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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熹·汉恩自浅胡恩深3

 

那天晚上赵熹都要睡熟了,康履才窸窸窣窣地爬上炕,小心翼翼地问:“大王睡里面会不会热?”

赵熹早就占据了床里的有利地形,闭着眼睛嘟囔嘴:“洗了澡凉。”

康履点头:“那我抱着大王睡。”

赵熹往里面卷,不让他抱:“不说话,我要睡着了。”

他面向床里边,康履自言自语道:“也不是我想这么慢的,我叫人扛着浴桶出去,结果就去解了个手的功夫,那桶就原地不见了,我找了半天没找着。”

赵熹懒得听他解释,康履磨磨蹭蹭、胆小怕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张去为能压着他这么多年,也不完全是看在干爹张见道的面上,起码遇见事情他比康履机灵得多。

康履有点委屈,指望赵熹给他做主:“那热水我也想洗澡呢。”

赵熹把头蒙过了被子,还好康履不和他盖一条,不然非被卷走所有的温度不可。

次日,宗望就知道了这件事情。

想想也是,半夜里闹人起来烧水,中心的营帐就那么些,宗望不知道的话,对军队的掌控力也太弱了。

赵熹这几天都在他帐子里吃饭,神态自若,像是知道了宗望不爱为难他,日益得寸进尺:“二哥,我要吃面。”

宗望自己都在往嘴里扒拉稀饭:“吃饭,不吃面。”

赵熹直接开口要:“我要吃水滑面。”

宗望说:“知道了,中午吃。”

赵熹怏怏地开始吃早饭,夹了两筷子鸡肉,军营的厨子手艺欠奉,鸡肉大的吓人,怎么不切丝:“水滑面里面不要加姜丝,多放杏仁酱。”

宗望知道个鬼的水滑面:“又不是我做,你和我说干什么。”

赵熹半点没有做人质的自觉:“不是二哥吩咐吗?”

宗望忍了:“好吧。”他把饭吃完,状似不经意切入正题:“开口要东西这么好意思,你昨天也这么问老四讨的?”

赵熹不乐意吃金营的饭,若无其事道:“我要挟他的。”

宗望乐了:“用珠子吗?”他显然知道那珠子的来历,只是不预备告诉赵熹:“昨天他倒赔了许多钱出去叫士兵给他烧火,恐怕一兜子珠子也买得。”

赵熹面色平淡:“愿赌服输嘛。他还准备拿别的东西和我换那颗珠子,可惜没什么我喜欢的。”

宗望不知道还有这个因由:“哟,他还在你面前献宝了吗?你们,哦,我是说你,你都喜欢些什么,他给你的东西一个都没看上?”他忽然面向帐外,带着一点嘲笑:“不过,我想你也没有什么好东西,这不是在行家面前惹人笑话么?”

赵熹循着声音看去,乌珠果然站在那里:“元帅,我有事情要说。”

赵熹低头吃一个面点糕,心想乌珠怎么和他交流不用女真话,随后他反应过来,乌珠是在赶他走。

这事儿自己不能听。

他放下筷子:“二哥,下午什么时候咱们打马球去?”

宗望笑了:“我到时候叫你。”

赵熹施施然离开了,快下午的时候宗望派人找他去打马球,大冬天里打出一身汗,最后赵熹很给面子地输了一轮,宗望夸他打得不赖,他吹捧宗望打得超凡,两个人你吹我捧,俨然是天下:“他在下午的时候在外面骑马摔倒,连挪动也不行,就地休息了。明天绝不可能打马球——你现在还洗澡吗?”

赵熹垂着眼睛,他感到手里那条腰带,腰带上面的圆形玉块深深硌着他的手:“不洗。四哥穿的这样少,赶紧回去吧,不要着凉了。”

乌珠有点不解地看向他,因为眼睛黑黝黝的,所以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我会回去的,你急什么?”他好像听不懂赵熹赶他一样,甚至还走了进来。

寂寞,苦闷,禁忌……

危险!

赵熹心里警铃大作,乌珠忽然从背后拎了一个锈迹斑斑的青铜鼎,这个据说有两千年历史的武王小鼎并没有被好好爱护:“给你。”

赵熹没反应过来:“你不是要留着腌菜吗?”

乌珠有点恼怒:“我有病吗,拿这个锈盒子腌菜,不怕被毒死?”他把青铜鼎递给他:“不是你要吗?”

赵熹定定地看着他,没有接,也没有否认:“那你今天就什么都没有拿到了。”

的确,除了这个青铜鼎,乌珠一无所获,他有几千兵马,但事实上,在宗望的军营里,他和赵熹一样是一个外人。

乌珠并没有说什么“别的我都看不上”一类的大话,虽然在赵熹面前,他经常把宗望手底下那堆将领形容成猪狗,仿佛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一个天才:“那你拿东西和我换。”

赵熹愣住了,乌珠很不自然地说:“我是说,你也知道,我今天只拿了这个东西,而且也是为你拿的,给了你,就什么也没有了。如果你过意不去,可以拿别的东西和我换。”

可这个鼎只要一文钱。

赵熹没有说出口,他只是用掌心反复碾腰带上的玉。

看,这个人多喜欢他!赵熹有一点得意,有一点骄矜,甚至还有同病相怜:“四哥,你要什么呢?”

