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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幸福一家人

 

“要你管!”

将气急败坏的赵俊推到书桌前摁到椅子上,自己拉过另一把椅子坐下,从笔筒里抽出一只笔递给赵俊,唐回舟咬了一口梨囫囵说着:“你来得正好,就顺便帮我忙,帮我一起选志愿。”

赵俊接过笔,眼睛钉在草稿纸上写出的那几个有天南海北那么远的城市,再多的羞愤也“噗”得哑火了——“你想去那么远的地方读大学啊?”

有赵俊帮忙,唐回舟再也不用自己来回翻两本巨厚的志愿参考书,还能空出些闲余和对方聊天,扯天扯地,扯田里的野果子和青蛙,扯运动会的一千米和篮球比赛,不管怎么扯,最后的话题都会回到大学志愿选择上

“我不懂啊,你那个成绩还需要去挑大学?不应该是大学都来抢着要你吗?而且啊!”赵俊压着唐回舟的手趴在对方的书上,侧仰起头盯住唐回舟:“非得去那么远的地方?”

薄薄一张草稿纸上,黑色的中性笔记下的城市对他来说只是个地图上的名字,是悬在天上的云,那些专业也是这样,明明都是自己认识的汉字,组合起来却像是外星文一般,看不懂听不懂搞不明白,“我们省里也不是没有好的大学啊,省城离吴岚也不远,想回来也方便。”

唐回舟低垂着眼眸看赵俊,又看了看窗外看不到尽头起起伏伏的田地,最后说起了其他莫名其妙的话题,“这可能是每个住在山里的孩子都想过的事,每天看着太阳从山的那头升起,都会想‘是不是我爬到那座山上就能摸到太阳’,你应该也会想过吧,我也想过,而且现在也正在做这件事。”

赵俊皱眉:“啥玩意儿?”

“呵呵。”唐回舟笑笑,动动自己被压住的手,“快起来,都要被你压麻了。”

“哼。”看了看外面开始往下落的太阳,赵俊双手揣着裤兜站了起来,“天黑了,我先回去了。”走了两步,没走动,赵俊回头看去,是唐回舟拉住了他的衣服,“干嘛?”

“想去县里逛逛吗?”

“哟,大学霸这一天天又逛市里又逛县里,下一步该不会是还要去省城里?再下一步就是皇城根底儿,再后面是不是还要准备出国呢?”

唐回舟皱了皱眉:“你突然在说些什么?火气这么大?算了。”唐回舟手一张松开赵俊的衣服转过身去随意挥挥手就充当再见了。

“嘿!你什么意思啊!说个话又说不明白又不说完的,你还生气,我他妈才是要生气的那个!”

“是是,是我无理,是我在闹别扭,我道歉,你今天就先回去吧。”唐回舟头也没抬继续埋头整理自己的志愿做最后的完善。

赵俊又哼了一声,这一声哼得简直是可以掀开房顶,往门外走两步就回头看一眼,发现唐回舟始终都没有给他回应马上气冲冲地跑下楼梯。大门口孙奶奶还坐在她的摇椅上,摇椅旁边不知道哪里跑来一只小猫懒懒地伸着腰。

赵俊满肚子的气被轻飘飘飞来的针戳了一下,就那样全部都泄掉了,长叹了一口气,又怀着一点莫名的希冀趴在楼梯上抬头往二楼望去,不过那里是理所当然的空荡荡。赵俊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又蹬蹬蹬地冲上楼梯,猛地将门推开:“所以你去县里干嘛?”

“你怎么又回来了。”

赵俊带着一肚子的气坐在唐回舟的床上,“你管我!所以你怎么又要去县里?”

“找网吧找电脑填志愿啊,我这儿又没电脑,咱村里哪家见过电脑啊,不去找网吧那就得回学校了,回学校也太远了。”

“网吧啊……”赵俊想起了上次的事,“网吧,咱镇上就有啊,还是才开的呢,明天不就是赶集?你肯定也要买菜啥的吧。一大早就去呗,我带你。”

唐回舟没怎么想答应了:“行,那明天早上我来找你。”

“那我们干脆再早点去,我开我爸的小三轮,我们直接去镇上吃早饭吧。”

唐回舟仔细回忆了一下老赵小卖部的门口一直停着的小三轮,嘴角抽抽了一下,“还能开?”

赵俊拍拍胸脯,打了包票,说绝对能,老好使了。赵俊还说唐回舟可是第一次坐他三轮车后车厢的人。

唐回舟怎么想怎么都觉得这句话怪怪的,算了不计较了。

玉潭村名字听起来好听,像是南方水乡的小村落,处处开着莲花水芋的白墙乌瓦,南方也许真有一个玉潭村,但这里的玉潭村不是。

这里的玉潭村是离北漠边境百里属于汉地的一处村落,四下荒芜,时常吹过带着沙的黄风,村子里的干燥沙土里种着耐旱的植物,这里的村民们大多擅长打猎,玉潭村外背靠着连绵不绝的丘陵,丘陵里常有各类小型猛兽出没,在天气格外恶劣的冬日,村民们便只能靠打猎用皮毛去大镇上换些过冬的食物。

韩长风与秦安搬来玉潭村,向村长买下了村尾的一处废宅修缮一番便就此住下,秦安日常里也随村民去上山打猎,韩长风到现在也只会煮点粥米炒点小菜,处理肉食还不在他的技能表里,不过这难不倒脑子活泛的韩长风。

曹阿婆和林家女儿正在院子里揉面饼,这些日子打猎也不像以前那样方便,几家男人商量了一下打算去个更远的地方,曹阿婆和林家女儿便在给男人们做点干粮。曹阿婆抬头就看见趴在土墙上笑盈盈的白净书生,小书生满眼兴奋地盯着两人手下的动作。

“阿婆,我看你们做饼子,想学。”

曹家阿婆连忙站起来拉开门把人引了进来,搬出一个木凳让人坐在一旁,林家女儿羞红了眼,侧着脸不敢看过来。

“你个大男人学什么做饼子呢。”

韩长风笑嘻嘻着,“我家哥哥不会做饭,我要是不会做饭,那我们就只能天天喝白粥了。”

这个村子不太大,总归就差不多十来户人家,韩长风和秦安两人搬来的时候,两个年轻力壮大男人搬来玉潭村住在村尾的消息便传遍了。

曹阿婆笑得慈祥,没有过多问什么,指了指小桌子上的黄澄澄面团,“这个不是什么好东西,就是把玉米面加点盐和上水就可以了,在锅底铺上一层石头,把面饼摊在上面就可以了。”

曹阿婆揭开角落里灶台上的大锅盖,大大的铁锅里铺着好多个黄澄澄的面饼,玉米的香气随着热气飘散出来,是非常愉悦的气息。

韩长风看着这一个个如满月般的饼子,眼睛都发着光,曹阿婆瞧见他这个样子,喊来林家女儿拿来油纸捡出几个熟透的玉米饼子递给韩长风,“给你们俩带回去尝尝。”

“啊,这可不行。”

“拿着吧,也不是多值钱的东西,我们也不差这几个。”

推辞不过的韩长风摸遍全身摸出十来个铜板递给曹阿婆,“那谢谢婆婆好意,若是白拿,我家哥哥定要说我,这点钱婆婆拿着,权当我买下了。”

曹家阿婆推搡半天,最后只收下了几个铜板,连声说着这就够了这就够了。

韩长风揣着玉米饼子回了村尾的家,秦安刚好打猎回来,浑身还带着血腥气,“哪来的?”

“在村里买的!”韩长风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碟子把玉米饼装上,再拿出个大碗盛上一碗差点就成米饭的粥,“你快来坐下,先吃点东西,我等一下就去烧水,你洗个澡。”

秦安将沾满灰尘和动物毛发的外套在门外脱下,舀出一碗水仔细洗了水再进了屋里,刚拿上筷子正要吃饭,就看见韩长风手腕上的火灼伤害,他连忙扔了筷子去到里屋嘴里焦急地说着“烫伤药呢,烫伤药呢。”

韩长风跟着秦安进了里屋,悠哉地坐在床边看秦安焦急,瞧着脸上全无受伤的意思。

秦安终于找到了烫伤药膏掀开韩长风的袖子开始细致地给他涂抹药膏,“早说就待在江南便好了,非要来到此处……”

韩长风把人牵着一起倒在柔软的床铺上,“待在哪里就好,我都没嫌,你个吃现成的还嫌什么?”

