之后，整个人就变得很奇怪。
封濯虽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但性情略显怪异，整个人时常阴晴不定，很容易生气更容易发火，关于这点，十三年来他已经习以为常，甚至沉浸其中。
因为他发现每每在这种时刻，封濯日理万机的那双眼睛、那颗心就是完完全全集中在他身上的，就算是承受封濯满腔怒火、责骂，他也甘之如饴。
可最近，每次他来汇报时，封濯本会在他身上的唯一一点视线此时也不在他身上了，完完全全、彻彻底底被那人鱼少年独占。
“我知道了，谢封总。”
蒋宁也说不清楚这从心底蔓延出来的怪异感受是什么。
初见封濯时，他只把封濯当小自己三岁的弟弟，后来封澜老爷去世，封濯挑起k组织和颂远生物科技两个大担子，他亦正式接替封家家主助理之位，成为新任家主的新任专职助理，似乎随着时间推移，一些事情不可避免且难以抑制地悄然发生了某些微妙的变化。
比如，他如何是看待封濯的……
蒋宁不是不明白，像他这种身份和地位的人，爱上封濯就是死路一条。
任何意义上都是……
……
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封濯和人鱼少年。
封濯缓步走近人鱼少年，在人鱼少年面前蹲下。
一周前，他们带着人鱼从塔斯曼回到上海，他加急在自己的庄园别墅后修建了这么个地方，外加一个50x21的赛级泳池。
只是泳池深度有限，他看人鱼少年似乎玩得不够尽兴，所以又订了个超规格水箱，让人鱼用来沉浸式泡澡。
人鱼少年见他过来，也游着向他靠近，在粼粼水波中，少年摆动的尾鳍上的鳞片确如奶奶当年对他所说的那样，闪闪发光。
人鱼少年突然一把抱住他的脖子，温热的呼吸喷布在他的颈侧。
随后转过头，蔚蓝色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他，最初面上看上去是很严肃的神情，下一秒，少年马上对他露出甜甜一笑，眉眼弯弯，像只率真可爱的精灵小鹿。
“……”
自从和人鱼少年熟稔了之后，人鱼少年就经常对他这样。
在他面前，和他玩这种若即若离般的“把戏”。
萌萌的……
说句实话，这和他记忆中，那个曾经从塔斯曼海里救下他的那个充满力量的人鱼形象有所差异。
十五年来，他一直想找到救命恩鱼道谢，起初是偷偷派人寻找未果，后来又尝试了各种方式，均为无功而返，甚至到他开始怀疑自己记忆的程度。
所谓：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现在在他面前的人鱼，目测年纪不会超过十六岁。
“你多大了，宝……？”
宝宝/宝贝二字在口中呼之欲出，封濯到底还是忍住了，人类就是很奇怪，碰到很可爱的生物就忍不住宝宝、宝贝地叫。
封濯从前以为自己不会这样……简直难以启齿。没想到，人都一个样。
人鱼少年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这句话少年显然听懂了，松开攀在封濯肩膀上的手臂，开始一根一根地捯饬自己的手指头，计算自己的年龄。
他的手掌指间有相连的蹼，也许是常年泡在水里的缘故，软白白的，很漂亮，看得封濯莫名心痒。
鬼使神差地，在人鱼少年数自己手指头时，封濯把自己的手也贴过去，感受人鱼少年指间肉蹼的触感。
确实软乎乎的。
人鱼少年见他的动作，微微张开嘴巴，不明白他意欲何为。
封濯被他这样看着也有些尴尬，都算些什么事？他竟然会被一个人鱼少年身上这种东西吸引。
轻轻咳了两声，试图为自己找补：“给我摸摸，摸一下三条美味鱼。”
几乎他说完的瞬间，封濯确定他明显看到人鱼少年眼睛在发光【好耶耶耶耶耶！】
封濯：“……”
同时又有些无奈，小家伙真是被吃“豆腐了”、被人卖了还乐呵呵给人数钱。
“这个条件必须是只让我摸摸才成立，给除了我以外的人摸摸，刚刚说的就无效。”
