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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瑗·春心正是芭蕉叶6

 

在长久的沉默中,赵熹动了,他把韦氏搀回榻上,又坐到了旁边一把七宝交椅上:“我心中有此意十三年也。”

十三年。

赵瑗开始叫他官家,后来变成爹爹,最后又转回官家,没有白纸黑字,没有相连血脉,在一切官方的文书里,赵瑗只是太祖皇帝的后裔,赵子称的儿子,一个以防不时之需的备用,当然,连这种备用赵熹都养了两个。

他在小时候经常盼望,盼望着哪一天赵熹正式认他作儿子,也许是他的生日,也许是赵熹的生日,也许是一个宁静的午后,赵熹到资善堂来,告诉他:“小羊,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儿子啦!”

可他绝没有想到是在这样一个时刻,半瞎半明的太后,半胁迫着赵熹认他作儿子。谁都能看出来赵熹被母亲的这一招打蒙了,差点没反应过来。

韦后催促着赵瑗:“还不去拜见你爹爹。”

赵瑗看向赵熹,赵熹对他笑一笑:“傻了?过来。”

他走到赵熹面前,赵熹眼睛微弯,鼓励着他,他刚弯曲了膝盖下跪,却被赵熹拉了一把,跌进他怀里:“好孩子。”赵瑗的头枕在他膝上,赵熹说:“要叫我什么?”

赵瑗听见自己的声音,发出了一个很遥远的称呼:“……爹爹。”

赵熹应了一声,一滴眼泪落在赵瑗脸颊上,又把赵瑗带起来,跪到韦后跟前,双手搭在韦氏的膝盖上:“娘见这小儿子孝,开心了否?”

韦后说:“他孝,你亦要慈。”她握住自己膝盖上赵熹的手:“你开心,我就开心,小九,姐姐还是那句话……”她一不留神竟然说出了汴宫旧日的称呼,仿佛她还是道君一个不起眼的嫔妃似的:“我生下你,是为了叫你享福,叫你开心,叫你快快乐乐的过一辈子。有些事,没有缘分,过去就过去了,好么?”

赵熹仿佛很诚恳的:“好。”

韦后又拉起赵瑗的手,他们之间从未有过如此亲密的举措,体温彼此触及的时候都感到很陌生:“这些年,我对你有偏颇的地方,并不是你不好,是我这个老妇人狭隘,一直希望官家有个亲生的儿子,可我今日才算明白,就算是血脉相连,又有几个孩子同你这样孝敬?”

赵瑗垂首道:“无官…爹爹,无臣今日,臣不敢称孝。”

那种诡谲的感觉在他胸中弥漫开来,他今天什么也没做,甚至还拒绝了韦后赐给的婚事,何以韦后忽然对他改观,又叫赵熹正式认他为子?若说韦后觉得赵熹三十六岁,即使立刻生下或叫别人生下孩子都已经太晚,劝赵熹认下他做儿子,那她前几天去台州祈福干什么?

作为母亲,她一定知道赵熹的秘密。

赵熹去建康干什么,她也会知道吗?

从慈宁殿出来,赵瑗仍然没有想通这一切,赵熹仿佛是个没事人一样,问他:“这几天跑来跑去的,累不累?”

赵瑗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累。但事实上,从得知赵熹不在宫中开始,他从临安跑到明州,睡了一觉以后又跑向建康,在建康睡了一觉,又马不停蹄地赶回临安,十天内竟然有八天在颠簸赶路,不是骑马就是划船坐车,说不累那是假的。

赵熹看出了他在强撑:“你家里远,在宫里睡一觉吧,明天再回去。叫张去为和陈源说。”

说赵瑗的王府远,那真是没天理,从大内和宁门出去,过一道望仙桥就是他的东府,中间只隔着三省六部的几个官衙,此刻打马,要不得一盏茶的功夫就到。

可赵熹说远,那就是远,赵瑗说好,赵熹又说:“我去书阁子里看札子,你就在那儿睡吧,晚些叫你起来吃饭。”

书阁子就是损斋,是赵熹这些年建好拿来读书、燕坐的地方,不同于旧京藏有无数古鼎彝器之宝、金柜玉笈之书、祖宗训谟之诏,又森然蓊郁、三楹两阁的宣和殿、睿思殿,损斋不过前后两间,前面读书,后面休息,当然,这种前后也只是用一个大屏风隔开,做一个间隔,事实上就是一整个大的房间。