“我……”

“我们还有点银钱,大不了直接向村民先买点,我会慢慢学的,等开了春,我们就把屋前面的土整理出来,我想试试干农活很久了。”

“长风……要不,还是算了……”秦安吞吞吐吐地说着退缩的话,韩长风一听就不开心了,面色一变就起了身,给自己盛了碗饭,拿着个玉米沉默地啃着。

秦安还想劝他,“你唔……”话刚说出口就被玉米饼堵了嘴。

“这都出来多久了,你还在喋喋不休这些话,赶紧吃吧。”

这之后的日子,韩长风有些时候会随着秦安去打猎,有些时候就在家里学着做饭,在村子里转悠学习,秦安打猎很厉害,韩长风会拿着肉让村子里的村民帮忙料理,一半就送给村民一半就带回家里和秦安一起吃。

过了一年,林家女儿嫁给了村头的许家儿子,婚礼那日,韩长风格外兴奋,牵着秦安的手跟着人群走动。

村子里办喜事条件也不够,办不了城里那么热闹,大家也都不是那么富裕的人家,喜轿和婚服都是在城里租的最便宜的,唯一算得上新的是林家女儿自己绣的红盖头。但胜在村民们淳朴热情,大家起着哄,也算得上别致。

韩长风和秦安也送上了贺礼,一枝彩蝶戏花的钗。

日子过得清贫自由,韩长风自己种出的小麦收获后,他开心地把麦子拿去磨了粉,当天就撸着袖子揉出几十个馒头在村里挨家挨户地送,秦安无奈地端着笼子跟在后面,直到晚上两人在床上厮磨的时候,韩长风还在念叨他种出的馒头。

“有这么白!有这么大!刚出笼的时候,又热又软!”

秦安有些受不了,嘴里随意应和着,身下狠厉地动着腰,把人兴奋的话语顶成一连串细碎的呻吟声。

日子没有好过太久,有一天,韩长风和秦安外出游玩回来,就发现村子里一片死寂,韩长风与秦安面面相觑,在村子里逛着,曹家阿婆颓然地坐在门槛上,那给韩长风做出不少美味的铁锅被摔断了把手倒扣在地上,不大的院子里四处都是乱糟糟的,林家女儿抱着不过一两岁的小孩子也坐在一旁哭得伤心。

曹阿婆抬头看见了韩长风和秦安,“你们,快跑吧,快跑哟,他们可能还要来啊,那里哪是人能去的地方啊,去了就回不来的地方啊!”

韩长风在曹阿婆身前蹲下,轻声细语,“阿婆,发生什么了?”

“害,遭天谴哟,怎么又打仗了啊!”

林家女儿接过了话头,“北漠的人又打了过来,来征兵的人来村里把所有男人都绑走了,你们能走就走吧。”

韩长风皱了眉,“征兵必有告示,且不能强求,去即有补贴给家人,村子里这似强盗过境,怎么会是征兵呢?”

林家女儿叹了口气,“哪有补贴,甚至连韩哥你送我的那支钗也被抢走了……”

“岂有此理!”一直站在韩长风身后的秦安突然喝了一声,林家女儿怀里睡着的小孩被这声猛然吓醒,哇哇地哭着。

韩长风哄着秦安离开了曹家,回到村尾两人的家里。

两人自从回来之后,便一声不吭,两相沉默。还是韩长风先开了口,“救下村里的人就可以,你不要冲动,你忘记我们为了什么出来,出来付出了什么。”

秦安还是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给自己倒了一碗已经凉透的茶水,一口闷下,然后去了院子里沉默地开始把带回来的野兔剥皮,韩长风在桌边呆呆地坐着。

又过了两天,军队又来到了村里洗劫,秦安察觉到动静带着人躲到房顶横栏上,个个凶神恶煞的大头兵冲进屋子里,进门就踢翻了桌子,在屋子里翻个遍,没见到什么东西,骂骂咧咧地又出去了。

等到彻底走远,秦安才带着韩长风翻下横梁,两人对视一番,心事重重的想去村里看看。

没走出多远,就看见曹阿婆倒在院子里,韩长风连忙上前,却是已经晚了,曹阿婆是那些如山匪般的兵推搡摔倒的,正那么不巧,摔到了脑子,已经没了呼吸。

两人又在村里走走,各家留下的不过妇孺婴孩,大家都是那样清贫的过日子,本就难有余粮,何况多余的银钱,又经这一遭,往日安宁的村落竟已经是灰败残颓。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两个大男人还在这里!我家的男人比不过你们强壮,身上还有伤!去了就是没命啊!我怎么活的下去啊!”

受着谩骂和仇恨的眼神,韩长风和秦安回到了家里,这一日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更加奇怪,如凝固一般的沉默,直到夜深。

韩长风说,“休息吧。”

两人都躺下了,都闭上了眼睛。

过了很久,韩长风听见了背后传来的窸窸窣窣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有人影覆盖了下来,嘴唇在脸上一触即离,最后只剩下一声低哑的“对不起”。

门外,马蹄声响起,有人离开了。

待到第一缕晨光亮起,终于哭干了泪水的韩长风出了屋子,舀了一勺冷水洗净了脸,又回到屋里收拾起了行李,拿出一袋装满银锭的钱袋来到村子里,敲响各户人家,一户送出了一块,有人不愿意收,有人迟疑,有人怀疑起韩长风的目的和出身。

“我也用不了了,各位便拿出这钱去自谋生路吧……这也算是我亏欠大家的。或许,这就当把村里那匹老马卖给我的报酬。”

韩长风在晨光中骑上老马奔赴百里外的县城。

晚间,已是官府闭门休息时,风尘仆仆的韩长风才到达县城里,敲响了县城门口的红鼓。

“谁啊,已经休息,闭门不见客了,且明日再来吧!”

“吾乃当朝太子,叫你们县官立即出来见孤!”

睡眼惺忪的值守被眼前金光闪闪的令牌吓坏了胆子,甚至来不及怀疑是不是真假,连忙将人迎了进去,并让人去叫县官。

还在小妾床上的县官听见下人报太子莅临也是第一反应不信,还是小妾让他去看看也无妨。

边缘县城的县官或许不曾见太子真容,但太子令牌却是认得,当即诚惶诚恐跪下。

第二日,加急讯息快马加鞭地送回了京城。

再五日,京城皇座上忙昏头的摄政王收到了这封盖着他哥哥亲戳的信件,短暂地愣神后,长叹一气,念着“何至于此啊!”

太子刘钰与秦少将军年少便相识,自懂情后便两情相悦,还年少轻狂的时候,并不在乎其他事,那时的他们不过是皇子和将军府的公子,身无公职,两人也都聪慧,学业之事无足挂齿,于是,郊外纵马,流觞曲水,隐名参加诗会,上山取朝露烹茶,在夕阳落下时亲吻,在月升时温存,在晨光中互道早安相视一笑。

那时的日子是欢快的,偷摸从国宴上溜走戴上面具在琳琅灯会中游玩,在春季花开的时候相携走马观花。

什么未来,什么地位之差,那时,没人考虑到这些。

等到刘钰太子之名加身,秦安随父征战,短暂的分离后再相见,两人身上开始担起沉重的责任。太子居于帝座右下侧,高高在上,刘钰不敢太过明显地往台下看,怕被人看出他对秦少将军的“非分之想”。

这个时候,刘钰仍然频繁在和秦安见面,此时的心境却已经改变,不再是无所顾忌的年龄,于是相拥的每一天都是偷来的,有一天是一天。

即使那么小心,两人的苟合仍然被发现了,还是被皇帝亲眼撞见。

秦将军被连夜传唤进皇宫,刘钰和秦安在皇帝殿外跪了一整夜,等到天明,御侍将两人请进御书房。

皇帝已经不是那样生气了,秦将军坐在一旁面色凝重一言不发,瞧见两人也只是不住叹气。

那日,皇帝让他们抉择,是选择自己的身份还是选择与对方的爱情,如选择身份,两人便立即断情且今年内必须成婚,如选择爱情,那便从此离开庙堂只做平凡百姓再无回头路。

刘钰和秦安一声不吭地跪在下面。

皇帝又抛给他们一个折中方案,暂时隐藏真正的身份可以平凡百姓的身份去过自己的逍遥日子,但在外不可以动用真正身份,不管以什么目的。时间约定直到动用身份为止,若有一方选择暴露,那刘钰必须回到京城安分地做太子,秦安必须终生驻守边境,除家丧外不得回归。

