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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牵线搭桥

 

“叫……”沉香才想随便编一个糕点名,转念又道:“叫什么我也忘了,您改日有空亲自去问嫦娥姨母吧。”

杨戬哑然失笑:“日日吃的东西都能忘。”

“上岁数了记性不好嘛。”

“你才几岁?”

“我二十……三十……四十几?”

“若按凡间年岁算,你今年应是四十又二。”

“是啊是啊,四十二,在凡人的寿元里,大半截身子都入土了,可不是上岁数了?”

“……有舅舅在,没人能让你如土。”

七夕之夜,街衢熙攘,灯火渐稀而璀璨,星汉灿烂,天河倒灌,巷陌纵横,香车宝马,络绎于途。货摊罗列,珠翠金银,奇珍异宝,琳琅满目。伉俪并肩,笑语嫣然,同祈鹊桥相逢之愿,情深意长,缠绵悱恻,不绝于缕。月华皎洁,如水倾泻,青石板路沐霁华,从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村镇延伸到天边去。

似有浮槎空际,飞渡银汉,谢女檀郎,欲语还休,遥望人间,已无织女弄金梭,再观碧落,天刀騞擘夜穹波。流云飘荡,乌篷摇晃,震开莲花朵朵。时有嘉定桥横亘水上,势若飞虹,夜色四合,桥影婆娑。

又有红颜驻足,低眉垂眼,却情不自禁眼波流转,朝桥上顾盼连连,更有男子或羡或妒,将目光投向长桥上那不知在等候着哪位佳人的男子。却看那男子仪容俊朗,雄姿如峙巘之巅,气韵清越,类乎云间之松涛,望之俨然,即之也温。他有些局促地来回踱步,行人往来如织,无有长居,不知他已从朝霞满天时守到夕阳西下,再到夜幕低垂,游人络绎不绝,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令他不自在,他便时而从桥头走到桥尾,徘徊几步后又折返,共计三百多个来回。

今日七夕佳节,他特地褪下了平时常穿的、颜色暗沉的衣服,换上了件绛紫斜襟满绣长袍,后背有蟠龙腾渊,裾袖乌鸢如走兽攀援,虽说依旧是黯淡之色,但总不像黑白灰那样煞风景。等待一向是漫长而令人焦急的,他也不例外,可这其中又夹杂着即将得偿所愿的欣喜,自然是胜过所有。他时不时摩挲着手心的一块暖玉,内心忐忑,唯恐沉香会不喜欢。

不过转念一想,不喜欢也没关系,自有其他好物可以相赠,只要沉香不怨他就好。

“杨戬?”一声轻唤,略带迟疑,滚过嘈杂的洪流打入杨戬耳中。

杨戬此时正对阑干,身后万家灯火被山水阻隔,照不到他身上。偶闻得那熟悉的声音,他有些错愕,又觉得心脏沉进了谷底,他回头,见那风姿绰约的嫦娥仙子款款而来,她不再穿锦衣华服,而是荆钗布裙,不施粉黛,但仍像是来领略凡尘风光的九天圣灵。

四目相对,杨戬顿觉荒谬地紧蹙眉宇,猜测到前因后果,却保持着一丝侥幸,以及那些勉强存在的风度,他朝嫦娥行了一礼,道:“镇江府七夕夜景绝佳,没想到仙子也愿意为此只身前来。”

“你不必试探我。”嫦娥笑道:“我是来这嘉定桥赴约的,与你一样。”

杨戬依旧揣着明白装糊涂:“仙子怎知……”

“沉香约我乞巧当日戌时四刻在此地碰面,我没见到他,只看到了你,他是何用意,你还不明白吗?”嫦娥打断他的话,直截了当道。

掌心的暖玉忽然滚烫如薪上鼎镬,灼烧着那微不足道的三寸肌肤,杨戬想起昨日在天湖边,沉香与他并肩而行,双手交握,他庆幸沉香并未因他这几日的冷淡而恼怒,在这之前,他迫切地想解释,想告诉沉香他只是气他当时没心没肺的一番话,血浓于水的亲人,哪里会在有朝一日互相疏远,成为无关紧要的外人?仅此而已,并非其他。可他才要开口时,沉香却抬起头望向他,那一双眼睛灿烂得像天湖水里倒映出的星河,明亮璀璨,他半是紧张半是期待地跟他说,舅舅,听说镇江的乞巧节很热闹,明天我们去看个新鲜,好不好?