其实赵熹对这个鼎感觉一般,更多的是一种美梦破碎的痛苦。

但他愿意拿出来和乌珠交换一些什么东西。

乌珠把鼎随手放在桌上,背着手,在赵熹的领地里巡查,就好像那天赵熹翻遍他的营帐,只为找到一个和黑珍珠那样珍贵的宝物一样。

最后,乌珠缓缓踱步到他的面前,弯腰看了看他的腰带。

这不过是赵熹很多腰带中的一条,没有什么稀奇的。也许乌珠是个女真人,不知道腰带的含义:“四哥要这条带子么?”

乌珠摇了摇头,他指指腰带下的,赵熹从不离身的挂坠:“这个还不错。”

玉羊。

那是父亲赐下的凭证,怎么样也不能给人。赵熹道:“你平常爱腌什么菜?”

乌珠并没有计划落空的羞赧,而是说:“我又没说要,你急什么?”他忽然弯腰伸手,撩起那枚玉羊:“我只是看看。”

腰带被赵熹拿在手里,腰带上挂着的玉羊却被乌珠握住,他把玉羊往外扯,赵熹只能顺着他的力气抬手,把腰带递近,唯恐羊上的穗子被扯断。

乌珠的拇指一寸寸碾过玉羊,赵熹忽然觉得有一点热,汗津津的,仿佛乌珠抚摸的是别的什么东西。

“看好了么?”

“没有。”玉羊躺在乌珠的掌心,他把羊推倒,羊的腹部露了出来,“这是什么花纹?”

“这是字。”

“什么字?”

“‘凝真’。”

“凝真?”

乌珠的发音那样奇怪,他肯定不知道凝真是什么:“这是我的道号,我是一名道士,我爹爹的舍身。”

乌珠重复:“舍身?什么意思?”

赵熹忽然觉得心里畅快极了,他不能一个人难受,禁令为什么拦不住乌珠?

“我排行第九,九是中国的极数,因此一出生,爹爹就让我替他入道了,这就是舍身。道士,就如同是你们女真中的萨满,或者说契丹的僧侣。”

乌珠有一些呆住了,他意识到赵熹身份的某种禁忌:“你,道士?”

赵熹颔首,乌珠的目光不可置信地描摹过他:“那么你也要像萨满和僧侣那样……”

赵熹说:“是,我要像他们那样,永生贞洁。”

乌珠重复:“贞洁?”他有些发呆,也许这个词对他来说太深奥了。

赵熹从他的手里拿走玉羊,他有一些悲哀,也有一些痛苦,但更多的是一种告知:“贞洁就是……”

他还没说完,一阵冷风就忽然窜了进来,康履惶恐地掀开帐子。

失去隔音以后,嘈杂的声音铺天盖地而来,厮杀、马蹄、大叫、呼救,康履脸色发白,大喊道:“大王,有刺客!”

赵熹悚然改色:“什么?”

就在下一秒,身披铠甲的女真将领也来到,但他是来请乌珠的,几句女真话过后,乌珠转身就走,赵熹慌了神:“四哥!”他不知道叫乌珠干什么,但远方传来的厮杀声证明一切,康履并没有当着乌珠的面说出实情,这绝不是来了几个刺客那么简单。赵熹身边所有的护卫都不在,如果……

他根本无法抵抗。

乌珠定定地看了他一眼,赵熹说:“四哥,我这里没有人,我害怕。”

他感到一阵羞耻,因为在一分钟以前,乌珠还是一个累赘,一个瘤子,他要把他割掉,可现在又开始求他。

早知道就出口慢一点了!不,早知道会这样,我就应该……我真傻,在金营里,只有他喜欢我,愿意帮我,我怎么可以和他撇清关系呢?

一泓银光闪过,乌珠给了他一把匕首:“拿着,在这里等,我会回来。”

赵熹浑浑噩噩地接过匕首,乌珠转身出了营帐,赵熹想要跟着他一起出去,却被乌珠身后的将领推了一把,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短促的女真语响起来。

那是赵熹平生以来第一次被这样对待,就算生母名位不显,他也是天潢贵胄,又长得秀气乖巧,兄弟间打闹也没有推他的,谁知道竟然在这里,被人赶猪赶羊一样关进帐里!

跌到地上的时候,赵熹确定自己惊呼出声了。

可乌珠没有回头,衣袍消失在黑夜里。

康履“嗷”地一声过去扶起他:“大王!”赵熹扶住他的手胳膊,半天没有起来,那一瞬间他明白自己是个人质甚至于俘虏的身份,金营的危险向他张开獠牙,这里是真的会死人的——赌博!他在拿命赌博!

汗一层层刷落,他意识到了自己有多么天真,就算他死在女真人手里,赵煊,乃至于他的父亲赵持盈会怎么样吗?和金国开战?他们有这么多的儿子和弟弟,赵熹算什么?顶多落几滴眼泪,就算死在这里,也只有他母亲会伤心!

我当时在想什么?为什么要自告奋勇:“到底怎么回事?”