两人对视片刻,齐齐叩首拜别。

午时,两人背着包裹各牵着一匹马出现在城外,拉紧缰绳离开了皇城。

刘钰姓氏过于招摇,便化名为韩长风,长风万里任逍遥。

韩长风与秦安一路南下,走走逛逛,见识了往日不曾见到的风光,提出向北的人是韩长风,他对从未去过的北境格外向往。

在玉潭村住下也是韩长风一时之兴,此时距离两人出门也不过三年有余,在北上的那一年,皇帝因病驾崩追随帝后而去,由韩长风胞弟行监国之权。

国丧的消息传到韩长风耳里的时候,他哭了一整夜,哭到秦安都在怀疑两人这样任意妄为是不是一开始就错了。

玉潭村比江南穷很多,这里的百姓比之江南的乞丐更可悲的是,还要面对时不时来犯的敌国,战争祸乱似乎从未离开,秦安比刘钰更有责任感,他本来就应该是为国冲锋陷阵的将军,一柄长枪保家卫国。

所以韩长风最后没有挽留他,任由血与风将他带走,而他要做的事便是回到金殿御座之上为他的将军做牢固的靠山。

当然,话是这样说。

在折子又被扔回来后,刘钰在御书房还是发了脾气,把昏昏欲睡打盹的小王爷惊醒,“他是不是缺心眼啊!老头子们都死完了,他还要在意那个约定!次次年宴都不回来!”

小王爷换了姿势继续窝在椅子里,灌进一大口茶水,提起精神帮皇兄批着折子,虽然摄政王是没当了,但任务已经刮不下来了,小王爷打着呵欠,“他不回来,你就去呗。”

刘钰哑了声,过了会儿,才幽幽开口,“皇弟高见,我这就暴毙,明日便出殡,你准备准备正式登基吧。”

扑通,小王爷摔倒在地上,瞪大了眼睛看向端坐其上的皇兄,张了嘴想说什么又闭上了嘴。

“那就辛苦皇弟了,今晚便批完这堆折子吧。”

刘钰将笔一扔背着手离开了御书房,他没让任何人跟着独自踱步到了花园里,抬头便是一轮明月。

part1

这是位于城市近郊的一栋庄园别墅,是家族的主宅,在过去的二十年里它属于我的父亲,从现在开始剩下的岁月,它将属于我的小叔。

虽然小叔坚持这是属于我的房产。

祖父母一共养育了两个儿子,长子,用网络上的话来说,就是在诗与远方的路上从不停歇的浪漫主义享乐者,他在海上旅行时在游轮上遇见了一生挚爱,与他一样放纵不羁爱自由的千金小姐。

这是一场门当户对的婚姻,主角两人情投意合,身世家产皆相配,没有人不看好这场天作之合。婚礼很快就举行,即使这两位不过堪堪成年的年纪。

我的父母在他们都还算小孩的年纪便生下了我,起初两三年还有兴致养养,后面按捺不住躁动的心,又双双前去追逐天际的浪漫线。

在我的记忆里,小叔所占据的时间便是大多数。

小叔对我的照顾比父母尽心很多,无微不至,若不是年纪确实不相配,我都要怀疑小叔才是我真正的父亲。

喜欢上小叔,似乎好像也是命中注定的事。

烦恼的事情就出现在这里,小叔直到现在也未成家,但我知道,就是知道,他有心上人。

求而不得的心上人。

part2

孟盈今天回到主宅的时候有些晚。即使如此,主宅仍然只有阁楼处有一丝灯光,他猜想他的小叔大概出差还没回来。

走进别墅,将书包放在沙发上,孟盈去了厨房,厨房里果然还温着阿姨做好的饭菜。自己一个人坐在桌前安静的吃完,将碗筷丢进洗碗机时突然回过神又动手热了一些饭菜,用精致的小碟一一盛好,摆在漂亮的托盘上,坐上宅内的电梯上了顶楼,再绕过一段短的楼梯,就到了阁楼。

孟盈不轻不重地敲了三声门,门内如同过往每一次一样,都没有回应。扭开并没有上锁的门,孟盈走了进去,“我看见厨房里的菜,就知道你又没吃饭,我热了些,都是捡你喜欢吃的。”

躺在床上的女人一声不吭,枯槁毛躁的发丝铺满了枕头,原来那么一双装满世间最浪漫事物的眼睛,如今只是双嵌在骷髅里的眼珠,乌黑的眼珠顺着孟盈的动作转动。

孟盈放下托盘来到床边就要将女人扶起,如死尸般一直僵直的女人突然暴起,瘦弱的身体不知道从哪里爆发出力量将孟盈压倒在床上,只剩下层皮包着骨头的双手狠狠掐着孟盈的脖子,冰凉的锁链砸了他满脸。

完了,额头上又要肿上一个包了。孟盈冷静地想着,但是没关系,没关系的,毕竟—

“妈,咳咳……妈妈,你该吃点,吃点东西……”

女人手下继续用着力,虽然刚刚的动作已经耗光了她全部的气力,但她仍然没有放松,脸上恶狠狠的表情,仿佛手下掐着的不是她的亲生孩子而是天大的仇敌,“要么给我解开手铐,要么死,你选哪样?说啊!你选什么!”

孟盈看着伏在自己上方的母亲,他已经快认不出她了,曾经那么漂亮那么耀眼的女人,如今却如此形容枯槁,活像是夜里出没的怨灵幽鬼,孟盈小声地说着:“妈妈,你这样还怎么去救爸爸?”

“啊……”女人怔楞住了,“你说什么?但是那个人明明说……说他……”

孟盈抚上母亲的脸,从女人松懈的手下找回呼吸,将声音再放小声,眼睛看了眼门外,又放回了母亲身上,“他骗你的,我找到爸爸了……呃啊。”

“你在骗我!你们都在骗我!去死吧!……啊!”

女人猛地被一阵外力掀翻,她稳住身形再抬头,就看见男人将她的儿子拥在怀里拍着背脊安抚,冷冰冰的眼神刺向了她,“我以为嫂嫂只是因为受不了哥哥去世才会发疯,但是没想到,如今你已经连自己的孩子都要杀了?”

“我没疯!是你害死了他!你这个杀人凶手,你把他还给我!还给我!我没疯,都是你这个疯子!”

孟盈还在缓着呼吸,被男人牵着离开了阁楼,关上门的那刻,他回过头,看向被关在里面歇斯底里的女人,面无表情。

回到三楼的主卧,孟显如拿出医疗箱,仔细给孟盈脖子上涂着药水,手下的动作不停,嘴上也没闲着,“我知道那是你亲妈妈,但是你也该知道,嫂子她因为哥哥的原因有些精神不正常,因为不忍心让你们都受伤,才不愿意让你去见她的。”

孟盈如今也是个快成年的男人,还被孟显如当个小孩子哄着,半蹲在他面前,捏着棉签几近仔细地给脖子上的淤痕涂着药水,孟盈歪着脑袋看了自己小叔好一会儿,伸出双手捧着孟显如的脑袋。

“怎么了?”

孟盈没有开腔,只是径直弯下腰去,就要吻他的小叔。

孟显如迎接了这个吻,却没有让孟盈得逞加深下去,只是嘴唇相贴,触之即分,然后他站起身,盖紧医疗箱,“这么晚了,该休息了,你明天不是还有课吗?而且我也才出完差回来……嗯,小盈会乖的吧?”