杨戬难得生出了受宠若惊之感,欣然应下。可日轮从东驶向西,嘉定桥上的人流换了一波又一波,他却始终没见到他来。

而今嫦娥一语道破,他才愿意相信,原来当时沉香心中竟是这样的盘算。

杨戬沉默不语。

“我大概知道沉香为何要这么做。杨戬,沉香是个很孝顺的好孩子,他怕你长居万人之巅,身边没有一个可以倾诉之人,他不想你饱尝孤寂。但他或许找错了法子,有他在,你哪里会觉得孤独?”嫦娥莞尔一笑:“沉香这几日常到我那里作客玩耍,这孩子有些举止和想法总会让人哭笑不得,但又点到即止,懂分寸晓轻重,有他在,我心中对往事的思念追悔也已淡去不少,便能理解你分明每日因为这孩子的事焦头烂额,却能甘之如饴了。”

孤独?

她以为他把沉香留在身边是为了排解孤独?他想辩解,却又觉得没有必要,他只想知道沉香是否与她想法一致,也觉得只要他不再孤独,那有他无他便都没有差别?排解孤独?三千多年都熬过来了,他还在乎三万年三亿年吗?

这世上,难道只有夫妻才能永远名正言顺地相知相守?爹娘以燕侣之身在黄泉琴瑟和鸣,三妹和刘彦昌往后生生世世伉俪而居,作为孩子,他失去了父母,作为兄长,他与妹妹亦不可再如儿时般相依为命,那么沉香呢?作为舅父,他有朝一日是否也会失去沉香?想到这里,他便惊惶难安,仿佛魂魄从躯壳中抽离,茫然无措。既然如此,那只要他与沉香成为夫妻……

思及此,杨戬顿时由恍惚变得清醒,连忙将其摒弃,暗叹自己荒唐,怎会有如此禽兽不如的想法。

嫦娥见他一直不说话,便继续道:“沉香也是好心,你别怪他,况且在此之前我们都不曾同他解释过,其实你早就拒绝了我。说来也好笑,从前你对我一往情深,我不屑一顾,如今我对你暗生情愫,你却点破了我的心,你说的不错,兴许我从始至终都对你无意,我只是恋慕英雄,像他一样的盖世英雄。而你,杨戬,你扪心自问,你又岂是真的喜欢我?你从来不在乎我对你的看法,你最在乎谁对你的看法我不知道,但我有自知之明,那个人一定不是我。”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不知是觉得可惜还是旁的原因:“杨戬,我也很庆幸你当初拒绝我,我是经历过婚姻的人,清楚夫妻之道并非两心相许即可岁岁年年,你哪里都好,无论什么地方皆属上乘,声名显赫,位高权重,法力无边,天下所有好处都被你一个人占了,得到他人倾慕也是易如反掌,但你有时候委实处理不好一个情字,无论是爱情还是亲情,好比沉香。”

杨戬看着她,似乎是在等待她接下来的话。

“我为何看破他的心思却不解释,就是为了今天。”嫦娥拧起眉,“我知道你现在心情欠佳,但我不得不稍作提醒,我不信你猜不出沉香这样做的另外一个目的,凡事逼得太紧势会造成物极必反的后果,你对他也放松些,否则这孩子届时若一味的想离开你,你后悔也来不及了,且于情于理,他本就不该被你留在身边。”

