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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别来无恙

 

正是逍遥秘境四季里风光最好之时,敞开的门里窥见春意如许锦绣成堆,奔波一路的明樾得以卸下疲惫,他展袖拢手,对开门的弟子回了个谢礼。

“恭贺小师兄新秀夺魁之喜。”

“小师兄天姿卓越,实至名归。”

围上来道喜祝贺的人太多了,明樾一个个回礼回不过来,于是颔首低眉,以谦卑的姿态走过人群。

月白鞋履踩过草地,凝成化不开的冰云。

顾小公子出关前,他被称为当世无双的天才。

他道心通明,又是难得一见的冰灵根,虽然性情冷漠,但对同门向来礼数周全从不傲下。

修仙之人若修正道,灵气洗涤之下容貌是都不会差的,可这样琼枝玉树的人物,他周身的凛冽很容易叫人忽略了他的脸,总要先退开一步避去锋芒,才敢看一眼他蓝灰色的眼眸。

以及那张精妙无双、却又摄于冷意不敢细赏的脸。

御剑而行眨眼就到了宗主住处,他和往常一样站在门外行了大礼,门前的小童让开些等他起身,一副半晌才回过神的模样。

他站在那里静等着,像一棵顶风傲雪的寒松。

“师尊还在闭关吗?”

“是,小师兄辛苦了,梵行尊者在凤鸣台等您。”

听了一路的“小师兄”,明樾的眼睛在此时才起了波澜,他的目光从杂役小童的脸上瞥过,去看院里依旧郁郁葱葱的花草。

师尊无事时爱捣鼓炼丹,动辄炸飞屋顶掀翻房子,这一院的灵花灵草也不能幸免。

这些都是他出门前来换上的幼苗,和他栽进去时的高度大小……竟分毫未变。

逍遥秘境灵力充沛,怎么可能半寸未长?

“平儿,从你入门起,一直是唤我哥哥的。”

明樾指尖抵开剑柄,反手握剑寒光出鞘,径直划开身后袭来的毒刺藤蔓。

他早有防备屏息凝神,脚踝辟邪铃清脆迭响,在他身边结起护体法阵。

长剑挥动间犹如迅龙惊世,须臾之间破开幻境。

入眼是焦骨遍地的惨相:昔日如仙境般的逍遥秘境此时邪火蔓延,在地上焦土烫出岩浆沟壑,天边崩碎的结界灵光倾洒,哀嚎阵阵。

明樾抬手夹住了飞来的蝴蝶镖,看清上面镂刻的花纹时眸光微动,解下钉在上面的纸条展开:

“这种幻境果然困不住师弟,既如此,师哥于凤鸣台上恭候。”

寥寥几句没写落款,但明樾已经认出了字迹,他看向坠入沟壑的昔日同门,咬牙切齿的吐出他的名字:

“卿淮序!”

明樾没有施诀瞬移,他知道这人刻意要以一路上的同门耗费他的灵力,但这种摆在明面上的阳谋,他只能咬着牙认了。

待登上凤鸣台时,隐匿结界已经碎了个干净,灵力倾泄间天边血月初现,腥风血雨笼罩了往日风景如画的高台。

“师弟,别来无恙。”

他坐在山巅茶榻旁,抬手为他斟满的却是一碗酒。

明樾背过手臂,将发麻的握剑右手藏在身后,抬步往他身边走。

他清了一路的妖魔,亏空的丹田都在隐隐作痛,但他的背仍是挺直的,走到他面前坐下时,气息也不曾弱过一分。

仙姿为骨玉为神,白衣侵尘,剑锋犹利。

“坐在这里正好可以瞧见刻着弟子规的崖壁,师弟就是在那儿,代宗主行刑的。”

“你是我捡回来的,我救你一命,教你纳灵修行为你解惑铺路,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霜洁刺人先刺骨,剑气入体不散搅动经脉,师弟不会不知吧?”

“九十九剑,你一剑也没留情。”

“你勾结魔界、修行禁术、残害同门,”明樾眉宇之间一派淡然:“桩桩件件查有实证,师尊能留你一命,已经算是额外开恩了。”

“好!好的很!”卿歌掩面笑了起来,愈发癫狂的笑声惊飞林中飞鸟,他一拍桌子看向明樾,笑声戛然而止:“既然我罪大恶极,师弟还能沉得住气陪我坐这么久?”