人鱼少年听他说完这个话，先是兴奋地用蹼爪拍了拍他的手背。
随后似乎想起了什么，再又定定地看着他，只几十秒，封濯确信自己读懂了——【刚刚那个发食物的人想摸摸也不行吗？】
“刚刚那个发食物的人？”封濯脑子卡了一下，明白过来人鱼少年是在说蒋宁。
地球上的生物都大差不差，会对给自己送食物的人产生好感，人鱼看样子也是一样。
封濯伸出右手食指，在人鱼少年小巧的鼻尖轻轻刮了一下：“不行。他手里的食物都是我花钱给你买的，蹼蹼给食物搬运工摸摸算个什么事？”
闻言，人鱼少年眼神略显委屈地看了他一眼：【噢噢…】
封濯无奈又好笑地伸手摸了摸人鱼少年的头：“好啦。”
人鱼少年应着他手的动作，小狗狗般用头蹭了蹭他的掌心。
“……”
封濯只觉得有一种熟悉的热意从自己的下身冒了出来。
除开青春期时，成年后他忙于组织和公司，平时他对这方面需求并不多，而最近几次这种反应，都是因为面前这个少年……
一次是在地下拍卖场见到笼子里的人鱼少年时，他登时就硬了，许久都没消下来；另一次，就是现在。
“你……还记得你叫什么名字吗？”
封濯有些难言地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努力让自己的思绪从方才掌心温润柔软的触感中脱离出来。
人鱼听到他这个问题，眼睛再度泛光，突然猛猛点头。
封濯知道少年现在还无法开口说话，于是看向少年的眼睛，接收信息。
人鱼少年对他说：【我想起一些来了，我的名字是言奈。】
把人鱼少年从塔斯曼接到上海大约半个月时间，封濯一有时间就往别墅后区跑，也就是这里，几乎是在他朝夕相伴下，人鱼少年终于开始慢慢地回想起一些事情。
比方说，他作为人鱼，其实也能听得懂人类的话，只是反应有时会比较慢；之所以无法开口说话，是因为被渔民发现前脱水太久，嗓子受损，要修养一个月才能恢复。
他也有名字，和人类名字格式一样的名字，但因为不常用所以有些忘了。
……
“你叫言奈？奈奈！”
封濯突然兴奋地笑着大喊一声：“你叫言奈！”
原来十五年前救他的人鱼，名字叫做言奈！
言奈看着面前的人，身体倏而一滞。
毕竟不管封濯平时再深沉、再邪魅狂狷、再生人勿近，他今年才二十五岁，是荷尔蒙爆棚的青年人。此时真心实意地笑，魅力拉满，人鱼显然也感受到了，就这样呆呆地任由封濯将他紧紧揽入怀中。
封濯一边拥抱他，一边极尽温柔地呼唤他：“小奈。”
虽然不明白这究竟是什么意思，言奈受到将他拥抱之人的感染，也不自觉去学着拥抱自己这人的样子，给人拥抱回去。
并且他想起曾经偷偷看到的塔斯曼渔民安慰小朋友的方式，依葫芦画瓢，也轻轻拍拍封濯的背。
这个叫封濯的“小朋友”，现在看起来似乎也需要如那样般被安慰。
他今年已经二百二十多岁了，这个叫封濯的好心给他提供食物的人，据说才二十几岁。
尽管他在自己的族群里也还只是年轻小朋友，封濯和他比起来，显然就是小宝宝了。
在族群里时，人鱼妈妈也是这样安慰她们怀里的人鱼宝宝的。
轻轻把她们的人鱼宝宝拥入怀中，蹼爪从人鱼宝宝们的头顶一路轻拍流连到人鱼宝宝们的后背。
场面非常温馨。
他也喜欢妈妈对他这样。
可惜……他的妈妈已经不在了。
chapter4偏爱与宠爱
不在了。
不在了……
言奈默念了好几遍这几个字，仿佛触动了什么不得了的开关，脑袋突然一阵眩晕，随之而来的是剧烈疼痛。
“唔……”
他还说不出话，无法用语言表达自己的想法和需求，只能条件反射地用手捂住头，缓解锥心刺痛。
“你怎么了，奈奈？”
背上富有节奏的轻拍消失，封濯低头疑惑地看向怀里的人鱼少年，却见少年大口喘息不止。
封濯吓坏了，连忙用手贴住少年额头。
这是他的惯性反应，小时候每次他身体不舒服，奶奶都会这样对他以探测他的体温，潜移默化下他也慢慢学会。
然而事实是——
人鱼少年不仅没有发烧，
甚至可以明显感到体温比常人更低。
“……”