她知道杨戬听不进去,毕竟连玉帝见了他都要骂一句刚愎自用。

这种实话对杨戬来说也确实跟骂他没什么区别,倒还不如直接指着他鼻子破口大骂,他心里还能好受些。他表面波澜不惊,其实心里不知忍了多少的闷气,最终朝嫦娥略一拱手,便与她分道扬镳。

镇江府,千秋桥南,一间规模最大的青楼坐落在此,今儿这里面可热闹得很,听说来了个神神叨叨的年轻人,上来就说老鸨不日将有血光之灾,一个劲儿的向她推荐他自制的纸钱,确实把老鸨气得吐血三升,若不是看店里有许多达官贵人,七夕佳节又见不得晦气的事,她早就差人把他打死了。

十几个伙计把姞楚赶出青楼,他箧笥里的纸钱撒了一地,行人见了纷纷敬而远之。姞楚不服气,朝门后的老鸨咆哮道:“你这人怎么那么固执?我嘴皮子都快磨破了你还不信?我都说了你命不久矣,你这辈子诱骗无知少女,死了肯定会坠入阿鼻地狱的,活着的时候衣食无忧,成了鬼魂也不能委屈自己,进地府之后不得四处打点啊,做鬼也要做个富鬼啊,你看我这纸钱,都是用离魂木制成,一般的寿材店可没有这么好的材料,烧的时候不刺鼻不化灰,最主要的是价钱还便宜!你再考虑考虑啊!”

那浓妆艳抹的老鸨气得嘴歪眼斜,实在是忍无可忍,手一挥道:“给我打死他!”

伙计们蜂拥而上,把姞楚按在地上拳打脚踢,姞楚虽有法力,但又不能跟凡人动手,且他学艺不精,乍然碰上一群身强体壮的汉子,肯定是顾头不顾尾,只有捂头挨打的份。

“诶?!这不是刘夫人杨夫人和李夫人吗?!您三位是要去怡红院啊?!”

正在此时,喧闹的人群中突然有人高声喊出这么一句,吓得老鸨大惊失色,连忙招呼伙计收手回屋,并立即反锁大门。姞楚踉踉跄跄地从地上爬起,忍着前胸后背的剧痛,有些莫名其妙,却又觉得方才的声音很耳熟。

有点好听,有点贱,好像在哪里听过。

不管了。姞楚脑袋一晃不再去想,他看着满地的纸钱犯了难,眼下人多眼杂,又不能用法术,只能一张张捡。他艰难地蹲下身子,却在伸出手的那一刻听到烟花爆裂之声,灼目金光飞跃九天,行人皆转头朝花火盛放处望去,姞楚也不例外,但见彩练当空舞,虹霓浮云霄,一品游龙吞扶摇,天雷滚穹窿,喜鹊飞成桥,赤羽金凤破紫涛。当真是世间难得的奇观。

不过烟火璀璨,也如昙花一现,转瞬即逝而已。

姞楚很快便收回了视线,可这时地上的纸钱都已消失不见,整整齐齐地躺在箧笥里,他大为不解,少顷,一抹青色的身影映入眼帘,他抬眸望去,便见沉香歪过头笑容和善地看着他,他恍惚间还以为他长了对蝴蝶翅膀,仔细一看才明白原来是因为他背了只风筝,想必方才也是他在暗中为他解的围,上回的恩情都未来得及报答,这次便又欠了他一回。

一来二去,两人同行。

姞楚好奇道:“你又不是镇江人,怎么知道怡红院里有哪些官员?”他倒吸了一口凉气,“难道你……”

“我要是敢踏进青楼一步,我舅舅早把我打死了!”沉香没好气道:“瞎编几个人有什么难的,反正这几个姓氏都常见得烂大街了,总有对得上的。”

姞楚连连称是,“诶?今天是七夕啊,你难道不是与佳人赴约?怎么有工夫跟我在城里闲逛?”