康履哭丧着脸道:“大王,是咱们家的人马打来了!”

赵熹不可置信:“咱们家?不是讲和了吗?”

康履道:“不知道啊,我刚才在外面守着,看到一队人突然冲出来,直接往元帅帐子里扑过去……”

如果完颜宗望此刻在营帐中的话,现在恐怕早就死了。

金军东西两路,只有东路打到了开封城下,现在天气逐渐回暖,各地的勤王师也已经来临,若主帅完颜宗望一死,恐怕士气就会涣散,而士气一旦涣散,四面围剿之下,不但能保住开封,恐怕还能重挫女真一族,那些耻辱的条件也不必答应了。

可乌珠的声音响起来,完颜宗望下午去骑马,摔伤了,无法挪动,直接休息在了围场,并不在营帐。

到底是天命保佑,还是……

有人给他通风报信?

来不及多想,一种绝望渐渐弥漫到赵熹的心头,不管宗望是有意还是无意,他都不在金营。此刻帐中只有他和康履两个人,绝对无法突围,如果女真士兵知道是汉人来劫营,恐怕只会在他的帐子里哗变……

而这些人如果真的是奉赵煊的命令来劫营以求围剿金军的,那就代表,赵煊已经默认他是弃子了,他死了,按照赵煊的性格,应该会给他一场盛大的葬礼。

可死了就是什么都没了!

赵熹只想嘲讽自己的天真,他想自己真的是疯了,竟然把出使金营当成一种美差,以为母亲和显恭皇后有一些旧联系,就可以在赵煊面前搏出位,他想自己真的是太自以为是了,有无数人愿意为皇帝去死、分忧,赵熹这种身份,不过是光彩一些罢了。

可他不要死。

此刻能拯救他的人只有乌珠。

乌珠凭什么救他?

对,他喜欢我,他喜欢我当然要救我,我也不是不喜欢他,我这是没办法,我……我不能死!

乌珠在哪里?

他从地上站起来,不顾康履在背后的叫喊:“大王,大王!”他急急地说道:“大王不要往外跑,刀剑无眼啊!这是我们自己的人,也许他们是奉命来救大王的!”

呼,呼,冷风刮过来。

如果要救我,就该派人和我通气,让我不要惊慌等待救援!赵煊今天还给女真人送了一大堆金银财宝麻痹他们,宋朝的官员来了,为什么连一点暗示都没有给我?

鲜血染红了月亮,赵熹踉踉跄跄地跑出门,他没有束腰带,冷风灌满了他的袍袖。

在一片尸体中,他看见乌珠披着铠甲走过来,脸上全是血。

汉人的,还是女真人的?

可只有乌珠能……

凄厉的,哀求的,他感到自己很难看很狼狈,他和乌珠不平等了:“四哥救我!!!”

康履抱着他的胳膊拽他:“大王回去吧!”他看到乌珠走过来,立刻吓得腿软,可赵熹竟然还往乌珠的方向走:“大王快回来,快回来啊!”

黑甲在月亮下泛着光,乌珠对身后两个亲兵吩咐了一句女真话,立刻上前带走了康履,赵熹回身抱住康履:“四哥!他是一直照顾我的人,绝对不会……”

乌珠手里的长刀还在滴血:“你没事,他就没事。”

赵熹被他吓得魂飞魄散,仿佛刚才那个把小玉羊放在手掌上把玩的那个人不是他一样,赵熹下意识离开刀尖,可又觉得往后退那样丑陋,索性仰起头,露出脖颈:“四哥要杀了我吗?”

刀尖甚至没有往后退一分,赵熹凝视着他的眼睛,忽然感觉心痛,他想乌珠的确是喜欢他的,但一切都建立在一层薄冰上面,好吧,今天晚上第二次,赵熹明白了自己是个自以为是的货色。

乌珠问他话,可言语间没有起伏:“宋朝怎么会有我们军营的布防图。”

在月亮下,刀尖抖一抖,晃过赵熹的眼睛:“你怀疑我?”

乌珠说:“我帐中有布防图。”

赵熹说:“我哪一次来你帐中你不在?我……”

他说到一半的时候,忽然想到有一次上完药以后乌珠非拉着他说话,好像在练习汉语那样,赵熹不想说了,就说自己困了,乌珠说那可以一边困一遍听他说话,赵熹在炕床上假寐装睡,说着说着,乌珠的声音就低下来,悄悄凑近了他,赵熹在心里笑得打跌,恨不得当场睁开眼睛吓乌珠一跳。

但没有,他感到脸颊上有湿落的雨点,缓缓,慢慢,密密,他就这样睡着了,第二天早上才离开。

如果非要说的话就是那一次,趁乌珠也睡着的时候赵熹可以起来翻找布防图。

他对乌珠说:“我没有偷你的布防图,我只是犯贱,才来你帐子里,贱得慌,才没走。”

他缓缓蹲下,大抵因为心脏有一些绞痛。乌珠不相信他,这是很正常的,萍水相逢,就算有点喜欢也不算什么。

但一切都被打碎了,他的那些小得意、小骄傲、小聪明,成为两国对弈棋盘上的一粒灰尘。

完颜宗望逃过了刺杀,没有死。如果他死了,金军势弱,必然不会对赵熹动手,而是会好好照顾他,以求和宋朝谈判,可宗望活着,劫营是失败的,只能激起女真人的仇恨。

他们被杀了同胞,只会更恨赵熹。

除了乌珠没有人会帮他。

他绝不要做灰尘,绝不要听天由命!如果听天由命的话,陪父亲南下好了,等赵煊点名好了,他争这点干什么?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婉转,落寞,眼泪落在泥土里,月光照不透。

“你不救我就算了,把话说的那么难听干什么?”