没有得到抚慰的孟盈推开孟县如冲回了自己房间简单冲个澡就窝在被窝里,没有玩手机,就只是睁着眼睛盯着屋子,仿佛是在等待什么。

过了不知道多久,屋外的野猫叫了四五声,孟盈听见了房门外传来的些微声响,他掀开被子下了床靠在门上又等了很久才打开门走了出去。

去往地下室的路他已经很熟悉的,在孟显如不知道的时候他已经走了很多遍。

推开暗门,躲在了漆黑的拐角处,淡然地看着地下室里发生的一切。

被装饰得十分温馨的地下室里,孟显如紧贴着手臂被高高吊起的男人,男人笔直修长的双腿被分开垂在孟显如的腰侧,随着孟显如的挺腰无力的摆动着。

孟盈听着他本应该出差劳累的小叔热情地和男人做爱,极尽狂热的声音呼唤着正在被他操的男人。

“哥哥,哥哥,我好爱你……”

part3

孟显如曾经也是反思过的,最混乱的那个年龄段,遇见个佛庙就要进去求佛原谅,路过一个教堂便要进去忏悔室忏悔罪恶,他出生富贵,亲生父母皆是道德高尚,但偏偏诞生出他这个恶种,贪图亲生哥哥的爱和身体。

孟樨并不是个传统意义上的好哥哥,他浪漫的天性在学生时代便多有体现,因着丰厚的家底做后盾,他无拘无束,如自由的鸟,在森林在艺术馆,在花圃在马场,总之在一切自由广阔的天地,做这些的时候,他并不怎么会带着弟弟,尽管年幼的孟显如每天都在期盼哥哥能带他出去玩,孟樨总是说他还小。

小时候的孟显如也觉得自己太小,更何况那会儿游戏机和朋友占据了他大部分的时间,在游乐以外的闲暇,他会想自己的哥哥什么时候回来,这次会给自己带什么惊喜的礼物。

等到再大一点,孟显如就开始不满了,他极度渴望着能和哥哥一起相伴出游,尤其是在看过很多兄友弟恭或兄弟反目的实例后,他会想,这总比我那像陌生人的哥哥好吧。

孟显如也曾尝试去走一走孟樨的路,他也去充满神秘的森林深海,也去艺术气息丰厚的艺术馆和古建,但他无论去多少次都不明白,这些是怎么吸引到他哥哥,让哥哥从不恋家。

他初三那年的暑假,他哥哥迷上了各类舞蹈,尤其是芭蕾,虽然最佳的学习年龄已经过了,但他仍乐此不疲地去舞蹈室练习。后来有一次他终于缠上哥哥,混进了他们舞蹈爱好者的旅游团,来了一趟游轮旅行。这群爱好者聚在孟家的私人游轮上尽情地用音乐和酒精欢愉着每一个时刻。

到了黄昏,他们又从宴会厅转移到了甲板,在洒满整个世界的夕阳里,伴随着乐团的曲声,尽情地跳舞。

唯一的观众孟显如坐在一边看着眼前的场景,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醉生梦死,浑噩的大脑也仿佛被重锤一击,他在那个时候不由自由地摸上自己的胸膛,感受着胸腔里心脏的跳动,他意识到自己好像喜欢上自己的哥哥了。

从意识到这一点后,他对哥哥的关注便如脱缰的野马再也拉不回来,一开始只是不由自主地盯着哥哥的笑容或者握着刀叉的手,再到沐浴后露在外面的脚踝。

再到后来,赤身裸体的哥哥出现在梦里,撑在自己的身上跳着最下流的舞。

不管见过多少佛,进过多少教堂,悖德的爱从未减少。

后来,他哥哥又一次旅游回来,带着一位漂亮的女士,他的父母坐在沙发上笑得乐呵呵,他简短的打了个招呼便躲回了房间。

婚礼来了很快,这本身就是无需阻碍的爱情,女方家也是出了名的豪贵富绅,不管是基于两家的商业合作还是小情侣的爱恋,这似乎找不到可以指摘的地方。

孟显如出格的爱恋从哥哥的婚礼后更加收敛了许多。

后来,停留不住的夫妻,把小孩留给了父母照顾,孟显如回家探望父母的时候接过了这个任务。

起初不过是想睹物思人,把溢满出的爱倾倒到在哥哥的血脉上。

当年跪在佛前蒲团上的孟显如怎么会料到畸形的爱也会有传染的一天,他没等到赤身裸体的哥哥出现在自己的床上,但是等到了一丝不挂的侄儿。

还未成长成熟的身体敞开诱惑着,他接受了,将自己一手照顾大的孩子拥进怀里。

等到一夜混乱后,他看着怀中沉睡的孩子,想着,再多犯点罪又怎么呢?

part4

一旦有了想法,孟显如实施起行动的速度堪称神速。

还沉浸在终于能和自己的小叔心意相通喜悦中的孟盈突然接到了父母双亡的消息,家里已经和学校打了招呼,他没等到下课就背起书包到学校门口坐上了来接他的专车,回到老宅,大厅里已经摆放了两个空棺椁,再一晃神,他已经在祖父母的指挥下换上了黑色的西装站在门口和他的小叔一起招待前来吊唁的人们。

孟盈侧头了看了一眼眼眶通红强撑着社交的小叔,嘴唇抿了抿,想说些什么,嘴已经张开,停顿了一下又闭上,用力咬了下嘴唇,转头过去继续麻木地接受安慰。

等到晚上终于安静下来,外祖父母回了自己的宅子,祖父母被小叔劝去休息,临时搭建的灵堂里只剩下孟盈和小叔。

孟显如走到灵堂前面,手掌抚过一朵一朵吊唁的白菊,才慢慢地给孟盈说起这场突如其来的人祸。

孟樨夫妻这次的出游没有乘坐自己家的游轮,黄昏时分,众人都来到甲板上欣赏海上落日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地,人群起了骚乱,在混乱中,是阮绮岚先掉下了游轮,孟樨惊惧之下来不及分辨什么正确做法,随后跟着跳了下去。

此后引起的混乱也无需再细说,总之等到消息传回,游轮从无边的海域停靠在岸,一切都无力回天。

此时此刻摆放在大厅里的只是两具空空的棺材,里面放进了两人的婚服。

孟盈也站了起来,他走到父母遗照前,拉了拉孟显如的衣袖,孟显如没有回应他,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已经灰白了的笑容上,孟盈咬着嘴唇踮起脚用力掰过孟显如的脑袋就要吻下去,可惜隔着好一段距离被拦下。

孟显如脸上尽是痛心,也能读出几分无奈,“小盈,这不是应该做这些的场合。而且……”孟显如看了一眼遗照继续说着,“我们也不是应该做这些的关系,说不定,这可能就是给我们的报应。”

“我不认什么报应,没有什么是不应该的,他们死又不是我们造成的!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你今天一天都没有理我!”

“孟盈,那是你的亲生父母!”

孟盈退后一步,冷笑着看着眼前的男人,“你很开心吧,虽然我爸他死了你再也看不到了,但是你也不用担心露馅了,是不是?”

孟显如皱眉,“你在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孟盈没有继续搭理孟显如,坐回原来的位置沉默着,孟显如显然也不愿意吵醒楼上的父母,两人的争吵,来得快结束得也快,也不过就两三句话的时间。

到葬礼结束,两人都没有和对方说过一句话。

祖父母离开前把孟显如和孟盈找来谈话,孟家依然维持着非常传统的观念,老宅是继承制,属于长子长孙,但是孟盈现在还小,他们打算让孟显如也住回老宅,也方便照顾孟盈。

叔侄两人沉默地应下了这个安排。

part5

临近期末,孟显如又频繁出差,孟盈一赌气,期末结束直接买了机票出去玩了整个暑假,结果最后在异国他乡感染了流感,独自一人躺在酒店里发烧,烧得迷迷糊糊地,想不起来打急救电话但还有精力给孟显如打跨国电话。

哭腔混着鼻瓮的声音模糊不清,孟显如其实没听清多少内容,但是猜也猜得到一些,左右不过就是我喜欢你这些话,孟显如耐着性子慢慢地引导孟盈问他在哪个国家在哪个区在哪个酒店。

如果孟盈是清醒的,那他应该能清楚听到电话那端传来的暧昧水声,以及孟显如并不那么着急甚至带着点笑意的语气。

如果孟盈是清醒的,那他应该就能知道在他生气等着人哄的时候他亲爱的小叔正在操人,不过他这个时候大概还不能知道他小叔操的人是“已死之人”。

总之,当孟盈在异国的医院病床上醒来看见坐在一边看手机的孟显如,哭着扑进小叔怀里的时候,他们这就算是和好了。和小叔和好的孟盈比起以前要更加的黏人,时时刻刻都要挽着孟显如的手臂,再不济也要牵着衣角,这样矫揉造作的动作明显引起了很高的回头率,甚至还有不少人调侃孟显如夸他的甜心实在可爱。

孟盈见孟显如没有太抵触这些这些陌生人的话语,于是更加放肆,几乎到了要成为孟显如的一个挂件的程度。

两人继续在当地玩了好几天,每天晚上孟盈都在试图继续爬上孟显如的床,“你当初从爷爷奶奶那里把我接手不就想着我是爸爸的孩子吗?爸爸已经没了,他不爱你,他从来没爱过你,但是我爱你啊,我喜欢你啊,你把我当成爸爸来喜欢不好吗?孟显如,你看看我这张脸啊!”