屏风前面是读书的地方,除了密密匝匝的经史古书以外,只有一张桌子几把椅子,桌上唯有笔墨纸砚等必要的工具,赵熹镇日在里头看札子,最是严肃正经不过的地方,赵熹还经常在这里召对大臣。

听到赵熹安排他去这里睡觉的时候,赵瑗心里还有些不知何起的失落,他想到那个呼吸交错的夜晚,赵熹呼唤他,声音像梅雨时候桌上潮湿的水痕,他们贴的那样近。

原本,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那一声呼唤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如果赵熹叫他去福宁殿睡,说不定他还会想入非非。

可是这里……

赵瑗被赶到屏风后面睡觉的地方去,那里仅有一张白木床,一个小几子,地毯也不曾铺一条,床上垫着一层蒲草席,再铺了一层黄褥。赵瑗不是。

被子堆在旁边,赵熹坐在床尾。内室因为帘子拉下显得昏暗如夜,唯一的光源只有一屏风之隔的烛火。

赵熹的嘴唇红的可怕,泛着亮泽的水光,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脱去外袍,身上仅有一件柔软的素白寝衣,好像被什么呛到似的,正轻轻咳嗽着,不过咳嗽声音很小,生怕把嘴里什么东西咳出来那样。

见赵瑗醒了,他也没说话,过了一会儿,他从旁边抽了一条帕子,赵瑗亲眼看见一点腥白从他嘴里吐了出来,还有一点沾在唇上。赵熹吐完,把手帕扔到一边,又捧起茶盏漱了漱口,吐到痰盂里。

赵熹开口的声音甚至有点沙哑,也许是被赵瑗的精液呛到了,他埋怨:“这么快,一不留神就出来了。”

赵瑗很羞赧,无可辩驳,又无地自容。

赵熹的语调平常,甚至有一个吞咽的动作,可精液已经吐出来了,他吞什么?

他问:“平常不摸吗?”

赵瑗还是没有说话,他感觉那种尿意,或者说,奇异的感觉又再次上升,赵熹坐在床边凝视他,头发披散,他甚至能嗅到一点芳香,这是赵熹身上很少有的味道,花果一样的甜蜜。

他和赵熹对视,赵熹对他眨了一下眼,默认、许可、勾引、挑逗,下一个瞬间他们两个人就亲吻在一起,赵瑗去抱住他的腰,两人齐齐摔倒在床上,一句话也没说,只有白木床“吱呀——”长响了一声。

他还是没有看见赵熹的身体,被影影绰绰的,一层纱雾一样的衣服盖着,就好像隔着白绢屏风一样。

头一次,他把赵熹抱在自己的怀里,赵熹身上的体温微凉,像某种冷血动物,从鬓角、耳垂到脖颈,赵瑗侧着亲吻自己的父亲与母亲,像一种膜拜。

远远的灯火照亮一方床榻,他看见赵熹的颈间泛着一点珍珠水晶一样的粼粼光泽。

香粉。

他在自己的身上涂了香粉,以备儿子的飨用。

赵瑗的亲吻稍停了停,赵熹捧着他的脸继续亲上来,赵瑗想到。

可现在赵瑗十八岁,赵熹已经三十六岁。

先不说赵瑗孝顺他,就是亲生的儿子也比不上,退一万步说他就是现在立刻把孩子生下来,又有多少可能顺利看着孩子长大?这孩子翅膀稍硬些的时候,赵熹都要六十岁了,古往今来,能登六十的皇帝屈指可数。宋朝南渡以后,局面绝非容易,传位给幼君,恐怕顷刻间就要覆国。

赵熹这些年还在孜孜不倦地拜祈高禖神、感生大帝等生子神,乃至于加封春秋时期存赵有功的程婴、公孙忤臼、韩厥等人,又大作善事,甚至违背信仰,效法释氏作放生池,以求积善得子,再求医问药,一把一把如山一样的药调和身体,旁人都以为他是在恳求壮阳补肾,在后妃身上撒播雨露。