他举目四望,看到中心营帐区一片黑暗。这一片区域内住着金军所有的高级将领,以及宋朝的高级人质赵熹,现在,竟然只剩下了乌珠和赵熹两个人。

他意识到了一个事实——这一场劫营,只有他和乌珠不知情,被抛下了。

他们是两座被孤立的岛屿。

意识到这一点以后,赵熹改换了对宗望的称呼,对乌珠说:“如果真是我偷的布防图,我下午就该陪完颜宗望一起去骑马,方便脱身;再不济,我也会让他们在劫营的时候顺便把我救出去,可过去这么久,除了你,谁来管过我?先不说这些人是不是我家的军队,就算是,你凭什么觉得赵煊会在乎我的死活?”

我被宋朝的军队背叛,你被金国的军队背叛,我和你,一起被孤立在这里!

“你父亲还活着,如果你是在这里,他怎么和你父亲交代?”

“我爹爹有二十多个儿子。”赵熹听到自己的声音反驳,平静陈述事实,“赵煊是他登基以后,他的元配皇后生下的第一个儿子!我是什么?他怎么可能为了我和赵煊过不去?我——”赵熹低着头,“就算我站到他面前,他可能也认不出我是谁了吧?”

他手脚并用从地上爬起来,看着乌珠,又笑一笑,很留恋似的:“我说的那些陪我爹爹骑射、写字、宴会的事,都是假的,骗人的。我一出生就被扔到宫里的道馆中去修行了,那枚玉羊本来是准备给我一个哥哥的,他属羊,他夭折了,才轮到我……我是属猪的。爹爹南下,也没有人告诉我,我被扔在那里。直到你们要亲王做人质,赵煊经过别人提醒才想起了我,把我送到这里来。”

“现在想想,除了我妈妈,大概也没有人会在乎我的死活。四哥,你对我有疑心,这是应该的,只是有一件事,康履从小就陪着我,你留他一条命,让他回家,好么?”

“我。”乌珠没有答应他的话,他凝视着赵熹,天地浩大,忽然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我会在乎的。”

赵熹好像被扎了一下:“什么?”

乌珠盯着他:“你会骗我吗?”

赵熹抿住了唇,不说话:“我之前骗过你,怕你知道我是个颜子货,看不起我。”

乌珠问:“什么是颜子货?”

赵熹微微一笑:“就是不好的、坏的东西。”

乌珠说:“这些都不算,以后你还会骗我吗?”

赵熹说:“有以后的话。”

乌珠盯着他一瞬:“你对着佛多妈妈发誓,如果骗我,你要付出代价。”

赵熹举起手,夜风亲吻他松垮的袍角:“我对佛多妈妈发誓,如果我再骗你,就……”

“就什么?”

“就让你不再喜欢我,恨我,永远讨厌我。”

厮杀声渐渐逼近。

乌珠别开脸:“谁喜欢你?”

“你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吗?”

呜呜的冷风吹过山林,树梢拂动,为了不引来敌人,连篝火也没有生起来,他们逃到山上,赵熹坐在泥土和落叶上面发呆,女真士兵正在搭建非常简易的行军帐篷,忽然,有几个人到了乌珠面前,你推我一下、我推你一下,嘻嘻哈哈说了两句女真话,又走了。

赵熹心乱如麻,勉强回答道:“我怎么能知道呢?”他又不懂女真话!

乌珠笑了,他脸上还有一点光泽,大概是血:“他们说,要我好好保护我的情人。”没有光源,赵熹仰头,只能看到月光下乌珠闪闪发亮的眼睛,朦胧的光影把他的锐利、富有野性的五官调的很柔和。

赵熹的心忽然悲哀而剧烈地跳动起来。

乌珠听他一直没有回答,在原地着急地转了两个圈,又弯腰,扶着自己的膝盖,对赵熹说:“你知道我喜欢你的吧?”

赵熹很迟缓地“嗯”了一下,乌珠坐下来,盘着腿,他俩的膝盖触在一起,好像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那你呢,喜不喜欢我?”

温情的话语伴随着冬末春初料峭的寒风吹来,赵熹没有说话,低下了头。

他的脑海里呈现的第一个想法,不是“是”也不是“否”,而是,如果我拒绝他,他会生气吗?如果他生气了,我会怎么样呢?

