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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不用再想怎么描述了

 

行至中途,海边的浪涌声越来越大,一浪高过一浪,一声高过一声,伴随而来的还有嘶吼声和撞击声。

云野暗道一声不好,急忙往那边赶去。

晴日下,神秘害羞的黑苏珊花委身土地,花瓣沾了泥土,又被小石子碾压,它只好顾影自怜,哀叹熏风。

??

怒浪涛天压向不知礼的众人,锥刺般的冰凌直抵眼前人的喉咙,鲛人的长发无风自动,愤怒的嘶吼声是直白的杀意。

但音早已被困了起来。

他挣脱不开又撕不破那张大网,他看着自己离水面越来越远,他看见李中约的剑抵着云野的脊背。

他看着那个口口声声将他称为“神”的人,他看着周围面露凶色,眼含贪欲的人,红了眼,发了疯。

音的耳朵变尖,手指甲变长,连獠牙都露了出来。

“凶化”的鲛人爆发出空前的力量将那张网撕了个口,上身已探了出来。

云野刚松了口气,却见又一艘船驶来,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走下来,同时音的上方又罩下一张大网,那织网的线上竟涌动着符文与彩光。

“那就是范四爷,看吧,海神一定是我的。”

两人缠斗中,云野一时分心,头发被李中约削去了几缕,正顺风扬扬地飘着。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向云野围拢,他们大都不懂功法,不具异能,却也将云野围困在此,让他心发颤。

鲛人渐渐力有不逮,指甲和牙都收了回去。他被吊在半空,怒浪的威力大大减弱,连普通人都开始对他下手。

音的尾巴上中了两枚子弹,蓝色的血液滴下,落到下方的海水又被波浪推着向前。

他在网中奋力挣扎,竭力拍打,却于事无补。赤热的太阳加剧音体内水分的流失,也让他的力量散逸。

万年前,凶化的鲛人屠戮生灵,为祸一方,上天于心不忍降下神谕:此后鲛人一族再不得踏足陆地,不能离开大海。

音逐渐被压制,被迫屈服,直至被拖上船。

野鸟的哀鸣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见此一幕,李中约飞身退出包围云野的那群人,朗声说“云野,下次咱们找个地方好好打一场,你别不敢来!”

云里见他上了音被抓的那艘船。

“音!”

这声音和音那从喉咙发出的嘶哑声竟十分相似。

李中约转身看着音笑了笑“原来你叫音啊。”?

船渐渐远离,云野身边的人也在同机彻退。其中一人刺伤了云野的肩膀,愣了一瞬后立马将刀脱了手。

刀尖上沾染的血立即便燃了起来,即使是在遍布沙石没有可燃物的海边。

众人迅速作鸟兽散,丝毫不愿沾云野的血。

云野没有去追,他只是原地坐下,将伤口流出的血引到问音身上炼化。

“妈的!”

云野打架向来很憋屈,他不能受伤,对方也知守阳血的威力,双方都很畏手畏脚,但他这次的确是被困住了。

临近赤道,这里的天很蓝,暖风载着白云又度过了些许时辰。

云野站起身来,拍拍衣摆,再次骑上快艇追逐云彩。

音看着身上的绳子发呆,云野,你千万要来啊。

他的鱼尾焉焉地铺在船板上,身下只是一汪浅浅的水,阳光在水蓝色的鱼尾上跳跃,船行驶在冻结的海面上。

海水冻结成川,鲛人本感受不到寒冷,但音只觉内心一片冷寂。

音的眼睛渐渐闭上。

他听到李中约像是在打电话“范老,鲛人我带走了,您就别挂念了,啊,我知道您很想要他,但您还是先保重身体吧,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您说是吧?”

他模糊间见男人走来,抬起他的下把“我可是为了你放弃了一切啊,要听我话,离那小子远点,知道吗?”