但赵瑗见识过他的身体以后再清楚不过,赵熹的男性性器已经犹如一滩死肉,不要说出精了,连勃起的动静都没有,他们干了这么久,赵熹的性器只偶尔吐出一点稀薄的粘液,若要让赵熹作为男子,让嫔妃诞育皇嗣,恐怕是不行的。

更何况,赵熹从头到尾都没有找嫔妃生子的举动,赵瑗跟在他身边十三年,似乎也没有见过和他过从甚密的女人,包括张婕妤。

也许从一开始,赵熹就是打定主意,要自己生孩子。

但是,任凭谁都知道,男人获得孩子的代价,比女人小得多。

赵熹虽然兼具阴阳性征,却一向以男子示人,他宁可伤害自己的身体、减损自己的寿命,也要怀孕、分娩,在有赵瑗这个替代品、并且自己已经三十多岁,身体不好的情况下还要再生一个孩子,为什么?

如果是继承皇位,可他从头到尾也没有说要一个“男孩子”。

赵瑗渴望探索这个秘密,又觉得渺无希望。

傍晚的时候,他们又做了一次,在福宁殿。赵瑗很自然地坐在那一张他从小睡到大的床上,赵熹凑过来给他的眼睛上药,来回颠倒了这么多天,赵瑗眼睛上的伤口没什么进步,从红肿变成了一点晕开的淤青,赵熹用指腹揉化了药膏涂在他眼睛上,涂着涂着又笑了。

赵瑗被他笑的很不好意思,他想眼睛旁边肿着那么一大块肯定是不好看的,但赵熹涂着涂着笑了,药膏凉沁沁的,而且是黑色,赵瑗感觉被他涂成了一个大花脸,可忽然天地转动起来,赵熹一下子把他扑倒在床上,床上漫开一大滩水,赵瑗反过身来压制着赵熹。

那是他那天洗的第三次澡,换了衣服出来的时候,他看到赵熹躺坐在床边发呆,衣服也没有更换过,就算赵熹过得再俭朴,临安行在也没有窘迫到他俩轮流洗澡的地步。

赵瑗走到他面前:“官家。”

他想提醒赵熹去洗澡,因为刚才出了一身粘腻的汗,春日近夏的临安就是这样,温度不高,却憋的人一身汗。

赵熹回神:“你叫我什么?”

赵瑗从十二岁以后就开始改口称赵熹为官家,即使白天的时候韦后已经让赵熹正式认他为子了,他也一时之间没有改口。赵熹有一点不满地眯眯眼睛,他的上睫毛比下睫毛要长,但下睫毛比上睫毛要密。

赵瑗改口:“爹爹。”他想请赵熹去换衣服洗澡,但不知怎么就忽然生出了猜想,将手摸到赵熹的两腿间,赵熹身上只有一件松松系好的长衫,下体是空荡的,赵瑗的手滑进去,摸到了一个有一块略略湿润的坚硬玉石。

那天从张去为托盘底下飞出来的玉塞从赵瑗脑海里一闪而过,这东西把他的精液完完全全堵在赵熹的穴内。

赵熹对他笑一笑,不知道是在享受情事的余韵,还是在享受精液,或者享受精液带给他的,孕育生命的可能,长衫顺着他肚子的起伏而起伏,柔软。

睡觉前赵熹按例吃药,但不是小药丸,是很秾稠苦涩的一碗汤汁,汤汁把他浑身上下的气息都扰乱了,那天很晚的时候,赵瑗一转身,赵熹睡熟了,素黄罗被盖着他们两个人的身体,很缓慢地,他掀开了被子。

赵熹的两只手交握放在肚子上,是一个爱护的姿势。

他在期待一个生命,通过赵瑗的精液到达他的体内。

赵瑗不知道这个生命会不会替代他,但这个生命是否也是他的孩子呢?他有时候觉得自己还是赵熹的孩子,那他和这个孩子是什么关系?父子或父女,还是兄妹或兄弟?当然,其实应该是前者,因为赵瑗和赵熹本身——蜘蛛丝——没有任何关系。

但更多的,还是一种没底和茫然,赵熹是那样自信他会给他带来一个孩子,这种自信真是吓人,可万一赵瑗没有让他怀孕呢?赵瑗觉得自己像混进乐队的东郭先生,会在滥竽充数三个月后水落石出。

但他的性能力没有问题。

也许呢?