如果他不再保护我……

上半夜的场景历历浮上心头。

在厮杀声逼近以后,乌珠终于把刀放回了刀鞘,向赵熹伸出了手。

赵熹被他拽到了马上,那是他除了小时候学马以外头一次和人共乘一匹,夜风吹鼓他的衣袍,乌珠把手拦在他的腰前,权当腰带使用。他迅速和亲兵会合在一起,形成一支小队冲向山上。

周边的景物极速掠过,赵熹在乌珠的怀里往后看,就在他们突围出去以后没多久,一队带着火把的宋朝士兵冲入了赵熹的营帐中。

他在乌珠的怀里,夜风都吹不干他的一身冷汗。

如果乌珠刚刚抛下他走了,如果他没有立刻选择求助乌珠,这队宋朝士兵也许会把他乱刀砍死、剁成肉酱。

会是赵煊的要求吗?

赵煊下令要杀他,为什么?他就算不是全心全意,在兄弟们跟随父亲南下的时候他也主动回来了,甚至请缨去金营做人质——

是啊。他在做人质,赵煊却派人偷袭,他肯定会恨赵煊的,与其在漫长的以后提防自己反咬他一口,还不如一不做二不休,把他彻底杀了灭口,还能嫁祸给女真人。张明训有没有把他身上的秘密告诉赵煊?赵煊会不会认为他不祥?或者说,怕他的秘密被金国人发现,从而散布关于赵氏不利的流言?劫营没有成功,如果金国人恼怒起来,会不会再度开战,赵熹作为他们手上的人质,金国人会不会攻破内城、废除赵煊,改立他赵熹做傀儡皇帝?

莫名其妙地,赵熹回想起了六岁那年的盛夏,他伸长手臂抱住父亲的脖子,佯装天真,请他发落那两个侍女。父亲发落了,他还不觉得满意,这两个人会更恨他们,有没有什么办法让她们可以永远、永远的……

对于这两个侍女,赵熹依托父亲的权势,是君;可是在赵煊面前,赵熹和那两个侍女有什么区别?

忽然,他身后的乌珠问他:“你很冷吗?”

赵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躯体都开始无意识僵化、发抖,他感到眩晕,因此攀住了乌珠的手臂:“我……”

话音未落,他们撞上了一小队士兵,不问青红皂白地,乌珠抽出兵器开始厮杀,他用的是一把铁枪,枪上的红缨不一会儿就吸满了血,他不再抱住赵熹,赵熹只能自己去勒缰绳,还没反应过来就陷入了战阵之中。

步兵打不过骑兵,马匹撞开前面的人,乌珠的枪划过士兵的喉咙,一声女真话的暴喝冲向云霄,马嘶、血腥,斥满了赵熹的整个世界,他甚至感到乌珠勃起了,鼓囊囊的一包戳着他,因为兴奋和杀戮。

一个崭新的世界。

赵熹看向倒地的士兵:“这是你家的!”

乌珠说:“是啊。”

他脸上云淡风轻,杀汉人或者杀女真人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区别,可女真人为什么要对乌珠动手?天地眩晕之间,乌珠和他的军队们飞速冲出战阵,仿佛刚才的只是一点路障。

赵熹的屁股一直被乌珠勃起的性器顶着,然而乌珠恍若不觉,继续向前飞驰。赵熹问他:“你是要去应战吗?”

乌珠轻描淡写:“不去。我在逃跑。”

赵熹没反应过来:“逃跑?”难道刚才的小战失败了?

他惊讶的神情也许哪里取悦了乌珠,他竟然笑了:“他们都跑了,我凭什么顶上?我的士兵跟着我,是为了发财,不是为了杀人。”

他们就这样跑啊跑,跑啊跑,来到最近的一座山上。

赵熹的整张脸都被吹得麻木,他想女真人要杀乌珠,汉人要杀他,这个世界究竟是哪里疯了?可随着乌珠冲出来的亲兵都已经迅速走出了杀戮,甚至唱起了不合拍的女真小调,开始砍树做桩子搭帐篷准备过夜,恍惚间,赵熹想起南下的那一个夜晚,码头上喊着号子的纤夫,山林里唱着歌的女真人,他们究竟有什么不同?

乌珠的问题就这样来了。

我,喜不喜欢他呢?扪心自问,赵熹绝不讨厌他,可喜欢他吗?其实赵熹最喜欢他喜欢自己。

他们的膝盖触碰在一起,月光朦朦胧胧地勾了乌珠的一个轮廓,赵熹在这里接受了一个异族人的告白:“我……”

乌珠急慌慌打断了他:“你知道是我今天救了你吧?”

我当然知道。

赵熹感到自己被挟恩图报了。乌珠很长很长地出了口气:“你知道我喜欢你,却一直不和我说,是不是不喜欢我?”他再次重复这个理由:“可我今天救了你,你能不能再想一下?”

“想?”

“就是,能不能再重新考虑一下喜欢我的事?”乌珠的语速很快,“我刚才拿刀对着你,的确是在怀疑你,你可以原谅我吗?我当时以为你对我好是在骗我,是为了偷东西,所以就想再也不要喜欢你了。可你没有骗我,我还是可以喜欢你。”

事情到了这份上,赵熹不原谅他也得原谅他,更何况金营里面出了差错,怀疑外人很正常:“我没有怪你。”

乌珠说:“你没有怪我,那喜欢我的事呢?”又很卖力地推销自己:“我们两个身份一样,而且年龄也合适。”他转头,看向赵熹,“而且!”