孟盈仰头看向他的小叔,双手握着比他宽厚的手掌贴在自己的脸侧。

孟显如看着马上就要长大的孩子,孟盈确实和孟樨长得很像,若是把两人同样年纪的照片放在一起说不定还真分辨不出,孟盈甚至还要比孟樨还要精致几分,他完美地继承了父母的美貌基因,孟显如仔细地思考了一下孟樨的话,思来想去,似乎还是有那么几分道理,于是他稍微倾身将半大的孩子拥进怀里,对着嘴唇吻了下去。

再谈之后的事,孟盈和孟樨在宅子里过了一段相当快乐的日子,度过了假期,孟盈照常去上学,孟显如完全接手了家族产业,很忙,但依旧每天都会回到老宅,每天都尽力地陪孟盈吃晚饭,晚饭后的时间窝在一起看电影也好,看书也好,总之会黏在一起,等到休息时间,即使孟显如怎么强调第二天还要上课,孟盈还是会缠着要个几次,至少也得是要深吻才能将夜间的躁动安抚下去。

这样的日子实在是太过甜蜜,甜蜜到即使第二天是世界末日也没问题,他会和自己最亲爱的小叔相拥滚入岩浆或掉进深渊,这简直是他能想到这浪漫的死法了。

part6秘密

孟盈跟着孟显如去了一趟祖父母的家。

在孟樨去世后,两个老人家一时半会都接受不了现状,孟显如劝了很久让他们出去旅游散心。这几天两人刚好旅游回来,给两人打着电话让一起过去聚餐。

孟盈小时候被祖父母很是照顾了一段时间,他还是喜欢祖父母的。

不大的餐桌上,摆满了各种孟盈和孟显如喜欢的菜品,祖母兴致高昂地分享着路上的见闻,他们以前出行几乎都是去的非常有名的景点,出入都是安排妥当,这次的旅行更要接近普通人出游的状态,得到了比以前更多的乐趣,祖母拉着孟盈的手给他描绘着一路上的各种精彩,颇有一种下次旅行也要把孟盈带上一起的架势。

说着说着,祖母突然将炮火对准了旁边悠哉的孟显如。

“我这次出去看到好多漂亮恩爱的小夫妻,你也老大不小了,该找个女孩结婚了吧,我们家又不死板,你尽管把喜欢的女孩带回来就是。”

孟盈偏头看向坐在自己旁边的孟显如,等待着他的回答。

慢吞吞咽下一口酒的孟显如三两句打发了自己的亲妈,“我现在这样挺好的,更何况我还要照顾公司,暂时没那么多时间,缘分到了遇见了,自然会带回来的。”

老太太撇撇嘴,显然知道自己的儿子在打太极,“你哥在你这个年纪,都已经有小盈了,小时候什么都要追着哥哥,怎么这个时候不向你哥哥看齐?”

“那我就先帮哥哥把小盈照顾好吧。”

老太太似乎意识到自己不小心提到了什么,小心翼翼地往孟盈那里瞧,见他没什么反应才暗自叹了口气。

聚会结束,孟盈和孟显如告别了老人一起回老宅,不过显然结婚生孩子这个话题刺激到了孟盈,两人在车上就开始吵架,准确说孟盈单方面吵架,孟显如一声不吭,就结果而言是孟显如将孟盈送回了老宅立马开车离开了。

气不过的孟盈突然想起老宅的阁楼上好像还放着不少孟樨带回来的各种玩意儿,他准备去砸个稀巴烂,人都死了还惦记!都死那么久了!别以为他看不出来,他搪塞的理由里根本没有带上他,那他这段时间算什么?

孟盈气冲冲地直奔阁楼,等到了门口他才发现一丝不对劲,这门……以前不长这样来着,阁楼也几乎没有上锁过,孟盈上下摸着这扇格外厚重的门,一边思考着,换门这么大动静的事住在这里面的他没理由不知道,那这个工程是什么时候完成的是谁主导的。

咔哒。

孟盈似乎摸着了什么开关,在门的下半部分,他试着推动了一下,能推开但不多,这个构造更类似与以前可以往门里投信的门,金属小门能斜着推开一些,他看了一眼,地上放着的是肉眼可见有些变质的食物。

那么,在这阁楼里,他的小叔到底藏着谁?

孟盈试完了所有姿势终于瞥见一点,极致简陋的床上躺着一个几乎不成人形的女人,即使只能瞥见那么一点,他也认出来了,那是他“过世的母亲”。

意外了,孟盈还想着里面会是他亲爱的爸爸呢,不过,估计应该也在这栋宅子里。孟盈边思考着边往楼下走,这栋宅子毕竟他生活了那么久,该有的布局他都知道,既然阁楼上关着,那另一个大概就在地下吧。

孟显如真蠢,孟显如也太过自信了,既然将他们明目张胆地放在眼皮底下。

孟盈看着眼前陌生的铁门,如是想到。在这扇门上,孟盈没有摸到任何可以打开的空隙,那么他亲爱的父亲的一日三餐看来都是由他亲爱的小叔送来。

part7

过了几天,学校在开运动会,他借口身体不适提前回了家,像做贼那样躲躲藏藏观察着宅子里面。

确实也那么巧,他正好撞见厨师阿姨端着东西往楼上走,他尾随其后。

厨师阿姨是在家里做了很多年的老人了,据说是以前被赌鬼老公卖给讨债的时候被祖父母救回来的,为了给她一个安身的地方,这之后就一直在孟家做着厨师。

阿姨推开门下的小门,看着变质的食物沉重地长叹了一口气,就那样蹲在地上好久,才扶着门慢慢站起来,从身上摸出钥匙旋开了厚重的门。

估摸着过去几分钟,孟盈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假装自己是不小心发现的那样——“阿姨,你怎么在这上面啊?床上的那是?”孟盈边摆出一副好奇的神色边靠近,“妈妈?”他转头看向阿姨,“妈妈怎么会在这里……妈妈不是已经、已经死了吗?”

孟盈酝酿好的泪水顺势落了下来,猛地扑在床边,“妈妈,你快看看我,小盈好想妈妈啊……”

躺在床上的虚弱的女人看着自己许久未见的儿子,干涩的嘴唇抖动着,深陷下去的眼睛逐渐湿润,但她现在连叫一声小盈的力气也拿不出来,更何况是抬手摸一摸他呢。

阿姨走上前来用力拉着孟盈的手臂劝着他赶紧离开。

孟盈完全不动,哭得满脸都是泪水气都有些喘不上来,一直趴在阮绮岚床边,哭诉着自己到底有多想念他在知道父亲母亲去世后有多难过。

阿姨见实在劝不动他,只好认命了,拍了拍孟盈的肩膀指了放在旁边的汤食,“小盈,你来喂小姐吃点东西吧。”

孟盈抹掉脸上的泪水,嗯了一声,端起碗。阮绮岚总算开始张开了嘴巴开始进食。

也就是这个时候,孟显如回来了,他走进阁楼,还没说话先把孟盈手里的碗抽出来递给了阿姨,阮绮岚看见孟显如那刻便颤抖不止,像是见到了什么极恐怖的东西,她下意识地就要抓住孟盈的手寻求依靠,但形销骨立的身体里并没有这样的力量,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儿子被拽走。

孟盈安静地跟着孟显如下了楼来到了主卧,没有一个人先说话,两人安静地坐在卧室里,僵持了许久,还是孟盈先动了身,来到孟显如身前,双手环住肩膀,跨坐在他身上,像个小孩子那样紧紧依偎着对方。

“你不用解释,我也不会问。我已经去楼下看过了,我也能明白你在想什么,如果我是你,我大概也会想这样做……”孟盈说着说着哭腔就又冒出来了,“我能理解你喜欢爸爸的心情,但是你也稍微把给爸爸的爱分给我一点,好吗?”

孟显如抬起孟盈的脸,温柔地擦着他脸上的泪痕,“我一直都没问过你,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孟显如,这很容易的。当我意识到我喜欢你的时候,我就发现了。”孟盈停顿了一下,眼神开始飘忽,像是回到了最初的那段时间,他才在复杂的纠结下终于察觉到自己到亲长辈的不伦爱,每次和小叔见面都不知所措,甚至是不敢对视,只能在对方背后多看上两眼,也就是在这样的一个心态下,父母又一次旅游回来把孟显如叫来一起吃饭聚会,也就是那次,孟盈发现了孟显如看向自己父亲的眼神是多么的熟悉。

“我们可以一直下去。”孟盈拉起孟显如的手伸进自己的衣服,“爸爸肯定会不怎么配合你吧,那你可以在这些时候稍微想一想我吗?”