他伸出手摸一摸赵熹的胳膊,迷迷糊糊的,赵熹发出了一声哼,然后侧过来把他搂住了,赵瑗比他高,所以只能蜷着在他怀里,慢慢睡着。

天一点点擦亮,赵熹早上拿来开胃的又是一碗药,赵瑗闻着就感觉食欲不振,他讨厌喝药,小时候生病,赵熹得专门找人盯着他喝药,或者搓成丸子给他吃。

但赵熹作为各大补药的长期顾客,与赵瑗截然不同,在面对这碗药的时候,他甚至还有一些品尝和享受的意味在。从嗅觉上判断,赵瑗发现这是一种新的药,赵熹以前没喝过,不过还是很苦。

一碗汤药几乎让赵熹失去了味觉,糊糊一样的杂菜羹和白豆腐构成了他主要的早餐。赵瑗吃的主食是羊肉炊饼,他向来得吃肉,但吃到第三块的时候赵瑗犹豫了一下,他感觉自己半饱不饿的,吃一整块会太撑,不吃又也许会不饱足。

赵熹拿了一块炊饼,掰成两半,亮晶晶的油沁着赵熹的手指:“咱们一人一半。”

果然,再吃半个刚刚好。

赵瑗吃饱了,宫人上来给他俩擦手,赵熹问他:“之前要你抄的书抄了么?”

过年的时候,赵熹给他和赵璘布置了作业,即抄写《庄子》的《逍遥游》篇五百遍,赵瑗点点头:“抄了。”他扶着赵熹散步,散到损斋去,然后自己回了王府。

临走前,赵熹又对他招一招手。

不知道什么样的心情,赵瑗近前去,赵熹从袖子里拿了一瓶药给他,似笑非笑:“独眼羊。”

分明只是摔破了,淤了一点而已!

他揣着那瓶药回家,陈源也被他的眼睛吓了一跳:“大王这是怎么弄的?”

太后急病,皇帝出关,赵瑗回府,陈源但凡长了脑子也能连通前后,多半皇帝是真的不在宫里——赵瑗这眼睛该不会是被皇帝打的吧?赵瑗道:“走夜路摔了一下。”

陈源吓坏了:“哎哟,天尊!还好没摔着眼睛,要不然看不清了。我去给武学师傅告假。”

说起武艺,不知道为什么,赵瑗的脑子里忽然闪过他去明州的夜晚,岳展擦拭的那柄铁矛,赵瑗双手举着矛,把它放回兵器架上,很吃力。

他六年没有和岳展见面,变成了一个大人,在王孙贵族的圈层中,赵瑗的武艺骑射可谓是首屈一指,有时候他都怀疑过岳展到底是一种他对男性最完美的想象还是真实存在的一个人。

可遇见岳展的时候,他陡然会生出一种弱小感,好像星星遇见月亮,光芒都稀弱了。

饮过血、喝过烟的锋刃在赵瑗面前划开一道弧。

他不如他。

可是他们的身份不一样,就好像赵熹和岳展都爱读春秋,但岳展会更注重春秋中的军事排布,而赵熹则会更关心政治斗争那样,赵瑗不是将军,为什么要在武力上赢过岳展?

他没必要赢过岳展,他也赢不过岳展,但,他不如岳展的认知一出来,年轻的、十八岁的普安郡王陷入了一种迷思与懊丧,他想投入赵熹的怀抱,被他抚摸头发,赵熹会说出一百句安慰他的话,可赵熹也改不了这个事实。

他不如他的事实。

顿了一下,赵瑗对陈源说:“我眼睛不曾好,这几天拄着手杖走吧。”

赵熹推崇苏氏多年,其有诗云“竹杖芒鞋轻胜马”,时人以为是文士最佳的儒雅做派,就算腿脚没事也爱拄着手杖慢慢行走,陈源倒觉得很合适,毕竟赵瑗太爱动弹了,从小时候开始就舞刀弄棒的,还踢蹴鞠、打马球,片刻不肯停下来,给他根手杖说不定还走慢些呢:“用那沉香木的漆一根如何?”

他甚至想用沉香木雕三只羊放在杖头,三羊开泰嘛!