“额……”沉香欲言又止含糊其辞,“我一个人出来玩儿的,没有约要赴。”

“啊?你可真会挑日子。”姞楚感慨道。

沉香:“你能在七夕当天卖纸钱,我还不能独自出门了?像我这样的比比皆是,你这样的可不好找,你怎么想的?想挑衅人家还不如跑人家屋子里撒泡尿,都不会挨这一顿毒打。”

“富贵险中求嘛,你不懂。”姞楚叹了口气,“我是要做出些成绩给家中长辈看的,就试着出来经商了,与迢境内的生意都被包圆儿了,不好树口碑啊。”

“……”沉香诡异地沉默了,“七夕卖纸钱就容易树口碑了?”

“七夕人多,还是在镇江府这个风水宝地,在这里闹点小事,就像把水倒进滚烫的热油里,得到的成果定然非同凡响,现在还言之尚早,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姞楚摆摆手,笑道:“既然咱俩同病相怜,都无人作陪,那不如我请你喝杯酒?权当报答你这两回的大恩大德了,如何?”

“相识一场,只是举手之劳,谈不上大恩大德。”沉香才想婉拒,但肚子极其不争气地敲锣打鼓,顿时一阵饥肠辘辘,他话锋一转,笑道:“但既然小公子盛情难却,刘某也不好不给您这个面子。”

姞楚开怀大笑,自然而然搭上他的肩膀,,“请,别跟我客气,随便点,我有的是钱!”

酒足饭饱,二人都闲来无事,索性就在城内玩儿个尽兴,他们观赏了百戏人的表演,沉香还被推上去体验了一把扔飞镖,尔后走到一旁的诗会,令沉香意外的是,姞楚虽然看起来不务正业,但诗词歌赋却是信手拈来,不消多时便夺得了魁首之名,得了两枚同心结,沉香看他小心翼翼地将其揣进兜里,心下了然,却不过多询问。

转眼已到三更时分,沉香在运河边放飞了那只燕子衔枝的风筝,风筝从一个庞然大物变得渺小如豆,孤零零地翱翔在漆黑如墨的云层里。风筝线时而绷紧时而松弛,沉香若有所思,旋即毫不犹豫地将其割断,风筝脱离了他的掌控,三界之大天际之广任它自由来去,须臾不见踪影。

“我看你在风筝上写了字许愿的,写的什么啊?”姞楚好奇道。

沉香神神秘秘道:“这个可不能告诉你。”

姞楚装作无所谓的模样,“小气,你不说我也知道,七夕还能祝愿什么?定是和心上人两心相许呗。”

沉香才想反驳,姞楚便又在一边自言自语道:“不过你是神仙还需要许愿啊?你把难办的事告诉真君,他自然什么都为你办到了。”

“……这件事舅舅要是能办到就好了。”也不知道舅舅跟嫦娥姨母是否已经碰面,又可曾按照他的预想打破坚冰更进一步。

他的声音很轻,融进夜风中,姞楚未曾听到。

他的忧心忡忡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杨戬有些失魂落魄地游荡在市井人群中,鼎沸人声擦着耳际不知飘向何方。他活了多少年,就脱离了尘俗多少年,他只见过人间的刀枪剑戟和尸山血海,不明白沉香对凡尘的留恋从何而来。这些地方或宽阔或狭窄,这里的人或粗俗或文雅,形形色色,五花八门,它能给沉香的,他给不了。

旁人说真君神殿像一座坟墓,又说他在何处,坟墓就在何处,那沉香呢?他是不是也这样想。

他是神仙,又是死人,沉香是否拿他当活人。

可不可以不把他脚下的土地当成坟茔,不要因为他无趣便觉得他死气沉沉,不要想方设法的离开他。

舅舅真的很爱你。

倏地,杨戬愣在原地,越过川流不息的街衢,他在河岸上看见沉香的背影,见他亲手放飞风筝,又剪短风筝线,见他笑语盈盈地与姞楚说话,又接过他相赠的礼物,乞巧之时,七夕佳节,他给沉香送什么礼物?!若让旁人知晓,岂不是让沉香的清誉尽被他所毁!杨戬心里翻江倒海,不知是该生气还是该伤心,他这样想,其中也不乏妒忌拈酸的缘故,他事先准备好的东西还可怜地躺在他手心,不得好时机送出,凭什么要一个外人捷足先登!