衡量人鱼身体舒不舒服，怎么能只简单粗暴地用人类的办法呢？
他们常年泡在水里，而且和人类就不是一个物种，没有科学地研究过，根本无法确定他们生病时会有什么表现！
“抱歉……”意识到自己冲动之下都干了些什么，封濯撤离手掌，继续问道：“你身体不舒服吗？”
几秒钟后，疼痛缓解过来，言奈朝封濯轻轻摇头。
封濯不觉露出疑惑的神情：“？”
明明这个鱼刚刚还那样痛苦地捂住头，怎么现在……？
言奈见状，倏而轻轻一笑。
面前人类青年表情动作可可爱爱的，一下摸他的额头，一下又向他道歉。
果然是“人类小宝宝”吗？
他所知的刚出生的人类幼崽，比“人类小宝宝”还小，应该叫“人类小小宝宝”，那就真的一点都不可爱了。整天就知道哇哇哭，吵得他们的妈妈不得安生，有时候他在海底听到海面行船甲板上传来的这种声音都听得烦。
还是稍微长大一点可爱些，比如现在在他面前这个人。
很浅的笑容绽放在人鱼少年的脸上，封濯顿时被这笑看呆——
好看是好看，可明明人鱼少年看起来比他小很多，封濯却莫名从中看出……一个长者般的…纵容？？？
这个笑里好像有无限的包容，貌似……他做什么都可以。
【没事了啦。】这下少年不仅脸上，连眼睛里都流露出笑意：【我很好，刚刚只是有点头痛，不碍事。】
随后，人鱼少年还用他漂亮柔软的蹼爪摸了摸封濯的脸。
这个人俊俊的。
至少比他见过的多数人类，甚至是大部分人鱼，都要好看。
他曾经只见过族群里的人鱼首领有这么好看。
想到这里人鱼少年的心一度又down了下去。
人鱼首领。
族人。
还有自己。
他刚刚头痛那下，把所有事情都想起来了——
就在一个月前，来自南太平洋的海啸席卷了塔斯曼深海下他的族群。
族群不防，几乎遭到毁灭性的打击。
他撞上礁石失声，并陷入短暂性失忆，至于其他族人，他现在和他们毫无音讯，也许还因为失忆，错失了不少消息。
他必须要尽快离开这里，去寻找海里他其他的族人。
……
【也许是身体有些累了吧。】
言奈还是决定为刚刚发生的事找个借口掩饰。
“头痛？以及身体很累？”封濯得到人鱼少年的回答，忙再确认着问道。
【嗯。】言奈点点头。
浅褐色柔软的发随着少年点头的动作逐渐位移，快要遮住少年圆润明亮睫毛纤长的眼睛。
封濯鬼使神差般地伸出手，帮少年把湿发轻轻捋到一边。
露出整张脸的人鱼少年更美了，五官小巧精致，嫩白的肌肤几乎在发光。
这给封濯一种与十五年前完全不同的感受。
温和、柔软的……充盈他整个心间。
“哦，好。”读懂人鱼少年的意思，也看出人鱼少年脸上的疲惫，封濯知道他是身体处在恢复期，还需要静养：“那我不打扰你了，奈奈你好好休息。”
【唔，好。再见…】
人鱼少年眼睛笑眯眯地送别封濯。
封濯看得心痒极了，离开之前还忍不住牵过人鱼少年的手，在他柔软清凉的爪蹼蹼上轻轻捏了捏。
蹼爪在他看来有种奇异的美感，深深地刺激着他的感官……越看，这种刺激感就越是强烈。
无比柔软的，想要将其蹂躏的冲动。
“我晚上再过来。”封濯补充道。
颂远生物科技公司。
封濯换上衣服亲自化验人鱼身上的提取物。
三个小时后终于得出结论：人鱼鳞片之所以变得暗淡无光，是因为缺少一种塔斯曼鱼类身上特有的鱼肝油补充维生素。
“给我订！”
蒋宁迅速联系到甫一舟，说了颂远生物科技要长期从塔斯曼订购一种鱼类。
“深海鲑鱼，有吗？”
“有的有的，请问您需要多少？要多少我们给多少，只要是我们有的。”
前段时间，甫一舟和塔斯曼船行货商商会因为人鱼得到一笔意外之财，直接停船歇业了好几天，不为了别的，甫一舟先是派人整改了港口，再又启动设施维护、行船维修……总之是大规模开始翻新。
早在很久之前甫一舟就一直想这么做，可缺乏资金，可以说因此整个塔斯曼行船商会都局限在极有限的条件里寸步难行。
一个多月过去，因为那些有效的改造，塔斯曼的船行货商的订单量比前个月直接暴增180％，甫一舟得知这个消息，激动得一身肥肉都在颤抖。
那后，无时无刻不在感叹封濯、封家、颂远科技就是他们塔斯曼的救命恩人！
