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生死之交
李海夜不清楚这句话的含义,但路怡星很明白,她们到底相处了好多年,对彼此的性格了解很深,余雅也一定清楚路怡星能够领悟到背后的这层含义。要是她想,她完全可以装作不认识,听不懂,随便把李海夜打发了。
但路怡星发现自己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是如此震惊,震惊到几乎掩盖不了自己惊怒的情绪,她太意外了,理智告诉她,余雅不可能单独为了她这个已经决裂的好友,抛开反自己战的思想,以雇佣兵的身份参与她最厌恶和抵触的战争,但潜意识里,她又始终觉得余雅的行为和自己绝对脱不开干系。理智与情感的摇摆将近把她的情绪和人格分裂成两半。她脸上的表情越平静,越冷漠,她藏在心底的情绪波动就越大。
“她人在哪里?”
李海夜想了又想,觉得余雅和她的“朋友”隐情实在复杂,一时间他都不知道把余雅的消息泄露出去,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他只能直白地问了一句:“您不是要找她寻仇吧?”话语很直白,语气却好像在开玩笑,他实在是不想得罪军方的人,他只是个升斗小民,半分得罪都不愿意。
“你觉得我说是的话,你有这个骨气宁死不说吗?”
李海夜听到这话,情不自禁地看向路怡星手里的枪,笑得比哭还难看,道:“那我如果在死和交代中间选一个,我肯定选交代啊。我就一个雇佣兵,来打仗就为了赚钱。余雅就算是我的再生父母,那也不能让我把命丢了。你想知道什么我说什么,肯定一定一五一十全给说了。只要您不杀我就行。”
虽然余雅对他照顾颇多,但是冤有头债有主,他也是被逼无奈,余雅万一因为他的口供出事了,李海夜必将一有机会就虔诚地为她烧纸
路怡星本就没有滥杀的欲望,不过是因为佣兵的素质参差不齐,背景复杂,要想听不掺水的实话,只能以生命威胁罢了。她判断李海夜实在是个一没背景二没受过太多训练的普通人,因此把枪收了起来,尽管如此,她也并不是彻底放心了,她的警惕仍在,如果情况有变,她还是能够。你当初和杨法行做交易实在是欠考虑。“
“我能怎么办,杨法行带着条件过来跟我谈,我不同意给我重判了我岂不是冤死?我大好年华我就活该倒霉去坐牢吗,我他妈的做错什么了。”路怡星愤恨道,“这年头倒霉的就是我这种人。”毫无背景,毫无根基,外加运气不佳。
路怡星自嘲:“我家里还以为我当军官当得飞黄腾达了呢。”她在王钺镇的面前发泄了一通,很快又冷静下来,摆了摆手说道:“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我跟你通个气,明天出发前我会去’照例询问‘一番这些记者,看他们的回答。万一有不对的地方,这件事必须立刻解决。”
路怡星的话语中饱含杀意,她道:“接下那种事,不管来多少,我都得处理干净啊。”
王钺镇一凛,发现自己实难劝说路怡星些什么,劝她不要涉及无辜的人?这简直是屁话,或者劝她不要把生死太放在心上,打仗就是要死人,不管死的是谁?这话说出来他都心寒。
拿今天路怡星杀的那个人来说,难道走了正规程序吗?也并没有。接到任务并处理目标,不问原因,仅此而已。
“你辛苦了。”王钺镇说道,“我已经不敢细想我手上有多少人命债了。”
“不是你我能控制的事情,想了又有什么用。”路怡星收拾完了自己的情绪,恢复了一潭死水般的平静,“对了,今天死的那个,不用带回去了。我已经请示过。”
“埋了还是烧了?”王钺镇站起来,走向放在不远处的裹尸袋,“我们人都在这里了,就别再去叫队友出来,我们两个人顺手做了吧。一来一回喊人太麻烦。”路怡星想也是,便点了点头。
“挖坑太累了,省点力气烧了得了。我这辈子都不想挖土了。”路怡星毫不犹豫道,“我想起来都胳膊疼。”她也跟着王钺镇站起来,走到自己所在的装甲车,从后备箱中取出一壶汽油。王钺镇已经扛着裹尸袋走远了,路怡星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
两个人走了几百步,找到一个较为空旷,不会引发火灾的地方停下来。王钺镇把肩上的尸体一扔,裹尸袋砸在地上,掀起一阵尘土。他把尸体从袋子里扒拉出来,把袋子随便卷了卷拿到手里。裹尸袋也是有限资源,不能一起烧了,这样太浪费。
一具太阳穴被子弹打穿的尸体呈现在她与王钺镇眼前。路怡星拧开壶盖,往尸体上泼汽油。汽油有一股很特殊的味道,路怡星一直很喜欢闻汽油味,每次有机会到加油站加油,都会像犯了瘾头的人一样,摇下窗户大吸几口加油站的空气。汽油的味道在别处很难闻到。她对香水的气味好恶很明显,不知为何格外喜欢汽油味,如果有汽油味的香水,她一定毫不犹豫就买了。
王钺镇已经走到一边,看路怡星泼完油之后从地上捡起一根枯树枝用防风打火机点燃。她把这根点燃了的枯枝丢出去,尸体遇火后熊熊燃烧起来,在火焰中渐渐蜷缩变形,时不时发出皮肉张裂的噼里啪啦的声音。
人肉燃烧的焦臭味完全掩盖了汽油的那股特殊香味,路怡星觉得自己对汽油的喜好可能已经被治好了。她闻着很想吐,只能拉上了自己的面罩,起到一个心理作用。刚刚太匆忙,早知道拿个防毒面具过来了。
她和王钺镇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具尸体被火化完,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路怡星心想没准王钺镇也很想吐,跟自己一样怕多说几句就恶心吐了。火焰熄灭后路怡星上去看了一眼,瞻仰了一下遗容。她以前总是不忍心看,两天前一下子看太多之后好像感觉淡了点,没那么难受了。其实身体还好,主要是头颅被烧的样子太恐怖,上下嘴唇全部焦化蜷缩,露出完整的牙齿牙床,鼻子被烧得基本只剩两个小孔,眼珠子更是被烧得爆开来,如果火再大点就找不见了。
这具尸体完全无法辨认出生前的面目,以一副非人的姿态被遗留至此。王钺镇走上前,把手臂搭在路怡星的肩上,说道:“烧得爹妈都不认识。谁来检查都没用。别看了,咱们该走了。”他这句话同样也是对路怡星刚才烦恼之事的宽慰,尽管根源不在于此。他就这样搭着路怡星的肩膀,两个人勾肩搭背步履散漫地走回营地,然而谁的内心都不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