他兴奋地转过身,面向赵熹,忽然拉起赵熹的手,赵熹僵着,被他操纵着,摸向他的鼻子和头发,在黑夜里,乌珠喷在他手掌上的呼吸滚烫:“你看,我鼻子很大,而且头发很多。你再摸我的皮,是不是很软?”

赵熹说:“怎么?”

乌珠大笑:“天热的时候,我跟士兵们一起下河洗澡。”一切不言而喻:“鼻子大,那里就大,皮软,就会变得更长。你每天给我上药,也看过我的腰,我会让你很、很……”他的手搭在赵熹的肩膀上,跃跃欲试,似乎在等待赵熹点头:“很快乐!其实军营里面这种事情很多,因为没有女人……”

他在炫耀他的性能力。

手掌的温度穿过厚厚的衣裳,抵达赵熹的肩膀。

他的身体,是一个秘密。

难道是他愿意长成畸形的吗?凭什么别人都有妻子孩子而他没有?他也需要爱抚,需要亲密关系,需要一个家庭和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需要一个不把他当成耗材的人。

乌珠保护了他,乌珠喜欢他,爱他,很脆弱的一点火苗,可它在燃烧,赵熹走在黑夜里,手上就只有这样摇摇欲坠的一点光。

在剧烈的心跳声中,赵熹说:“我不是男人。”

乌珠没反应过来:“你是女人?”他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奇怪:“宋朝曾经说过会和亲,可以是你吗?”他一下子就站了起来,绕着赵熹转圈:“我可以娶你吗?他们都娶了妻子,我没有,我最合适了,你愿意嫁给我吗?”

赵熹发誓,真的只有一秒钟,他沉醉进了这个人的话语中,渴望自己是个女人,帝姬的爵禄和自由度都不如皇子,赵熹无数次感谢父亲愿意麻烦一点,把他记成男孩子——女孩子入道其实更方便,前朝就有例子,舍一个皇子去做舍身,对皇帝本人的名声亦不好。

可那么一瞬间,风儿在吹,简易帐篷的帆布被士兵们拉开,“哗啦啦”一声,赵熹竟然真的考虑了告别父母、远迈关山,和他永生永世在一起的可能,这个人看起来真的挺爱他!蓬勃着,亮晶晶。他俩在乌珠曾经和他说过的雪山下奔跑。

雪山很快融化。赵熹说:“我也不是女人。”

乌珠愣住了:“啊?”

帐篷被搭好,赵熹站起来,走进去。

这是非常简易的行军帐篷,大多用于军队急行,用帆布做成,形状犹如一个大号的粽子,其功能仅仅可以遮风避雨,非常闷热不透气,如果遇上春秋天气好的时候,大家宁可在外面席地而睡也不会睡这种地方。

乌珠跟着他走进去:“什么意思?”

赵熹再次查看了帐篷里面的环境,月光反出帆布上一点黄色的光,因为是新的,帐篷里的粉尘味还没有散去,很刺鼻,赵熹打了个喷嚏,出来的太匆忙,什么辎重都抛下了,帐篷里只有一层帆布,最中间有一条薄毯子,大概是给人睡觉用的。

赵熹十六年来都没有在这样的环境里居住过。

乌珠走进帐篷,放下了帘子,月光被隔绝在外面,帐篷里成为一个黑暗的小世界,刺鼻的布料混着血腥气和土腥气,还有透气孔里照进入的一管月光。

在黑暗里,衣物的摩擦声也那么明显。

窸窸窣窣了一阵,不知道是谁的衣服被解开,赵熹哑着声音:“你过来。”

乌珠有过很多次在夜里行军的经历,黑暗难不倒他,他循着声音走向赵熹,然而还没有走上几步,他的手腕忽然被捉住了,一孔月光打在赵熹袍摆,黯淡的落花流水。

赵熹捉着他的手,伸向自己,从腰间的系带缝隙里钻进去,亵裤早就在窸窣中被脱下,袍内空无一物,乌珠带着茧的手掌抚摸过他的腹部,粗糙、明晰,一切触感都被放大了,他拉着乌珠的手下探,抚摸过他的阴茎,然后再往下,停到他的阴蒂上。

这个地方有记忆以来第一次接受造访光临,他感到自己在喘息,乌珠的手让他的阴茎和阴蒂一起微微肿起来。

如果有一盏灯,或者有一缕光,他可以看清乌珠的眼神,但没有,所以他只能通过语言来判断一切:“我也不知道我算什么。”

男人和女人的器官一起长在他身上,赵熹说:“我生下来就是这样,爹爹不忍心杀我,留了我一条命,让我出家。可因为我,母亲再也没有被临幸过,在宫里讨生活。”

一滴泪在乌珠的手背上溅开水花,他的手还淫亵地停在赵熹的下体。难以启齿的,哀婉的声音:“我给她带来了厄运,是不祥的。”

“不。”

“四哥,我一直很喜欢你,知道你对我好,想要把我送回家,还一直照顾我。”赵熹说,“但没有这个必要。天底下这么多的好儿女,咱们是萍水相逢,你自有你的阳关道,我能认识你,知道你喜欢我,我……”

