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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瑗·春心正是芭蕉叶3

 

过了一会儿,习捻传出声音:“哦,好。”她的声音有点低,脚步声离赵瑗越来越近,然而习捻忽然哭出了声音:“我可以再亲他一下么?”

蒲勒顿了顿:“这么舍不得他,你就留在这里好了,做他的儿媳妇,然后叫他‘舅舅’。做宋朝未来的皇后,”

习捻大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她哭起来:“你当我没说过这个话行不行?我们现在就走!”

门被撞开,习捻满脸泪痕,拉着姐姐的手冲出来,和赵瑗撞了个面对面:“啊哟!”习捻吓得往后退一步,连连看他身后有没有侍卫,也不知道他听见了多少,索性蛮横喊道:“让开!”

赵瑗透过她俩的肩膀往后看一看,赵熹垂着头,被扶坐在椅子上,看起来只是晕过去了。

他没有让开,蒲勒的声音响起来:“都怪你在那里拖延。让我和他说。”

习捻以为赵瑗是刚刚才来,如果不是她在那边要把赵熹扶到椅子上坐,又磨磨蹭蹭地要多待一会儿的话,她俩早就离开了,也不会撞见赵瑗,于是理亏的让开。

蒲勒的汉语非常标准,她向赵瑗行了个礼,并且没有像妹妹那样咄咄逼人:“赵瑗,你想要娶我们其中的任何一个吗?”

赵瑗没想到她问问题这么直接,下意识摇了摇头,蒲勒点头道:“我们也没人想要嫁给你,这一切都是赵熹的自作主张,我们要回到金国,回到我们父亲的身边去,请你放我们走,这对我们双方都好。”她显然不仅汉语精通,对汉人的文化也很精通:“我听说你是宋朝太祖的后裔,和赵熹的血缘已经很远了,如果不是因为他没有亲生的儿子,你根本不可能有今天的地位,但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俩是赵熹的亲生女儿,如果你和我们中间任何一个人结婚,生下小孩子的话——”

这个婴儿会成为赵熹的亲外孙。

“到时候你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呢?”

“我听说他至今没有认你当亲生的儿子,这是为什么呢?请允许我告知你,他每年都会和我的父亲在这里见面,对我父亲摇尾乞怜,祈求他,大金国的英雄,让他怀孕,赐给他一个孩子,以取代你。我想,放我们离开,对我们双方都好,是一笔合算的买卖,你只要从这里出去,假装没看见我们就可以了。”

赵瑗没有动,这种离间计并不高级,就算他立刻和这两个女孩结婚,又立刻生出一个小孩,等小孩长大,赵熹都多大了?稳定的继承人是国家的根本,他根本没必要除去赵瑗,反而因为这个孩子保护赵瑗。

和这两个女孩成婚是百利而无一害,虽然赵瑗不愿意。

他为这两个女孩阐明利害:“官家待我如同亲子,我视二位如同亲姐,婚姻之事,尚可转圜,可二位如果要就此返回金国,恐怕不好——不然,乌珠为什么要把你们送来建康?”

这女儿又不是第一天生下来,为什么早不见、晚不见,偏偏是这一刻?赵熹不是第一次闭关,又为什么不早不晚的,杨佑和秦枞在此时异动?

赵熹说“这是最后一次见乌珠,只为了接回女儿。”想必不是假话,把女儿送来建康,送到宋朝,是赵熹和乌珠之间商量好的,不然乌珠也不会抛下女儿们先走。

乌珠膝下只有这两个女儿,轻易间怎么可能放弃?除非金国风雨欲来,他害怕政变——他自己上位的时候,把完颜家不少人杀的绝嗣灭种,自己要是一朝翻船,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别人逃无可逃,可两个女儿倒还可以来宋朝避难。

赵瑗不让开也是因为这个,他并不想和她们成婚,可她们是赵熹的女儿,赵瑗如果放她们送死,未免对不起赵熹。

赵瑗都能通过蛛丝马迹猜明白的事,蒲勒和习捻自然不会不知道:“阿爹怕我们出事,把我们送来赵熹这里,我们知道。可我们宁可跟着阿爹死,也不要和赵熹在一起。既然他当初把我们抛下,现在认我们干什么?——哦,我差点忘了,他没有认我们,他是我们的‘舅舅’。”

两个女孩对视一眼,笑起来。

赵瑗道:“两位姐姐生下来的时候,恰逢我朝大难,官家从北向南,甚至辗转海岛,两位姐姐彼时正在襁褓之中,怎么可以奔波?抛下姐姐,是官家的无奈之举。”他发现有的名字也没有那么难于启齿,“就好像元懿太子,官家在海上妊娠,穷蹙难堪,以至于他体弱夭折——”

一声笑打断了他。

蒲勒说:“赵熹和你说,赵敷是因为身体不好才夭折的?”