孟显如感受着掌心下的肌肤热度,孟盈的身体是完全放松的,那是完全服从他的身体,“你可以去爱一个更好的人。”

“但我也不是什么好人!如果我是好人,我现在就应该报警告你非法囚禁!即使别人怎么说我也好,我现在只是想和你在一起……你不要再听奶奶的话去结婚好不好,如果、如果你想要孩子,我也可以去变性的!”

孟显如看着才干了眼泪的孩子又开始哭泣,无奈地叹了气,“好好的,怎么又哭了呢?这样哭下去,明天该眼睛肿了,也不怕去学校被人嘲笑?”

“啧,大不了不学了就是,你又不是养不起我。”

孟显如笑着掂了掂坐在自己身上的孟盈,搂着人顺势倒在床上,“那小盈明天就陪我去公司,做我的小秘书,怎么样,嗯?”

孟盈眼珠子转了转,“那你要给我穿男款的,还是女款的套装呢,我亲爱的小叔?”

矛盾好像就此和解,孟盈甚至要来了阁楼和地下室的钥匙,孟显如也是真给,顺便还嘱咐让孟盈多看着阮绮岚,让她多吃点东西,孟盈满口应和。

part8

如果孟显如再多一个心眼子把阁楼和地下室安上监控,也许他所设想的齐人之福还真能得到,但也正因为他有些做贼心虚,生怕泄露出去破坏这一切。

所以他也并不知道这个不大的小孩是怎么在这个别墅里演了一番谍战片。

孟盈对孟樨的说法是,他是想来地下室找点东西结果发现这里不对劲,经过一些观察发现了猫腻,后来又意外发现了钥匙发现了“小叔伪造事故现场非法囚禁性虐亲哥哥”的惊天大秘密,会帮忙找机会救他出去,在这之前会先埋伏找到母亲。

孟盈对阮绮岚的说法是,他找到爸爸了,但是孟显如拿她做威胁条件逼爸爸就范,他现在还没有能力能救出爸爸,但是现在孟显如愿意让他时不时来看看阮绮岚,“所以妈妈你一定要好好吃饭照顾好自己,我们一家人要一起好好的。”

至于在孟显如那里,他是一个漂亮安分的情人,深爱着他的小孩。

孟显如依然会经常去地下室去找哥哥,但他也会和孟盈做爱,虽然某种意义上,他已经得到了自己心爱的人,但是染指爱人所有的碎片这件事仍然给他无穷的刺激。

这样的“和谐稳定”的时间没持续多久就被破坏,起因是旅游回来的老两口彻底闲下来了开始热衷给小儿子找相亲对象,无比渴望这个家庭里能有新生命诞生。

孟显如被催到有些不耐烦了,孟盈这个时候也没和他闹脾气吃醋,像一个极贤惠的妻子耐心安抚丈夫,他非常理智地给孟显如分析祖父母的心理,也非常愉悦地敞开身体让孟显如用他发泄。

不过就连孟盈也没想到孟显如会做出如此无底线的事,虽然本身就已经不配为人了。

他照常放学,回到家里,连书包都还挂在背上,就看见阿姨坐在楼梯上哭,边哭边捶打着自己嘴里说着各种对不起的话,抬头看到孟盈,又沉默地走开。

孟盈设想着可能会发生什么事情,当他走到阁楼上,看着一片狼藉的房间,只感叹了一声,确实没能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但是转瞬之间他又明白了自己的小叔的想法。

“明明是个大人,怎么就控制不住呢~”孟盈躲在门后开始酝酿状态,等一切就绪才走进属于他的舞台。

刚经受过一次强奸的阮绮岚四肢大张地躺在凌乱的床上,神色灰败,唇边还有着被扇耳光留出的血,身上的留下的衣服碎片已经不够蔽体,还是哭得崩溃的孟盈给她盖上,但阮绮岚什么都感受不到了,她只是愣愣地盯着天花板,孟盈在房间里各种打砸的声音传不进她的耳朵。

“小盈……我们一家人,还能有好起来的一天吗?”

孟盈:“……”

“我还要再坚持下去吗?”

孟盈抿着嘴,说了句“我会努力的”便匆忙离开了阁楼。

晚上,孟盈坐在玄关等到了孟显如,屋门口侧面的草坪上躺着一具女人躯体,已经僵硬。

孟显如皱着眉问孟盈这是怎么回事。

孟盈笑嘻嘻地回他:“这要问小叔做什么了。阿姨见到了难堪的画面,但又碍于被威胁不敢告密,但是终于受不了,于是被负罪感压倒自杀了。”

孟显如沉默了一下,脱下自己的外套盖在阿姨身上,开始打电话找来开始处理眼前的尸体。

“小叔,你准备怎么做呢?”

“火化,然后找个好的墓地。”

“真是善良呢~”孟盈微眯了眯眼,像只狡黠的正在谋划做坏事的狐狸那样,“那小叔你想借我的妈妈给你生孩子的事呢?”

孟显如停下拨号的手偏头看向孟盈。

“让我想想,是怎么一回事呢~被奶奶催婚催孕催烦了,又不能说自己是喜欢哥哥的变态,用了下作手段囚禁起来的哥哥即使已经做了那么多次,仍然只惦记着和他结婚的女人,然后呢,又想到我这个,由他们两人结合的孩子……”

孟盈站起来,一蹦一跳地来到孟显如身前,伸出手怀抱住他,“是嫉妒吧,嫉妒她得到自己得不到的爱,于是想要破坏,她又正好是女人,生出一个和我同母异父的孩子,这也算一种亲密的联系。”

“小叔,孟显如,你是这样想的对吧?”

“小盈。”

“怎么了?”孟盈仰头看向男人,男人的笑容被灯光和夜色划分成明暗的两节。

“看起来,你才应该是我的孩子。”

“我长这么大,一大半的时间都是你在照顾我,相比我的亲生父亲才更像个爸爸,不过,我还是喜欢叫你小叔~”

part9

阮绮岚并非没有尝试自杀,但孟显如总拿孟樨的安危要挟她,这几次的强奸让她一度想自私地死了算了,但重新见到自己的儿子这件事又给了她希望,“想要活着出去,想要让孟显如付出代价,想要一家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只是这种希望也并不是一直那样坚定,至少在得知自己怀孕后,阮绮岚挣脱的力道甚至已经让她双臂脱臼,可她仍然在挣扎,跳楼也好撞墙也好,总之,死去吧。

最后安定住她的仍然是孟盈这个她的亲生骨肉。孟盈在深夜摸到了阁楼,给阮绮岚带来了孟樨的消息。

他告诉阮绮岚,孟樨最近已经身体恢复了一些,他告诉阮绮岚,孟樨很想她。

也不过就这么几句话,就给了阮绮岚希望,既然孟樨在为了他努力,她不想让孟樨大失所望。不过阮绮岚如今的身体并不能支撑她撑到这个罪恶的孩子足月,即使她已经很努力地生存,孟显如为了这个孩子也很上心,安排了很多营养补足,但就结果而言,这些都浪费了。

这个生来即是罪的孩子的出生大概也需经受天生神罚,未足月早产,没有得到足够营养的身体小小的一个,躺在保温箱里也那么脆弱。

孟显如在医院里听着专家会诊,听着行业大拿商讨怎么养护这个脆弱的孩子。

孟盈在看着孟显如带着小孩匆忙离开老宅,从沙发上站起来,揉了揉已经已经发麻的膝盖,伸了个懒腰哼着歌走进厨房,厨房里温着一小锅汤,那是新的厨师做的,只是这个生产来得太过突然,现在估计没有人记得阁楼上还躺着一个产妇。

将汤倒进一个小碗,孟盈扭开了燃气灶,开始慢悠悠地煎牛排,再挑出漂亮的一副西餐刀叉。

“我不知道你能吃些什么,阿姨也没在,我看了眼冰箱,就只有牛排。妈妈你肯定饿了吧。”孟盈把托盘放在床头柜上,然后坐在一边,沉重地叹着气。

阮绮岚在剧痛中分出一丝疑惑的视线看向他的儿子。

“妈妈,我在来之前去看了一眼爸爸。”

孟盈没法直视阮绮岚突然亮起的眼神,艰难地继续说着,“我不是故意的……我最开始真的只是想让爸爸多恨一点孟显如,让他赶紧想办法,所以才、才、才不小心说漏了嘴,说孟显如对你做了不好的事……呜呜呜,但是我真的没想到,爸爸会直接自杀,他说、他说,就因为有他,你才会遭受这么多不该遭受的,呜呜、他还说……”

“还说什么?”