他满腹的怒火与委屈,深知此时不便现身,也是不愿打扰沉香的兴致,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此地。

与此同时,感受到一道炙热目光的沉香及时转身朝杨戬原本所处的方向望去,可左顾右盼也找不到可疑的人,倒是在一顿折腾之后找到了嫦娥,她换了寻常装束,他起初还以为自己看错了,直到看清对方的脸才敢确定,可怎么找也找不到自家舅舅的身影,不免心中存疑,不再多想,他立即带着姞楚一同去到嫦娥面前,公羊翡和嫦娥有些交情,姞楚曾与嫦娥有过几面之缘,大大方方地朝她行了礼以作拜见。

沉香不动声色地打量四周,道:“嫦娥姨母,您……一个人啊?”

嫦娥明知故问:“你今日约了我却爽约,我是不是一个人难道你心里没数吗?”

“不是,那我舅……”沉香眼一闭心一横,干脆摊牌:“您没看见舅舅吗?”不应该啊,舅舅又不是言而无信的人。

“看见了。”

“那你们怎么……”沉香暗道一声不好,莫非是谈崩了?!他很是懊恼地一拍脑袋,他应该清楚,就凭舅舅那舌战群文盲都自身难保的口才,怎么可能懂得讨女孩子欢心?早知道就跟在后面为舅舅出谋划策了,失策了!他这个猪脑子!净当马后炮了!

嫦娥无奈道:“沉香,我与杨戬只是朋友,你误会了。”

“什么?”

嫦娥跟他说明前因后果,沉香霎时如遭雷击,“那舅舅……”

“他等了你一天一夜,没等到便去找你了,但见你玩儿得开心,便没有打扰你,现下应该是回天庭了吧。”

沉香一时无话可说,什么玩心都荡然无存,沉重的愧疚压上心头,闷得他呼吸不畅。

姞楚恍然大悟:“哦——所以事情经过就是你好心办坏事,乱点鸳鸯谱,约了真君却拍拍屁股走人,让他一个人在嘉定桥上等了你十几个时辰?”

沉香:“……”

嫦娥斜了姞楚一眼,记得他儿时还算机灵,怎么后来只长年纪不长心眼儿,还倒扣。

三十三重天真君神殿,杨戬只身回府,他神色憔悴,看起来很是疲惫,甚至有郁郁寡欢之态,哮天犬只是帮他将三尖两刃刀搁在兰锜上,不敢多问,直到杨戬阖目假寐了片刻,他才有事相禀。

“主人,尤苍大婚,才差人给您送了请柬。”

“让他滚。”

“好嘞。”哮天犬就知道他会这么说,也不觉得意外,“还有,瑶池值官方才来说,玉帝请您去一趟,说是要与您和哪吒他们一同商榷角逐会的相关事宜。”

“让他也……”杨戬脱口而出又及时反应过来,调转话锋道:“我即刻便去。”

说罢,他却迟迟不动,末了去寝殿换上朝服,吩咐下人道:“熬锅蔬菜粥,放些醒酒的药材,等沉香回来让他喝一碗。”

“是。”侍官应下。

哮天犬却在一旁满腹疑惑,主人不是下凡赴沉香约的吗?两人不一起回来也就罢了,怎么主人的脸色比吃了苍蝇还难看,分明走的时候还高高兴兴的,蓬莱的宴席也推了,公务也是夜以继日的批完才得了空,屁大点儿的铜镜照了几个时辰,还一个劲儿的问他哪件衣服得体,哪件配饰戴在身上才不显得突兀,临走前还挑剔了一把脚上的靴子,换了才放心,那纵地金光都快赶上两个筋斗云了,还以为他能跟沉香好好玩儿一阵子。莫不是吵架了?