威严的大雄宝殿,佛陀下顾所有人,两个少女的背后,赵熹沉沉地垂着头,素白的衣袍铺展开,如同一个蚕茧。

“赵敷就葬在这座大殿的西边,你要不要亲自问问他,他是怎么死的?”蒲勒说,“我们来宋朝,阿爹送我们一句话,现在我送给你,赵瑗。”

她拉过妹妹的手,要跨过门槛走出去:“永远不要相信赵熹说的任何一句话。”

披帛轻轻拂过赵瑗的身边,他沉沉出声:“站住。”

蒲勒没想到这也无法阻止赵瑗,然而长廊幽深,赵瑗一喊就会有无数的侍卫蹿出来,她们无法抵挡。

于是乖乖停留:“你想知道为什么,是不是?他其实对你不错,但是——”

赵瑗说:“我不想知道。”

蒲勒住嘴了,她以一种讶异的目光看向赵瑗,最后冷笑道:“明明不是个瞎子,还要扯布把自己眼睛蒙住,有意思吗?”

赵瑗目光沉静:“我自五岁起被官家养育宫中,至今一十三年,官家待我如子,恩重如山。二位愿意相信自己父亲的话,却怎么叫我怀疑我的父亲?更何况,元懿太子夭折的时候,乌珠并不在身边,消息传到金国都不知道过了几手,有何可信?”

习捻很生气:“阿爹才不会撒谎呢!”

赵瑗说:“不会撒谎?就在这里,建康的牛首山,乌珠大败,为求脱身发誓不再南侵,结果如何?”

习捻说:“行军时候的权宜之计怎么可以算入在内?而且是你们宋军先埋伏的,不要脸!”

蒲勒调停了这两个人。

“我没记错的话,在牛首山打败我阿爹的人是岳展,对吧?”

她抬头仰视赵瑗,左边脸颊抿出一个小酒窝:“他的尸体应该已经被野狗啃干净了吧?不知道赵熹有没有和他许诺过什么,显然也没做到。岳展为他纵横战场,连我们都听说过他的名声,可是赵熹还不是说杀就杀?他今天待你如子有什么用呢?恐怕有一天你也会死。为这样一个人付出,有什么好的呢?反倒是我们的父亲,还知道为我们谋一个好去处——只是这个去处我们不想要罢了。”

习捻依附着姐姐:“他就是很会说谎!阿爹都和他说好了,只是让我们来南方住一阵子,等事情平息了我们就回去。结果阿爹一走,赵熹就说要给我们结婚,我听说你们汉人中有一个放牛的,遇见天上的仙女洗澡,就偷走她的衣服,逼迫她成为自己的妻子,赵熹做的和这个放牛的有什么区别?他压根不准备让我们回去,打算把我们一辈子留在南朝。我们不愿意!”

恐怕乌珠的胜算很低,赵瑗想,如果乌珠在金国的斗争中失败了,赵熹自然要为女儿想一个最好的出路。

而出路的本身,就是赵瑗。

也许习捻也有预感,她脸上的泪痕没有干:“他当初都不要我们了,凭什么现在要把我们留下,我们是什么?日子过不好了,就把我们扔了,日子过好了,就把我们接回来,说什么补偿,在那里卖弄可怜,有意思吗?他敢认我们吗?我们昨天过来的时候,他是不是正对着你哭?他没有一句话、一滴眼泪是真的!”