那一瞬间,赵熹浑身战栗,一枚箭从他的弓里射了出去。

“我已经很开心了。”

他落入乌珠的怀抱,在粗重起伏的呼吸声里,他看到自己的箭射中靶心,箭尾的薄羽轻颤。

天地旋转,他们一起摔倒在毛毯上:“有什么好不祥的?人家一个,你有两个,你比大家伙都祥!”赵熹被他逗笑了,眼泪水滚落酒窝,乌珠的手抚摸过他湿润的脸颊,密密的吻落下来,额头、脸颊、嘴唇,在黑夜里乌珠去扯他的衣服,系带被解开来,赵熹的肌肤裸露在黑暗里,乌珠的手擦过他的乳珠、胸膛还有肚脐,赵熹躺着,手解开他的裤子,又抱住他的腰。

他看不到乌珠的性器,只能通过手去丈量,也许他自夸的不错,性器在赵熹的手里勃发,直挺挺的一根,跳动,好像心脏被掏了出来,乌珠说:“没骗你吧?”

赵熹没有说话,松开手。乌珠握着自己的性器向下探,热度传到赵熹的腹部,下体,烫着他的阴蒂,反复磨蹭:“我想进去。”

都到这一步了,赵熹没有什么好再拿乔的,他在黑夜里点头,可乌珠没有下一步动作,也不知道是不是没有看清赵熹的动作,赵熹只能喊他,表达一种许可,可声音出来以后他才感觉自己像一只在春天叫春的猫:“四哥……”

一滴汗落了下来,乌珠问:“在哪里?”

赵熹愣住了:“啊?”

刚刚说了一堆,说自己大,说自己好,说的还以为身经百战,结果连怎么进去都不知道?

可赵熹也不知道,坐起来,疑惑地摸向自己的穴口,黑暗里低头看不分明,只有腿反出一点月光,他调转了一个位置,把自己的下身对准帐篷里的透气孔,孔外有一缕月光,照射在他泛红的穴口,他也将信将疑的:“这儿?”

乌珠不可思议:“这儿?!”

他来到赵熹面前,跪着,扶着自己的性器和穴口对比,月光被他挡住,赵熹缩了缩穴口,受热的面积太大,他忽然开始出汗,但他确认,性交的地方就是在这里,因为这地方出水:“这儿!”

乌珠没有动,他只是用实际情况告诉赵熹,这似乎是一件天方夜谭的事情,穴口翕张只有一个小孔,而性器这么大,在这种鲜明对比下,赵熹怀疑自己的女性器官是否畸形,譬如说太小,根本无法承受性爱:“我的特别小么?”

乌珠急了:“我又没见过别人的!”

赵熹茫然,也许在这个时候才像一个小青年:“我也没见过。”

怎么办?一滴汗滑落在赵熹的太阳穴,呼吸开始急促:“不管了,你先进来。”

乌珠愣住了:“我进……”

他进得来吗?

他尝试着前进,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太黑,他撞在阴蒂上好几次,又只能向下一点点地蹭,蹭到一个翕张的入口,可是却无论如何都挤不进去。

进不去。

赵熹向后躺倒,把腿张开,穴口似乎被拉开一点,乌珠再次试图扶着进去,然而连一个头都进不去,顶端蹭了一头的淫液,但往里面挤的时候,他听见赵熹轻轻的吸气声:“进去了没有?”

头都挤不进去,乌珠感觉自己要被挤软了:“没、没有。”

也许只有水才能进到这个小孔里面去,他一鼓作气往里面捅,却顶的赵熹后退,他也被箍得难受:“进不去。”

他的性器都被难受的发软,往上一摸,赵熹原本半勃的阴茎也有塌下来的趋势,身上更是密密麻麻一层冷汗:“要不算了?我……”

不能算了。

干就干到底!

父亲不会发现,母亲不会发现,没有人会知道这件事情。赵熹身上一阵冷一阵热。

在金营,乌珠喜欢他,会保护他;等他回家,又可以轻而易举和乌珠断开这层关系,也许以后两国往来,乌珠会做一个使节,他们还能再见面……就算这件事情被发现了,他们还能把乌珠怎么样?

错过了乌珠,也许他这一生都能再找到这样一个完美的对象交媾了。

赵熹说:“是水不够多。”他从兄弟间的昏话里听过男人交媾的片段,一切都是水不够多,所以是旱的,他的花穴虽然有水,但不够多:“你摸摸我。”

乌珠摸他,但不得要领,茧子有一下没一下地蹭过下体,赵熹被他一摸就发抖,又痒:“是上面,你看准一点。”

乌珠凑近去看,黑暗里,什么也看不见,他凑得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鼻子抵住赵熹的阴蒂。

赵熹一个发抖,一股水溅在他嘴唇上:“这儿!”

无师自通的,乌珠伸出了舌头,舔舐了一下赵熹的穴口,“啧啧”的声音响在黑暗的帐篷里,每一寸触感都被放大,赵熹感到乌珠的舌头在他的下体探寻,一点点伸进穴口,柔软的异物感让他的身体往外冒水,又忍不住夹住双腿,水液从身体里面流出来,落到毯子上,凉而黏。

舌头能进去了,可舌头比起阴茎又差很多。

乌珠从他的身下拔出脸:“我,我放手指进去?”