不对啊,就算是吵架了主人也不会把沉香一个人扔在凡间啊,真是奇怪。

他还在揣度原因,不多时沉香就步履匆匆地进了殿,拉住他就问:“叔叔,舅舅回来了吗?”

哮天犬的腕骨被他攥得生疼,龇牙咧嘴地拍打他的手背:“松开松开!哎哟!”直到腕子逃离桎梏,才道:“回来了,被玉帝叫走了。我说你们怎么回事儿?回家还分先后呢?你是不是又惹主人生气了?”

沉香像一株蔫巴的小草,支支吾吾的说明缘由。

“你!你你你你!你这臭小子!”哮天犬火冒三丈,数落道:“你知不知道主人走的时候,他……他有多高兴!他跟嫦娥仙子什么事都没有,你没问清楚就自作主张!你看看,出事了吧?!”

“……舅舅是不是一天没吃饭了?”

哮天犬气不打一处来:“吃了啊,吃西北风吃饱了!”

“……我知道了。”

哮天犬还想说什么,转头却看沉香一溜烟跑没影了,陡然想起杨戬事先的交代,他扬声道:“锅里有蔬菜粥!主人让你喝一碗!!!回来啊!!!!!!!!”

日既暮时,景物殊晖。霞光绚烂,映天如绮,山峦叠翠,隐现于金波之际,林影参差,随风轻曳,飞鸟归巢,鸣声渐稀。是时,薄雾浩渺,与云气相和,行人归途,步履匆匆,杨戬稳健而焦急的脚步声一路从殿外传到殿内,玉帝的废话没完没了,耽误了大半日的光景,李壮说沉香已经歇下,杨戬知道他玩儿了一天,睡得早实属正常,他不曾多言,屏退众人,想进去看看沉香,却又想起他说过,若无他允许,他不能随便进他的卧房,故而只能作罢,只在廊下逡巡片刻,便准备离开。

“二爷。”园林外,李壮叫住杨戬:“您吩咐的菜粥,沉香喝了两碗。另外,沉香休息前给您做了两道菜,放在您的寝殿了。”

杨戬怔了片刻,严肃道:“我知道了。”态度虽冷淡,但他的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傻子都能察觉得出他有多高兴。

李壮有幸尝过一口,只能在心里祝愿杨戬自求多福。

盛菜的盘子下压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沉香如行云流水般的好字,“舅舅,我错了,对不起,下回旬假我们再一起去凡间玩儿,这两道菜聊表歉意,您大人有大量,原谅我吧,求求你了。”

天下最大的慰藉莫过于此,杨戬堵了一天的五脏六腑顿时顺畅无比,笑容不自觉由浅变深,阴霾自也一扫而空,想着应怪他事先未跟沉香说明因由,不是沉香的错。他盯着这张还没他一只手掌大的纸条不放,声音温柔而缱绻,“这字倒是长进不少……”

他倒是没听刘彦昌说过沉香厨艺如何,也就是说连刘彦昌也没尝过沉香做的菜。

想到这里,他心情大好,忙活一天也觉得腹中饥饿。他端坐在案几前,那两道五颜六色的菜他一时叫不上名字,想着沉香素日最爱另辟蹊径,做出的菜与众不同一些也不稀奇。

他夹起一块既像肉又像菜的不明之物放入口中,没来得及咀嚼动作便戛然而止,奇妙的味道在舌尖爆开,像谁家粪水炸进了他嘴里。他若自制力再差一些,现在大概已经躺在地上口吐白沫眼仁上翻,腿一蹬就该请黑白无常来收尸了。

杨戬艰难咽下这口菜,面部肌肉控制不住地抽搐颤抖。

半晌,盘中饭菜皆尽。

翌日,杨戬称病告假,未曾入朝,同时,华佗与孙思邈被请进真君神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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