然而赵瑗摇了摇头:“我要一根铁杖。”

陈源瞠目结舌,手杖手杖,脚不方便才要用手杖,两条腿不够了才要第三条腿啊,谁拿铁铸手杖,这不是平白给自己增加负重吗。

“这多沉,少说也有三四十斤,拎着怎么走路?”

赵瑗偏要,沉重的黑铁长矛给了他灵感:“拿精铁做手杖,外头拿黑漆涂着。我伤了眼睛,这段时日不去学武艺,恐生疏了,重点好。”

合着只是不去上武艺课,平常走路每分每秒都得练武是吧,跟举铁棍似的!

陈源嘟嘟囔囔地吩咐下去,又道:“史先生来了。之前大王有他的课,我和他讲,是大王生了病,他似乎不大信。”

赵瑗就袒露他那只受伤的眼睛去见史讷。

果不其然,史讷大惊失色:“大王这是怎么?”

赵瑗端正地坐在桌前,头戴黑纱垂脚幞头,身着一件佛手黄色的暗纹襕袍,可称得上是丰神俊朗、天日之表,无怪乎赵熹经常把他拉出来见群臣,甚至和大家讨论他后脑勺的骨头长得如何饱满秀奇,可所有的威严全部被他眼眶上的淤青磨灭了。

赵瑗面不改色:“前两天不读书也是为这个,夜里没看清路,摔到柱子上,头疼,眼睛也睁不开,故而休息了两天。”

太好了,我还以为你跑出去找你爹了呢!史讷松出一口气,又觉得这学生有点孩子气,失笑道:“该点盏灯的。”

赵瑗正准备接受他的意见,可一阵呼喊从远到近传了过来,正是他那落水不久的弟弟赵璘:“哥——哥你在不在——哥!!!”

赵璘其实是一个很忙的人,忙着吃喝玩乐,且忙得开心,忙得出彩,他的老师魏元若是秦枞嗣子秦坦的门客,一天到晚也抓不着这个学生的影子。赵璘连课都不爱上,更不要提赵瑗的门了,对于普安郡王府,赵璘可以堪称是一位稀客。

只见他直愣愣地冲进来,跑到赵瑗面前:“哥救我!”旋即花蝴蝶似的转一圈:“老师你也在呀!”史讷也教过他,然而,该上课的时候赵璘不是头晕就是眼花,师生仅仅混了个眼熟。史讷还没来得及答应他呢,这花蝴蝶又转个圈面向赵瑗,一愣:“呀,你被人打啦?”他拍了拍赵瑗的肩膀:“哪个这么狗胆敢打你?我和官家说去!”

赵瑗继续说辞:“没留神,被门撞的。”

赵璘从善如流,指了指书房门道:“是不是这扇?只要哥哥救我一命,我这就找人打这大门八十大板!”

赵瑗失笑:“你有事就说吧。”

赵璘作揖道:“官家过年时候不是要我们抄书么?当时说要抄五百遍,我以为他随口讲的,这好几个月过去他也没问,我以为他给忘了,结果,刚派了中使来问我抄的怎么样了,这我哪说得出来,但说‘差不多、差不多’,打发他走,可明天就得交了,我就想着你这肯定有多的,来问你借几篇。”

怪不得赵熹白天问他抄的如何了,赵瑗道:“我和你笔迹不同,官家善于书道,要看时必然发现,你骗他,岂不是罪加一等?”

赵璘摇头道:“这哪能啊!官家要看,发现你替我作弊,岂不是连你一起连累?我是那么没义气的人吗?我都问明白了官家要这书干什么使,他压根不是自己看,而是要拿去给皇甫坦,叫他供在清净观里祖师跟前为大娘娘积福,供完了就烧掉,再说,这么多篇呢,他顶多看看头几页,不然那看到猴年马月去!”

皇甫坦治好了韦后一半的眼疾,本身就是道教南华派传人,很爱庄子,赵熹要给他所在的清净观增光添彩表示褒奖,取赵瑗、赵璘的经书倒是很正常,更何况皇甫坦那话“留一目存誓”,赵熹显然不爱听,估计是准备打上门去,逼迫这道士再给韦后治眼睛。

至于儿子们抄写的五百遍本身,倒不重要。

赵瑗想到这里,也不吝啬:“你这里差几篇?我有多抄的,叫人拿给你。”

赵璘伸出了一根手指,赵瑗心里有数了:“你是差一百篇么?”