小小的“深海鲑鱼”算什么，就是让股他也愿意，甫一舟的真实想法，他等塔斯曼船行货商迎来崛起这天真的等得太久了。
挂断电话，蒋宁专程跑到办公室汇报此事：“封总，您需要多少深海鲑鱼？”
“……”
……
无人回应。
封濯此时此刻正沉浸在几个小时前言奈竟主动用蹼爪轻抚他面颊的绝美体验里，天知道他有多震惊，震惊到反射弧长都被拉长……长到三个小时过去、化验报告都出来还没完。
“封总，您需要多少深海鲑鱼？”蒋宁只得又问一遍，并望向办公桌上已经换回西装的身高腿长的男人。
封濯一边手拿报告单，一边迷之微笑。
“……”
他还是第一次见从来冷面无情的封濯这样。
一副沉沦“爱情”的模样。
蒋宁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滋味。
“封……”第三次询问的话在蒋宁喉间呼之欲出。
封濯这时候终于回过神来了，沉吟道：“按照奈奈的食量，他这个月每天大概食用标准重量三文鱼10条，中午4条，早上晚上各3条。”
“他刚到的时候只吃鳕鱼、金枪鱼和赤鯥，吃这几种鱼类的时候大概也是这个分量，你看着来订吧。注意，每天都要当日捕捞的、新鲜的。”
蒋宁仔细地听着，但越这样听着心里越不是滋味。
在此之前，封濯一心扑在组织和公司里，哪里有关心过别人吃什么、别人怎么吃。
大少爷衣食住行一直他在身边全权负责全权照顾，哪里会像现在清清楚楚地记得除了他自己之外的别人的口味？
他倒宁愿封濯和以前一样，这样至少他的注意力都是在工作上的……他的关心也没有给任何人。
……
“是。”微弓着腰，蒋宁恭敬道，随后看到封濯终于放下手里的化验报告单，转而看向他前不久送来的财务报表和几项下面科研团队送来的研究成果。
“嗯。”封濯轻应了一声。
但还是一个眼神也未施舍给他。
华灯初上。
临近凌晨，素有“魔都”之称的上海不仅不见沉寂，反而愈发热闹喧嚣，仿佛黑夜才是为她揭开了神秘的面纱，使她灵动莫测。
……
檀宫内。
人鱼少年借助浮力，百无聊赖地横躺在清凉的水面上。
一下午过去，他试图通过意念感知族人的方位均失败，他总结了一下失败的原因——
他现在所处的位置果然离塔斯曼太远了。
这个叫“上海”的地方他从来没有来过，尽管周围的环境他住得还舒服，这个水池里的水也是塔斯曼来的，但一直联系不上族人也让他内心感到恐慌，甚至快要席卷走仅剩的一些安全感。
上海虽然也环海，附近的海底也有别的族群的人鱼，问了一下他们竟然都不知道在地球那边竟然有过这样严重的海底地震。
“我该怎么办呢？”言奈喃喃道。
也是在下午他用意念联系其他种群人鱼的时，他突然发现他的嗓子好了，只不过因为长时间没有说过话，嗓子发音还有些沙哑。
怎么想也想不通，言奈于是把自己全身都浸泡进水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盯着外面的环境。
这是他没有安全感时的惯性行为。
水是一种很有效的传播介质，任何物质，哪怕是一点灰尘、一滴雨水、一根木棍掉进水里都能够使水面泛起涟漪水纹传递信息，把自己全身都浸没到水里，借助身体皮肤表面发达的神经感官，可以有效地感知到水里传播的各种信息，以及时规避危险。
两百多年来，任何时候感到危险，只要他潜伏在水中，以他的反应能力大概率就能够避免。也包括上次海啸，当时他并没有在族群内，一个鱼跑到几乎临近大西洋的外海找好吃的，那儿有许多不知名但美味的小鱼，族里长辈也好同龄人也罢都不信他的，说太远有危险，都不去，可他一个鱼往返其间十几年都没出过问题。
反而是一场海啸把他那些留在原地的族人们冲击得不知所踪，他去找好吃的逃过一劫，回来时被海啸余波甩到海岸的礁石上……
现在他是被救了……他的族人们到底在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