赵熹“嗯”了一声,声音很低,一节手指的异物感让赵熹皱眉,然而很快是第二节,湿淋淋地搅动着体内的春水,乌珠试探着进了第三根指头:“好挤……”

赵熹的眼睛其实睁着,但闭着和睁着一样都是黑暗,也许是他们呼吸太多了,整个帐篷开始变得闷热,摇动,乌珠抽出手指,又继续跪坐,炙热的性器抵住穴口:“我觉得够了。”

长长的,赵熹“嗯”了一声,“嗯”字没完,就成了一声很长的呻吟,呻吟完以后,他忽然想起来这是一个可以称之为幕天席地的帐篷。

乌珠大概说了什么女真话,赵熹听不懂,但他的性器融合在赵熹的体内,赵熹摸向自己的腹部,他感觉那里被撑满了,乌珠一下子离他离得很近。

一种举步维艰的痛楚,赵熹并没有感觉到快乐,他感到自己被鞭打,被撕裂,被惩罚,在一个充满异味的,和泥土只有一布之隔的,粽子、棺材一样的小帐篷里,月亮被隔断,他交付了自己的初夜。

给一个敌人,一个异族人,一个愿意保护他的人,一个……也许喜欢他的人。

乌珠的汗水滴落下来,再懵懂的人也知道抽动,他抽出来一点,又留恋地埋回去,小幅度地在赵熹身上起伏。

赵熹忽然有一点后悔,他感觉自己在踏入深渊,违背了父亲的命令,如同僧侣违背戒条;可一种比性爱更甚的愉悦冲上了他的脑海,理由一样,他——违背了戒条!在一个简陋、肮脏、刺鼻的地方,没有经过父母,甚至任何一个人的同意,凭借着青春、恐惧还有一鼓作气,被一个人知晓身体的秘密,被他插入,被他拥有,也同样拥有了他。

只要是清白的人家,就会纳彩问吉、临轩备礼,以求有一段美满的爱情,可那个晚上连月亮也没有,在汴梁郊外的一个小山包上面,在薄薄的毯子上面,赵熹一会儿感到冷,一会儿感到热,他觉得自己像坠入幽深井底的空心银瓶子,漂浮在水面一起一伏。

这是淫奔。

在意识到这种行为的下一秒,他把腿架上了乌珠的腰,从水磨的痛苦中获得一点快感:“四哥……”

乌珠在察觉到他的动作以后,提了提他的腿,倾身过去吻他:“好点没有?”

延绵无尽的雪山,雪山上的天池,高大的树林与矫健的猎手,赵熹一点点吸气,又一点点吐,他不说他好,也不说他不好,他把调子延长:“太大了。”

乌珠说了一句赵熹听不懂的女真话,短而急,赵熹就被抱起来,被托住一整个屁股,性器整根拔出,又没入,在一片泥泞里,他坐在乌珠的身上,几乎要顶到帐篷的尖尖。

月亮还是看不见,银瓶在井底浮沉,厮杀的兵马,剪断了银瓶上缀着的丝线。

一缕井水漫进来。

被抛弃的银瓶缓缓下沉到底。

性爱让整个帐篷开始摇晃,小小的出气孔散不完他们的喘息,很快就变得闷热起来,赵熹感到他们两个人的体液融合在一起,湿淋淋如同两尾刚被捉上来的鱼。

啪,啪,是鱼尾拍打岸边。

赵熹一边喘,一边咬乌珠的肩膀,乌珠被他咬痛了:“我弄痛你了?”

赵熹半松牙关,含含糊糊道:“有人!”

就算外面的女真兵员都听不懂汉话,不懂他们的交流,可这种声音,但凡是人都能听得懂,赵熹和他睡也就罢了,让别人知道则又是另一回事,说难听一些,他和宗望打马球,宋朝侍卫中就有流言蜚语,乌珠带来的亲兵虽隐蔽些,可到底在群居的军营中,谁能保证有不透风的墙?

乌珠以为他害羞,其实他不在乎,军营之中等级分明,他是主帅,因此享有最好的一切,代价是庇佑士兵们吃饱穿暖升官发财,他理应住最好的帐篷,最丰盛的食物,获得最昂贵的战利品。

比如宋朝的亲王阁下。

他正像一尾白鱼一样淋漓滴落汗水,皮肤把黑夜都稀释成一种蓝,乌珠托着他屁股的手忽然停住,仰着脸:“那咱们到没人的地方去。”

“没人的地方?”离开卫队保护?赵熹犹豫起来,黑夜里他皱着眉,声音被拖得很长,不像是思考,而像是跃跃欲试。

很快他就被乌珠带起来,匆匆披上外袍,如果有人细看肯定能看见他袍下赤裸的双腿,但没有人关注,除了放哨的士兵以外这一片营地都沉睡了,马蹄踏过冬末艰难长出的小草和冻土,他们来到山间的清泉边。

明月松间,清泉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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