孟盈抽噎了一下,继续说,“爸爸说,早知道会有今天,当初、当初就不该认识……妈妈,怎么办,爸爸没了……”

孟盈还在哭着,泣不成声,阮绮岚闭上眼睛,气若游丝的声音吐出嘴巴,也依然是那样温柔,让孟盈下楼去,不让等孟显如看见又会对他不好。

孟盈哭着点了点头,在即将走出屋门的时候,他听见阮绮岚对他说了一声“对不起”,孟盈回头看了她一眼,又立马转回来,轻轻地合上了门,靠在门边的墙上,听着房间里传来铁架床咯吱咯吱的声音,听到锁链碰到柜子碰到托盘发出的声音,然后几分钟后……

咣当。

孟盈闭上了眼,泪水从眼里流下,轻声地说了一句,“对不起”。孟盈打开阁楼的房门,看着房间里的一切,他母亲刚生产完的身体,下半身都还没清理干净,从脖子上喷洒出的鲜血又染红了她的衣服,沾满鲜血的西餐刀躺在阁楼的地板上,一滴一滴的鲜血顺着脱力垂在床边的手滴在西餐刀旁边。

孟盈抖开被子将阮绮岚的身体盖住,捡起掉落在地的西餐刀,一声不吭地离开了阁楼。

“这是什么……”只有一床被子蔽体的孟樨尽力裹住自己满遭侵害的身体,即使他知道孟盈早就了解,但他仍然需要维持住这最后一点父亲的尊严。

“妈妈她……”孟盈抽噎着停顿了一下,“妈妈被叔叔、被叔叔强奸了……我去看她的时候,她已经没有气息了,床单上是她沾着血写下的遗言,她说……”

“你妈妈说了什么?”

“她说她等不到你了……说对不起。”

孟樨突然跃起,连蔽体都不再考虑,而是愤怒地猛推了一把孟盈,竭尽所能地骂着脏话,孟盈被吓到了,连西餐刀落下了也不知道,匆忙地从地下室离开了。

孟盈坐在客厅里,又坐了很久,直到等到看见孟显如的车开进宅子,才慢悠悠地走到地下室去。

地下室的床上,他亲爱的父亲血已经冷掉,眼睛大睁着,脖子上豁开的伤口看着极为可怖。

孟盈就那样坐在父亲遗体旁边玩耍着那把沾满双亲鲜血的西餐刀,孟显如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孟显如显然已经彻底理解了这一切的事,“为什么这么做?”

“为什么?那显然只有一个理由,我嫉妒。”

“所以你就杀了你父母?”

“他们是自杀……更何况真正杀了他们的人,难道不是你吗?小叔。”

“我现在也可以杀了你。”

孟盈将西餐刀放在一边,开始解开自己的衣服,将自己脱得一丝不挂,然后向后仰去就躺在孟樨遗体上,岔开腿漏出他不知何时纹在腿根的刺青,是花体的“孟显如”,“你已经没了正主,是不会想要再失去替身的。”

孟盈紧贴着孟樨的脸,“我和爸爸,真的很像对吧,小叔。”

“这世界上相像的人不计其数,更何况,我完全可以从零打造。”

“但是……他们身上,都没有爸爸的血。”

孟显如冷笑一声,走上前去,“可我不会爱你。”

孟盈伸出手环抱住孟显如的肩膀,亲吻着孟显如的唇,轻啄喉结,将冰冷的领夹叼起含在嘴里,张开嘴让孟显如看清他的舌是在怎么讨好,最后孟盈用牙咬开裤子纽扣,慢慢地,将男人的性器掏出,“没事,你会慢慢爱上我的,只要你只有我一个人,只要我,那我会让你爱上我的,现在,我想要你~”

在被进入的那刻,孟盈摸了把父亲的血抹在自己自己脸上,又在自己光裸的胸膛上留下几道血迹,咯咯地笑着。

“喜欢吗?我亲爱的小叔。”

北境有一仙山名寻流,寻流仙山上有一仙君名唤柳净。

柳净仙君是如今天下最接近神道的修仙者,自步入化神阶后便极少出世,但其名下的剑宗仍旧统率天下各宗,以救死扶伤福泽众生为己任,欲行遍天下善事,柳净仙君更是将这一善道贯彻至极点的人物。

这一日,正值冬时,簌簌的雪片落遍寻流山的每一处,有畏寒的鸟儿飞进一处岩洞,落在石桌上的花瓶口抖着羽毛上沾着的雪花,唧唧地叫着。

端坐在洞府深处玉床之上的柳净闻声睁开了眼,睁眼的那一瞬,整座寻流山也发生着变化,琉璃白雪如遇烈焰瞬间融尽,不过呼吸间,绿草鲜花在白昼下重新舒展,枝头的桃花也开得满满当当,冻结的溪流又潺潺流动,寻流山外仍是漫天白雪,寻流山间是春和景明。

黑色的鸟儿跳上柳净的肩跟着出了洞府,见冬日已去便振翅飞旋在天际。鸟儿估算错了温暖的范围,不慎飞得太远又悻悻地披回满身白雪落到柳净肩上,小小的身体摇摇摆摆将一身雪抖落。

面如冰雪的柳净淡然看着这只抖落洁白雪片的黑色的鸟儿。

“若以我之能行恶会是如何光景?”

也不知这句话是如何浮出心头的,这话也就在心尖上飘了一瞬间,柳净不会去深究原因,也未仔细去研读这句突如其来的想法,他只是继续淡然看着眼前活泼的鸟儿,等到鸟儿飞去桃花林后才转身回了洞府继续闭关。

因此他未能发现从自己的身后溜走了一缕黑烟。

这一缕似乎随时都能消散在空中的黑烟沿着仙山下行落在山脚又顺着河流一直向前,不知过了多久,路过一处山村,鼓着肚子的妇女正在河边敲打着衣服,瞧见一尾晃悠悠的黑鳞银尾的鱼行动缓慢,便试着探出身子用竹筐篓住。这日黄昏,浣衣的妇女与劳作归来的丈夫一起享用了鲜甜甘美的鱼汤。

再两月后,村中起了大火,众人正在救火之际,妇女诞下一子,随着孩子迸发的哭喊声,吹来一阵风,将火势煽动得更猛,附近山中的魑魅山精猛兽倾巢而出,小小的山村顿时血雾四溅。

感知异象发生,刚出关的柳净立刻御剑赶来,可终究有些晚了,最后他只在一片黑色的废墟里发现了气息微弱的婴儿。柳净将幸存的婴儿带回了剑宗,剑宗宗主和一众长老的意思是把小孩送去剑宗管辖的慈幼院。

但最后是柳净发声说他想养这个孩子。

大家面面相觑,猜不透这位孤独生活千年的仙君往日连个徒弟也没有,如今怎还要养个小婴儿,但终究不敢得罪这位至圣仙君,连夜将各类物资送往仙君所住的府邸。

侍童将各类幼儿用品送往仙山府邸,恰巧撞见柳净正将一颗褐色丹丸喂进幼儿嘴里,五彩光华流转散去,刚落地的婴儿此刻已是五六岁稚童的模样。

侍童耸耸肩,又踩着剑下山,琢磨着该重新换些什么东西。

柳净并未为这个小孩取名,若要称呼便随意喊上一句小孩,还是后来前来觐见的宗主为小孩取了个名字——柳焰遗,此时已开蒙的柳焰遗起初非常嫌弃这个名字,可他最亲爱的师父怎么也取不出名字,便只好将“柳焰遗”认下。

柳焰遗被柳净用上品丹药喂养,身体快速生长,但脑子却没有,所幸天生智慧加上侍童们的教导,也算跟上了正常人的步调。

柳焰遗自晨起后便会被侍童带到宗门里跟随“同龄”的幼童学习直至晚课结束回到寻流山上开始啃着柳净给他的功法术式。

如此七八年后,已经是翩翩少年的柳焰遗已经能跟随同宗的师兄弟一起出宗门完成些无伤大雅的小任务。

这次的任务去得有些远,自小便在遗世仙山长大的柳焰遗第一次去了繁华京都,被乱花野草迷花了眼睛,拿着储物袋装回了不少新鲜玩意,进了宗门连给长老汇报的时间都没有踩上长剑径直飞回了寻流山。

可惜的是,他的师父依然还在洞府里闭关。

他的师父闭关已经很多年了,听说他如今已经离入道成神只有一线天,这些年更加长久的闭关就是为了突破这一线机会,可惜总没有动静。

他幼时师父还会时不时带他游遍寻流山,会亲自握住他手教他习字,会不厌其烦地讲解术式……这几年是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柳焰遗还不想回到自己的房间,于是他便坐在柳净闭关洞府外的一株桃树上,坐在永远盛开花朵的桃花树上吃着储物袋里的各类小吃,便絮絮叨叨地说着在外的见闻,说京都的人流如织,说百花楼窗边倚着永远笑着的桃花面,说无法力在身手上却捏出栩栩如生百兽的白发老人,说读书人嘴里念着听不清的话语……柳焰遗突然顿声,停下了咀嚼的动作,咬了一口的糕点还捏在手间。

许久。

“师父,你说,人为何要行恶呢?”