哪想到赵璘疯狂摇头:“哥诶,我一篇也没抄!”

还没等赵瑗说话,史讷就不可置信了:“逍遥游一篇不过八百字,一百多天过去,大王怎么一遍也没有抄过?”

赵璘委委屈屈道:“忙、忙嘛!”他又咳嗽:“咳咳咳咳!而且,我生病了呀,我手脚没力气……”

史讷痛心疾首:“您贵为郡王,除朝参以外何日不闲?无论如何,一遍也没抄过,实在不应该。”

赵璘说:“那怎么办?史老师,您现在说我也晚了,啊呀我知道错了,哥你匀我几篇装装样子吧,我赶夜工再抄几遍,交上去的时候覆盖掉,官家知道我笨,我少抄几遍他不会说我的。”

赵瑗叹一口气道:“我拿二百篇给你,下不为例。再有这样的事,我不在官家面前给你遮掩。”

赵璘千恩万谢,又对史讷道:“史老师,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哥知,若传出去,就是你告的密!”他美滋滋一计算:“这事不能告诉别人,我赶一晚上夜工,再加上这二百篇,明早上凑个快三百篇大概不是问题!”

他跟着赵瑗往外走,还拍马屁道:“哥,你这是抄了七百遍,三个月五十多万字啊!你的手都秃噜瓢了吧,我回头送你点护手的膏药哈,三娘送我的,这个药摸上去以后,就是鸡爪子它也变柔荑了!它白里透着嫩,嫩里带点红,红里头……”

赵瑗也不知道自己要那如春葱一样的手干什么使,可他俩一出门,就遇见了赵熹派来的内侍,该内侍笑眯眯的:“大王,臣奉官家的命在这儿等您呢!”

赵璘大惊失色:“大官找错人了吧?这普安郡王府!”

内侍道:“臣就是来找大王的,官家现在就要您的手稿,他要检查一遍。”

赵璘顾左右而言他:“哎哟,我这稿子吧,那个稿子,就……”内侍笑而不语,和猫逗耗子似的,赵璘一看他那个表情,就知道赵熹对他了如指掌,破罐子破摔道:“没写!你告诉官家去吧,我——一个字——也没写!凭他发落,把我炸了烤了炖了都无所谓!”

他年纪小,干脆坐在地上耍赖,内侍道:“官家说了,大王要是没写,就只能——”

赵璘紧张兮兮地说:“不会要断我的俸钱吧?我现在抄行不行?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内侍说:“就只能,他带着普安郡王去皇甫先生的清净庵,您去不了了。”

赵璘浑身一松:“嗨!”

内侍又问赵瑗要手稿,带着七百遍的稿子回去,赵瑗送走他,面对坐在地上的赵璘道:“官家既已罚你,下次就不要再偷懒了。”他和这半路出家的弟弟说亲也不亲,可到底是十几年一起长大的情分,谁想到赵璘拍拍衣服起来:“官家要是早说,不抄书只是去不了山上,我连你家里都不来,我和三娘约了吃晚饭呢,看这事儿闹的!”

赵瑗叹一口气,赵璘惊奇道:“我说哥,你不会把和他一起去山上当奖励吧!哼哧哼哧陪他爬到山上,半道上还得叫你作诗写字对对子,好不容易到山上,他又净吃些素的青菜白豆腐,请我去我都不去!”

赵瑗道:“官家自己用膳清净,又没叫你跟着吃。”

他话一出口,赵璘的面色凝固住了:“每次到外面,咱们不都是跟着他的菜谱单子吃饭的吗?他吃素,我们哪有荤吃?你有?”

赵瑗没说话,赵璘张了张嘴:“他给你开小灶啊?”

面对赵璘受伤的,不可置信的眼神,赵瑗面不改色:“没有,我主要是爱吃素。”

这世上通道术的,大多也擅长养生医药,皇甫坦就是其中翘楚。

当年,他因营救道君皇帝旧臣曹勋,兼治好岳展目疾两件大功劳,为赵熹所召见,谈话的内容只有这君、道二人知晓。

有人问皇甫坦:“官家问了你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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