“海神啊,喜欢这里吗?这可是我们的秘密乐园啊,那小子是不可能找到的,所以你把他忘了吧。”

“阿音,我可以这样叫你吗?你说你为什么总惦记着那小子?看看你脖颈处的这一大块疤吧,是他们那一帮毁了你的嗓子,要不是他们,现在我就可以听到你曼妙的歌声了。”

李中约摸了摸音脖子处的那块疤,眼中满是疯狂和痴迷。

“阿音,你太傻了,你怎会不知道那群人的血有多疯狂,焚烧一切,灼毁冰川,可你看到云野那小子金色的瞳孔怎么仍是留在他身边?阿音,为什么!”回答他的是横在他脖颈处的几块冰凌。

音离开了大海,力量几乎要被抽尽,李中约又绑着他,他能动的只有几根手指。这几块冰凌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精力,他太累了……

冰凌掉落在船板上,碎成块块冰晶,带着血,反着光。

李中约气愤地转身走了。

音再次醒来,已身处大海,四周寂廖无声,略显黑暗。

因为海水的浸泡,他身上的伤开始自愈结痂,鱼尾重新舒展开来,拍打海水。

但音仍是不安,他不相信李中约那个疯子会放了他,他向上游着,却撞到了冰,音在水中游了一圈,很快就到了尽头,四周全是冰,果然李中约把他圈在了这里。

破开这些冰对鲛人一族其实很简单,但音试了几次怎么也弄不开,可能是李中约在冰上施了什么法术。

弄清楚是被李中约困在这儿,他也不再着急。只是想到了云野,自己不见了,他该有多着急啊。

百丈坚冰之上,云野和李中约正在酣战。

云野的金瞳里满是战意,眼尾那抹如流云的红此刻异常耀眼,正如能能烈火在狂烧,奔涌。他手里的问音浑身烈焰,呼啸成风,问音是云野用自己的骨脊炼化,异常灼热。

金眸流红是守阳一派的象征,他们的血比烈焰更为霸道灼热,可以烧穿百丈坚冰,相应地,守阳一派也大多死于他们的血。

守阳血极其珍贵,稀少,再生很慢。无数人为了取血追杀守阳一派,血尽,阳散,人亡,是大多守阳人的命。

“音在哪?”

“我把阿音藏在了一个你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那里只有我知道,也不有我配得上阿音。”

“阿音他妈也是你能叫的?”话语落,焰欺天。问音抽出一道道流焰,自击李中约面门。

按之前的对比,李中约是绝对抗不下来的,他手中的寒霜剑嗡嗡吟鸣,似有退意,李中不以为意,强按住霜寒剑,然后以一个令人想不到的速度移到云野背后,一剑辟下。

李中约砍得正是云野的背骨处,那里是问音的炼化之源,同时也是云野最弱的地方。

血滴落下,砸到冰上,冰面立马冒出水汽,血滴还在向下,携带着海水,它变得很大,每一滴血珠都带着万钧之力,烧毁坚冰,直坠海底。

音一直不知冰上发生了什么,直到血滴灼穿冰面,他就知道是云野来了。

可这么多的血……

一滴滴向下掉的血珠可都是云野的命啊。

一想到云野,音就什么也顾不得了。他迫切地用手去接那些掉下来的血,即使曾被它们烧毁了嗓子。

幽蓝海域下,阳光透过残冰射入水中,鲛人巨大的鱼尾卷起白浪,蓝白色的鱼鳞上满是华光。

水光潋滟处,音张开双手奋力向上游着,从指缝露出的血滴带着火焰溅到鱼尾上,烧掉了鳞片,血落如莲,开在华光之下。

音发动全身的法力,冲破冰层。

是时,阳光大面地铺下来,海域被分割成了三部分,两边仍是黑暗,而中间明亮如灯,开满了血花,好似通往天堂的救赎之路。

而他什么也顾不得,只是想赶快到云野身边。

他看到云野了,云野倒在地上,问音失去流光,被扔在一边。

李中约同样不好受,他私自动用禁术本就违抗了天命,遭到反噬。云野又抽了他几鞭子,霜寒剑插在冰里。

他唯有靠剑撑着,才不至于倒下,可能在他看来,这是云野输给他的证明。

“阿音,你快看啊,我赢了!我打败云野了,你就别再想着他了。”

?云野同样看到了音,音的血混合着他的血从手中流出,炙热的温度烧了音的皮肉,露出了骨头。

“音……”