洞府里,柳净睁开了眼睛,不过一瞬,便又合上了眼睛。

剑宗的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寻流山也是,一如过去的千百年,但也有不一样的地方,柳焰遗再次打破惩戒峰的门禁逃出,剑宗忍无可忍亲自出手将柳焰遗捉住丢去了柳净的身前。

“这次又为何事?”

剑宗长老气飘了胡子,可还要保持着尊敬,竭力压住愤怒的声线,“柳焰遗在执行任务过程残忍虐杀凡人数十人!”

柳净瞥向被五花大绑丢在地上浑身都是血痕的柳焰遗,“可属实?”

“哼,不过杀几个恶人,错在何处?”

“仙君你听听!此子仍不知悔改!”

“我错在何处!”

“惩恶扬善?是数十凡人被抽筋拔骨?是命数十凡人相互凌迟以供你取乐?是满池流不尽的鲜血?是将凡人身躯喂于野兽?你这与地底恶鬼又有何异?”

柳净垂眸,再抬头安抚住宗主,将其先行劝走。

“望仙君好好教育,务再伤我剑宗!”

宗主拂袖离去,柳焰遗发生一声不屑的笑声。柳净抬手,指尖流转一点光华,转瞬两人便到了柳净闭关的洞府里,柳净将柳焰遗丢至寒冰块里便不再理会,自顾自去了另一方继续闭关。

被关在寒冰块里的柳焰遗似乎完全不受至寒侵蚀,面上完全不显痛楚,即使凛冽寒气在接触到皮肤伤口时便会化作利刃深深刺入,他脸上仍是轻松愉快,带着满眼的笑意一直凝视着闭关的柳净。

“师父,你说,宗主若是知道我所行的术法皆是你亲手所授,又当作何想?”

“我未教你行恶。”

“是是是,我至圣至善的师父,这天下顶顶好的柳净仙君,从未行恶,只是房中书柜里珍藏数本偏门法术罢了。”

柳净闻言抬眼看向寒冰中的柳焰遗,眼中古井无波。

“师父,您将那些邪典法术放在您的卧房书架上,难道不就是为我准备的吗?”

“何解?”

柳焰遗甚至还有余心在寒冰中盘腿坐下,即使多一寸接触面积便多一分侵蚀,柳净私藏的寒冰或许是这普天之下最为冷冽刺骨,每一寸寒气都能侵蚀修仙者的根本。可柳焰遗面上瞧不出一点异象,施施然地坐在寒冰块里,嘴角还噙着笑,却没有接着柳净的话说下去,话锋一转,说起了另外一件事。

“师父可曾记得三年前的昭心秘境?上古大能昭心尊君的修炼之地。”柳焰遗兴致盎然地看着柳净的神色,却没得看到自己想看到的神情变动,耸耸肩,继续“自言自语”:“昭心尊君是上古时代的贤能,他身陨后的洞府形成的秘境基本毫无危险,又因灵力充沛又时常出现,便多为各宗门锻炼新人弟子所用。虽说为昭心尊君洞府,但昭心尊君真正府邸这么多年从未被人发现……”

“我找到了。”柳焰遗挑起眉与终于正眼看向他的柳净对上视线,眉间眼底写满了深沉的恶意,他迫不及待地想知道自己向来波澜不惊的师父荡起惊讶的涟漪。

不过令他失望的是,柳净只是看了他一眼,又转回视线合上双眼继续冥想。

啧,柳焰遗指尖开始萦绕起一团黑雾,黑雾顺着寒冰逐渐爬满整个寒冰块,如此大的阵仗,柳净却似完全不察般一直在冥想,直到冰块完全炸裂碎掉他也还如一尊雕塑纹丝不动。

柳焰遗拍了拍身上的碎冰碴,漫步到柳净身前,他分明还是个半大青年的模样,浑身透出的气息却如已历千百年岁月,柳焰遗俯身贴近柳净,双手撑在柳净身侧,微微扬起头在柳净脸侧落下一吻,青年的声音却说着不符合声线的缱绻话语,“我会实现师父所想的一切,在再相见的那刻。”

柳净终于睁开眼睛,刚好瞧见黑雾将柳焰遗浑身包裹最后原地消失的一幕。

他环视已经乱糟糟的洞府,一个抬手,满地的碎冰块便消失不见,再一轻拂,再度融成一块的寒冰将洞府门户完全封闭,一只灵力幻化成的鸟儿带着讯息飞去了宗主的房间。

柳净就此在洞府中静修千年如一日毫无变化,隔一墙寒冰的世界却发生着举世动荡。

约两甲子年后,剑宗的宗主带着各宗门主事人纷纷来到寻流山上,诸位放之天下都极为尊贵人物却齐齐跪在这苍茫雪地里。

声声悲切的祈求声透过凌冽寒气的冰块传进了柳净的耳里。

唧唧,一团白色灵力凝成的鸟儿落在剑宗宗主身前,歪着头看着这个愁眉苦脸的老头。

“仙君,恳请您出山惩治纠拿罪徒!”

老头们七嘴八舌地数落着罪行,拼凑出柳净并未了解过的一个柳焰遗。

柳焰遗自从叛逃离开剑宗后,便直入魔域,待再次出现在众人眼前时已是少年魔君,带着魔物在人间各国流窜作恶,起初各宗门还能抵御但逐渐心有余力不足。

人们凭着自己无法度过难关,终是想起了闭关许久的,天下唯一强者,寻流山上的柳净仙君。

惊世一战结束得比所有人想的都要仓促,魔君欢天喜地的应战,柳净将他引向远离人间的天际,人们只能看见天际的各色法术闪光,一身巨大的雷响过后,一个人影自云层中坠落,层层绵白的云四下散去,终身都如雪山顶上那一簇冷冽洁净的柳净仙君背着白炽的阳光站在长剑之上,红色的烈焰如绽开的花瓣散在身周,柳净抬手,烈焰便聚拢成一枝箭矢追随柳焰遗坠下,最后将这位已气尽的魔君钉死在荒芜大地上。

这场旷日持久的人间劫难便就在此落幕,此后,流传在世人口中的倒不是这次师徒反目,而是仙君柳净终于跨过那一线天,在漫天彩霞霓光下,被彩衣仙女接引入神道,成为真正的仙君。

“恭喜仙君已历心劫,大道已成。”

·昭心秘境

柳焰遗和同宗师兄弟走散了,所幸也未遇到什么大麻烦,他手里拿着剑砍着杂木丛枝找着前路。

走着走着便走进一处迷雾,在迷雾中如无头苍蝇乱窜好大会儿,才走了出去,迷雾身后是一处波光粼粼的小湖,湖心小岛立着一处庭楼。

柳焰遗踩着长剑行过湖面,落在小楼前,在小楼里各处转悠,搞清楚了这就是人们遍寻不见的昭心府邸。

柳焰遗在府邸深处见到了一块镜子,他本没有在意,心思都在镜子旁边的各类法宝上,但当他站在镜子前时,雾蒙蒙的镜子荡起一阵水波开始出现人影。

他好奇地看着镜子里出现的场景,尤其是镜中出现的是他敬仰的师父。

看了很久,柳焰遗从好奇到心死再到燃起奇异的狂热。

等镜子里身影消失,又弥散出彩色的雾气将他卷入其中。

柳焰遗在“镜子”里活了很久,轮回了很久,孤独地上演着他一人的劫。

等再次从镜中出来,他便不再是“柳焰遗”不过是他师父最后缺的那一块心劫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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