“是不是因为山下妖魔肆虐,远非师弟能平呢?”

明樾低头看了眼身上道袍,上面沾的血不止有妖魔的还有同门……他想起那个倒在他怀里的外门弟子,竭力按下胸中怒火,左手缩进袖子里缓缓施诀。

“九十九剑,我还给你,”明樾将手中霜洁插在地上,语气冷得像万年不变的寒冰:“是我向师尊检举揭发,是我亲手掌刑,逍遥宗从不欠你什么,你要报仇,便冲我一人来吧。”

“一贯惜字如金的师弟说这么多话,看来是真的着急了。”

卿歌屈指将翠玉碗向他那边推了推,清亮酒液荡漾间印出血月红光,他不急不缓的开口:“既是认错,赔罪酒先干了吧。”

“我从不饮酒……”

明樾这才正眼看他,没说完的话便没了声音:他眉心妖冶魔纹闪着红光,眼珠亦是血色鲜红,是再明显不过的入魔征兆。

可是为何他的辟邪铃和霜洁剑感应不到丝毫魔气?

想起和师尊的匆匆交谈,他用冰灵探了探酒液,端起碗仰头一饮而尽。

无论如何,他要给师尊和长老们拖够肃清妖魔的时间。

卿歌看着酒液从唇角滑落脖颈没入对襟道袍里,眼里红光更盛,手指兴奋的不听使唤的抖个不停,他将右手放在桌下膝上。

“我好像忘记告诉樾樾了,不是我找的魔道禁术,是他们先找上的我。”

“内门弟子里我最刻苦,进益却最慢,连最晚进门的樾樾,都能轻而易举超过我。”

“我以为是我不对,更加多行好事苦修道心,不眠不休,没有一日敢懈怠。”

“樾樾你说好不好笑,天生魔骨,怎么可能成仙呢?”

明樾拔出剑飞身向后,躲开了他想摸上自己脸的手。

天生魔骨天命所定,无法拔除无法更改,修仙界历来只出过一次,还在襁褓时便被扼杀了。

墨色浓雾笼罩而来,隔绝了明樾的视线。

他索性不受干扰的闭上眼,剑横在身前听耳畔风声吹过,反手向身侧刺去,破开迷障时忽然听见丹田擂鼓般的巨响。

“噗——”

明樾撑着剑半跪在地,甜腥涌过喉头,又吐出一口血来。

“阿樾是冰灵根,不直属五行的灵根没有相克之物,所以我在酒里,掺了一点穹顶寒玉的玉屑。”

天河之底日光之上的穹顶寒玉!难怪探不出来……丹田刀绞般的痛楚蔓延全身经脉,明樾眼前一阵阵发黑,迟钝地察觉到散去的浓雾里朝他逼近的脚步。

“破——”

明樾咬破舌尖换来一点清醒,隐在脚下的阵法金光大亮,以捆妖索缠住了他的腿。

接触之间丝丝白烟冒起,卿歌神色如常的迎向他刺进胸膛的剑,幻影身形散成碎片,真身出现在他身后。

“阿樾的修为进步不小。”

明樾匆匆转身硬接,却被他一掌拍的倒飞出去,后背结结实实撞上山崖撞得他眼冒金星,霜洁剑脱手而出被卿歌抢去,在他手中发出阵阵悲鸣。

“剑如其主,我倒是很想看看,阿樾是否真的,冰清霜洁。”

剑身被弯折到最大弧度,明樾的喉咙也如被扼住一般,他是剑修,霜洁是他的本命灵剑,若是剑被毁了,他这么多年的苦修……

“不!”

剑碎声铿锵响亮。

明樾的脸顷刻间失了所有血色苍白如纸,弦乐眉的眉头皱成一团,疼的气息都弱如游丝。

“对了,还有这个,”卿歌在他面前俯身,冰凉手指贴上他的脚踝,辟邪铃很快烫出道道焦痕。

“混账!你敢!师尊就在山下,他会扒了你的皮!”

头一回骂人的师弟压根吐不出什么狠毒的词,卿歌听着只想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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