云野连叫声“音”都快要没力气了,他费力地撑着眼,想再多看几眼音。

他一直没对音说过他对音的感情,他十二岁时见过最动人的夜色,听过最动人的低语。

都是音给予的。

什么都比不上他,什么都比不上那个夜晚。

他法、横冲直撞,却吻眼前人眼睛颤抖不止。

他勾着井衡的发尾低声说话,他满嘴虔诚,身体却哪儿也不老实。

他见他的神红了脸。

他觉得极美,像是他精心调制的颜料,他甚至想在井衡的身体上作画……

怀中人轻颤,低声喊他。井衡不成句的轻哼和低呓又似庙堂里的经文,听不得真切,却句句引人入胜。

今日的神明和往常不太一样,不再清真高洁,成了被欲望趋使的奴隶。

但,雌伏于信徒的神明仍端着的是无边风华。

蒋明忻一声喟叹,他摩挲着井衡的眉骨,在他眉心处落下虔诚一吻,一声声“井衡”伴着粗重的喘息在这方天地耳语。

窗外奏起鸟鸣,清晨的我没有听懂。”

“是絮,这道策论题……”

“是絮,该吃饭了。”

“是絮,我听说李家胡同有个小店做的点心可好吃了,我们一起去吧。”

“是絮,你可曾有心上人?”

其实,他想说的是“是絮,我心悦于你,你呢?”

高中金榜,题字雁塔,畅游曲江,天子门生,大概是苦读多年学子的最高嘉誉了吧。

皇帝身边的中人站在金阶上唱着名次。唱罢名后,孟予行小声地对韩是絮说:“是絮,恭喜了,状元大人。”

“你也不错啊,榜眼。”

“是絮。你得请客了,我们可是说好了,谁考得好谁请客。”

“我一定请,今晚怕是不行了,皇上要设御宴,那就三天后吧。清风明月居,我请你吃顿好的。”

“就我们两人?”

“就我们两人。”

之后便是进士打马游街,韩是絮身穿状元红袍,头戴冠,姿意快活。跨下的白马也是仰着头,与有荣辱焉。

孟予行犹记,当年韩状元的英姿,少年的姿态永远是欣欣向上,一往无前。那时韩是絮的背影在他心头一印就印了多年。

白马红衣,墨发剑眉。

是韩是絮的轻狂姿意,亦是孟予行的心上光景。

此光景未曾消散。

题名后我榜眼君榜首,少年人襟边带花听雨在歌楼,烦恼忧愁一笑相泯。注若是还不够,灌下两碗浊酒,策马唱着狂歌,便已足矣。

而如乡的忧愁啊,就如那春日的白絮,刮不完,散不尽。

韩孟两家是世交,在朝中地位也是不低,所谓树大招风,便是孟家。新皇继位,正是精勉之时,查处贪宫污吏,打击豪右地主,孟家却撞到了枪眼上。

孟予行至今尚未弄清缘由,大概是党争吧。

这么多年过去,真相是什么早已不重要了,况且对如今的孟予行来说,他一个地方小吏又能干什么?孟家倒后,旁支门房一溜烟地跑了,树倒糊狲散大抵如此。

彼时,皇帝念他年岁尚小未掺和那事,又是个人才,便放过了他,派他去地方任职,不得留京。

他不是什么也不懂,也知道自己家里的囊虫,孟家的渐倾之势他也能感觉到。不是他舍不得京中的繁华,受不得边塞的清苦。

只是,他心里尚有一人。

那人红衣翻飞,眼角含笑地叫着他的字“予行,过来。”

那人啊,字是絮,是他心心念念多年的人,一如多年飘飞的柳絮。轻轻地拂过他的心头,却泛起一圈圈涟漪。

岁月沉淀下来的,是思念,是如狂,是韩是絮。

那一袭红衣,令人思之如狂的,不曾相忘永驻心头的,

韩挚,字是絮,韩是絮。

时隔多年,心上人再次成为眼前人,直教人……潜然泪下。

韩是絮携着孟予行再次踏入了清风明月居,多年前的记忆一下子如潮水涨潮般淹及孟予行的心房。

如今的清风明月居已不如当年,从那时的一座难求到如今的鲜有人居,堂前唱曲儿的姑娘也不在了,相熟的店小二也离开了。

可能时光就是这样远去的吧,它总是静悄悄的,极认真极坚持,我们不能扞动它一分一毫。但它又不与我们计较,流光已过,却满是回忆。

“予行,还是去柳芳阁?”