她越说越气,走到赵瑗面前:“你,给我让开!不然我就和赵熹说要嫁给你,他会立刻下旨的,你这辈子都别想好过!你府里的那些小妾,我一个个刮花她们的脸,她们怀上孩子了,我就把孩子从她们的肚子里剖出来——”

赵瑗很平静:“我没有侍妾,你也不用说这样的话威胁我,损害自己的德行。”

习捻顿了顿:“等我嫁给你,我就折磨死你,往你的饭里面下毒毒死你,你看赵熹到时候会帮谁。”她有一些得意,扬起干涸的泪脸:“我是他亲生的女儿,我从他的肚子里爬出来,你算什么?你让他流过血吗?我现在打他的左脸,他还会夸我力气大,你信不信?”

赵瑗看出她的色厉内荏:“正因为你是官家亲生,放你们回国,等同于叫你们送死,我做不出这样的事。”

蒲勒忽然出声道:“你知道他是怎么晕过去的吗?”

她笑了笑,声音缓缓:“我们选在这里,就是为了让你走。我和赵熹一起走上台阶,在背后喊他‘阿娘’,他就回头了,是习捻把他打晕的。你自以为赶回来的及时,其实我们要是想杀他的话,你飞回来也没有用。”

“如果你让我们继续待在宋朝,我会杀了他的,我保证。”蒲勒的目光沉静,“你要不要试试?”

赵瑗在心中衡量她这话的真实性,因为习捻都被姐姐的话吓呆了,睁着泪眼看向她。

“在昨天以前,我和习捻一直不知道生身母亲是谁,从父亲的描述里,我们一直猜她是一位宋朝的贵族女性,但。”蒲勒在这个时候发出了一声哂笑,“你们宋朝所有的近支贵女都迁徙去了五国城,以我父亲的身份,获得一个女性俘虏并不困难,哪怕她是皇帝的嫔妃公主也一样,更何况她还生下了我们。我们还猜测她也许是一位有夫之妇,因缘巧合和父亲遇见,把我们送给父亲以后,自己跟着丈夫南下逃亡,从此杳无音讯。父亲说我们有一个弟弟,但,我们从来没有见过他。我们甚至想过那个人是你们宋朝的柔福帝姬,其实她是我家家庙里为我看守佛舍利的尼姑,叫李静善,对我很好。她逃回南方的消息被我们知道以后,我和习捻都在想,怎么会有哥哥认错妹妹呢?也许她就是我们的亲生母亲,因为想家所以回了宋朝,父亲要求赵熹善待她,赵熹是一个胆小鬼,他不会不答应父亲的要求。我和习捻都很伤心,因为我们又被妈妈抛弃了。

“听说她被赵熹认回去,是因为她说出了赵熹的小名,对吗?”

“后来我们才知道,赵熹的小名叫做凝真。”蒲勒笑了一下,“那就是刻在庙里的,我母亲的名字,李静善每天都得为这个名字祈福。”

赵瑗的手碾过腰间的玉羊,羊腹上面篆好的纹路,道君皇帝的瘦金书,每一个皇子都有。

她的声音有一些渺远:“习捻喜欢练武,能开十力的大弓,父亲夸她像母亲,他说母亲活泼爱笑,喜欢骑马,尤其擅长射箭。可习捻只拉的开弓,射不准靶心,父亲又说她不如母亲,母亲射箭从来不会不中,因为‘开弓没有回头箭’,他说母亲是一个为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人,这样的人才射的好箭,我们当时都很不开心,因为这个评价不好。直到前天我们在廊下看见了赵熹,他坐在花丛里发呆,看起来很虚,很瘦弱,这和父亲说的完全不一样,他不像我想象中的母亲。”

“但我的确是他亲生的。你不用怀疑我说会杀了赵熹是吓唬你的假话。”蒲勒长得矮小,需要抬头仰视赵瑗,“赵熹不择手段要把我们留在他身边,我也会不择手段回到父亲身边去,甚至杀了他。”

她的视线瞥向赵瑗腰间的玉羊,喃喃道:“他不是我妈妈,我妈妈早就死了。”

如果没死,我就杀了他。

在一片沉默中,赵瑗让开了一条道路。

蒲勒和习捻走出去两步,又想起什么似的折返回来,来到赵熹身边,蒲勒蹲在他膝下,手摸进他腰上的香囊,从里面掏出了一颗硕大的,泛着乌黑光泽的珍珠。

习捻跟在姐姐身边,忽然俯下身,亲了亲昏睡中的母亲,摸了摸他的脸颊。

一阵香风吹过,赵敷的埋骨之地,只剩下了赵瑗和赵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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