“嗯,想吃他们家的水煮鱼。”

“你啊,又忘了之前的满嘴疮了吧,记吃不记疼。”

孟予行“嘿嘿”笑了两声,“有些东西,我是会记一辈子的,疼就疼吧。”

他也不确定自己说的是物还是人。

不可避免的,韩是絮要问到孟予行的近况。孟予行删删减减,将烦心忧愁事隐去,告诉他的只是任职地的风俗人胜。

“是絮,你知道吗?我在常州任职的时候,听时人说常州有个冰潭,潭面常年冻结,而湖周围却是春草盛绿,夏花繁缤,柳枝拂过冻结的湖面落下满湖白絮,那次我去了一回,可叫我开了眼……”

幸好之前看的书多,这些东西他想都不用想张口就来,孟予行口若悬河地讲,韩是絮就静静地听着他的谎话。

常州,韩是絮是去过的。

他本是去找孟予行,但到了常州他却不敢了,他要怎么和他说,又能说什么呢?二人之间的沟壑已不止“韩大人”几个字。

都说,谎是圆不住的。可孟予行的谎不用他圆,因为听他说话的那个人只是想听他说话,谎话就谎话吧。

谁能不说一句谎话呢?韩是絮也说他平步青云,紫印金缓。

“予行,那地方真有这么奇吗?你说的我都想看一看了。”

“嗯……是絮还是别去了,常州那么远,韩大人这一去不知道要担搁多事情。”

孟予行要的酒是烈酒,他说男人就是该喝烈酒。或者是酒兴大发,或者是多年心思未诉,他问了韩是絮一个问题。

“是絮如今可有家室?”

韩是絮默默放下手中的筷子,将杯中酒仰头饮尽,看着空空的酒杯缓缓道:“家父已为我定亲。”

说完此话,气氛即停滞,如同幽咽的泉流,凝止淤塞,令人怅然心中烦。

孟予行却是松了口气,多年的心思终是可以放下了,即使并不如自己所愿。

“你在京中一切都好,我也就放心了,令夫人一定是个如花似玉的女子,只是你们的成婚礼我大概是不能参加了。”

叫了最后一声“是絮”,孟予行走了。

孟予行没有让韩是絮再次相送,韩是絮之前折的柳仍别在马上,他带着韩是絮赠的绿意,在柳絮纷飞的世界里踏上了赴任柳州的路。

孟予行望着空中的柳絮,轻轻唤了声“是絮”,心里却是想着“柳州,怎么还是和是絮有关系呢?可能这就是我们两个的缘分吧。”

韩是絮一直在柳芳阁坐着,从午后坐到了黄昏。酒坛子摆了一地,他边喝边想“怎么还是不醉呢?”

也可能他已经醉了,只是不承认。

辛辣的冰凉的酒水顺着喉咙进入肠胃,却浇不灭他心中的念头。他想把孟予行找回来,或者是跟着他走,从此天高海阔,旁人的事与他有何干系?

他扔下手中的杯,摇摇晃晃地起身下楼。行至承安街,买了孟予行以前常吃的点心,随处往地上一坐,将手中的吃食分给旁边的乞人,并给他讲了一个故事。

“我有一个心心念念好多年的人,时隔六年,我们今天见面了,但我已经定亲了,我不能背叛我的妻子,可我还是忍不住想起他,你说,我怎么办啊?”

故事讲完了,泪也流尽了。

韩是絮在那处坐了一夜,清晨,简单整理了自己,然后慢慢走回了家。

他那晚一直和自己说:“已经逝去的,追忆想念都不再有用,你也该放下了。”

韩是絮舍弃了那些回忆,并将孟予行尘封在了那晚。从此,明月照晚,风拂清梦,他不再想着孟予行。

他们终究是交深缘浅,有缘无分。

天佑十二年,南方疫病横生,韩是絮被调去主管,便见到了孟予行的尸体。

他亲手埋藏了孟予行,为他立碑,碑上书:

孟载,字予行,于天佑十二年甲丙月离世……乃为韩挚韩是絮挚友……

青山依旧,纵柳絮纷飞。

注:这个句子是化用了歌词。

题名后我榜眼君榜首,襟边带花听雨在歌楼,那时候相顾似乎,只一笑都忘忧。

《青衫薄》——kbshya、哦漏、排骨教主、萧忆情ale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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